Wid.6902577
作者 : 虞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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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思
他又受伤了。
他又跑去藏典阁查找觞家旧事了!
虽然这次没惹出什么大动静,但仍旧让奉眠感到不悦。尤其是在她那般嘱咐之后。
“看来你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奉眠托着腮,半倚在座上,低眸打量着跪在自己身前不远的镜玄。
他看起来温顺极了:低垂着头,连眼眸也温顺地低敛着,束发兜帽上挂着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垂在他脸颊的两侧,让他原本就清秀俊逸的脸看上去更加纯白无害。
“不敢。”镜玄只是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身受重伤还敢再闯藏典阁,你真不想要这条命了我可以送你一程,免得你日后坏我出岛大事!”原本一直懒散的语调到最后蓦地沉了下来,镜玄只感到一阵风向他扑来,随后便被一只手掐住了喉颈。他不得不抬头看向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她的手很小,就算围在他的脖颈上却连他的颈侧都够不着。虽然她的指尖捏住了他的命脉,但力道却也只是稍带压迫而已——连蚂蚁都掐不死的力道。镜玄想笑却忍住了,他可不能让面前的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嘴上说着最狠的话,但到底是顾念着他的伤势的。他没有赌错。上次鹭林匆匆一别之后她便再也没出现,就好像又陷入了沉眠。但镜玄知道,天赎之日即将到来,她必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安眠,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想见他而已。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可没错过奉眠将他击落在树上时那一闪而过的内疚。她是关心他的。
镜玄想要见她,但他知道主动权从来不在自己手里。她说着的“几年不见而已”但在他这里却是几千个日夜流转,她的时间何其漫长,而他的……又是何其短暂。镜玄知道,如若他们真能顺利出岛,那出岛之日便是他们缘尽之时。一年,他只有一年的时间……
于是他趁着伤势稍有好转便又夜闯藏典阁,让自己伤上加伤。其实这次他伤得还没有上次重,只是原本未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和新伤口一道看起来显得格外狰狞而已。他浑身血腥味地来到鹭林,随后如愿被她“请”了进去。他已经多少年没踏足过她的屋子了!三年?五年?还是更久?
这里的一切还是和他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矮几、竹榻、两张放在窗边的竹椅,或许屋内唯一能称得上“奢华”二字的便是那一方绣着祥云花朵与白鹤纹样的屏风。他还记得当初奉眠救下他时,他们俩就坐在这屏风后的矮几上夜谈。
镜玄想了很多,可对于散漫无边的思绪而言也只是顺放顺收的事。他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昳丽的容颜便错开了视线。
奉眠收回了扣着他脖颈的手,又飘回到了原位坐下。虽然知道他夜探藏典阁无非就是为了觞家那点旧事,可她仍旧问了一遍,“你这次去藏典阁又是为什么?”
“……修为受阻,想查阅典籍以解困境。”他拿出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说辞。毕竟修为受阻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突破的,他心急多番前往也无可非议,毕竟……他得不到“旁人”指点。
“哼……你是在责怪我对你放任不管?”奉眠闻言勾了勾唇角,明明平淡无波的一番话却硬是透露出了几分讥讽。
“不敢。”
奉眠放下了托着下颌的手,抚摸着自己衣袖上的纹路思忖了一番后才淡淡回道:“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来直接问我。”
镜玄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拳,随后他便听到脚踩在竹木地上夹带着衣裙扫过地板一步步向他行来的声音——很轻很慢的嗒嗒声,伴随着她身上的铃铛轻响,却像是叩击着他的心脏。
镜玄低垂着头,害怕被她猜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来。本来只有竹木地的视野中出现了青色的衣摆,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偶尔露出布有金色花纹的白皙脚尖,像极了被碧波簇拥着的白鱼。
裙摆的晃动停止了,白鱼也掩在了碧波中。她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最好是有潜心修炼这份心思。”
她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不然……直到明年天赎之日,你都别想从鹭林出去——想来有我亲自‘教导’你的幻翎术必会精进。”她散漫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有一瞬间镜玄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
奉眠没有再开口,屋内一时间静得令人心慌。
镜玄按捺下自己紊乱的心跳,思索着该如何转移她的注意力。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让奉眠的注意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越是探究,自己暴露的可能便越大!毕竟……他问心有愧,而她向来也聪慧过人。
镜玄张了张口,却没有立即出声,反倒是犹豫了半晌才说:“您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出岛?无论是思量岛、凡界甚至是神界的时间对您而言都没有意义,在岛上和在其他地方于您而言只不过是修炼的地方不同罢了。”镜玄本以为这番话会激怒她——探究“师傅”的想法于他而言本属过界——他想靠激怒她来转移注意。但这番话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未免流于刻意,所以他才会故作犹豫显得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
他能感到奉眠向他冷冷地投来一瞥,但她好像并没有生气。镜玄看着在他面前的衣裙转了个弧度,原本逶迤在她身后的裙摆拖到了他的眼下。
“你呢?你难道就不想离开思量岛?离开思量岛你便可以恢复神族的身份,不用再受凡人生老病死之苦。”
镜玄沉默了一瞬,才回道:“我只想查清我父母的死因。离开与否我并无执念。”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父母的死因,二是……可这两件事留给他的期限都只有最后一年。镜玄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奉眠感应到了他的动作,侧头望了望又将目光投向远方,“的确如你所说无论是在思量岛、凡界、神界,与我而言都无差。但前提是我自己选择的停留之所。我若真想待在思量岛几百上千年我都能待下去,但若有人将我关在这儿……”镜玄听到了她的冷哼,“就如你,我将你禁足练剑的时候你不也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去?”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镜玄低声嘀咕了一句。
奉眠闻言笑着转过了身,用手指托起了他的下颌。镜玄与她对视一眼之后便匆匆移开了目光。他害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情绪被她窥探了去。
“我不管你对于离岛有没有执念,你只需要记住离岛之计必须万无一失。到时候你是要想留下来继续查你父母的事,还是随我一同离岛都与我无关。”奉眠收回了手,面上的笑意浅不及眼底。
镜玄也轻哼了一声,抬眸飞快地望了她一眼又垂下,“好歹师徒一场,您是否也太过绝情。”
“我从前就和你说过,想要强大就必须断情绝爱,”奉眠散漫地回了句。她身上的铃铛声又轻响了起来,只不过一瞬,她便又从他面前消失。
镜玄长吁了口气,捂着胸口的伤坐在了地上。他一抬头便看见了放在矮几上的药瓶。他忍不住低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并非自己所说的那般无情……奉眠。”他唤她名字时的语调像是放在嘴里反复咀嚼一般的悠长。
她看似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可实际上……镜玄想起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肌肤时的触感——实际上却暗自用灵力查探着自己的伤势。还不着痕迹地留下了药物。他胸口的伤是最重的,撕裂之后又被添上了新痕,本该静养多日才会有所好转,可此刻正有一团微弱的灵力在替他修补伤口。
或许她是觉得伤口的疼痛会让他忽视掉那团灵息的存在,可是他对她的一切早已异样敏感。
镜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我早已说过我已经长大了,可你还将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待……”她还以为他是小时候那个迟钝的孩子,不会察觉她掩藏在种种恶言之下的关怀,也不会在重要之事上忤逆她。
“到底谁才是孩子。”镜玄想起她十几年如一日的艳丽容颜,虽然神态老成但身量和样貌却足足是个少女的模样。
“一年……”他只有一年的时间。镜玄忍不住抓紧了灵息所在的那一寸衣襟。此次前去藏典阁探究觞家旧事是真,故意受伤是真,可他还藏了一分心思……
“这岛上的制衡术一旦发动便可瞬间夺你灵力,连我也无能无力。”他还记得她的这番话。他去藏典阁也是想要探究这制衡之术,如若有一天……
镜玄闭上了眼,但是眼前却突然出现她在青色衣摆之下忽隐忽现的玉足。
不急,镜玄暗暗对自己说,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