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铃声响到第五声的时候，十代这才找准了点位，将车停在路边心急火燎地接起了手机来电。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十代设置了联系人铃声，只有一个人的号码拨进来的时候才会响起这首略显古老的游戏衍生的，初代女主角的印象歌曲。

『鸟儿们振翅
飞向了你被引领去的地方
干涸的大地上遍布着
众多龟裂的心

我听到了 呼唤你的声音
在尘嚣中脱颖而出——』

“喂喂？！啊啊啊！！！”

十代心慌手自然跟着不稳，被一大把攥起来的手机虽然划开了接听，但因为十代没捏对角度，手机笔直地从指缝间掉到了地板上。
听着麦克风里即时传来的一通叮铃哐啷，间以十代的哼唧和哀嚎，电话那边的人也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
电话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听起来有些刻薄，即便如此，对方在十代心中的地位依然是无人可替代的，所以只有他的号码的来电铃声在十代的手机里是这一曲《You are the only one》。

“……你又干什么了？”
“不是，你这口吻怎么跟我又犯错误了似的？我没干什么啊？”
“那你怎么不赶紧接电话？”
“啊，我在练车呢。这不前两天刚拿下了车本，现在趁热打铁，想着练熟了尽快上路。”
“哦——？”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一转，仿佛是在表达对十代的上进心感叹，又仿佛是在勾勒什么巨大的阴谋。
果不其然，片刻的停顿和微弱的键盘敲击音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明显压抑着笑意的声音：

“正好，要打工吗小兄弟？活儿少钱多的那种？”



数日后，某个住宅的车库。
好不容易绷紧肌肉，把第三个尺寸硕大，能塞进去竖着的小学生的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时，十代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喂！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吧？！”
“真的真的，你看我这么老实一个人，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刚刚你不就骗了我两次吗？每次搬一个行李箱你都说只有这一个要搬！然后你看看，这都几个了！”
“三个。”
“你还好意思说！？”
“这不都是关照你嘛，一次只让你扛一个所以确实是只有一个要搬啊。还是怎么的，你想一次被命令搬三个？我倒是不介意，但我这不也是出于人文主义关怀才一次只让你搬一个的嘛。”
“恶鬼！耍心机！黑心的资本家！”
“行了行了，别说大实话了，就这几个词哪个能戳到我你自己心里没数？论DIS人，你的段位连我的鞋跟都够不着。给，去把车开出去，注意稳当点儿啊。车也是赞助商的品牌车，别出事故啊。”

说罢，万丈目一扬下巴，端好手中的摄像机示意十代赶紧上车。
一早上就挥汗如雨的十代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又看到了车钥匙和新的劳动命令，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真是的！！你给我记住了！！无血无泪的万恶的资本主义机会主义！！”
“是是，会的会的。话说现在录着像呢，有你出镜的部分全部NG所以这段为了剪掉我肯定会记住的。”
“嗨呀！！”

见万丈目完全无动于衷还熟练地调侃上了自己的抗议，十代也只能苦着脸掏出车钥匙，气鼓鼓地坐进了驾驶位，按照要求把车开出来。
车子驶入道路后打上双闪靠边停下，万丈目很快也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并打开了面板上的导航系统，将目的地设置为了120公里外的某个网红露营地。


7月初结束了学习体验，离开决斗大学岛（暂定名称）之后，十代暂时又恢复了奔波无定的状态，小规模在全世界各地进行短期游荡；8月期间则是配合其他人完成了过去几年自己有亲身参与的一些重大精灵事件整理，后面又接到邀请协助科学考察，注射了针对目前大流行病的实验型疫苗，所幸身体没什么异常反应。做完这一切，又结束了隔离期，十代手里还剩下的大把时间和各种名义收到银行账户里的钱。好容易又能休息了，十代想来想去，决定给自己好好充个电，挑了个渔港城市来了一趟两天一夜的短途旅行，然后在路上看了广告深受吸引，又去驾校报名学车。
工作称不上稳定的十代一旦得闲，时间总是富余得用不完，于是在为期两周，一天至少5小时的高强度突击学习之星，驾驶证是平安无事地拿到了。不过已经会操纵不止一种载具的十代很清楚，驾驶这东西光拿个证没啥意义，上手不熟练一切白搭。于是十代多方打听，最终在老同学三沢的研究室那里借来了一台老旧的面包车，每天开着车陪研究室的第一苦劳人三沢在附近的学校跑来跑去，既能练车又能赚一笔外快，还能没事儿和三沢叙叙旧，给彼此无聊的行程增添点儿乐趣，可谓是一石多鸟的营生。
万丈目的那通电话就是在出车的路上接到的，当时十代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以为万丈目是好久不见了故意恶作剧便随口应了一声说自己愿意给他打工。谁曾想半小时后，十代的对外联络邮箱里便收到了一份写着密密麻麻的汉字的合同（电子版）。

“合同我已经用你之前留下的电子版签名做好了。这次打工的详细说明和具体要求都写在里面了，自己确认没问题之后听我电话回来报到。一切解释权以我的说法为准，当天不许迟到不许逃跑。就这样，挂了。”

然后万丈目又用了他自己参与研发的全息投影技术，把自己穿着居家服翘着二郎腿抱着马克杯啜饮咖啡也不忘摆出一脸黑心商人钓到冤大头的坏笑表情传给了十代，十代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合同里果然所有乙方签名的位置都贴上了自己曾经留给万丈目的签名矢量图。
好家伙，真够可以的，卖我之前还特意告诉我一声。这波是留给我充分的心理准备时间但绝对不让我逃跑是么，想得可太周全了。

挂断电话，十代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打上闪灯停在原地，和坐在一旁的三沢聊了起来。
话题自然是关于万丈目的。反正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只要把车开回去就可以打卡走人，三沢和十代也不太介意在路上多逗留一会儿——毕竟现在才下午三点多钟，距离晚高峰时段还早得很。
三沢是个聪明人，听过十代接的这通电话立刻点了几下手机，直接把话题牵向了十代关注的核心。

“谈合作？”
“是呗。”
“哦，我知道了。上次的那个，SLOW LIFE的VLOG企划，你还有印象吗？”
“有啊，那必须有，上次我就是万丈目节目列表里出现的那位【Special Thanks 无名的幕后工作人员YJ】啊。”
“嚯，这头衔够长的。看得出来万丈目对你十分上心。”
“快拉倒吧，上心就把我所有露脸的镜头全部切掉，只剩下我当工具人拍他的部分让他独自美丽。可真挺上心的。”
“你还真别说，上次那波大受好评，万丈目肯定也是看中了你的能力才特意拉上你继续合作。”
“我？可是上次我什么都没干啊，只是按照要求随便做了点儿事，然后帮忙拍摄和搬运道具而已。”
“那是他没跟你说后续的结果吧？要知道第一期视频正式发布之后，赞助拍摄的商家在发布的第一个月的时间里环比去年同期最少都挣了多5个点。现在受疫情影响，在这么个各行各业都大规模缩水和不景气的世代，能看到点儿新的商机挣到钱实属不容易啊。所以说这波还挺考验这些实际参与的决斗者的团队质量的，能给赞助方带来更多营收的也就能得到更多反馈，对后续合作和扩大宣传都有影响。”
“……这些我是真没听说，7月初帮忙拍了VLOG的基础素材我已经出国去做别的了。”
“那正好，你就当听个段子了。我认识的研究赞助也在商业圈子里混，之前聊天人家说第一期的决斗者虽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单数万丈目那边尤其厉害。他靠着自己做的视频不光搞定了自己的赞助商的创收，同时还给咱母校拉了一波硬广宣传，厉害到海马公司那边都准备找他谈个正式合作的程度。”
“这么厉害的吗？就那个他开车，我钓鱼，我们一起吃晚饭的素材剪辑渲染成的视频？”
“可说呢。”

十代失语。他回忆起了在码头不期而遇的万丈目憔悴的面庞，还有临别时浓重的黑眼圈也遮不住的，黑亮的眼睛里的笑意。
很难想象那些看起来荒唐甚至非常门外汉的素材视频能变成三沢口中的奇迹，但结果已然摆在眼前，十代也只能在连连惊叹中接受事实。
尽管不会真的为钱财所困，不过万丈目也在尽力做自己想做的和能做的，从来不会逃避面对困难，这里还真的得夸一句不愧是万丈目，要做永远就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但是，最近万丈目解决问题的手段也越发狠辣了，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看着十代一会儿感慨，一会儿苦笑，反复变脸，三沢又把自己用的平板电脑摆到了十代面前。

“你看。这次出来的SLOW LIFE的第二弹活动安排，相比上一期只遵循SLOW LIFE和尽力避开密集人群的要求，这次难度陡增，在之前两条要求的基础上追加了尽量出行，不选择在家中游玩的选项。万丈目肯定也是在自己斟酌之后，才决定继续选择你作为合作伙伴的。”
“……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十代瞥了一眼平板上身着白衬衫，对镜头微笑的万丈目，莫名皱起了眉。
参与他是肯定会参与的。倒不是为了钱，十代单纯是想在阔别两个月之后再见万丈目一次。
之前两人电话闲聊过一次，听万丈目无奈的口气，说万丈目专属的经纪人虽然后续从海外成功回来了，但万丈目家族强势介入，不允许经纪人在有去过高风险地区的前提下回到万丈目身边工作，要求两人必须暂停为期三个月的近距离接触，否则家族会动用人脉关系强行介入万丈目的活动，也会为万丈目安排新的经纪人。不得已，两人只能保持线上沟通，同时万丈目也在积极寻找各类短期合作人，七月找上十代也是因为实在排不到任何帮手，迫不得已才临时冲到了十代面前求助。
或许万丈目是在用强势的态度遮掩心中的不安和窘迫。以今年为起点，万丈目的字里行间和言行举止都刻意不表露出来任何负面情绪，即便强颜欢笑或虚张声势也隐隐透露着“不想波及十代自己的安排”的想法，五年交往下来，十代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万丈目的想法的。
不过……这样也显得太见外了。
虽然起步很晚，但十代认为恋人之间还是少些不必要的顾忌，多些肆无忌惮比较好。如果在彼此面前都不能袒露真心，维系这段感情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十代想了想，结束了当天的行程，与三沢分别后再次浏览起了SLOW LIFE企划VLOG第二弹的宣传视频，这次他依然点了转发，但这次转发时他并没有留下wwwww，而是单独写了一句“想在平淡中见证更多真正的美”。
转发完不多时，第一个给十代的转发点赞的依旧是万丈目。或许是例行公事的无差别点赞推广，或许是特别关注通知起了作用。但十代不想思考这些，只是盲目地翻起了那份铺满密密麻麻汉字的合同。



时间很快到了两人约定出行的那一天。
十代反正是已经被签字同意履行合同上的义务了，不来肯定说不过去。
目的地写在了合同上，是一间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预定的独栋木屋和配套的露营地。地址邻近首都圈，自驾和搭乘公共交通都非常方便，同时该地区自然资源丰富，附近有举国闻名的山脉、繁茂的森林以及湖泊，作为休闲观光地段十分受欢迎。

“反正今年也办不成大会，赞助方们为了追回自己去年砸给职业圈子又捞不回来的钱，不得已才会组织这类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活动。而经纪公司也在试图把决斗者往其他方向培育，制造多栖工具人用于更好的营销，嘛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也不能只关注玩卡这一个方面了。人总是要恰饭的嘛。”

拿到签完的合同时，万丈目又和十代发起了SNS的语音通讯，当时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似乎已经经历过了超长时间的发言，但精神状态又异常兴奋，所以连“收到”二字能结束的对话他都要特意发起通讯。
按万丈目的说法，当时他才结束了自己花钱专门约请的，和多年上传视频的职业油管主播的一对一课程咨询与发展规划，两人聊了很多，也为万丈目解答了许多疑惑。
万丈目的赞助商多是些依赖圈子里的定期活动以及周边贩卖获利的中型企业，今年受疫情影响，营收锐减的公司也反复对万丈目施压要求万丈目协助创收，虽然这和万丈目没有直接联系，但出道时吃了不少福利的万丈目还是很懂得礼尚往来的，也就不得不在视频创作企划里尽可能做到完美，为赞助商“追回他们应得的利润”。
万丈目自出生以来便在高压的环境内生活，胃始终不太好，饭量也不大，而且对于需要高强度活动的内容也比较抵触。这样留给万丈目做视频的选择空间就被他自己缩小了许多，好在有这位职业主播的协助，最终把视频制作方向定位成了“以风景优美的短途旅游为主线，辅以放松的慢节奏铺垫+惬意舒适的短时间吃播”。
找到了方向的万丈目自然又进入了火力全开的工作模式，再加上上次的经验，他便果断选择了生活中的得力助手——十代，来为自己撑场。

“还是十代好，任劳任怨的做牛做马，而且可以随便给我做超过工资价值量的劳动。最喜欢你了。”
“……我怎么听着一点也不开心呢？”
“这是爱的告白啊？你怎么会不开心的。”
“不是单纯在利用我吗？”
“是在利用你啊？啊，到了公司线上开会的时间了，先挂了。”

也就是从一个月前和三沢聊天那时候起，十代对万丈目有了些其他的想法。他不知道这个想法到底由何而来，也不清楚是否自己有确认的必要，他只认为自己应该先做到被要求做好的部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时值九月中旬偏下旬，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阳光和煦。这日子出门不失为上乘的选择。
装好满车的行李，两人正式出发。
开惯了面包车的十代看着停在万丈目车库里的小型房车，先上路练了几公里，发现手感差距不太大便用自己的节奏开始了行驶。

“技术不错嘛，不过千万别勉强，累了或者感觉紧张的话随时说话。”

在旁边端着摄像机拍摄窗外风景的万丈目夸了夸十代的驾驶技术，很快又把眼睛转向了窗外。
这话说的没毛病，十代拿下车本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和两年前早已稳拿车本不一定开过多少公里的万丈目的经验值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再怎么说这趟出行的目的也是为了给万丈目录视频拍节目，路上最好不要因为经验不足出岔子。

“没事儿，练了半个月了，折下来一天至少跑10公里呢，怎么也得先跑个一小时展示下这一个月以来的修行成果不是。”
“那可太好了，加油，你就是NO.1。”
“……龙珠？”
“啊啦，你也看过吗？”
“至少你看的Z篇我看了。”
“是叫Z篇吗？我只是看了个那个夸主角的片段，话说那个夸的人叫什么啊？”
“…贝吉塔。”
“然后他夸的人怎么叫卡卡罗特？不是叫悟空吗？”
“我要专心开车！！别跟我说话！！”
“是是是，都怪我不该打扰你。真是的，别那么激动嘛，坐车不聊天乐趣少一半呀。”
“老板！您给我收敛点儿！”
“是——我开始收敛了～”

刚开出去没10公里，十代就被不断试图找话题和自己聊天的万丈目反复分散注意力，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没听清导航的提示。
不得已，十代难得闹了次脾气，效果拔群。后面一小时两人相对无言，进程还算顺利。
途径高速公路服务区时，两人下车上了趟卫生间，各自买了饮料进入休息时间。

“接下来交给我吧，反正也没几步了。”万丈目端着咖啡建议道。
“好啊。”十代依然不开心，二话不说就把包袱抛给了万丈目。

结束了休息，这次十代坐进了副驾驶，刚想伸手去拿自己包里的零食，没想到坐在主驾驶的万丈目倒是善解人意地主动递了什么过来。
一句谢谢还没出口，十代望着自己手里被塞了个结实的摄像机，又瞥了一眼打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的，一脸从容的万丈目，嘴差点儿撅到头顶上去。

“随便拍点儿什么吧，也算是不虚此行。”
“哦——那我拍你好了。”
“可以啊，那正好我剪辑的时候就写我是自驾。”

车内播放起了万丈目非常喜欢的男性歌手的歌，十代好巧不巧之前听过这首，标题是非常不堪入目的《性的败北》。通篇歌词都在讲X行为和恋爱关系的破灭，明明是想通过最后的X行为的落败忘记对方，可是如果真的落败了估计也不可能忘掉对方吧。
不懂万丈目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歌，也不懂为什么听着时不时出现的性这个词万丈目总是非常陶醉。十代总觉得隔着镜头看到的万丈目仿佛是另一个人，一个享受着自我的时间，完全忘记了恋人的存在的人。
车子很快驶入了隔壁县的地界，不知何时导航已经变成了目的地附近的城镇。

“已经没问题了吧？”
“昂？”

在等红绿灯的时间，万丈目忽然抛来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十代举着摄像机看过去，才发现万丈目举起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了环形。
十代看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把屁股向车门方向挪了挪。

“…小、小雨伞？”
“酒啊，酒。你怎么联想到套的？不纯洁。”
“不是，那不是你先……”
“啊？我干吗了？”
“…………………………”

哎，咱俩合计合计。你在车上先播了首关于性的歌，然后现在说我看你的手势联想到避孕套是我不纯洁，咱俩到底谁不对劲啊？啊？？？
十代龇牙咧嘴地把头转向了窗外，生怕自己再回话就要忍不住开怼了。可是现阶段万丈目是自己的老板，再怎么说对着甲方爸爸口出狂言也不合适，十代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也是，你都过完20岁生日了，能有啥不行的。喝就完事儿了。”
“等会儿？！不能这么完事儿？？我不得返程也开车吗？？不得全程做牛马干苦力吗？？”
“怕什么，咱们到地方还得住一晚呢，实在不行大不了不喝，不喝就不怕了。走起！”
“哇？！”

红绿灯变灯之后，万丈目直接一脚油，起步有些快，车速几乎可以用“冲了出去”来形容。
十代被惯性带着险些从座位上滑倒，来不及回应万丈目单方面的总结，只能一把抓住车顶的扶手维持平衡。
当然，这也得益于万丈目的急性子，他行车虽然安全，但总是在非直线路段比较生猛，十代在座位上被甩得左摇右晃，好几次差点儿把摄像机给甩出去。
在逐渐变窄的巷子里穿行了没几分钟，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一家当地的业务超市。

“哼哼！庶民的生活模式我可学了不少！要想省钱又吃得舒心还得是业务超市！走，血拼去！”
“血——拼？你还会说这么老掉牙的词呢？？？”

看着万丈目一把从十代手里捞过了摄像机走了进去，十代这次是真的傻了。
一直就近买普通超市和便利店的他从来没来过这传说中物美价廉的业务超市，更从来没想到富家子弟万丈目会有主动走进去淘货的那一天。
万丈目的选购重点是肉，不仅是新鲜的烤肉用的鲜肉，还选了个刺身拼装。应该说不愧是学生时期全校最偏执的肉食爱好者吗？万丈目的购物篮里除了大盒大盒的肉片与下酒零食，剩下的只有七八罐颜色各异的带气儿的易拉罐装饮料，以及烧烤配餐的酱料。
哎，都20的人了，这挑食的毛病怎么横竖不见好转呢？十代看着心里暗自着急，悄无声息地选了一些适合烧烤的蔬菜，又拿了些水果和盒装沙拉进自己的购物篮。
对了，这次的目的地是某个露营地。因为料理设备有限，万丈目早早便在合同里写明了晚餐要在营地吃烧烤，所以现在食材采购全部以烧烤和配菜为基准进行搭配。
好容易结束了采购，万丈目掏出自己的银行卡甩着手去结账，后面的十代则苦哈哈地提着两个装满的购物篮，等待包装完毕后尽快把购物袋塞进车子的后备箱。
带着采购好的食材重新驾车出发，两人在中午时分抵达了目的地，距离城区不算太远的露营地。
登记入住之后，将车辆驶入车库，搬运食材与大行李箱到指定位置，两人先拿出了超市附近的小饭馆卖的外卖——平淡无奇的炒面开始大快朵颐。从早上忙到现在的他们放弃了寻找堂食的地点，凑合填饱肚子就要为节目强调的傍晚和夜间录制做准备。

“吃完了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录制从四点钟开始正式准备，到时候你可得打起精神来，配合好我的安排。”
“是是。”

不止是十代，脸色始终不太好的万丈目同样疲倦。和7月相见时相差无几，万丈目眼下的黑眼圈依然浓郁，以前总是炯炯有神的黑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几分锐利。
一早就起来做牛做马又经历了人生最长时间驾驶的十代早没了力气，胡乱把炒面扒拉进嘴里就着矿泉水冲进肚里，便钻进了营地小木屋里摆放好的棉被。
十代并没有设置闹钟，反正依着万丈目做事一丝不苟的性子，自己肯定会在两小时彻底结束之前被拍起来，上闹钟意义也不大。
入睡期间，十代隐约听到木屋内的淋浴室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但十代顾不上思考那是什么声音，只是把头缩进被窝继续熟睡。


果不其然，距离所谓的两小时休息时间还有15分钟时，十代就被震天响的闹钟铃声叫醒了。
铃声也是万丈目喜欢的歌手的歌，这首叫《Re:you》，翻译过来就是理由。歌词讲的是一个败犬主角的打工经历，以及与不同女性的肉体关系，当唱到“店里饥渴的大妈”的时候，十代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睁开眼睛，他可不想听到这歌第二段关于男女行房的部分的歌词。
抬起还沉浸在梦里的头，十代刚好看到万丈目换了身衣服，正在对着便携式带梳子的化妆镜涂唇膏。
这是为了防止摄像机的美颜滤镜开过头导致画面失真的另一种对策——自己上妆，通过营造自然妆感的方式来减弱美颜滤镜的应用。万丈目之前在视频里说过，还请十代看过即时通讯的投影里自己上妆的全过程，可惜了十代看不出来万丈目一通操作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万丈目一直都是那副有点儿坏人颜但又很端正很漂亮的长相，化妆与否差距都不太大，好看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除了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玩耍自己的态度，还有这个无可救药的歌曲品味，确实，万丈目哪里都还是挺好的。
看到十代睁开眼，万丈目扬起了有些闪亮的唇角，眼睛也弧成了平时酝酿阴谋时的弧度。

“醒了？正好，去管理室把我要的柴火和烧烤工具拿过来吧，差不多要开始了。”
“……不能再睡十分钟吗？”
“等拍完了以后就可以休息了，一直到明天11点退房之前都可以休息。”
“我不想动……”
“好了，别撒娇了。干完活儿之后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好……”

被万丈目略带精油香气的手揉了揉头发，十代听着万丈目难得温软的宽慰，最终还是掀开了被子。
房间内的陈设相比最开始的标配有些变化，多了些打光板，也布置上了三脚架，不仅如此，房间内的一些角落还放上了增添气氛用的煤油灯，和一些野炊用的小型工具。
趁着西沉的太阳还在天上，空气尚且温暖，十代去管理室找工作人员搬回来了柴火和烧烤工具，按照万丈目的要求在室外的花园露台的指定区域点燃了篝火。生个篝火对于十代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早在读书的时候他就能熟练做到，有时候在外面露宿了也会自己点燃一块，甚至利用篝火做些简单的烤制食物吃。
简单翻开柴火，确保木枝均匀燃烧，十代转身便看到万丈目将食材逐个取出，摆放在室外的木制圆桌上，不远处处于启动状态的摄像机将他们的行动悉数收录。
篝火安排上了，接下来是烧烤的炭火。这边也同样交给十代完成了。
食材很快铺满了整张桌子，有熏制的芝士和拆开袋子的薯片，放在冰箱里才拿出来的三种鱼类混搭的刺身拼盘，6盒不同猪牛组合的不同部位的烧烤用肉片，速冻的鸡肉串，内脏串，十代亲手做的蔬菜沙拉和配餐水果块，最后上桌的是那一堆易拉罐，以及木屋自带的冰箱里取出的一整桶冰块。
为了准备这一桌，两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了许久，不知不觉夕阳的颜色也开始淡化，凉意随着暮色一同吹入山间，撩得火星不断涌向天空。

“坐吧，马上要开始了。”
“这次SLOW LIFE视频的重头戏？”
“嗯，也有这部分要素在，但这不重要。”
“那剩下的主体是什么？”

十代看着万丈目的手势在临近位置坐下，在那一堆易拉罐里翻了半天最后挑了一罐无醇啤酒打开，就势捡了块冰块扔到玻璃杯中，倒上了琥珀色的液体。
万丈目的说辞也是奇怪，这么大张旗鼓地准备要拍视频，结果拍视频的行为居然在他眼里还能不是主体，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拿起杯子正准备喝第一口时，桌子对面的万丈目也挑了自己心仪的饮料，但在掰开拉环的同时抬起了头。

“还用说吗？当然是假公济私，拿着争取来的最大额度的预算和自己的零花钱，找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和你一起体验旅行的乐趣。”

十代放下了杯子，定定地看着万丈目在玻璃杯里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啤酒。
察觉到了十代异常的反应，万丈目倒满整杯酒后习惯性地竖起了眉。

“你又发什么愣？”
“……不，单纯没反应过来。”
“不开心？”
“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为了绞尽脑汁也要拍出来高质量VLOG的部分，倒是挺开心的。那样会感觉这个时间是被你和我独占的，我们什么都不用考虑，哪怕我们的行为没有目的性，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能呆在一起我就会感到非常快乐。”
“……真意外，你还有这么淳朴又浪漫主义的一面。”
“我也是男人。当然也想要独占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那……咱们尽快完成硬性任务的部分吧。”

最初听着十代的告白，略略震惊的万丈目举起了玻璃杯：“流程是干杯之后吃四个碟子的东西，然后把镜头上扬留给月亮，最后去附近的湖滨以及周边拍摄夜景。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小时。然后……就是我们独处的时间了。这样你满意吗？”
十代没有回话，而是主动将自己的玻璃杯凑上去，两人简单碰了个杯：“对了，我是不是还不能吃太快？来之前我看过那些做吃播的人的视频，大概了解了进食和饮酒的节奏。”
万丈目笑了笑，主动夹起一片牛舌，摆到了烤得滚烫的网子上。

“适当聊一聊吧，我还没问你这一个都做了什么呢。”
“……你太狡猾了。”
“嗯？”
“你总是把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推进，然后又说这些不找边际的温柔的话想让我死心塌地，说真的，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你需要帮助，但我不期待你只是一味地享受我的付出啊。”

可十代看着那些肥美的圆形肉片，只觉得如鲠在喉。最终，他看着铁网下摇曳的火焰，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能不能……再对我坦率一些？不要用任何套路和迷惑人心的言行叫我做事情，让我看到你真正的想法，让我真正成为你的世界里有名有名的存在，让我成为你真正的依靠，而不是靠合同这类硬性的东西束缚我，让我只能做永远的幕后工作人员。”

十代得到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而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铁网上的肉片在不断翻动时发出了嚓嚓的声响，夹子碰到网子时也传来了叮当的声音。

“……我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就没有办法要求你无条件为我付出。”

第一片牛舌烤到大概九分熟的时候，万丈目举起夹子，将牛舌放到了十代面前的纸碟之中。

“我……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依赖你，也不知道我的依赖会不会为你带来困扰，甚至痛苦。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方便就耽误你，所以至少我想用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语和明码条约，让你明白这些不是我逼迫你无条件为我做到的。我确实需要你的付出，需要你的陪伴，需要你的包容，但我更害怕你为了我自我牺牲，害怕你勉强自己也只想成全我。”

说罢，万丈目依旧端起玻璃杯，机械地喝了一口酒。
十代这时候才想起来，万丈目根本不喜欢啤酒。他在做这些无非也是强迫自己拍出效果更好的视频，用于迎合大众的喜好罢了。
看着万丈目努力下咽的模样，十代哑然失笑。

“…问个问题可以吗？”
“你说。”
“我是不是，你的初恋？”
“？当然是了，我怎么可能接触你之外的人。”
“果然。”

夹起那片牛舌送入口中，享受着肉汁和酱料的绝佳组合，十代的笑容变得更加开怀：“你想太多了。”
这次轮到万丈目整不明白了：“什么叫我想太多了？为你着想也是我应尽的义务才对吧？”
十代也拿起夹子，给牛舌逐个翻了一遍：“我也一样。正因为是我应该为你做到的，所以我不想拒绝也不会拒绝，我一直想为了你做到最好，实现你的目标，看到你真正为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感到快乐。为了达成这些，我不介意为你付出，不介意用尽可能多的时间陪伴你，不介意包容你的一切。你也不需要对我有太多客套和疏远，永远在我面前做最真实的你，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好就足够了。”

万丈目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似乎还没听懂十代说的话。
十代将烤好的牛舌同样放到万丈目面前的纸碟里，同时将他手边的啤酒和自己的无醇啤酒对调了一下。

“一起去面对，一起去克服，一起去欢喜，一起去庆祝。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起经历——用彼此的真心。这才是你最期望的，也是最理想的恋人相处的模式吧？”
“……有道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在我构思的感情模式里，这就是我最想要的，唯一的答案。”

万丈目低下头，夹起那片牛舌送入口中，再抬起黑眼圈浓重的眼睛时，那双眼睛里多了些氤氲的水气，以及无尽的笑意。
将杯中的无醇啤酒一饮而尽，万丈目终于笑了出来。

“早知道就不学他们专门买啤酒拿来做喝播了，还是这种不苦的东西对我的胃口。我不喜欢吃苦。”
“你啊，就是凡事都想争第一，总想做到最好，但又不得要领，所以总是在原地转圈。勉强自己喝啤酒是如此，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要我陪你和为你付出也是如此，你这样根本落不到任何好处，而且还为自己行事徒增难度。别的我不说，今天你确实得听我一句劝，你要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才不用担心自己的付出总是落空或者事倍功半。”
“你说得轻巧，但实际又如何呢？如果我说我想你每天都留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你也能放弃自己的人生和目标，说到做到吗？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你是无法兑现的。”
“嗯这个确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也会同样提出要求，要你放弃自己的人生和目标，真正实现留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但你做不到，因为你知道人生和目标的真正的价值，所以你不会要求这些不可能兑现的内容，也不可能真的希望我做到这些。虽然嘴上不说，但你只想让我在不勉强自己的范围内尽可能为你做到些什么，而这样的心态……我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总是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但不希望你盲目地燃烧自我，更不想看到你因为徒然的行为而经受煎熬。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接下来就用更平等而真切的态度来和我继续两个人的关系吧。”

说罢，十代夹起了桌子对面摆放的刺身拼盘——距离稍远，有点儿够不到，但万丈目主动将盘子推向了十代，十代这才顺利夹起了一片三文鱼。

“……搞什么啊，你还不止是浪漫主义者，居然还对恋爱有自己实际的思考——明明是那个脑袋空空、学校成绩永远倒数的游城十代。”
“学校的成绩也不能代表我的实际想法吧？我现在想的除了自己的事情，就是怎么和你继续走下去。因为我……喜欢你。我会为了你努力做到更多，变得更好。”
“…………我也一样。”

用无醇啤酒掩盖住早已羞红的脸颊和逐渐变成咕囔的声线，万丈目直接用筷子夹起了烤得有些焦糊的牛舌，在辣椒酱里划了几下便立刻将肉送入口中。
十代则不紧不慢地用夹子将烤好的肉片放进自己的纸碟之中，张大口喝起了啤酒——说实话，他倒是很喜欢啤酒的味道：适当的苦涩，浓醇的芳香，每一口都是引领更多美味的协奏曲的序曲。
交谈甚少的烤肉晚餐进行了大半，月亮也探出了头。比平时更加明朗的十五夜的月光照耀着波澜不惊的湖面，照耀着火光跃动的小木屋，照耀着停在一旁的房车，也照耀着看着月亮不约而同举起酒杯的两个人。
见到此情此景，两人均有些沉醉。能来这里，确实不虚此行。
但在叹赏明月与玉盘般的湖泊之前，吃得八分饱的十代再次举杯。

“那……为了做更好的彼此，也为了更好地维系这段关系。我要做个更坦率的人，嗯，我尽量……”
“都懂的。所以现在，在拍摄期间，幕后工作人员YJ祝自己的老板万丈目準能够拍出最好的视频，满足赞助商的需求。然后，在不拍摄期间，男朋友游城十代祝自己的恋人万丈目能够迎难而上，面对坎坷反而出落得更好，两个人能够一起度过更多有意义有价值的时光。以上，干杯！”
“干杯的前置语太长了。”
“我可是浪漫主义者，当然要重视表达我的内心了。”
“是是，干杯。还有，谢谢你，总是这么重视我。”
“不客气，因为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两人望着彼此眼中的月光的碎片，共同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