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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露中)总集篇第十二章

作者 : 贤良淑德秦大尧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ヘタリア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标签 露中 , aph , 黑塔利亚 , ヘタリア , 王耀 , 伊万布拉金斯基 , 本田菊 , 王濠镜 , 王嘉龙 , 林晓梅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风声(露中)

223 1 2021-12-12 20:22
特高课昏暗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桌边,敛声屏气地低着头,长桌一端坐在主位的嵯峨中将愤怒地把一沓战报摔在桌子上,纸张纷纷扬扬,坐在中将右手边的本田菊抿紧了嘴唇,余光瞥见了无数个“战败”的字眼。
“帝国的武士们的血,全都白流了!”嵯峨中将嗓音嘶哑,冰冷地瞪着长桌另一端的南造云子,“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南造云子咬紧牙关,睫毛低垂,但还是挣扎着说:“将军阁下!我们还没输!我的变异鼠疫菌的研究已经有了阶段性的突破!完全可以投入战场!”
“那你的血清研制出来了吗?!如果让帝国的武士感染上了鼠疫,该怎么办?”
“这……我的部下王嘉龙已经在努力了!”南造云子急切地争辩着,这时,坐在中将左手边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冷笑着说:“王嘉龙?王嘉龙去哪了?哦,想必南造长官还不知道吧?王嘉龙失踪了!”
这人身材臃肿,大腹便便,脸上再没有以前的谄媚讨好,反而锐利地盯着南造云子,那目光仿佛要把南造云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本田菊认得这个人,这人以前是伪政府的官员,名叫李知书,不知做了什么,让嵯峨中将赏识,身为一个中国人,竟然也能出席这次会议。
“你说什么?!”南造云子瞳孔骤缩,李知书嘲讽地冷哼一声,说:“我来告诉你吧!你心心念念的军统叛徒王嘉龙其实就是一个间谍!将军阁下,属下怀疑南造长官早就被王嘉龙给策反了,不然她怎么会把细菌战这么重要的研究交给一个中国人?咱们东三省731部队那么多细菌专家,南造长官怎么会这么信任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能研制出来鼠疫血清?就连当初川岛芳子长官留在孤儿院的那帮孩子们被地下党劫走,两个帝国的武士因此牺牲,南造长官竟然也不闻不问,是不是南造长官也早就和地下党有所勾结?!”
“你竟然攀污我?!我对帝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南造云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傲慢的性格竟然成了李知书手中捅向自己的刀子,此刻,中将明显已经信了李知书的话,而她的辩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攀污你?那好,你说,你不是抓到了地下党的蝴蝶吗?偏偏就在他要说出潜伏在76号和特高课的日共间谍的时候给他注射变异鼠疫菌?你是不是看蝴蝶将要叛变,提前替地下党把他灭了口?!”
南造云子抓狂了:“不可能!王耀直到最后一刻也什么都没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确定是最后一刻吗?你给他注射了鼠疫菌后就走了,几天都没回来,你怎么知道蝴蝶这几天什么都没说?”李知书冷笑一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供词,交给在座的日本军官们传阅。
这份供词是李知书早就伪造好的,本田菊看到证词的时候,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看到审讯员的落款是一名叫渡边的士兵。
就连审讯人都是日本人,如此,这份证词几乎是能一锤定音给南造云子定罪的一份证据。
没错,在孤儿院事件后,热爱和平的渡边加入了日本共产党,在他看来,当日本悍然走向法西斯帝国主义道路,那么对于日本人民来说真正的爱国主义就是暴力推翻这个政权。
此后,渡边便一直潜伏在76号,为地下党上峰李知书单线提供情报,就连偷换尸体救王耀出来,也是李知书通过渡边安排的。
李知书作为风声计划的制定者,他太了解这群人的性格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于是,李知书说的字字句句都能置南造云子于死地,嵯峨中将听后,表情果然一下子僵住了,他早就对女人上战场甚至掌权不屑一顾,他厌恶地挥了挥手,两边的士兵一左一右地架住南造云子,不管她如何尖叫反抗,都无济于事。
本田菊坐不住了,他面色一沉,微微偏头低声对中将说:“舅舅!云子是被冤枉的,她也被蒙蔽了……”
嵯峨中将瞪了本田菊一眼,怒不可遏地说:“你以为这事你这个特高课课长脱得了干系吗?三万武士啊!密码本的事是你和南造云子经手的,如果她不能为这事顶罪,现在被拖出去的就是你了!我答应了你母亲要保护好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疯子求情?你以前杀伐果断的性子哪里去了?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就没你这个外甥了!”
本田菊忧心忡忡地望着南造云子被拖走的方向,他突然站起身,追了出去。
“菊!回来!”嵯峨中将也没能喊住本田菊,便气恼地锤了下桌子,对李知书吩咐道:“尽快安排南造云子的死刑,把本田菊给我择干净,知道了吗?”
“是。”李知书微微颔首,眸子中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本田菊快步疾走着,终于追上了押送着南造云子的一行人。
“站住!”本田菊焦急地大喊一声叫住了他们,然后他解下披风,小跑上前,披在了南造云子身上。
还没等南造云子开口,本田菊就低声说:“我相信你没有叛国,以朋友的名义,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去找川岛芳子长官!我只听命于她,她会救我的!”南造云子急切地说,通红的眸子里满是戾气,“一定要抓到王嘉龙!我竟然相信了一个最不该相信的人!他骗得我好苦!还有那个李知书,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算计我!”
本田菊若有所思地想着,然后目光一凛:“或许他才是地下党呢?”
“他肯定就是!”
本田菊一把拉住南造云子的胳膊,语气担忧地轻声说:“我只救你这一次,等你出来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日本,云子,好好回家生活吧,只要你不再为非作歹,我们就还是朋友。”
南造云子的眸子几乎喷出火来,但她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押上了车。
本田菊咬了咬牙,现在王耀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南造云子这个朋友了。
虽然她疯狂,她暴戾,但是本田菊永远忘不了除夕月夜南造云子敞开心扉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一定要向南造云子证明,她还有希望,她还能回去。
本田菊不知该原谅什么,只是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六国饭店中,王耀在沉睡,午后明媚的阳光撒在他和伊万交叠的手上,伊万望着王耀没有被衣袖遮住的伤痕累累的手臂,便轻手轻脚地用酒精棉小心擦拭着。
“耀,我认识你,永远爱你。那时候,你还很美,和现在满身伤痕的憔悴样子不一样。人人都说你温柔,你俊美,现在,我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曾经的时候更美,原谅我这么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为了信仰而备受摧残的面容。”
伊万轻轻喃喃道,“耀,醒过来,好吗?醒过来看看这些爱你的人。”
王耀还是沉睡着,或许是血清的后遗症,他退烧以后就一直睡着,不过伊万觉得这样也好,这些日子王耀机关算尽安排后事,又在76号里受了三天刑,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王濠镜站在门口,示意伊万出来。
“濠镜,什么事?”伊万轻轻关上了门问道。
王濠镜推了推四角眼镜,轻声说:“我和湾湾的婚礼定在五天后。就在南造云子执行死刑的那天。”
“不错,不用查黄历都知道是个好日子。”伊万挑了挑眉。
王濠镜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笑意:“是啊,六国饭店已经很久没办过喜事了,我们会用饭店后面的那块露天场地,你和耀不能露面,但是从你们的屋子里正好能看到婚礼的全过程。如果这几天耀醒了,你告诉他,等战争结束后,我会为湾湾在金陵补办一场婚礼,到时候,耀和嘉龙就都能亲自参加了。”
伊万长叹一声:“你是真的很喜欢湾湾啊,湾湾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她跟着你,我和耀都会放心的。”
“我似乎已经看到曙光了。”王濠镜笑了笑,“不可一世的南造云子都要死了,离日本投降还会远吗?”

婚礼的三天前,也就是三月三日,本田菊乘飞机孤身一人前往满洲国首都新京(今吉林长春)面见满洲国安国军总司令、南造云子的顶头上司——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正在演武场观看军队训练,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飒爽的戎装,留着利落的短发,面容如同男子般硬朗俊美,脚边还蹲坐着两条狼犬,本田菊打量了一下川岛芳子,脚步停在了拴着狼犬的绳索半径之外。
川岛芳子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正在训练的士兵们,仿佛没看见本田菊一般,冷冷地说:“本田课长不顾军令来见我,看来是嵯峨中将到了上海,越俎代庖把特高课的工作都给你打理好了。”
自己的舅舅嵯峨中将向来和川岛芳子不对付,但为了救云子的命,本田菊也只能忍着川岛芳子的嘲讽。
“司令阁下,卑职此次冒昧前来叨扰,实属情况危急,请您谅解。”本田菊微微鞠躬,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鞋尖,把前因后果给川岛芳子细细讲了一遍。
川岛芳子没有说话,她冷冷的瞥了一眼本田菊,松了松手中的绳子,她脚下的两条狼犬扭了扭脖子,站起身对着本田菊凶狠地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想必阁下已经听闻您的属下南造云子被捕的事情了吧?司令阁下,云子这次是中了地下党的圈套,看在云子这些年对帝国的忠心耿耿,请您向军部打个电话,替她美言几句。”
川岛芳子轻笑一声,示意本田菊跟她回办公室,一双凌厉的凤目轻蔑地瞟着本田菊:“呵,有意思。嵯峨中将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女人掌权,没想到他的外甥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不远万里地跑来向我求情。本田君,你就不怕你舅舅怪罪?”
本田菊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站定,冲着川岛芳子微微一笑:“舅舅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以卑职来看,如今帝国的樱花和帝国的菊花一样,都开得正艳,帝国的辉煌未来也注定抹不去樱花的功绩。”
这话明显取悦了川岛芳子,她拼搏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得到日本的认可,她要证明,被清朝皇室抛弃的弃子格格现在是一个位高权重的日本人,而且她还要一步步爬得更高——自己当初赏识南造云子,不就是因为觉得云子身上的狠劲很像自己吗?
沉吟了半晌,川岛芳子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个相框上,相框中一个穿着旗袍的艳丽女子依偎在自己肩上,相片上还有她的签名:李香兰。
淑子,你在上海还好吗……?
想到这儿,川岛芳子幽幽开口道:“好,我再给南造云子一次机会,给军部的电话我可以打,但是本田菊,你要欠我一个人情。你不是要回上海吗?对着天皇,以你本田家主继承人的身份起誓,我要你保护一个人:山口淑子,也就是歌星李香兰。”
“李香兰?”本田菊立刻明白过来川岛芳子的意思,但是他还是佯装不解,问道:“李小姐身边的保镖那么多,还有那么多政客护着,我想您多虑了。”
“别装傻。”川岛芳子凶狠地瞪了本田菊一眼,“你我都清楚,帝国一直奉行以战养战,但是我们并不适合拉长战线打持久战。以防万一,我要给她留一条平安回日本的退路。”
本田菊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恬淡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在下以本田家主继承人的名义,向天皇发誓,一定保护李香兰小姐。”
“行了,回上海去吧。告诉南造云子,那个王耀死的蹊跷,还有在审讯记录上签字的渡边,也给我好好查查,说不定他身后又是一条大鱼。”川岛芳子在特赦令上签了名字,递给了本田菊。
一提到王耀,本田菊不禁捏紧了拳头,但他还是面上波澜不惊,向川岛芳子立正鞠躬:“多谢司令阁下出手相助,卑职等定不辱使命。”
本田菊离开后,川岛芳子的目光又落在了相框上,那张照片是李香兰前段时间来满/洲/国进行慰问演出时和她拍摄的,当年,从见到李香兰的第一面起,川岛芳子就觉得这个一直粘着自己,喜欢称自己为“哥哥”的姑娘活泼可人,而且日语里的“淑子”和“芳子”发音相似,更让川岛芳子觉得和李香兰相遇是一种莫名的缘分,川岛芳子时常带着李香兰在夜总会纸醉金迷,久而久之,两人也熟络了起来。
如今时局变动,川岛芳子虽然为日本尽己所能立下功劳,却始终不被彻底信任,挣下的功劳也被别人抢去,在察觉到这些后,川岛芳子果断把李香兰送回了较为安稳的上海,并一直为两人谋划着后路。
被南造云子极其钦佩,在她眼中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帝国之花”,其实已经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
在察觉到自己的无力后,川岛芳子才孤注一掷把李香兰托付给本田菊。她早就调查过日本这一辈的华族子弟,唯有这个本田菊是最能让川岛芳子另眼相看的。况且日本人最重视誓言,尤其是以天皇起誓的誓言,川岛芳子相信本田菊能保护好李香兰。
川岛芳子思索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
“淑子,希望你在上海安好。我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怎么样,上次和你见面,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回顾以往,我这一辈子算什么呢?我觉得非常空虚,人,受到世间赞扬时是朵花,但这时会有好多想利用你的家伙像苍蝇一样围绕着你,绝不能让那些家伙牵着鼻子走。你要按你的信念从事,被人利用后,又被人像渣滓一样地抛弃,其典型例子就是我。你好好看看我吧!我以我痛苦的教训向你提出忠告。我现在的心境是,只能眼看着夕阳向茫茫旷野沉沦。我孤独极了,我独自一人该去向何方?你和我虽然出生在不同的国家,可是我们有很多共同点,名字都一样。你总是挂在我心上的人,我经常听你的唱片,特别是《支那之夜》等,已听了几百遍,唱片都磨白了。
我已替你安排好退路,此信勿回,以后也毋须为我写信。照顾好自己。”
川岛芳子折上信,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相片,然后把这张她和李香兰唯一的合照扔进了炭火中,看着火舌把照片焚烧殆尽。
本田菊返回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五日了,刚一下飞机,就惊讶地发现机场被日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站在最前面迎接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本田菊一看见这人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微微颔首:“李处长。”
“呦,本田课长可算回来了,嵯峨中将有军务走不开,卑职奉命前来迎接您。”李知书推了推眼镜,他的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锐利,转而脸上又露出了谄媚的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哎呀,一回来就让您劳累,不过呢,也是小事,真是罪过。”
本田菊一甩斗篷,目不斜视地问:“什么事?”
“南造云子越狱了。”李知书压低了嗓音说。
本田菊的脚步微微一滞,云子怎么这么等不及,就这么越狱了?
“情况属实吗?”本田菊轻声问。
“千真万确!哎哟,您说说,明天就是六国饭店的王董事长大喜的日子……”
还没等李知书说完,本田菊就把特赦令塞进李知书手里,眉眼恬淡地说:“传我的命令下去,把特赦令登报,南造云子官复原职,过几天,她自己会回来的。”
李知书扫了一眼特赦令上川岛芳子的签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他还是掩藏好情绪,笑着问:“那王董事长那边,需不需要派人看着?”
本田菊顿了顿,说:“云子要对王濠镜动手,无非就是在迎亲的路上……行了,明天派人看着点吧。不用让人进六国饭店里面,不然王濠镜会以为我这是跟他宣战。他还有用。”
“是。”

1940年三月六日,惊蛰,宜祈福、斋醮、出行、迁入新宅、修造、动土、破土、安葬。
忌结婚,嫁娶,开业,开市。
从这天起,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都会生机盎然。
这是南造云子被执行死刑的日子,也是王濠镜和王湾举办婚礼的日子。
虽然和青帮交好的风水先生劝过王濠镜不要在这一天办婚礼,但王濠镜并不信风水之说,他更相信人定胜天。
更何况,王濠镜许诺过,要给王湾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世纪婚礼。
日军在华北战区的失利让他们加紧了对上海的侵占,大街上一片萧瑟,到处都有特务和日本军队在巡逻,天天都有普通百姓被当成抗日分子从大街上被抓走,但是,越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王濠镜就越要办一场能振奋人心的喜事。
六国饭店上下一片人声鼎沸,上海滩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邀请函,王濠镜还让青帮的兄弟们设了三条长街的流水席,想让许多底层人民也能吃上六国饭店的喜酒。
婚礼极尽奢华,光是宴厅就摆了一百零八桌酒席,房檐上挂满了红绸,每隔几步路上就贴了一个“囍”字,鞭炮声也不绝于耳,锣鼓喧天,唢呐声震耳欲聋,让人甚至以为是在过新年。
王耀劝过王濠镜没必要把婚礼搞得这么张扬,免得让日本人再盯上六国饭店。濠镜却摇了摇头,唇角扬起微笑,敬了王耀一盏茶,说:“耀,这场婚礼不是为了救湾湾而和她逢场作戏,我是真的倾慕她,所以我愿意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如今这局势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人们的士气再这么低迷,人心中的希望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我们还有希望。”王耀笑了笑,垂眼望着濠镜手中的茶盏,接过后一饮而下。
“喝了我敬的茶,我就全当大哥已经认我这个妹夫了。”王濠镜展开折扇,如同一只计划得逞的狐狸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哑然失笑的王耀。
“认,怎么不认,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王耀揉了揉额角,话锋一转,挑眉问:“听说本田菊离开上海了?”
王濠镜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点点头:“是啊,几天前就坐飞机走了,我的线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做什么,好像不是特高课的任务,应该是私事。”
王耀皱了皱眉,轻声问:“你觉得南造云子会乖乖等死吗?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嘉龙也早就离开了上海,现在她的仇家,就剩下你一个了。”
“六国饭店里我加派了一倍的人手,绝不会出岔子的,大哥放心。”王濠镜沉声道。
两人正说着,房门的门铃响了,王濠镜打开门,看见一向稳重的阿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边跟着的伊万一脸阴沉。
“大哥,不好了!南造云子越狱了!”阿争急了,“我已经让阿荣哥带兄弟们去大嫂那边护着了,可是——”
“可是我刚才给英租界那边打了电话,湾湾跟我说,她不怕南造云子,无论如何都要举行完这场婚礼。”伊万大步走到王耀身边,把身上的大衣披在了王耀身上,冷沉着一张脸,轻声对王耀说:“特高课已经派了部队驻扎在迎亲队伍来的路上,比起咱们,特高课想让南造云子死的人也很多。”
王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思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76号的监狱可谓固若金汤,看来,本田菊还是帮南造云子了。”
伊万抿了抿嘴唇,道:“耀,原谅我,我对湾湾说了你在六国饭店的事,我想让她安心些。”
“我不怪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湾湾。”王耀和王濠镜对视了一眼,王濠镜镇定地点了点头:“加派人手,婚礼流程照旧,若是看到南造云子,不必请示,直接击毙。”

这些日子王湾一直住在英租界,虽然婚礼准备的仓促,但是每一个环节却一点都不含糊,王濠镜还送了一双和田羊脂白玉的绞丝玉镯给王湾作为定亲礼,王湾出身金陵大户,自然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王湾也曾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的,凤冠霞帔,八抬花轿,只是国难当前,她也没再肖想过这些……而如今,王濠镜把她的梦想全都一一实现了。
自从自己来了英租界,青岚姑娘救自告奋勇请求王濠镜来照顾王湾。当初麻雀死后,青岚就一直暗中留在六国饭店里照顾着麻雀用命救出来的孩子们,她望着王湾的满头珠钗和身上的大红吉服,眼睛蓦地一酸。
曾几何时,青岚自己也多想成为麻雀的新嫁娘啊。
“王湾姑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好啊……”青岚忍着眼泪,扬起笑容道:“我和麻雀到底是有缘无分,他为了救孩子们而死,是我的英雄,我祝你和王董事长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吉时到了,王湾姑娘,我扶你上花轿。”
王湾也忍不住一阵心酸,她紧紧拥抱住了青岚,叮嘱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替麻雀看看我们胜利的那天……”
她坐在梳妆镜前,想着,嫁给她的濠镜哥哥,自己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父亲和母亲当年一直念叨着要替自己寻个良人,亲眼看着自己出嫁,大哥和二哥也要一起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的花轿前开路……可是如今,父母故去,二哥因为有任务在身而离开了上海,若不是刚才伊万给自己打了电话说大哥已经在六国饭店的事,王湾都不知道该如何孤零零地踏上花轿。
上海滩如今都流行西式婚礼,但是王濠镜知道王湾更喜欢古典的中式婚礼,于是按照王湾的心意,三书六礼一样没少,八抬花轿从英租界过来大概还有两个小时,虽然王耀不能出席婚礼,但他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换了干净的长衫,坐在窗边,眺望着花轿将要经过的长街。
特高课的日本兵举着尖刀阵列在长街两侧,来看热闹领红包吃席的百姓都他们粗暴的被赶回了家,三条长街的流水席上空无一人,就连上海滩的一些高层人物都被勒令在家不许出门,宴会厅里空空荡荡,除了王濠镜和一些青帮兄弟们,接到邀请函的宾客竟被日本人威胁得无一人到场。
不知道特高课是想提防南造云子威胁到王濠镜的婚礼,还是就是想暗中给六国饭店穿小鞋,不想让王濠镜的这场婚礼办得热闹顺心。
上午十点,吉时已到,王湾深吸一口气,盖上红盖头,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轿,早早赶过来护卫王湾的阿荣使劲地一敲锣鼓,高声喊道:“起轿——”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青帮兄弟们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往路两边洒着红包,因为百姓们都被特务们赶走了,所以冷清的大街上只有两排日本兵阵列在前,他们手中的尖刀泛着寒光,可阿荣偏不让特务们的诡计得逞,示意兄弟们吹打起来,青帮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锣敲得把手震得生疼,唢呐吹得腮帮子泛酸,还故意嘲讽般地把红包往街两边的特务脸上扔。
寂静萧瑟的城市中,一条喜庆的红色长龙浩浩荡荡地从英租界前往六国饭店,无数人从窗户的缝隙中望着这场婚礼,火焰一般的红色倒映在他们已经沉寂了许久的眼中,这是希望的颜色,这是中国的颜色。
还差一个拐弯就到六国饭店,这时,特高课却把花轿拦了下来,粗暴地要求“检查花轿”。
阿荣气急了,甚至想掏出枪来,对上前来的日本兵怒吼道:“他奶奶的,轿子上的可是我们大嫂,怎么,你以为会是南造云子那个疯婆娘吗?!”
双方争执不下,在花轿中闭目养神的王湾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顶着红盖头,猛地扯开帘子,厉声道:“阿荣!别和那帮小日本纠缠,把花轿留给他们,让他们查!”
说着,王湾走下花轿,满头的珠翠和嫁衣上用金线绣着的牡丹和凤凰在阳光下几乎晃花了人们的眼。
这里已经离六国饭店不远了,但王湾被红盖头挡着眼睛,又没有侍女或者媒婆扶着她,走路十分缓慢,于是她索性自己揭开了红盖头,昂首阔步地朝六国饭店走去。
“这……大嫂,红盖头不能随便揭啊……”
“三媒六聘已经过了,濠镜哥哥现在正在六国饭店的门口等我,这是最后一步的亲迎,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王湾说得斩钉截铁,沉静又姣美的面容让人呼吸一滞,“阿荣,叫兄弟们吹打起来,没有宾客来,你们就是宾客;没有家人来,你们就是家人。”
“是!”
奏乐又一次响起,王湾领着头走在队伍最前面,那高傲的神情仿佛一个凯旋归来的战士,那一身红嫁衣就是她的铠甲,两边日本兵举着的尖刀的寒光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万众瞩目中,王湾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站在六国饭店门口,正笑意盈盈望着她的王濠镜。
楼上的王耀望着王湾坚定的身影,眼圈酸的厉害。
他的湾湾,他的小妹妹,终于成长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坚定不屈的人。
好在迎亲的路上平安无事,在露天婚礼中,王湾又盖上了盖头,王濠镜握着王湾微微出汗的手,温柔又坚定地念出婚书上的誓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拜天地,拜高堂,然后王濠镜和王湾面对着彼此,轻轻提衣,弯腰叩首。
礼成。

拜过堂后,按照习俗,王湾要回到洞房里等王濠镜回来,走了一天下来,王湾只觉得口干舌燥,但是她又不能擅自离开房间,正巧,她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到茶几上有一盏茶和一盘石榴,王湾的唇角勾起止不住的笑意,她就知道她的濠镜哥哥心细如发,怕她饿着,肯定会给她留一些食物在洞房里。
王湾拿起石榴颠了颠,脸颊一下子红了,她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饥饿已经让她顾不得矜持了,王湾把那盏茶一饮而尽,顶着盖头,剥开石榴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王湾捻着石榴籽的手指微微一滞,她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全身也软得使不上劲。王湾心下一紧,把遮挡视线的红盖头一把扯了下来,然后抽出头上尖利的发钗攥在手里,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心里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人在茶里下了药。
王湾来不及思考,正跌跌撞撞地打算推开房门呼救,却被人从身后用她刚扔下的红盖头勒住了脖子,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封住了王湾的五觉,她浑身本就绵软无力,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新婚快乐,林小姐。”南造云子的墨眸中涌上一丝戾气,柔软的嗓音中压抑着疯狂,像拎小鸡般地把王湾扔在了婚床上,从婚床下掏出一个黑皮箱,然后戴上了一副医用橡胶手套。
南造云子勾了勾唇角,哼着歌儿从皮箱中取出一支针剂,她痴迷地看着针剂中流动的液体,对昏迷的王湾附耳笑道:“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实验室偷出来的一支变异鼠疫菌,作为送给你和王濠镜的新婚礼物,怎么样,林小姐,喜欢吗?”

因着大宴会厅中的婚宴没有外人到场,青帮的兄弟们便也不觉得拘谨,大家都敞开了吃喝,阿尔弗雷德被阿荣灌了一大碗女儿红,此刻正醉醺醺地揽着阿荣,踩在桌子上放声高歌《夜上海》;亚瑟和弗朗西斯酒量和酒品都非常好,坐在一旁,互相谦让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两位蔫坏的绅士暗搓搓地叫阿争送来一台录音机,把阿尔弗雷德的醉话全都录了下来,以便在阿尔弗酒醒以后拿出来笑话他。
为了保险起见,王耀和伊万还是不能出房门,于是王濠镜便特意吩咐阿争给他们也送去好酒好菜,尤其是王耀爱吃的清炖鸡孚。
王耀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如今满是王濠镜派人送来的红牡丹的盆栽,房梁上也系着大朵大朵的红绣球,伊万的房间其实就安排在王耀的隔壁,但是这几天为了照顾王耀,伊万衣不解带,实在困的时候就在王耀的房间里打地铺小憩一会儿。
伊万从王家祖宅带出来的那张全家福也被放在了王耀的床头柜上,有时候,王耀总是会望着那张全家福出神,目光总是停留在嘉龙和湾湾明媚的笑脸上,久久不愿移开。
从76号出来后,王耀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他在先是在76号里受了三天酷刑,然后又被注射了鼠疫菌发了几天的高烧,嘉龙的血清虽然能迅速治愈鼠疫,但因为是初次进行临床试验,所以只能说还是个半成品,药劲实在太过凶猛,鼠疫和半成品血清还是给王耀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巨大伤害,直到现在,王耀的呼吸功能还是存在障碍,体质也变得虚弱无比。
短短不到十天,原本身手敏捷、朝气蓬勃的王耀像是老了几十岁,他的身体垮了,如今甚至需要每天一碗参汤吊着精神,不然就会陷入沉睡,久久无法苏醒。
就连今日濠镜和湾湾的婚礼,王耀还是灌了一大碗参汤,被伊万搀扶着才挣扎着走到窗边,站着的那十分钟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等看到王湾的身影跨进六国饭店的大门后,王耀便再也支撑不住,虚弱地倒在了伊万的怀里。
“耀!”伊万搀扶着王耀回到床上,望着自己的爱人颓丧枯槁如此,伊万的眉宇间满是痛惜,他一边捋着王耀骨瘦嶙峋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轻声安慰道:“这几天你不要下床了,不要想别的,你大可以放心让湾湾跟着王濠镜,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耀,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以后要一起回金陵,你不能不守信用……”
王耀嗫嚅了下嘴唇,尽力微笑着,嗓音略微有些嘶哑:“万尼亚,你放心好了……在战争胜利前,我不会死的。”
看到王耀脸色泛着病态的红还微微喘着粗气,伊万便知道王耀是又呼吸不顺了。他赶紧起身打开窗户让王耀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然后端起一碗黑黢黢的中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王耀喝下。
“呼吸机明天就能运到六国饭店。”伊万小心翼翼地揽过王耀的肩膀,将下巴轻轻抵在王耀的发顶喃喃道,“这样我就不怕你昏睡的时候突然窒息了。”
王耀微微仰头,看着伊万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和满脸胡茬的面容,他沉默了,而后又苦涩地笑了笑,想着,自己现在几乎已经是个废人了,但是伊万还是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边……王濠镜请来的所有医生都下了一模一样的结论:王耀能把身体养好的几率简直太渺茫了,现在这个阶段如果没有呼吸机,指不定哪天王耀就会在睡梦中窒息而亡。
王耀突然有了一个阴暗的想法,这种怨毒的念头是他以前想都不可能想的——
“我现在如同一个废人般在床上苟延残喘着,还不如当初牺牲在76号里。”
王耀突然愣住了,他竟然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原以为自己的自暴自弃会吓到伊万,但没想到伊万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天啊,耀,你终于发泄出来了……”伊万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他揉了揉王耀的头发,然后捧着王耀的脸颊,注视着人琥珀色的眸子道:“你若是什么都不说,还和往常一样平静,那才会吓到我。”
“为什么?”
“我知道,你是长子,而长子总是背负的更多,而从我认识你到如今,你从没有展露过一丝一毫的阴暗面,总是在自己消化那些负能量,我担心你的精神总有一天会垮掉。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帮你分担些。”伊万为难地说,神情似乎有些委屈,紫水晶般的眸子炙热地望着王耀,王耀闭上了眼睛,突然寒声道:“够了。”
“耀……?”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王耀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或者说是因为被伊万看穿了内心的脆弱而恼羞成怒,“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跑回来给我添乱,自以为是地揣测我的心理……”
伊万一下子怔住了:“我没有……我只是太担心你了……耀,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阿争送来了清炖鸡孚,趁热我喂给你吃——”
曾经在伪政府里呼风唤雨、在特高课傲骨铮铮的布拉金斯基上校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与其说伊万变了,倒不如说他成长了。傲慢的利己主义者伊万在王耀的影响下渐渐学会了隐忍和爱,在王耀出生入死的时候,伊万在安静与孤独地成长,他心里清楚,这种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
如今,伊万又用这从王耀那里学到的满腔的热爱来回报王耀。
伊万手忙脚乱地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的端到王耀面前,为了王耀,他愿意放下自尊,厚着脸皮回来投靠王濠镜,为了王耀,他也愿意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恳求王耀——
“耀,今天是湾湾大喜的日子,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两巴掌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王耀心酸地红了眼眶,他恨自己现在是个无用之人,他也恨自己竟然把情绪发泄在自己最爱的人身上,于是他抬手遮住泛红的眼圈,指了指门,低声道:“抱歉,万尼亚……你先出去吧,我要自己缓缓。”
伊万迟疑了一下,然后妥协了。在出门前,他突然扭过头,轻声说:“你知道,我没有你也能活下去。唯一的问题是,耀,我无法活着而不去爱你。”
“耀,你要记住,我爱你,我更理解你。”
伊万轻轻关上了王耀的房门,在那关上门的一瞬间,伊万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另一边,王濠镜独自一人提着食盒来到了他和王湾的喜房外,他担心从中午到晚上房内的果盘不够王湾吃,而新娘进喜房以后其他人便不可以再入内,于是王濠镜便亲自来给王湾送些热乎吃食,吃完了,两人还得去王耀的房间再拜一次真正的“高堂”。
王濠镜推了推四角眼镜,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耳尖甚至都有些泛红了。他清了清嗓子,轻轻叩门问道:
“湾湾,是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饿坏了吧?我给你带了些热乎饺子,要不要尝一尝?”
房间内没人应答。
“湾湾,你已经睡下了吗?”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王濠镜思衬着王湾会不会因为太累已经睡着了,毕竟嫁衣是用金丝绣的,珠翠凤冠也是用了十足十的金银珠宝,王湾觉得疲惫想小憩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可是,耀那边估计还在等着,自家妹妹成亲哪有不拜见大哥的道理?于是王濠镜放下食盒,轻轻地推开了门,没想到门刚推开一个门缝,便似乎是触动了某个机关一样,“啪”的一声,房门猛地被绳子牵着门把手打开,王濠镜隐约听到一声压抑着的呜咽,他瞳孔微缩,大踏步走进喜房,看到了王湾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粗绳捆住双手,吊在了房梁上,穿着红绣鞋的脚尖只能堪堪探到地板,支撑着身体。
另一道机关牵扯着拴在红盖头上的绳子,机关转动间猛地把红盖头扯了下来,露出了王湾惨白的脸,她的嘴中甚至还被塞了一块布,防止她呼救。
“别来无恙啊,王濠镜。”
南造云子冷笑着从红帷幔后走出,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盖头在手里转着圈把玩着,轻笑着说:“嘘——别出声,引来了别人,我保证你的新娘子活不了。另外,刚才借用了一下你房里的电话,不介意吧?”
“南、造、云、子。”王濠镜几乎咬碎了牙关,脸上是冰冷的愤怒,他攥紧了手中的折扇,但是现在湾湾还在南造云子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王濠镜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两人的眼神一触而分,宛如短兵相接,阴骘的杀意稍纵即逝,薄薄的冰层下,涌动着锋利如刀的暗潮。
“没什么,林小姐好歹也是在我手底下当过差的,我这个人从小就特别喜欢看着新娘子出嫁,所以今天就来看望一下林小姐。”南造云子“咯咯”笑了,眼神中却毫无笑意,“呀,差点忘了,你刚才在敲门的时候说了什么?‘湾湾’?谁是湾湾啊?”
“昵称罢了,有什么事你冲我来!赶紧把人给我放下来!”王濠镜急了,若是王湾再被吊一会儿,两边的胳膊都会脱臼的,他上前一步,但是南造云子比他更快——她抽出针筒,用尖利的针尖指着王湾的脖颈,厉声说:“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让整个上海滩都染上鼠疫!”
王濠镜神色一凛,声音中不自觉的含了一丝颤抖:“你不敢!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日本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王濠镜,你真是天真,上海滩的中国人有多少?日本人才有多少?你以为,在鼠疫从上海滩蔓延开来的时候,王嘉龙不会带着血清再回来吗?他绝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同胞染上鼠疫!不管他现在身在何处,他都会回来的!”
王濠镜震怒道:“你疯了……为了让王嘉龙回来,你竟然把上海滩几百万人命视为草芥!”
王濠镜眸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没能逃过南造云子的眼睛,她冷笑了一声,笃定的说:“果然,你们之间有关系。王濠镜,我也不说废话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放了林晓梅。”
王濠镜忍着怒气,余光一直在望着王湾,王湾两眼无神,浑身绵软,似乎是被下了迷药,王濠镜确认了,王湾现在是南造云子对付自己的筹码,让她身上添些伤只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
“你说。”
南造云子唇角轻勾,柔声问:“那张特别通行证,是你提供给地下党王耀的吧?”
王濠镜看着南造云子威胁似的把针尖对准了王湾,斟酌良久,点了点头:“是。”
南造云子得意地笑了,王湾却睁大了眼睛,颤抖着猛摇了摇头——王濠镜承认把特别通行证给了地下党,就相当于承认了六国饭店通共,到时候,六国饭店就彻底被日本人捏在手里了啊!
“第二个问题,要林小姐亲自回答我。”南造云子把塞在王湾嘴里的布取了出来,嘴唇贴着王湾的耳边低声问:“我查了病理实验室的访客记录,意外的发现了一条没有上报给我的信息——那天,元宵节前,你去病理实验室找王嘉龙都说了些什么?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王湾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去上报新截获的电文……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负责接待你的是那个叛国者渡边,你敢说你们三个没关系?林晓梅,你可想清楚,你的回答关系着上海滩几百万人的命!”
王湾咬着下嘴唇,她该找什么理由?朋友?上下属?她总不可能真的告诉南造云子他们是亲兄妹吧!
“我们……我们是——”
“他们是曾经的恋人。”王濠镜突然接过了话茬,向王湾使了个眼色,王湾被这话吓得瞠目结舌,只听到王濠镜接着说了下去:
“在王嘉龙到上海以后,他们曾短暂的在一起过。林小姐那天答应了我的求婚后去找王嘉龙告别,结果两人发生了争执,林小姐回去的时候淋了雨才发了高烧,我倾慕林小姐已久,看林小姐难过自然于心不忍,更何况林小姐后来也答应我的求婚了,本来这种事告诉别人有损林小姐的清誉,但既然你如此逼迫,我也只能和盘托出了。”
王湾瞪大了眼睛,把“荒谬”两个字咽了下去,眼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王濠镜想出来的这个理由是最符合逻辑的了。
南造云子将信将疑,但她却越觉得愤怒——原来王嘉龙平日里对自己装出来的深情和忠诚都是假的!南造云子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最后一个问题——我要知道王嘉龙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地下党还是军统,现在身在何处?!王耀到底还活着吗?!”
这下,王濠镜和王湾都沉默了,王濠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王湾却脸色微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南造云子再问下去了!
迷药的药劲渐渐消散,王湾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她的脖子被南造云子的胳膊扼着,于是她用尽全力向后一仰挣脱开来,然后狠狠地咬住了南造云子的胳膊。
南造云子吃痛,但王湾刚恢复过来,力气还是太小了,反而又被暴怒的南造云子死死扼住,针尖眼看着就要捅进王湾的脖颈,王濠镜急切地出声喊道:“住手!”
南造云子顿了一下,阴恻恻地转过头盯着王濠镜,咧开嘴笑了:“差点忘了你,王董事长……这样吧,你开金口给你的新娘子求个情,我说不定会放了她。”
王濠镜脸色煞白,但他咬咬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南造云子,低声哀求道:“求你,南造云子,求求你别伤害她……”
“啧啧,真是好没诚意啊,王董事长。”南造云子不屑地笑了笑,转而冰冷地说:“王濠镜,在你硬闯76号把林晓梅带走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怎么样,王董事长,我现在可没看到你的诚意!”
“不要!濠镜哥哥……不许跪……”王湾的眼角噙着泪水,哭的肝肠寸断,她拼命挣扎着,对南造云子厉声说:“南造云子!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南造云子冷哼一声,用指腹抹去王湾眼角的泪水,轻笑道:“林小姐,哦,应该叫王夫人了,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在这儿掉什么金豆子啊?”
“湾湾,别哭。”王濠镜苦笑了一声,今日自己若是不跪,不仅湾湾活不了,上海滩几百万人的命也会危在旦夕,这样,王嘉龙就不得不带着血清回来,正好遂了南造云子的意。
这位高洁傲岸的白莲君子一撩长衫,低下了头,慢慢跪在地上,温润的声音掷地有声:
“南造云子,我王濠镜恳求你,放过我的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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