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939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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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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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11 14:30
“Avian was born to fly.”
禽类曾为飞行而生。
陈璧这边才下了一个半成不成的项目会,明天要交的稿子收了个尾,也是时候该和资本主义打卡告别了。临走前她站在洗手台摆弄自己。抬手侍弄几下自己的脸,洗洗涮涮,拆拆卸卸,还原本真后,对着水银镜几次转头,确认无懈可击,才松掉一口气。
手臂终于肯安静地放在桌台上,宽大的衣袖往上窜,十指上斑斑绛红错落登场,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崭新的,钻的碎光,昂贵金属泛着冷意的光泽,需要众人用意义复杂的目光去暖。
“姐,又换新戒指啦?姐夫太会来事儿了。”中午和同事吃饭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不经意地挽起衣袖,有人开了头,附和的声音自然四起。
她把手往胸前缩缩,动作也不大,轻轻笑,哪有,我也送了他块表,这周年日子都快成礼尚往来的表面功夫了。
陈璧不知道她自己对真心或假意的恭维受用几多,但它们总要出现和存在,于是她照单全收那些华丽辞藻和爱戴羡艳。曾几何时还会暴露一点羞涩和不自如,如今自己都要惊讶于自己的熟练应付。
早就应该习以为常。
她软磨硬泡呆到快要十点半,毕竟回家早也是沉浸式鼾声大放送,手机一声不吭,她反而松一口气,出了公司的大门,她开始扮演自己。
车子发动,转向灯还在闪烁,手机屏幕破天荒地也开始闪烁。她下意识解锁屏幕——手机壁纸是她自己,通知弹窗遮住照片里她的眼睛,笑容就变得特别虚,她不喜欢。
本以为是微信步数或者天气预报,居然真的是一条消息,来自荒废好久的项目群,因为疫情被砍掉,居然还能有动静。
谁发错了消息吧?她有点幸灾乐祸点进微信,没有消息免打扰的红点,圈了她的名字,像只直愣愣扑进她怀里的信鸽。
十点半的酒局,地址工整,还提了行,在加大字号的屏幕上好显眼,看起来是不得不去的那种。
她在心里小声咒骂,飞快回了句“好的”,冲人工智能报地址的时候带了点怒音,AI声音毕恭毕敬又毫无感情,对不起,我没有听清,请您再重复一遍。
验证掉自己的愤怒无用之余,还会徒增烦恼。
人们在默认酒局会曝光所有成年人最不堪的一面后,仍旧乐此不疲。所有人使出浑身解数,喜怒哀乐都大开大合,活像在唱一场大戏。
她对金碧辉煌的场合总有种抵触,或者说迷茫,她穿过玻璃转门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服务生们就齐齐迎上来,一个拿了车钥匙为她泊车,一个递上消毒酒精,另一个声音亲切甜蜜,女士这边请,小心台阶,我带您过去。
人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永不疲惫。
所以她进门前也上好了她的发条。
座间都是熟脸,领导酒过三巡,叫她随便坐,她笑着应下,强光之下眯着眼睛找空位。
“坐这儿吧,这儿空着。”
大概真的是过去很久了吧,陈璧在落座对上那双眼睛后,反而原谅了自己的迟钝。
对方盈盈地笑,那句好久不见究竟是客套还是真心?她无力辨别。
领导说,岳今老师本来喝完这杯要走的,听闻你今晚要过来,愣是坐在这儿听我们几个老东西谈天说地了一个小时。
陈璧已经是听得出弦外之音的年纪,但被这样刻意提点,心里还是涩得慌。
她起身,拎起茅台做俗人,子弹杯斟满三轮,同人不同命,就要认,就得认。
岳今就那么望着她,坐着,一声不响着。凌晨时分亮彻包间的水晶吊灯,高悬如炬火,世人自甘投身献祭,不得翻身。可岳今不同,她熬了个万中之一的名号,在耍笔杆子这行里,她有副立于不败之地的金刚之身,无论何等场面,也能神祇渡劫似的不入凡尘。
酒杯凑到嘴边的时候,侍应生敲门来送车钥匙,有人出面做调停者:“陈老师开车来的啊。”
岳今如梦初醒似的:“我以为你先生会来接你……”
陈璧顿觉讽刺,攥着杯子的指节发白,缀在戒圈上份量不小的钻沉进袖子里,光辉不复。她虚虚地笑着,编借口去搪塞。
岳今拍拍凳子要她坐,圆脸圆眼睛,多少岁都不会老,她将短发别到耳后,端起杯子,凑到陈璧耳边的姿态很亲昵:“见到你我非常开心。”
好像还是少女。
岳今破天荒对敬酒来者不拒,每空一杯,陈璧的下唇就会被牙齿刻印下一个不规则的小圈,偌大城市灯海浩渺,精巧酒杯波光粼粼,理想与现实间的灯塔闪烁不定,有人靠酒精扬帆起航,掌舵才稳。她用痛感果腹,于是眼看它高楼起,只能看它高楼起。
“别喝了。”陈璧抬起公筷,在岳今空荡荡的盘子里放下一颗水晶虾仁。
岳今忽视那颗晶莹剔透的虾仁,盯一会儿她的指甲,又盯一会儿她的戒指,很乖巧地放下酒杯,今日有些不胜酒力,改日再聚,辛苦陈老师送我回家。
门开了又关,席间勒紧的腰带和箍脸的面具拿掉几层,有人插科打诨,说这两人不像多年不见的同窗,倒像是你追我赶的狼和兔子。
“有仇?”有人漫不经心地问。
“狼捉兔子,也不一定非是鲜血淋漓的结局。”一个话题若是卖起了关子,自然难以继续,人们向来没有耐心,马上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陈璧还没来得及在走廊柔软的地毯站稳脚跟,靠在她身上的岳今骤然抽离,随后一把将她扯进洗手间,她的后脑结实地磕在瓷砖上,眼前金星一片,散去之后,底色是岳今的脸。
怎么会有人二三十年还不变,藏不住的傲气,怒气,一股脑儿涌上来,显得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太真实了,可真实的东西恰恰是人最不想,也最不能面对的。
陈璧自认为这些年来也有了自己的脾气,可是在岳今面前她还一如当年般的手足无措,于是任由疼痛条件反射出的眼泪翻腾,连抽气声都省略,她定定望着那双眼,像纵观特洛伊战火滔天的美人海伦。
美丽会加剧无辜的气质么?
当然会。
但太刻意了,情绪和戏剧一样,转折太精妙,反而不美。
岳今将她这幅做派尽收眼底,怒极反笑:“眼泪对我没有用,尤其是你的眼泪。你对这一点应该心知肚明。”
酒精令怒火助燃,时间从来不能将其熄灭,对于心有执念的人来说,世间万物都是催化剂,困在其中的人自然憎恨轻拿轻放的人。
可轻拿轻放是陈璧几十年如一日操练的本事,人对本能的习惯只有服从的份,天降又怎样,青梅又怎样,根系到自身的事情,壁虎都能断尾保命,更何况人?
她一言不发,抬起袖子擦净眼泪,走吧岳老师,我要送你回家,很晚了已经。
岳今的眉头发皱,杏眼压着怒意,锐利起来,变成一双吊起的凤眼。
好像人生就是一种循环吧。
岳今吻过来之前陈璧在想,头皮贴着冰凉的瓷砖反而能让人开始想要思考。
她想到那个夏天,人在高温下虚浮无力,可桂花的香气却愈演愈烈,热风卷起柳树的枝条,绿色的澎湃的浪。
她凑近,眼睫在抖,蝴蝶欲飞似的,下一秒决绝闭合,生生折断翅翼。
也是这样的一个吻。
陈璧先是觉得天旋地转,再觉得一阵柔软的冰凉,然后听到哨声,形影不离的两只莺,一只做了落荒而逃的叛逃者,另一只头破血流地青云直上。
陈璧被吻着的时候一如当年一样恍惚,她觉得可笑,是啊,多有趣,伏案撰写十方三世,描绘爱恨情痴,绝妙无双的文笔之下,却是无爱的走肉行尸。
麻木是否可以定论为一种罪名?
她抬起无动于衷的手,环在岳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筑起一座虚幻的巢。
拥有很多很多爱的人,却转而向她讨真心。这不等价,也不公平。
陈璧按部就班的人生里,并没有预留这一笔。
处理横生枝节不是她的必修课,所以她放任暧昧在更狭小的空间转回。
就让记忆混淆吧。
今晚醉掉的究竟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岳今的手穿过她的发间,落在她的肩头,一遍又一遍复刻吻的感觉,错落凌乱,车内的气味也是乱的。
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动一动就会相撞的空间里,适合纠缠到死。
岳今将她的身体涂抹成春日的樱桃树,姹紫嫣红开遍,如此良夜,月亮躲了起来。
年轻一点的时候,岳今喜欢缩进她的怀里,雷声降至的时候,被老师训话之后,或者干脆只是抱在一起流泪。
当下更加赤裸,她将脸埋在陈璧胸前,温热的乳蓬软地蹭着她的脸,指尖和舌尖接连盘旋,用以勾起她喉间甜美的低吟。
是想要毁掉她的。
于是扣着她的手,那只带着戒指的手,贴在她耳边的时候,自己的手也抚着她大开的腿间,蘸着那片涌起的濡湿靠在她耳边说,第二次做背叛者的感觉怎么样?爽吗?
揉弄敏感点带来的快感足以让她破碎,她的呻吟变成啜泣,请不要,这样的,羞辱我。
穴口急不可耐了,阵颤着,翕动着,湿软温热地舔着探索的指腹,吞吐包裹,层叠缝隙间尽是痴缠。
是想要损辱她的。
于是问她,怎么可以这么快乐呢?上了年纪反而随便起来了吗?那当初为什么要推开她呢?
她摇着头,支支吾吾却满口呻吟。
干脆在她意犹未尽的时候抽离手指,指间的黏液是透明的,闪着光。
她挺着腰迎的时候再不管不问地探进深处,里面应该会很开心吧。
细嫩滑腻的内里,却只能靠外物摩擦获得快感,她这样的人必定无法自行探索,要反复质问她,一人入睡的夜晚,是不是忍得很辛苦啊?
擦掉车窗涌起的雾气,叮嘱她务必要小声些,车窗并没有关牢。
很拙劣的把戏,她却一一听凭,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好像还是少女。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而成年人相反。
陈璧抽出几张纸巾清理干净,在岳今点烟的时候皱眉,我家人不喜欢烟味。
岳今不可置否地轻笑,我猜他们应该也不会喜欢你刚刚躺下放平的副驾的样子。
陈璧叹一口气,告诉我你的地址吧,我要把我的工作做完。
岳今没理她,很安静地靠在后排座椅上吸烟,后视镜里只剩一点橘色火光,豆点儿大,随着一呼一吸明暗交错。
还能指望什么呢?
少年人的夏日当然万世不朽,和往后岁月的苍白干涩相比高下立判,无数张单薄空乏的白纸上,有人能书写很多可能,有人只留只言片语,所以时间明明在流动,却又如同归零不计。
刺痛难忍的伤口已经结痂,找到了创可贴又有什么用呢?
困在当下和困在过去的人都可悲。
岳今伸出手,探向陈璧无动于衷的后脑,她记得年少的时候,陈璧还留着长发,和她沉默的性格一样柔顺,彼时那黑发曾在她的手间流动如瀑布,塑料锯齿梳横亘在其中。
那个时候,她觉得痛会和她讲。
岳今觉得物是人非太俗气,片刻温存又太无耻,她只是觉得,好像真的可以到此为止了。
一截烟灰不堪负重地坠落,碎得无法挽回。
算了吧,鸟总不能长久地停留在一座巢。
倦鸟和归巢,都和她们俩沾不上边儿。
岳今下了车,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