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974578
作者 : 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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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残次品 陆必行 , 林静恒
标签 陆林 , 残次品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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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1
24
2022-3-26 11:54
- 导读
- *旧文补档!!
*推荐BGM:carry you
*一个关于遗忘、辨别与爱的故事。
*私设很多,双时间线预警,催眠预警。
*全文1w2+,可能有点难懂
1/
要回忆某个人某件事,首先想起的是关于他的味道。
这种说法玄而又玄,其实不太科学。如果一定要找些学术依据和例子,也许恰恰相反。大脑逐渐忘记一件事时,先忘记的是某种特别的味道。
因为味觉托附于味蕾,嗅觉攀附在鼻尖,与听觉、视觉、触觉不同,他往往需要通过人为的描述来反复镌刻,定义存在的可能。
对于味道的描述往往是苍白的。描摹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雕刻细节是毁坏所有命脉的唯一因素,边角开始卷起、泛黄,然后褪色。烟草掉落出一些,林静恒蛮不在乎卷了卷,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地球时代古久的自我麻痹方式今天在大航海时代重现,林静恒啼笑皆非的想,不知道是不是该给自己颁个复古行为艺术奖。
但尽管沉沉浮浮地睡了很久,身体恢复异常艰难,卷烟卷时都带着点陌生的笨拙,林静恒仍然记得一些与味道相生相伴的东西。
太空监狱上的医疗人员虽然答应了他种烟草,但其实相当限量。每每他捻起一支烟,都会有路过的穿着白大褂的芯片人苦口婆心:“您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完整,过量摄入尼古丁对身体危害很大。”
林静恒自始至终无动于衷。后来悻悻离去的芯片人多了,他们就给林静恒配备了个小系统,一旦检测到尼古丁摄入过量,立马喋喋不休的抗议警报,还会呜呜地鸣笛来宣告其不甘心。
林静恒被烦得脑壳疼,青筋突突地跳。由此他躲得老远,身体还未好利索就大费周章推着轮椅绕到中心区外面抽根烟。没想到过一会系统又有气无力地跟上来,他几乎能感受到幽怨,在电子合成仿生音里听出某种可怜巴巴的意味:“先生,您今天已经超标了。”
他实在无可奈何,顺手掐灭了烟,转头离开时顺口问:“晚餐他做的什么?”。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愣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人回答他。空荡荡的寂静里仿佛有一群蜂拥而至的透明幽灵注视着林静恒,没有相似的烟草味和傍晚来临时家里特有的香味,但有些东西已经迫不及待的踏至纷来。
那些东西不像不死的神灵,也不像会死的凡夫,而是在同一天之内一会儿发荣滋长,一会儿枯萎凋谢,情况合适时又立刻重新活跃起来。特殊的纽带把他和数光年外的遥远岁月堪堪连在一起,湛卢的声音被模糊和失真处理,他的大脑自作主张地偷梁换柱成笨拙的小系统,在一些似曾相识的傍晚来不及刹车,跌入大脑制造的陷阱里。
他不得已想起在还算得上是平和与安宁的日子里,他的烟瘾不凶,只是常常被湛卢干预。陆必行爱做甜点,明明是个科学家,却天真得要命,总觉得甜食是烟草的最大克星。
可那样的味道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模糊地记得厨房玻璃上薄薄的水雾朦胧,湛卢和陆必行交谈和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陆必行狡黠笑着凑过来吻他。他有没有躲开,是纵容了这个带着温暖烟火味的亲吻,还是微微侧头不许对方得逞,在浮沉的日落里再摸出烟盒,点燃一抹火星?
这是开端。首先是味觉和嗅觉离他而去,他已经不记得甜点和汤的味道。因为随着大脑损伤,必须有离开的、遍体鳞伤的岁月,也要有迎面而来的、颞叶与海马体遗忘的戏法。
然后是听觉。人的嗓音会由清越到沙哑,或者由稚嫩到成熟,理所应当的,耳膜震颤的频率也在改变。与其说是听觉记忆的流逝,也许声音本身的变化要更快一些。
林静恒在乌兰学院时选修过伪装声线的课程。要辨认一个人的依据往往何其有限。陆必行会变装,他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端着咖啡点评。不难发现,一个人的主要特点是发型,眼睛,面庞的轮廓,身高和声音。
然后陆必行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的各种颜色,剪成乱七八糟的发型,贴上美瞳,在脸上修修补补,穿上增高鞋垫。最后在林静恒无奈的目光里,把原本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如同卡带。
陆必行彼时笑着冲他眨眼睛:“将军,还认得出来我吗?”
林静恒回忆起来竟然是哽住的。如果一个人全身上下都做了易容,那么究竟从何辨认呢?
回忆里的他挑了挑眉说:“太傻了,一眼就认得出来。”
然后被扑倒沙发上噙住,叫陆必行狠狠啃了几口。
但林静恒好像已经忘记了陆必行那时候上扬的声调和充满活力的语气。
是的,随着味觉和听觉远去的不止于此。林静恒有点仓皇的摸出烟盒打火,想摄住一点熟悉的感觉。烟盒做工粗糙又坚砺,攥紧时,却没有刻纹的凹凸不平和被经年久月摩挲出的柔和。
肌肉机械的触感是最后消失的东西,因此林静恒还有幸品尝滋味。哪怕何其久远,他损伤过的大脑也无法撼动分毫有关的记忆。
因此林静恒还清楚地记得陆必行自己瞎弄出来的手工烟盒,特殊材质和金属包边,右下角有凹凸不平的刻痕,如同经年后愈合的伤疤,实则是陆校长费尽心机篆刻的玫瑰。
烟盒最终属于林静恒,他收下时表情颇有点嫌弃,因为被陆必行埋怨着又啃了几块豆腐以作补偿。
烟盒在林静恒手里硌得有些痛,这当然不是原来那个,是芯片人的产物。毫无装饰,合成金属泛着并不熟稔的光泽,边角尖锐,一不留神就会划破人类脆弱的皮肤。他摩挲了一会,决定在上面刻上些什么。
2/
陆必行很擅长关于记忆的戏法。
换个说法来讲,他更擅长辨别。也许每个科学家都有剖开现象看本质的特点,在林静恒认为所有的班车都相差无几的时候,他总能精准地辨认出他们所乘坐的那辆。
林静恒有时候下班,和陆必行一起坐第八星系刚修的动车回家。不乘坐私人轿车是他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纵容和恃宠而骄。
林静恒有烟瘾,不凶。偶尔烦躁起来会抽上一根。他和陆必行像这个星球上数千万个普通人中的一员,点起一支烟等车,思绪漫游天际,然后再被陆必行的絮絮叨叨拽回现实。
神思归位的林静恒只看到眼前,陆必行眨眨眼睛笑着对他说:“林,今天有太阳雨噢。”
“按时间算我们今天要乘M825号车回去,第二号车厢有大半面可调节玻璃墙,我们可以改成可视模式……”也许是陆必行本身就是总设计师的原因,他谈起自己擅长而感兴趣的领域时眼睛总是发亮的,林静恒就挑眉听他显摆,“这样就可以全视角的观看。考虑到人流量因素……”
然后话音戛然而止,林静恒叼着的烟被揪下来,陆必行叹气:“将军,第二根了。”
林静恒不耐烦地勉强从命。陆必行不知道从哪里的百宝袋掏出一个烟盒给他,不怎么像是市面上的样子。但做工考究,更像是复古地球时代的样式,右下角刻了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林静恒皱眉研究了一下,打量着开口:“这是个……地图?”
陆必行又跟着叹了口气:“林,这是个小星球啊,不过做成了玫瑰的图案。”
林静恒端着烟盒似笑非笑地瞥他,看陆校长怎么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知道吧,地球时代那个烟盒的故事。”
他们上车,动车的门在身后缓缓合起,而第二车厢的玻璃墙缓缓调节成透明,天际边玫瑰色的帷幕温柔地荡着涟漪。
“那个古老的时代,士兵们披上脆弱的护甲冲进沙场,弹药仍然由钢、或者铅锌制作而成,杀伤力不过尔尔。在一次庞大的战争中,有士兵被流弹击中,子弹的轨道穿过了他胸前的烟盒。”
“然后……嘭!”陆必行比了个枪,“他活了下来。”
明亮而狡黠的眼睛冲撞进林静恒的视野,显出一种漫不经心无意为之的从容,那是大梦想家的独有时刻,猎奇的古老传说依然被说得振振有词。有雨滴砸落下来,车窗上很快淌下许多小溪,林静恒靠在车座上微微扬起头,暮色四合,斜日依然滚烫得如同溏心蛋。
“从那以后,很多雇佣兵们就随身携带纯铜的烟盒,刻上自己的名字缩写或者什么,像是心脏的保护神。”陆必行和林静恒并肩坐在窗边,手指不安分地轻轻敲打叩问车窗,侧头朝他笑,“很有趣的是,因为战争的残酷性,很多人战死沙场后无法辨别是谁的遗体,就去他胸前的口袋里辨别烟盒。”
“现在战死沙场还捞得到遗体吗?”林静恒漫不经心地说。
雨越下越大,车厢内隔音效果很好,但雨声滑落的声响永远有穿透物理屏障的力量,和黄昏下沉时最后一抹不死的微光一样,蜂拥而至。
陆必行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或许是认为还不到解释的时间。故事讲得好的人,总是知道在哪里结尾,裁剪冗余,留下最好的。
林静恒回忆起来时,奇迹般的发现在光怪陆离的记忆里竟然有和那副侧脸相似的错觉。
那需要追溯到更早。早到他还是“四哥”,而陆必行还是个一脑门官司的陆校长。
陆必行为了拉到赞助,东奔西跑鸡飞狗跳,最后使尽千方百计终于把“四哥”请来,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去参观教学现场,林静恒有生之年也被那热情得能烫出一个窟窿的眼神逼迫了一次,无可奈何地为风投评估纡尊降贵。
记忆里浸满模糊的光影,林静恒只记得他们一同走过教室的走廊,校园里很安静,一时间他恍然依然是穿着制服的少年,拿着资料走过乌兰学院的长廊。
有教授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他们停在教室的后窗口,听教室里的学生们拖着长腔慢悠悠地念:“……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林静恒拧眉侧头看他,他小声说:“是阅读课。”
林静恒把心里那句你们学校课程还挺特立独行咽回去,沉默地继续听那首古老的诗歌。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林静恒以为自己忘记了,昏迷和漫长的岁月、病痛足以使他忘记很多。正如同他忘记味道、忘记声音,忘记音容笑貌,忘记时间的纬度坐标。
但与之相反的,他记住了。正如同陆必行记住哪一列动车可以和他在回家路上看到最动人的景色,他记住了那首诗歌,记住了烟盒的猎奇故事,记住了陆必行无数个被暮光倾洒的侧脸。
这和他向来的记忆方式背道而驰。在海马体里记忆延伸的方式不再是听觉、视觉、触觉等等等等,而是由陆必行本身的存在延伸。
可是模糊的,不仅是当时周围逐渐淡去的景色。林静恒犹豫着在烟盒上刻下第一笔,发现他仍记得摸出烟盒时右下角粗糙的触感,无名指和玫瑰长久地亲昵摩挲,可图案仍然无法具体由指尖成型,反倒是陆必行监督他不许抽烟的样子历历在目。
有些东西朽于喧嚣,而陆必行似乎在他唯一的焦点里,固执地不许记忆老于世故。
3/
芯片人做的监督系统比湛卢还烦人,但林静恒这回并不是ai的主人,不能再仗势欺人地勒令其闭嘴。于是抽烟次数肉眼可见的大大减少。
小行星公转过一圈后,林静恒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小行星的生态环境在芯片人任劳任怨的努力下逐渐变好,他于是开始继续和小系统斗智斗勇,为了抽根烟丝毫不顾廉耻不嫌跌份地跟活动区域有限的ai玩捉迷藏。
但今天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在中心区域外呆了半天,禁烟系统仍然没有冒出来垂头丧气地劝他戒烟。已经到了夜里,中心区域内向来灯火通明井然有序,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寂静。
林静恒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准备回去看看。
他的烟盒被他自己糟蹋了一遍,刻刀下笔时实在没有什么灵感,记忆里的样子又太抽象、太模糊。他斟酌良久,细细抠摸出自己童年学过的一丝丝绘画技术,勉勉强强画了个奇形怪状的玫瑰。
画画和林静恒联系在一起。他在夜色里不自觉地扬起唇,是有点奇怪。
此时此刻这朵奇怪的玫瑰正在他的胸前的口袋里开着,随着他的呼吸起浮,跟着他的心脏跳动。林静恒轻轻摁了摁心口,压下稍纵即逝片刻的心悸。
中心区里静悄悄的,失去了平日的喧嚣和生气。林静恒丝毫不怀疑会有什么外界入侵的可能,这里荒凉得连地图恐怕都发现不了,更别说什么被人入侵。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群芯片人自己出了问题。林静恒回到中心区,谨慎地潜进了中心区的实验大楼,越过一楼的大厅向上而去,悄无声息排查楼层内的房间,选中一扇门,破开迅速地闪进去。
刚刚好,这里似乎是什么办公室,椅子后正坐着一个人。林静恒认识他,负责他饮食的营养师。此刻正在转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或者更像是没有看任何人。
林静恒微微皱起眉。不应该,这种情况应该是暂时切断了神经反射,只有接收端运行,而输出端被冻结了。
什么情况会暂时冻结所有的芯片人?
直觉告诉他这里不能久留,林静恒迅速转身出门,而当他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整个大楼所有的监控器同时动起来,摄像头冷冷地面对他,这里唯一的活物。大楼的入口被瞬间封死。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未注射芯片者,升级暂停,采取强制措施。”
林静恒摔上了门向楼梯口跑去。目前来看,所有的芯片人统一进行了大规模芯片更新,所以才会出现了暂时切断反应的情况。但系统似乎将他直接判定为漏网之鱼,他不该到这里和芯片正面相搏,这太不划算,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能直立行走才是上周的事。
楼梯口的紧急通道被系统自动封死。林静恒反身改变方向迅速急退,他估量地形打算翻窗离开这里,有机器被系统驱使出来,大量机械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瞬间机械臂和林静恒同时动了起来,林静恒撑住窗框利落地翻身,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巨大的冲力让他重心不稳地一晃,翻滚到楼前的绿化带。
绝妙的隐蔽地。林静恒低伏下身缓缓移动,从楼后撤退,被他打碎的特制玻璃划伤了他紧绷的手臂,血珠一道道从手掌溢出。
“滴”地一声,林静恒意识到不妙,一只机械臂牢牢地钳住了他的手臂,以一个近乎诡异的角度从大楼内部探出,一针试剂迅速推入他的后颈,他低骂一声,在瞬间巨大的痉挛里弯下腰,手指扣进了窗棂,指节泛白被勒出血痕。
芯片是无与伦比的精神毒药,何况是直接注射升级进化后的版本。林静恒在彻底昏厥之前倒了下去,失去意识时最后的反应是向前探出手,攥紧了掉出来的烟盒。
4/
林静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期。林静姝被穿着白色研究院统一制服的人抱着,而他被身着作战服的人紧紧拽住,扶着灵柩的人穿过沉沉的走廊。林静恒回头望过去,来时的路已经灰飞烟灭。
他甩开那只拽着他的手,向前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昏暗的灵堂被他甩在身后,身侧的场景不断变幻,像穿越虫洞里瞬息万变的时空。他慢下来,发现自己身着制服,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簇拥中穿行而过。
他走进教室上课,乌兰学院严肃的理论课和实战课不知所踪,他在教室最后方的窗边坐下,只听到窗外悠扬的钟声,一群被惊起的飞鸟呼啦振翅飞越尖塔。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林静恒转过头,和讲台上的人对视。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他轻声跟着念出那句诗:“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陆必行静静地凝视着他。林静恒忽然发现那不是属于任何一个记忆中的陆必行。
他身着深色的风衣,衣领高高立起,面部轮廓深邃而锐利,换了更加成熟稳重的发型,身形更加挺拔,声音变得低沉而略有些沙哑,举手投足间是上位者的果断。
他看起来那么寂寞。就好像自己多年来的影子。
他们两个像走过了一个相似的圆环,最终在狭窄的教室中穷图匕见,看着对方相似自己的举手投足露出苦笑。
“林,还认得出来我吗?”
林静恒一时无言。只好费尽心思搜肠刮肚地寻找相似点。味觉无从辨认,他们找不到厨房里的甜点来佐证存在;视觉更不必说,陆必行已经全然不同。
他一时无从辨认,无言回答。
陆必行摇了摇头:“一个人不是由这些组成的。”
味觉、嗅觉、触觉、视觉、听觉……林静恒读陆必行的孩子气,读过他的天真,读过他的赤诚,读过他的勇敢,读过他的好奇。
但唯独没有读过他的冷淡,读过他的杀伐,读过他的落寞,读过他的算计。
陆必行的影子渐渐消失,林静恒又跌入无尽的梦里。他回到宇宙中央,爆炸声轰鸣,陆信在机甲中化为飞灰,而他攥不住半点燃尽时的火光。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一个苍老的、正在嘶吼的声音,金属撞击和玻璃跌落的声音乱成一团。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一股剧痛袭来,然而被禁锢的手腕纹丝不动。林静恒费力地抬起眼,隐约看到哈登激动地狂拍着轮椅。
“你们不能对他注射芯片,马上……马上取出来!静姝疯了吗!改良升级也不行,实验就是实验……”破碎的句子在老人一张一合的嘴里迸发,林静恒觉得他平时大抵第一次说话这样快而焦急。透过浅蓝色的金属罩壁和未知液体,哈登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他看着,如同冷冷地注视着一个局外人。
“……林静恒的身体还相当虚弱,他刚刚恢复,这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改造?什么改造……”
林静恒是谁?他陷入梦境紊乱而毫无头绪的思索中,这个名字实在太耳熟了,和无数他陌生而熟悉的场景、画面纠缠不清,他难以剥丝抽茧,窥明深浅。只有欲裂的头痛不断向他来袭。
血丝在透明的液体中徜徉,丝毫没有被溶解消散的迹象。那点鲜艳得叫人心惊胆战的红色渐渐将远处怒吼的老人取而代之,占据了林静恒逐渐消散的神志。
血……哪里来的血呢?林静恒费力地转过头去发现他被仪器禁锢的左臂仍是偾然,左手死死地攥着,掌心里不断溢出血来,将透明的液体不断漂染、漂染成惊心动魄的红。
轻轻松开一点掌心,金属质地的尖锐烟盒已经近乎穿透了他大半个掌心,此刻伤口已皮肉外翻,狰狞着,堵不住血。
与此同时,他的神经末梢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起来,神经鸦片试验品的作用初露端倪。为什么呢?掌心里那朵刻得蹩脚的玫瑰难道没有为他这幅尚且没有安上铜墙铁壁的躯壳一点庇护吗?
禁锢住他手腕的铁臂近在咫尺,他的眼前一片白噪点,哈登和芯片人们的声音忽远忽近,鬼魅一般在他的脑后环绕。他因失血过多而略有些眩晕的灰色眼睛凝视了片刻那朵玫瑰。十七岁的林静恒,失去味觉、听觉、嗅觉、视觉的林静恒,困兽一样的林静恒——
他将脖颈递到手腕边,猛地将烟盒扎了下去。
一瞬间的剧痛半声都未泄露,林静恒松开牙关,深深喘息后,继续用冷硬金属剖开颈喉的血肉。那滋味太逼近最极尽痛苦的神经,毫厘之差就能撕碎他最后一点负隅顽抗的坚守。
后颈的血流了他满手满身,林静恒毫不在乎地继续下剖。他看不见后颈的情形,只能凭感觉来。碎肉糜的感觉沾上手心,然后又消散在透明的液体里。他不清楚自己割断了多少血管,有没有伤害到神经,血肉和液体都模糊在一起。他缓慢地下摸,终于触碰到一枚坚硬凸起的金属芯片。
他笑着咳了一声,低喘道:“找到你了。”
随后他将芯片从后颈撕扯了出来,一刹那更加猛烈的神经疼痛将他席卷而去,他凭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力气将芯片掰裂,在冷汗全部滑落到他眼睫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芯片在透明的液体中悠悠落下,断裂处的电流引起了装置警告,鸣笛声猛然响起,一众芯片人才迟迟地回神慌乱冲上去。哈登脱力般躺回轮椅上,死死盯着不远处前方浑身是血的人。
5/
“林身上那枚阻隔器不会出现问题吗?会不会有后遗症?”
“你自己戴芯片的时间可比他长多了——况且,陆总长,这已经是你第三遍问我这个问题了。”哈登博士头疼地对付陆必行,恨不得立即遁地逃走。
从虫洞外的玫瑰之心把林静恒连带着白银十卫掳回来的陆总长对于小行星上不为人知的往事有着超乎寻常的执著,过了这么久才千辛万苦从林静恒嘴里抠出一丁点情报,急得火急火燎,还在上班时间就滥用职权来撬哈登的口风。丝毫不知除了林静恒那轻描淡写的“戴了个芯片出来,很快就拿出来销毁了”之外,还有什么前尘往事瞒得密不透风。
“毕竟林出逃之前从来没有注射芯片的经历,出逃时就算有阻隔器也很难避免有什么未知的损害……”
哈登听到“从来没有注射芯片的经历”时眉毛微不可查地颦起,斟酌着开口:“你觉得会有什么未知的损害……”
陆必行思考片刻,说:“比方说非常嗜烟?”
“他在那时就已经相当嗜烟了,”哈登轻轻地叹息,“每天揣着一个小行星自产刻着鬼画符的烟盒,芯片人那时还坐了个小系统监督他抽烟。”
“不过……”哈登想起出逃后林静恒漫不经心把玩手中刀刃,劝他最好管紧嘴巴的样子。尽管后来明白那是种伪装,但他仍然明白林静恒的担忧,“也许会出现缺失某些记忆也说不定……”
“缺失记忆?”陆必行皱眉,“之前有这种案例吗?”
“是的。”哈登忧心自己是否能骗过此刻的陆总长,“因为中间林静姝全面升级过一次芯片,芯片人中有人出现过升级后缺失某部分记忆的情况。静恒出逃时用的也是升级后的芯片,因此这说不准。”
这话他是半真半假说的——叫林静恒知道他把这事泄露出去,他多半要遭罪。然而,他给陆必行隐晦不明的提示也并非空穴来风。
林静恒的注射是个意外,注射后的第一时间芯片人就将情况报给了林静姝。哈登不知道遥远光年外的亲生妹妹做了怎样的一个决定,林静恒随即被迅速收入进实验室观察,然而……
哈登仍记得林静恒出医疗室的那天,哈登找到他时他正靠在医疗室外一个小阳台的栏杆上抽烟,灰色的平静眼神隐在缭绕烟雾后。脖颈后皮肤完好,仿佛那天的撕扯与活剖从未发生过。
哈登问他,你的烟盒呢?
林静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这样哈登熟稔的冷淡表情,说,什么烟盒?
哈登不再提起那件事。从那以后的小行星基地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林静恒也依然想尽办法地离开这个破地方。只有医护人员每天供给给林静恒的药里悄无声息地多出两样,呵护神经的、安神的,除此外一切都照旧如常。
林静恒真的毫无察觉吗?他究竟是装聋作哑还是真的被大脑抹去了自我的记忆?如果遗忘是真相,他忘了多少记得多少?
哈登不能不承认,被带到第八星系的他每一天都在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然而,他,林静恒,谁都没有提起过。他冷眼看着林静恒蛮不在乎地将这段往事瞒天过海,他也等着,等着陆必行迟早有这么一天掘地三尺。
第二个来拜访哈登的人是林静恒。时间表满满当当的统帅显然没有多说的打算,进门便开门见山。
“之前在封闭小行星上多给我加的那两份药是怎么回事,现在该有个解释?”
哈登叹了一口气,早该明白林静恒绝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这么久以来他从未提起过,如今旧账重翻旧事重提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林静恒又皱眉道:“我的记忆是不是出过什么问题,在那次意外之后。”
哈登慢慢地回答道:“你是怎么发觉的?”
“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林静恒的神经偶尔仍会间歇性的疼痛,他慢慢地说,“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看来不大容易应付了。”
不必林静恒主动提起,哈登也明白“不大容易应付”的是何许人也,所幸林静恒并没有追究陆总长消息渠道的意思。他划着轮椅转身进实验室,开出两个药瓶给林静恒。
“安神和舒缓精神性疼痛的药尽量少吃,会造成依赖性。记忆缺失的具体原因并不清楚,我手头没有相关的研究资料,抱歉。毕竟……”哈登神色难辨地看了林静恒一会,“你是头一个以那种方式把芯片取出来的人。”
统帅没什么反应,淡淡点头把药收下。即将转身离开时,又被哈登从后面叫住。
“如果有时间的话尽量还是过来做一个脑部全检,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非典型医生句式,林静恒嗯了一声,就此离开。
哈登在门口愣神了一会,低下头开始思索脑部损伤的成因。其实不难猜测,鸦片的强制取出对神经的损害不可估量,但损害记忆却尚在了解范围之外。哈登慢慢转过轮椅,打算返回实验室找找资料,却忽然僵在了门口。
陆总长靠在实验室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冲哈登打了个招呼。
“博士……似乎你没对我说实话啊?”
6/
“喂?林?”
“是我。”终端那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掺杂着孩子的嬉笑声和大型器械运作时的咯吱咯吱,呼啸而过时的风声,让林静恒皱了皱眉,“你在哪?”
大约是走到了人群外面,终端对面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啊,我在等列车——来接我下班吗,林?”
“陆总长好!”独属于中学生的青涩嗓音远远传过来,陆必行笑眯眯地回应:“你们好呀,不过马上就不是啦……”
林静恒听他在那边颇有闲情地和中学生玩闹在一起,无奈接过湛卢递来的外套,说:“我去车站接你。今天怎么突然搭了公车?”
“心血来潮——”一个相当敷衍又陆必行式的回答,林静恒可以想象出他是如何和一群半大的孩子聊得不亦热乎。挂掉电话,林静恒坐上车准备去接陆总长回家。总是如此,陆必行的突发奇想行为比第八星系外围的小行星还多。
列车已经运行了很多年,还是陆必行亲手画的设计稿,因此陆总长对其总有些特别的情结。车上大多是学生,偶尔有一些上班族,银河城常驻人口不算拥挤,陆必行起初搭乘列车还会被中学生偷拍搭话,现在已然不存在偶像的距离感。
第八太阳转至西沉的时刻,林静恒站在车站边,像千万个普通等待恋人归家的人,隐入沉沉的暮色。
谁能想到戎马倥偬在权力漩涡里搏斗了小个前半生的林静恒会浪费时间等一辆列车停泊呢?林静恒是头一个从没想过的人。
风声静寂,一切都沉寂而模糊起来,被夕阳晕染的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厢门缓缓打开,安静的片刻,没有一个人下车。
林静恒忽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寂静又沉默,向来熙攘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站在车站边与列车对峙。被阳光灼烫得金鎏一样的车门和车窗倒映在他眼底,如同某种无言的邀请。
他顿了一下,抬脚走进去。
跨进门的刹那,他就听到了如同祷告般悠长而优美的吟咏声,林静恒不确定那是否在他回忆里的哪处曾经上演过,但熟悉的心悸又卷土重来。
一切都反常得恍如在梦中。肃穆的长廊在他身前次第铺开,他拾阶而上,遥远的吟诵声逐渐清晰并不再失真。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
属于十七八岁少年稚嫩青涩的语调,拖着长长的腔调,被独属于学校冷硬质的墙壁弹出涟漪,荡成并不明显的回音。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林静恒走近教室的后窗,朝南的一面被不知遥远来自哪里的太阳映得发亮,金澄澄的,孩子们的面庞被阳光模糊,只余下镜头拉近时近景中唯一的焦点。
焦点来自陆必行。他站在讲台上,沿着窗走下来,走近林静恒。
林静恒的神经在这幅高明度油画一样的景象中突突直跳,疼痛成为缓刑,阉割记忆的戏法浮出水面。陆必行身着深色的风衣,衣领高高立起,面部轮廓深邃而锐利,声音变得低沉而略有些沙哑。
毫无疑问的幻境,应该是被催眠了。林静恒忍着神经的疼痛打量眼前的陆必行,栩栩如生。林静恒甚至笑了一声,真是对陆必行有够了解。
他要凭不可计数的细节去判定真伪吗?面前的陆必行,是属于数十年前初见时会脸红到流鼻血的冒失鬼,一心做白日梦教书育人的科学家,抑或属于数十年后他身边那位人事已非后被创伤后应激障碍折磨得奄奄一息,仍然固执又勇敢的法定爱人?
这幅画面他曾见过吗?在哪里?他被自我修饰过的记忆是真是假——
面前的陆必行轻轻握住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林,别被自己骗了。”
于是幻境轰然坍塌,一切都朝旋涡飞速被扫荡而去。他在林静姝的破实验室里被自己破坏的记忆得以窥见全貌。
他们其实本没有听完那首诗。彼时还是四哥的林静恒被公务缠身,没工夫听星海学院的小屁孩们念古地球时代的抒情诗,听了一半便抽身离去。
陆必行虽然失望却没有过多挽留,送他离开时只是说:“过一段时间……如果你不忙,介意来参加星海学院的开学典礼吗?”
林静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乘车离去。
那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林静恒皱眉抽出手来:“但我记得那首诗的后半部分。”
他记得诗歌后半部分那段温柔得几乎有点哀伤的句子,记得有人念“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陆必行笑着冲他眨眨眼睛:“那是我读的呀。”
眼前的景色又天旋地转起来。夕阳在窗外烧得愈加滚烫,地平线和远处的万家灯火像托起一汪沸腾的火。记忆里失真被压缩得变调的诗句被展开铺平,那确实是陆必行的声音,却不属于向来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
厨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发着荧荧的微光。更多的是窗外的火烧云烫意凛人。陆必行在厨房里熬汤,林静恒听着小汤蛊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陆必行小声嘀嘀咕咕的声音,把暮色四合的琐碎声音全部压过。
“念什么呢?”记忆里的他挑眉,丝毫没有闯入厨房添乱的自觉。
“嗯……一首古地球时代的诗,我用的是古语言。”陆必行垂下眼睫尝了尝汤的味道,满意地眯起眼睛,“应该是西班牙语,要不要听听译版?”
也许母语言才是诗歌唯一的诠释,译版奇异的韵律和陆必行在厨房里忙活的剪影那么栩栩如生地烙在林静恒的瞳孔里。林静恒和抒情诗拼凑在一起,就像被语言背叛的诗人,任谁听都会吓一大跳。
但林静恒还是听了。听陆必行念:“……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诗歌戛然而止,因为林静恒蛮不讲理地吻住了陆必行。
记忆的帽子戏法再一次故技重施,把陆必行舒缓的语调压缩成失真的破碎回忆,林静恒只记得那个吻,这又是记忆的恶作剧。海马体把场景肢解,林静恒只记得黄昏和陆必行的侧脸,任何不符合这些关键词的回忆都是对自我的忤逆。
汤蛊、日暮里浮起的气泡、厨房里半明半暗的灯再次全部消散。林静恒静静地问:“所以你才无法为我记忆里的陆必行狗尾续貂吗?”
被自己涂抹记忆16年的林静恒。被自己改造血肉16年的陆必行。
究竟是什么组成了他们呢?这么多年来读过的书,路过的风景,很久以前陆必行推开林静恒的生态舱门傻里傻气的笑,很久以前林静恒坐在星海学院台下抬头看台上闪闪发光的人,很久以后陆必行笨拙地企图恢复天真赤诚的自我,很久以后林静恒认不出面前人事已非的爱人。
或者说,林静恒被矫饰过的记忆只是一种借口和慰藉。因为带来遗忘的不仅有脑部损伤,还有波普反应,还有不再延续的年轻,和岁月的流逝。
就算记忆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又能保证完美容纳不再天真赤诚的陆必行吗?
因为这时的林静恒,那时的陆必行不明白,听觉,嗅觉,视觉,味觉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人一边在变,一边在自我欺骗。身体里有火的人可能熄灭,有磐石的人也可能点燃火光。
身侧的场景飞速地流逝而去,暮色四合,列车车厢缓缓变幻为透明的玻璃壁,最后的夕照滚落下来,淋了满地的橘子果汁。陆必行轻轻捏住林静恒的后颈,一瞬间猛地疼痛袭击了他。
林静恒在列车的最后一排醒来,陆必行正从他的后颈上收回手。
“这里注射过芯片吧,林?”
林静恒侧脸看他,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因为我也有。不当注射危险芯片会在这里留下不可愈合的创伤,是一种神经疼痛。”
列车正向和他们的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林静恒早就明白是谁出卖了自己,一边腹诽着哈登的不靠谱,一边说:“这是你搞的鬼?”
陆必行笑起来,栗色的自来卷在他弧度漂亮的眼睫上投下阴影,多亏了夕阳,林静恒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也并没有怎么变过。
“是啊。林,你实在太固执了。”陆必行半真半假地埋怨。
林静恒的底都被陆必行摸了个干净,此时颇有点无奈,想点支烟,发现身上所有的烟都被陆必行巧取豪夺进了自己的口袋。
“所有被你偷偷摸摸删掉篡改的记忆都没得逞——不过,你的烟盒就算了。”陆必行此刻简直像只洋洋得意的猫,“因为林,你要被禁烟了。”
林静恒好气又好笑地盯了他一会,突然扳过陆总长的脸吻下来,随即干净利落地放开。陆总长被统帅的流氓行径震惊半晌,回过神来又缠上去:“林,我们去旅行吧。”
话题转变得太快,林静恒拧眉瞥他:“你——”
“我退休啦,刚刚的事。”陆必行从口袋里掏出辞呈晃了晃,“让我想想第一站去哪里好呢……可以从这辆列车出发……”
夕阳终于沉下去,林静恒后颈被陆必行撒娇搭上来的手心捂热,摩挲出可被记忆再次读取的温热。所幸的是爱本身是一种不可删改的惯性,就像列车掠过呼啸的风景,就算是陆校长天马行空的奇怪想法也无法扭转方向。
列车行驶过大陆板块的每分每秒组成了他们,每分每秒都跨越过他们。日升月落又白云苍狗,潮水带走砂砾,短暂的数十年记忆并不能雕刻余下生命漫长的岁月,跟着惯性和潮汐的引力,总有走到满头风雪的时候。那时候的记忆还作数吗?
林静恒和陆必行并肩坐进温柔的夕阳里,没人知道答案。
而几个小时后这列快车将跨越整个银河城的黄昏和日落再次回到他们的家门前,如同倦鸟入林,幸而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