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布莱恩·帕斯特纳克绝望地站在商场的门口，注视着门外滚动的乌云还有倾盆大雨。人行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呼啸而过的汽车纷纷打开了雨刷和雾灯。
他没有带伞。一把都没有带。
而他的左右两手，各牵着一个孩子，从他们的身高来看，年龄不会超过十二岁。他左手牵着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有着碧绿的大眼睛，柔顺的黑发梳成两个丸子，她穿着一条鲜红色的蓬蓬裙，他右手的孩子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长斗篷，孩子几乎全身都被斗篷所覆盖住，只能隐约看出她在斗篷下穿的衣服也是红色的，似乎还带了银白色的颈饰。
穿黄色斗篷的孩子没有动，但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嘟着嘴不满地从窗外的雨势看向布莱恩。“你真的没有带伞吗，布莱恩？这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回去？”
布莱恩松开了孩子们的手，挠着头发，脸上带着歉意的笑看着红衣女孩。“是的，没有带……真的对不起。要是我会开车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根本不必担心下雨的问题了……看来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即使我们是坐车来的，上下车的时候我们也要担心……毕竟多莫里现在可是完全不能碰水啊！我们当然可以从商场的地下车库上车，但是……公司大楼的地下车库现在还在建设当中，就算我们开了回去，多莫里可怎么办……”
“不，这不能怪布莱恩，雷伊，”刚刚一直沉默着的那个穿着黄色斗篷的孩子开口了。“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今天会下雨，所以布莱恩当然不会想到要带伞啊。不会开车也不是布莱恩的错吧。而且，就算布莱恩带了伞，雨下成这样——”她抬起宽大的斗篷袖子里的手向窗外示意，露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这里走回公司总部要半个小时。就算带了伞也一定会全身湿透……”穿斗篷的孩子抱紧自己，打了个冷战，尽管厚厚的斗篷看起来很暖和。
被称作雷伊的女孩又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刚刚围在门前的其他顾客此时大多已经散去：少数几个人带了伞，撑着伞离去了，还有几个人心一横，直接冒着雨跑了出去，但更多的人又回到了商场各处，显然是打算在商场里再消磨一些时间，直到大雨停下。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但现在我们也已经看完电影，饭也吃完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再看一遍那个电影吧。也就这一部有点意思，其他的电影都好无聊。”
布莱恩低下了头，若有所思。接着他转向穿斗篷的孩子。
“多莫里想做些什么呢？”
叫做多莫里的孩子沉默了片刻。
“嗯……我不知道，”她犹豫着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做的……雷伊想玩什么我就会陪她一起玩……”
布莱恩叹了口气。这就是多莫里的问题所在。过去，她对于雷伊的陪伴的渴望导致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但现在她意识到了当时的错误之后，又开始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永远对雷伊言听计从，以至于完全压抑着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而雷伊正微微蹙眉，走到了扶梯旁的商场导览牌，仔细阅读着，显然是想好好盘算盘算如何打发掉等雨停的这段时间。她似乎对多莫里内心的犹疑和挣扎一无所知。
布莱恩很想解开姐妹两人之间的心结……尽管他非常希望姐妹两人重新变得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雷伊和多莫里才是最亲密的家人。他是大人，更是外人……他本与此事毫无关系，直到他被辛特拉公司聘为女巫猎人，冒着极大的风险，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成功地从根源上解决了毒害了辛特拉公司和它的员工几十年的问题。但布莱恩的工作并没有在这里停止——辛特拉公司失踪了多年的继承人，雷伊·辛特拉，在这次事件当中终于重新露面，继承了辛特拉公司，并任命了布莱恩·帕斯特纳克为她的代理人以及和她和姐妹多莫里的监护人。
布莱恩·帕斯特纳克虽然名义上是辛特拉公司首席执行官雷伊·辛特拉小姐的代理人，在雷伊管理公司事务，行使权利的时候监督和指导她，然而雷伊几十年来一直在辛特拉公司内网作为公司形象代表员工的用户交互界面，几十年来的经验让她在处理公司事务方面完全不需要布莱恩的指导，布莱恩作为雷伊的代理人所需要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在公司文书以及各种合同上需要雷伊签字的地方，布莱恩也需要签字，而在雷伊需要作为辛特拉公司首席执行官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场合，布莱恩也需要陪同她，因为尽管雷伊的出生年份在几十年前，并完全有能力作出这些重大决策，但严格意义上讲雷伊仍旧是未成年人，需要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公民作为监护人和代理人，这也是司法鉴定的最终结果。
除此之外，几十年来盘踞在辛特拉公司大楼当中的“女巫”也在公司的内部设下了重重危险的机关和陷阱。尽管多莫里已经命令白蛇收回她所有的使魔，但公司阴暗的角落里仍然有很多未知的危险……这些安全隐患便是布莱恩和多莫里这么长时间以来需要合力解决的问题。多莫里是个害羞而温柔的孩子，内心的情感丰富和脆弱，所以才会被自己的使魔欺骗和利用。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布莱恩也必须处处留心，看住那条狡诈阴险的白蛇，防止她再耍花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布莱恩！多莫里！”
雷伊欢快清脆的叫声打断了布莱恩的沉思。
“五楼有个儿童乐园哦！有秋千，滑梯，好像还有球池……我们去那里玩吧！”
儿童乐园……布莱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微笑。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偶尔在特别的日子也会进城，他的父母便会带他到那种地方去玩……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走入社会，然而他仍然会偶尔怀念起童年时期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而他作为辛特拉姐妹的监护人更是唤起了他的童心……
毕竟，布莱恩才刚刚成年不久。他自己还几乎是个孩子呢。
他牵起多莫里的手向雷伊走去。姐妹俩手挽着手上了电梯，布莱恩在后面跟着。
虽然雷伊确实是辛特拉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而且她也是个极具才干的管理者，但说到底，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她一路蹦蹦跳跳，很快便超过了布莱恩和多莫里，于是她只能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俩。很多路人看到可爱的雷伊都不禁侧目。
一对老夫妇甚至停了下来，仔细端详起雷伊可爱的脸蛋和碧绿的眼睛。那位老妇人捏捏雷伊粉嫩的面颊，然后转向布莱恩：“这是你的孩子吗？”然而在看到布莱恩青涩的面孔后，她慌忙改口，“这是你的妹妹吗？她真可爱！”
一抹红晕出现在布莱恩的脸上，他尴尬地笑了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接着，雷伊甜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对！这是我的哥哥！”
布莱恩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
“啊……是的。”他的目光游移着，既不敢看那对老夫妇，也不敢看雷伊和多莫里。“这两个都是我的妹妹。”
“小妹妹，是谁帮你梳的头发啊？”老妇人慈祥地微笑着，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看向雷伊。“这个发型真可爱，我要是有孙女，也会给她梳的……只可惜我们家只有几个淘气的臭小子……”
“小妹妹，你为什么穿着这么厚的斗篷啊？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今天会下雨，所以才特意穿上的吗？”老先生突然转向多莫里。多莫里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和自己说话，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躲到了布莱恩的身后。
“不好意思，”布莱恩连忙说，摸了摸多莫里的头。“她有些害羞。”
“啊，可以理解……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胆小。”老先生并没有继续追究。
但布莱恩还是觉得他不该带雷伊和多莫里在此久留。
“那我们走了，”布莱恩拉紧了多莫里，把她护在自己身前。“雷伊？多莫里？说再见啦？”
老夫妇也微笑着和他们告别。

终于，他们到了五楼：因为下雨，大部分带着孩子的人们就来到了这里，放孩子们玩耍，一边等待雨停。儿童乐园里大概有十几个孩子，兴奋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他们显然都十分享受这额外的玩耍时间。
布莱恩在儿童乐园的外面挑了个位置坐下来。
“去玩吧。”他向雷伊和多莫里示意。雷伊牵起多莫里的手就往乐园的门口走去。
但多莫里缩回了手，摇了摇头。
“雷伊自己去玩吧，”多莫里小声说。“我……”她拉紧了自己的斗篷。“我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太方便……如果被发现了……”
“哦！”雷伊懊恼地叫了一声，低下头。“这……”她低着头，思考着。
“没事，”多莫里开口。“你自己去玩就好了，不必管我。”
雷伊在原地踌躇着，她的脚在地面不安分地摩擦。
“可是……”
“没关系的，雷伊。”多莫里重复着，“我可以跟布莱恩在外面玩。反正我们都是要等到雨停的。”
“嗯……”雷伊的表情还是有些犹豫不安，但她已经开始往乐园的入口走动。“那……我就去啦？”雷伊试探地说。
“嗯！去吧！要好好玩哦！”多莫里的声音提高了些。
于是雷伊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儿童乐园。
多莫里低下了头，拖着脚步走向布莱恩，在他身旁坐下。
布莱恩低头看着多莫里。她的全身几乎都藏在宽松厚重的黄色斗篷下，但是他完全能从女孩隐藏在黄色斗篷下由机械组成的身躯的姿态中感受到她落寞的神情。
“你也想和雷伊一起去那玩，对吧，多莫里。”布莱恩说。这并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多莫里的肩膀垮了下去。
她没有否认。
“我知道……”布莱恩隔着黄色的布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那钢铁是如此的坚硬冰冷，他不确定多莫里是否感受到了自己的触摸。
“若是帽子掉下来……人们看到我的脸，”多莫里轻声说，“一定都会吓得逃走吧。肯定会引起很大的恐慌……雷伊已经全都告诉过我了。在辛特拉内联网，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雷伊就是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当时惊恐地大叫着‘又是怪物！’然后逃走了……”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听不到了。
“对不起……”布莱恩想不到自己还可以说什么。“我并没有……”
“我明白的，布莱恩。你当时并不是有意的，被迫从你自己平静的生活中被拉出来，一下子不得不面对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正常人都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我才知道绝不能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犯了那么大的错误，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在那一切之后还能够被允许继续存在，并且能够重新拥有一句身体，甚至还可以像今天这样，离开公司大楼到外面来……对这一切，我都很感谢。我感谢大家，也感谢雷伊，还有你，愿意重新给我一个机会。我知道自己应该知足了，我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但是……”
多莫里又陷入了沉默。布莱恩觉得她大概是哭了，接着他突然想到，多莫里现在甚至无法哭泣。在他碰触多莫里的时候，她应该是知道的，但布莱恩仍然不确定她是否能够真的“感到”他的触摸……呼吸，进食，流泪，感觉，这些对于人类来说最为稀松平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多莫里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能的奢求。
布莱恩不由得对这个不幸的女孩心生怜悯。自从他开始照顾辛特拉姐妹俩，他就越来越经常产生这样的感受。
多莫里把头转向儿童乐园里，欢笑着，嬉戏着的孩子们。雷伊也在他们当中，很快便跟其他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显然，其他的孩子们都很喜欢雷伊，很愿意和她一起玩。
布莱恩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以防有任何不祥的嘶嘶声。
“布莱恩？”多莫里突然开口道，仍然看着那群嬉戏的孩子们。
“什么？”
“你觉得……”多莫里似乎若有所思。“我是什么？”
“什么意思？”布莱恩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糊涂。“你是什么？”
“对。“多莫里语气凝重，叹了口气。“我是什么？”
“这个……”布莱恩还没有理解多莫里的问题。“你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了，你是多莫里啊。雷伊的姐妹。”
“我不是说这个。”多莫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表达才能让布莱恩理解她的意思。“我指的是……我的本质。你是人类，雷伊也是人类，虽然她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机器人，但她现在又是人类了。而我并不是人类，我是女巫……过去曾经是女巫。但现在……我想，我也已经不算是女巫了。即便是女巫，也有着血肉之躯，而我自己的血肉之躯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我占据了雷伊的身体，而现在我必须将它物归原主，被迫使用这个机器人的身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多莫里伸出一只手，开始摆弄起自己的白蛇颈饰来。布莱恩警觉地绷直了身子，倾身向着多莫里。倒不是说如果真的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能够做些什么，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这仅仅是布莱恩的一种本能的举动。
而多莫里似乎已经注意到了。
“不必担心。”多莫里落寞地说。“这个颈饰其实已经没用了。”她继续摆弄着脖子上面的那条蛇形颈饰，蛇头上眼睛位置的红宝石黯淡无光。“我仍然戴着它只是出于习惯而已。其实自从我进入了这个机器人的身体之后……就渐渐感到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弱。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和我说过话了。”她重新转回布莱恩的方向。“我想大概是血的原因。鲜血……对于我们一族的魔法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而现在我的体内已经不再有鲜血，甚至连血管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布莱恩仔细观察着多莫里正摆弄着的白蛇颈饰。象征着蛇的眼睛的红宝石还有蛇身上那条原本鲜红的纹路上仿佛落满了灰尘，不管多莫里如何细致地摩挲着颈饰，也无法拭去那种灰扑扑的感觉……似乎是那里面的某种东西永远的熄灭了。难道说……
“是的。我的体内不再有鲜血，也就意味着我不再拥有女巫的力量。而她必须靠汲取我的那种力量才能够存活……她是无法靠电力活下去的。所以我想……她大概……是已经死了……”
尽管多莫里没办法流泪，布莱恩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哽咽。
“可是……她……多莫里，你要知道，当你不在的时候，她……而且……”
“她做了很多坏事，我知道。很多邪恶的事。她伤害了很多人，并以此为乐。这几十年，辛特拉公司的混乱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而当初，也正是因为听信了她的引诱……我才会……”
多莫里沉默了片刻。
“她很坏，这是真的。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一点，而最终这也让我付出了代价。”多莫里金属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斗篷下摆。“但是……过去的上千年来，她是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她狡猾，卑鄙，邪恶……一直在毒害着她身边的一切。但她仍然曾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知道她是个坏朋友，但要让我完全不在意这件事，轻易就释怀……我真的……无法做到……”
布莱恩没有说话。他知道多莫里说得完全正确，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但是那条白蛇实在是太邪恶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出半句关于那玩意儿的好话。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多莫里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现在也已经不再是女巫了。这个颈饰是我曾经女巫的身份最后的证明。而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就算这个身体只是一台机器，但雷伊的思想和情感也仍旧是人类，所以那个时候她其实也并不是机器人……而现在她也已经回到了自己人类的身体当中。而我呢？”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在来到爸爸和妈妈身边之前，甚至在你们所熟知的这个城市诞生以前……我就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我的思想和情感与你们并无不同，但我已经在这世上度过了那么多年月……而一直以来陪伴我的，就只是……”
“而现在我甚至失去了那唯一一个一直陪伴着我的存在。这一次，我彻底是一个人了……这具身体可以支撑很久，而若是我像过去的雷伊一样，活在那个绿色的世界里……我还会存活更久。布莱恩……我知道这话你一定不爱听，但是我仍然不得不说。不论是你，或是公司中其他的人，甚至雷伊……你们毕竟仍然是活在血肉之躯中的凡人。在几十年的时间内，你们每一个人就都会变老，死去，而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现在我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累，很孤独，我想要尽全力把在当下把我能留住的人留在我身边，因为我知道不久你们就都会离我而去，然后我就会……就会……”
这是女巫的事件解决之后的三个月来，多莫里对布莱恩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布莱恩一时语塞，但他把椅子挪得离多莫里的近了些，接着把女孩的钢铁之躯拥入怀中。
布莱恩并不确定多莫里是否能感到自己的触摸。他也知道多莫里并没有在哭泣，因为她根本无法哭泣。但他仍然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后背，安抚着她。
多莫里也没再说话。但她也伸出双手，抱住了布莱恩。
他们就这样在沉默中，拥抱了很久很久。
布莱恩反复在头脑中搜刮着合适的想法和词句。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出一些办法，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帮助雷伊和多莫里……他不愿看到她们心碎难过的样子，更不愿看到她们再度被迫分道扬镳。
终于，布莱恩下定了决心。
“多莫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的回答不会变。你是多莫里，是雷伊的姐妹。你就是你自己而已。至于那些所谓的身份……人类？女巫？机器人？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是雷伊还是我都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因为你是多莫里。这就够了。”
“可是——”多莫里开口道。
“没有可是。”布莱恩坚决地说。“至于你所说的其他的问题？那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很容易解决！我会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但只靠我一个人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你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而我刚好认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谁？”多莫里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惊喜和期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布莱恩说。“雷伊·辛特拉。你的姐妹。还有——”布莱恩犹豫了一瞬间。他非常确定雷伊愿意并且能够帮忙，让他并不确定的是另一个人。
“伊内·多西。三楼技术部主管。”布莱恩其实并不确定。虽然他知道从所有方面来说，多西先生都是这项工作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人选，但他并不确定多西先生会愿意帮雷伊和多莫里这个忙。当然，事实上雷伊是辛特拉公司的总裁，也是多西的老板，所以即便多西不愿帮这个忙，雷伊也可以命令他这样做……但布莱恩并不想强迫多西先生，让他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没有办法收回了。况且，这也是只有多西先生才能办到的事情。布莱恩在内心呻吟了一声。只希望多西先生能够同意帮他这个忙吧，这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雷伊？”多莫里重复着，有些难以相信。“你是说，雷伊？你确定她愿意帮忙……而且可以帮得上忙？当真？”
“当真。”布莱恩放开了多莫里，虽然他知道多莫里大概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他还是直视着他觉得多莫里的眼睛应该在的地方。“你们可是姐妹啊，雷伊。我希望——”虽然布莱恩对于插手辛特拉姐妹之间的关系这件事一直很犹豫，但他意识到，多莫里好不容易才主动对他敞开心扉，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这件事贯彻到底。于是布莱恩咬咬牙，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够对彼此坦诚。不要再掩盖自己真实的感受和想法了。我也会告诉雷伊，叫她多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的感受考虑考虑。就算过去几十年辛特拉公司一直是一团糟，但是它仍然有着世界上最为前沿的电子科技。雷伊在辛特拉公司的内联网呆了很多年，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十分熟悉，而我说的这位多西先生则是我认识的在这方面最优秀的人，他们两个一定能够解决技术层面的问题的。而我也会尽自己的全力来帮忙。”布莱恩最后补了一句，虽然他觉得自己大概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认为不该把所有工作都推到雷伊和多西先生身上去。
多莫里轻轻地笑了。声音不大，但布莱恩听得出来，她的笑声是发自真心的。
“多莫里！布莱恩！“雷伊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布莱恩猛地起身，他才刚刚发现他们周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儿童乐园里也只剩下雷伊一个孩子。
“他们都走了……我觉得雨好像是停了！商场应该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关门，但我觉得不会有人再来了……所以多莫里？现在已经没人了！只有我们两个！“雷伊兴奋地大叫着。”听到了吗？只有我们两个……你不用担心有谁会看到你了，我们终于可以好好玩一玩了！这里有秋千，滑梯，还有球池……你肯定都没玩过吧！快来吧……我知道了！布莱恩？一会咱们回去之后你能和查普曼先生说一下吗？让他联系一下设计和施工团队……我们要在屋顶上也弄一个这样的地方，但是要比这个更大更好！”
多莫里在原地犹豫着，不安分地扭动。布莱恩莞尔一笑。
“快去吧，”布莱恩轻轻把多莫里向前推了推。“你可以把斗篷脱掉了，就放在我这里，我会帮你们看着有没有人来的。有人来了我就会过去帮你把斗篷穿上。你们可以好好玩一玩。”接着，他蹲下来一点，在多莫里的耳边小声说：“趁着这个机会，你还可以跟雷伊好好聊聊。勇敢点，把你的想法和感受都说出来。她可是你姐姐。”说着，他轻轻解开了多莫里的斗篷，把斗篷从她身上脱了下来。
多莫里金属制成的身体反射着商场明晃晃的灯光。这具冰冷坚硬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怪异，甚至可怕，但当多莫里踏着轻快的步子跑进儿童乐园的时候，她发出的欢笑声和散发出的活力和她的姐妹以及任何一个小女孩一模一样。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让我听到啊！“雷伊叉着腰，有些不满地向布莱恩喊道。
布莱恩看着雷伊，只是微笑着。
“秘密。”
多莫里来到了她的姐妹身边，两个女孩手挽着手，一前一后跳进了球池。
布莱恩把多莫里的斗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欣慰地看着姐妹俩。
看着辛特拉公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