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里摸出手机，按下开关键，掌心大的屏幕蹦出刺眼的光令游木真不适地眯起眼。

2:40。

两个小时，他闭着眼在这死水般的夜里一动不动躺了两个小时。

现在游木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失眠了。

还好明天没有拍摄之类的工作，不然可要发愁了。他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望着天花板发呆。起先黑乎乎一片没什么好看的，但渐渐他居然看到了一些色彩，它们有的是线条，有的是像素点，发着光在一片黑里流动。

窗户没关，风载着蝉鸣溜进来，挠过游木真的脚心。他怕痒，脚趾不自觉微微蜷缩，又很快舒展开。

这就是日本的夜晚，游木真懒懒坐起来，望着窗外的天想，这就是身处异国的泉前辈所思念的夜晚。

鬼使神差，游木真点开与濑名泉的聊天界面。最新记录停留在前天，濑名泉和他说夏天来了，要记得涂防晒霜。这条消息他当时看到了，但因为工作原因就放在一边，结果这一放便忘了好几天。

他打下几个字，又删掉，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几次后，游木真放弃地叹口气，按黑屏幕。

算了，这又不是第一次没回消息，而且泉前辈现在这个时间正在工作，应该很忙吧，就不打扰他了。

这般想后他心里轻松不少。

风再一次涌进来，调皮地掀起衣角，像只粘人的猫蹭着他的肚皮。

好舒服，他仰着头任风淌过，看银色的浪缓缓爬进阳台。此时，脑海里又闪现濑名泉的那条消息，他说他想看看日本的夜晚。

濑名泉不是轻易泄露自己真实想法和情感的人，所以当游木真看到屏幕上滚动出这条消息有些吃惊，不过等他打开手机准备询问时，那条消息已经被撤回。

要不要开口问呢？他在纠结，屏幕对面的濑名泉也是，因为“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好几次，但最后什么都没有。

按理来讲这件事就这么翻篇过去，但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想起那条被撤回的消息。

同时他还在想，佛罗伦萨的天空和日本的应该是一样的吧，如果想看日本的夜晚，泉前辈只需要等到晚上不就能看到了吗。

游木真下床，没穿鞋光脚走到阳台，踩在银色的光上，有点冷。因为没有戴眼镜，眼里的风景像是蒙了层纱，又像是画家那混乱不堪的调色板，各种颜色模糊了边界混做一团。

除了头顶那一轮月亮。

唯有它特别一些，游木真抬头就能看见，也看得比较清晰。

“嘟……嘟……”

“喂，游君！”

耳边传来濑名泉的声音，游木真吓得抖了一下，若不是反应迅速，手机怕是会从手里飞出去摔个粉碎。

尽管游木真没有回复，但对面十分激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游君这个点怎么还没有睡？难道是想哥哥想得失眠睡不着吗？那快说一句‘最喜欢哥哥’，我马上就会飞回来哄游君睡觉哦。”

“泉前辈不要老是说这种会令人误会的话啊。”游木真习惯性地吐槽着对方。

“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游木真摸向鼻梁想抬抬眼镜，落空后才想起自己没戴，“正是因为不是玩笑，所以才希望泉前辈不要老说这些话。”最后他声音极小，像是自言自语。就像落进群星里的一粒沙，难以察觉。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游木真清清喉咙转移话题，问濑名泉现在是不是在工作，要是忙的话他就不打扰了。

但濑名泉却回答说今天他休息。

“游君果然失眠了，哥哥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吧。”对方很执着这点，让游木真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泉前辈只要陪我说一会话就好了。”真是奇怪，在日本的时候别说谈心，光是让他站在濑名泉面前他都要权衡许久，现在只是隔着屏幕，他却能主动邀请濑名泉和自己聊天。

显然濑名泉也被游木真的话震惊到，在对面不知喃喃了什么，最后他吸吸鼻子，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只要是游君的要求，哥哥都会答应的，所以游君可以尽情向我撒娇哦。”

撒娇？游木真笑意攀上嘴角，他想起濑名泉毕业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什么如果自己哭着不让他走的话，他说不定会留下来。殊不知，濑名泉这副模样和语气在游木真眼里已经算得上撒娇二字。

那是濑名泉独有的，别扭的撒娇方式。

“泉前辈，要看日本的夜晚吗？”

对面仿若按下了静音键，就在游木真以为自己不小心挂掉电话，准备查看屏幕时，濑名泉开口道：“好。”

其实游木真拍几张照发过去就可以了，但他却挂掉电话向对方发起视频邀请。

只是想让泉前辈好好欣赏一下夜景罢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道。濑名泉几乎是瞬间点下了接听，随后一声提高几分音量的“游——君——”带着异国的热情在空中招摇地跳了一圈。游木真默默把手机放远了一些，然而他低估了濑名泉的视力和对自己的关注。

“游君终于决定把那副没品味的眼镜扔了吗？”濑名泉靠近镜头上下打量一番，目光里满是赞许，“游君早应该这样了。这副美貌不展现在别人面前真的太可惜了，简直就是日本，不，全世界的损失。”

游木真把音量调小，并不断对自己说，泉前辈就是这样，不需要理会这些胡言乱语。可他知道，濑名泉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是认真的，才可怕啊。”他小声嘟囔着。

“嗯？游君说什么？”

“没、没什么，”游木真连忙把镜头对向天空，“泉前辈，你看。”

游木真抬头看着面前的天空，月亮像是一块带有迷人光泽的银币镶嵌在夜空上，周边的星星不停摇晃，抖落一身发光的尘埃。和刚刚自己发呆时看到的景象好像，那泉前辈想念日本时，眼前也会出现那些画面吗？

只是被风随手点亮的几颗星星，毫无联系的星星，却在游木真脑海里渐渐勾勒出濑名泉的模样。

“泉前辈，你喜欢日本的夜空吗？”

“喜欢。”没有犹豫就回答了。

“游君，你把镜头放近一点。”

闻言游木真伸直手臂，努力朝月亮的方向靠近。

“不对，不是这个方向。”

于是游木真把镜头对着自己，一脸疑惑地说：“可是这样泉前辈就看不到夜景了。”

濑名泉摇摇头，朝他招手继续要求道：“再近一点，对，再近……”最后在游木真整张脸都快贴在屏幕上时，对面的人满意点头，“好了，游君保持着这个动作不要动哦。”

“……”游木真苦笑了下，他就知道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正当他想把手机拿开时，却对上濑名泉那双蓝色的眼。

那是介于天空和大海之间——遥不可及的海平线的颜色。偶尔闪过的光，像飞跃的海鸥，最后带着他的身影坠进眼底。

多美的景象啊。

“游君，”发现游木真走神后，濑名泉一脸不爽地点点摄像头，“和哥哥约会的时候不可以走神哦。”

“好好好，抱歉。”他一边拿远手机，一边截了张图。

当然，图片只是作为参考，没有用于其他用途的打算。毕竟他一直都很好奇泉前辈眼睛的颜色，几天后trickstar要去海边举办演唱会，到时候就可以拿着这张图好好对比一下。

濑名泉自然不知道游木真截图的事情，他瞥了眼时间，随即眉头皱起来，“游君该去睡觉了。”

经过提醒，游木真才想起看时间，“欸！都这个点了吗？”

“这是舍不得哥哥吗？如果寂寞的话哥哥可以一直开着视频陪你，不过现在游君要乖乖去睡觉哦。”

“不不，不用了，”游木真急忙摆手拒绝，他怕自己再迟疑一秒，对面的人就会替自己答应，“我只是有件事想问泉前辈。”

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然而濑名泉先他一步把问题抛出来了。

“那条消息，游君还是看到了吧？”

“嗯。”没有指明，但游木真知道他指的是哪条消息。“意大利的夜晚和日本有很大的不同吗？”

“其实都差不多啊，”对面的人撑着下巴，像是在回忆，有什么情绪像胶卷一样在他眼底慢慢拉长，“但是，果然还是日本的夜空更好看些。”

“或者更准确来讲，是游君眼里的夜空要好看许多。”

“……就不应该对泉前辈抱有期待的。”

两个人相视笑了下，然后陷入一阵沉默。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因为此刻就像是一句话中的逗号，不上不下，令人有些难受。

不是说再见结束的时候，但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这个夜晚画上句话。

亦或者说，他们不愿画上句号。

还不应该结束，游木真盯着那个挂断符号想，要是濑名泉挂断的话，他就别想听自己说那几个字了。

“那几个字”，是由几千万的距离拉扯出的情感，叫做思念，口语化点就是“我想你”。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游木真迟迟说不出口。因为太肉麻了，而且他保证如果自己真的说出来，濑名泉很有可能会立马买回日本的机票飞回来。

于是游木真苦恼地反复斟酌，咀嚼着，最后脑海里闪现出那条被撤回的信息让他找到解决的方法。欣喜之余，他也想明白了什么。

这一次他主动靠近镜头，与濑名泉对视几秒后移开眼神，“下次，泉前辈可以带我看佛罗伦萨的夜晚吗?”

“我很想看。”

屏幕对面的人愣了愣，就像是视频卡顿了似的，还好光里的尘埃在漂浮着，证明两人的网络通畅无阻。

良久，濑名泉抬眼看向他，轻轻“嗯”了声。

微扬的尾音化作轻柔的月光，带着缠绵缱绻照进游木真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