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将见证谢拉格的崛起。”

　　“只有这一句？”拐角处，一位熟人倚在墙上，在这里等待刚刚摆脱其他人的新任兼首任议长。他轻按墙面直起身向议长先生走近，接着便顺手替对方拉了一下领口。
　　对自己的仪表不甚在意，甚至连今天这身造型由他人一手打造的埃德怀斯议长垂眸向自己领上的瞥去一眼，这才回答道：“我不是你，恩希欧迪斯，演说是留给你的工作。”
　　收回手，恩希欧迪斯回复：“多说几句对你的形象有好处。”他的嘴角险些就习惯性地勾出制式笑容，好在于动态视觉稍逊的黎博利察觉之前及时改正。正是这一点凉薄的违和，再度让恩希欧迪斯重新开始品味这些斑驳岁月留下的实感，而诺希斯比他上次离开谢拉格时又更为瘦削的身材，也又一次提醒恩希欧迪斯这里的人民和希瓦艾什老爷自己到底都对他有怎样的亏欠。
　　两位出身贵族的当权者自幼便是好友，早在一起上蹿下跳的年纪，他们就对彼此定下了那个天真的约定——“强大”？何为“强大”？两个从没出过国的小少爷不曾接触源石制品，不曾去到移动城市，不曾经历天灾降临更不曾目睹浩荡行军，他们分明对这个词没有概念，却能空口做出那样的承诺。多可笑、多幼稚的誓言，又是多沉重、多残酷的责任。
　　恩希欧迪斯在信前写下的称谓从“诺希斯”到“亲爱的诺希斯”，到“亲爱的埃德怀斯先生”，再到最后干脆一字不写。他少时买回的一大包信纸和信封到底是没用完，在积了几年灰后终于还是被处理干净，信件那头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恩希欧迪斯的字体变得有多华丽，而那整齐收好一箱的回信也不知去向。
　　他说，诺希斯，你的行为已经超出我所能容忍的极限。
　　他又说，诺希斯，你真是令我失望。
　　他还说，诺希斯，我以希瓦艾什家家主的名义，现在代圣女大人将你驱逐出谢拉格，今生今世，若非圣山冰雪消融，否则你再也不该踏入耶拉冈德的土地。
　　而对于这所有的过往，无论有意或是无意，无论是切实的诋毁还是计划的公关，议长先生都只是如此回答：“我是谢拉格的议长，只要她自有判断，其他政客的想法又与我何干。”
　　他们几乎同时将头转向对方，却只在目光刚刚交错的时刻便又看回前路。圣山的积雪万年不化，冰冷的空气千年不暖，探寻者在雪地上踩出脚印，而先驱在他身侧为他持灯。想来在这雪夜里只用一盏提灯就想徒步上山的，只有他们两个脑子缺根筋的理想主义者，但就算落雪将两人身后的来路掩埋，他们到底是留下了不可被任何外力遮掩的足迹。
　　“你变了许多，却也一点没变。”恩希欧迪斯轻笑几声道。即使他们再也拾不回儿时真诚的笑颜，再也捡不起躺在山坡数白云的时光，但在菲林出色的夜视能力下，飞鹤冷漠的金眼始终坚定；在黎博利昏暗的原始灯火中，雪豹虚伪的银眼仍旧清澈。
　　“……哼。”
　　远方的光芒逐渐靠近了，早就将照明全部换成现代源石灯的希瓦艾什老宅灯火通明，让诺希斯手里那盏老式提灯更加渺小。恩希欧迪斯远远便看见守在门口接人的马特洪，不禁失笑，他本想喊诺希斯快些进屋，别再这么犯傻地和他一起在外头受冻，却发觉诺希斯正看向某个熟悉而遥远的方向。诺希斯当然不能从灯光外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即使他看得见，那处也早就只是一块平地了。
　　恩希欧迪斯走近几步，抬手掸去对方肩上的白雪，轻声道：“诺希斯，欢迎回家。”
　　诺希斯呼出一口白气，金眼转向这个站在灯光中的自大狂。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嘴唇像是能勾出一个弧度似的，但诺希斯最后还是拉平了嘴角，灭了提灯平淡地回道：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