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疼痛文学
是傻逼文

安迷修推开寝室大门的那一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了个半死，吓得他差点就要掏出手机拨打火警电话。幸而他在这烟里嗅到了些许孜然和胡椒的味道，不然“高二生返校第一天为学校请来了消防员”的光荣事迹就会冲向校园八卦楼头条，让全校师生都知道有一个叫做安迷修的憨憨误以为新转来的室友要放火烧了学校。
“我——”安迷修良好的家教让他把到嘴边溜了了一圈的脏话硬生生地嚼碎吞到肚子里。呛人的胡椒味越发浓烈，敞开的大门成了一个排风口，什么辣椒面胡椒粉的香味全都热情地拥上了这个不幸的孩子。整个寝室的全貌也随着浓烟散尽映入眼帘：床铺之间放的过道上放了一个电磁炉，里面的水沸腾正旺，旁边是一个锃亮的小型烧烤架、各色半生不熟肉制品和各色调味料，显然这俩宿舍违禁品就是白烟的元凶。一个看上去怪好看的男的懒懒散散地坐在铺好床单被子的床上，手指费劲地折腾着一包顽固不化的袋装方便面。
妈呀。安迷修内心犯嘀咕，这人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不然这脸也太好骗小姐们了。
电磁炉里的水快活地冒着气泡，小烤炉尽职尽责地负责把肉制品烤出浓郁的肉香。安迷修踌躇着自己的贸然闯入是否会打断这温馨又美好的氛围，然而经六层楼梯折磨过后的腿颤抖着提醒他再不坐下它们就要集体起义。于是安迷修拖着行李箱艰难开口：“您好。”
安静。没人理他。新室友还是安安静静地拆着方便面，电磁炉小烤炉依然在快乐地工作。安迷修咂吧咂吧嘴，感觉从头发丝尴尬到了脚指甲，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提高了声调试探了一句：“请问我能进来吗？”
“哦。”这次倒是回答了。看起来那位未来的同学终于舍得抬起眼皮多看他一眼。
不过回答了也跟没回答一个样。安迷修心里默默补充。
第一次的交流多少给了他一点底气，安迷修拉着笨重行李箱翻山越岭似的绕过了新室友扔到地上的一大堆垃圾，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上。狭窄的过道险些容不下电磁炉小烤炉和安迷修巨重巨沉的行李箱，显然这位轻松了一个暑假的学生没有料到开学会遇到此等棘手的事情，只好拎起箱子把它抬了过去，以免打扰到这位专心致志开方便面包装袋的室友的雅兴。
安迷修擦了擦在脑门上跳踢踏的汗珠，弯着腰小心翼翼把学校发下来的床上四件套整理好铺好。宿舍床的规格对于高二的男生来说显然太小，安迷修得很小心才能不让脑袋和上铺的栏杆来上个亲密接触。忙活完了一切已经将近过了半个小时，室友朋友已经吃了将近十串烧烤，竹签扔得遍地都是。电磁炉早就结束了工作，炉中只剩点油花在泡完面的水上飘着。那位长得一表人才的英才懒懒地躺在床上，手上拿着疑似香蕉公司最新发布的手机，好一副酒足饭饱后惬意的休息照。
电磁炉，烤炉，手机，报名第一天带了俩大功率电器一违禁物品。安迷修不敢说话，弯下腰下意识想把那些竹签送到垃圾桶里，却横遭卧美人榻的室友一个奇怪的眼神：“你捡它们干什么啊？”
“啊？”安迷修张了张口，这话听得他有些犯迷糊，“不是，我看这竹签扔地上有点乱……”
“它们躺地上不挺好的吗？”紫眼睛的帅哥和安迷修大眼瞪小眼，“你闲着没事碰他们干什么啊？”
吸气，吐气，冷静。安迷修暗暗劝自己冷静，这怎么听都无厘头的话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似乎都带了几分的理。他接不上话，也懒于反驳，只好岔开话题：“我记得我们这个是四人卧室，剩下两个人是走了吗？”
躺在床上的人愉悦地吹了声口哨：“现在是两人卧了。剩下两个人退宿舍，去别的宿舍挤床位了。”
“为什么啊？”安迷修一脸懵。
“说不定是怕我。”新室友一脸无所谓，转头又问安迷修，“对了，你是谁来着？”
“安迷修。”安迷修差点忘了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此人何名何姓来自何方，“那你叫什么啊？”
“你大爷叫雷狮。”长着占便宜的脸的青年翘起了二郎腿，“记住你雷爷爷的大名。”

似乎是安迷修的心脏注定命运多舛。他推开教室大门的那一刹那不亚于他昨日推开宿舍大门时的心情——两个月过去了，看来可敬可亲的太阳公公不仅把班里一般地男生晒的焦黑，还成功地让他们和谐统一地皈依了某个看上去就很诡异的宗教。黑板上挂着牛顿和阿基米德的画像，下面一众男生搬开桌椅，腾出空位，跪在地上朝着两位文学巨匠痛哭流涕地喊着妈妈和娘。安迷修给这群人吓了个半死，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口中喃喃不语。
“中邪了。”倚靠在大门口已久的凯莉嫌弃地对班中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对他们的行为做出了综合性评价。
“这，这这怎么？”安迷修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面部表情难以言述。
“无非那几件事嘛。”班中被封“星月魔女”的美丽小姐抱着肩膀，拖长了音调，“老丹说，今天学校组织每门功课都要考试，还要重点检查假期作业——”
“那也不至于这样……”
“当然不至于，”凯莉没好气地咬碎了在嘴里含着的糖，“重点是你知道吗，那个雷狮！就是那个雷狮，他要转来我们学校，校领导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抽了风把雷狮安排到我们班里来了！”
“……雷狮？”安迷修眨巴眨巴眼，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倏地他一拍大腿猛然醒悟，“等等，他不就是我舍友吗？”
凯莉闻言一脸恨铁不成钢：“就是因为你！你知道学校领导说什么吗？他们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没准你能把雷狮这个b给镇住。”继而她喟然长叹，md，校领导都tm有病。
安迷修无语凝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凑近凯莉小心翼翼地问：“所以雷狮到底是谁啊？”
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看的。安迷修没敢直接说出来。
“我去你练雷狮都不知——”凯莉压低了声音骂他，却在最后话锋一转，“算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安息吧。”美丽的小姐叹着气画了一个十字。

安息吧。
这句话不是对着此时此刻的安迷修说的，是对安迷修所剩无几的青春说的悼词。雷狮其人近乎怪异的审美和优秀的作息规律成功折磨了安迷修整整一年半。
这一年半安迷修不仅饱尝了生活的辛酸也认识到了社会的险恶。你不仅要接受身边有一个人大半夜窝在被窝里听摇滚，凌晨一点开着灯写作业，也要忍受你的同桌每天逃晚自习留下宿舍一堆垃圾给你打扫的痛苦。更要有顺着他时不时抱了几副人体模型回来研究来研究去。那几副骨架伫立在厕所旁，每天安迷修起来洗漱刷牙，都要记得向他道句大爷你好哪凉快您哪去吧。
高一一年，安迷修战绩为零，因为雷狮没转过来。他除了把一位欺负漂亮小姐的地痞流氓揍了一顿之外，再没有打过架。
高二一年，安迷修战绩斐然，他和雷狮约了两架，一次是在学校小树林，可憎的树枝把两人的衣服开了几道口子，第二次是在操场，校园篮球赛后他俩打了一场，原因是比赛过程中雷狮故意针对安迷修，这一架打得拳拳到肉不留余力，两个帅哥打架的视频至今还在校园贴被设置为精华内容珍藏。事情结束后他俩都进了医院，床位还是临着的，可喜可贺。
高三一年，安迷修似乎是觉得他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这么持续下去就是再浪费光阴，于是他向学校申请换宿舍。学校回应他再撑半年，等元旦过了一定大力整改。元旦那会学校不知道整什么幺蛾子要评选最有年味的宿舍，安迷修对于布置一类向来没有天赋，只好买了几张用来写对联的红纸，预备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谁知雷狮看见他买东西回来，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问他要干什么。
安迷修思索着事情告诉雷狮也无妨，就把学校要搞活动的事情告诉了他。雷狮看上去闲的要死：“要不要我帮帮你？”
“还是算了，”安迷修按下雷狮跃跃欲试的手，“你跟你的骨头架子和医学参考书过日子去吧。”
雷狮扬了扬眉毛，没有发作。他拉了小板凳蹲在安迷修旁边，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安迷修不想管他，翻出买的《对联大全》，拿起饱蘸墨汁的刷刷往上写。无奈从未接触过毛笔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加之旁边还有个闲人在那看着，写坏了三张也不见有一副对联是好的。
“你不行啊。”雷狮托着腮帮子打了个哈欠。
“谁让你在旁边看着啊？”安迷修气不打一处来，他瞪了雷狮一眼，“有本事你来写？”
“我写就我写。”雷狮抢过安迷修的毛笔，仍然是懒懒散散的，“写什么？”
“喏，”安迷修随便指了个看上去字数多的，“这个吧。”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雷狮瞄了一眼对联，嘴里嫌弃的要死，“什么‘一派西山千古秀’‘三河合水万年流’……”下笔即是笔走龙蛇，虽然写完了安迷修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是草书，这是艺术。”雷狮抱肩欣赏，“你站外面喊一声这是你雷大爷写的对联，一堆人抢着加价。”
安迷修白了他一眼，把对联拿透明胶带糊上了门。

宿舍到底也没换，最后半年该怎么处还是怎么处。安迷修奋笔疾书到六月高考结束仍然和雷狮呆在一个宿舍里。高考结束当天安迷修被雷狮拽去喝酒，安迷修一共就喝了半瓶啤酒，这个b一个人喝了五瓶啤酒，结束后路都走不稳被安迷修硬生生扛着走。
偏偏这醉鬼还不安分。一路上看见小孩踢毽子他也要玩，看见小孩踢球他也要玩，最后他缠着安迷修给他买了几盒小孩过年时玩的鞭炮，点上火噼里啪啦地响。
“没劲……”雷狮嘀咕。
“那什么才算有劲？”安迷修没好气。
“——你雷大爷给你放个大的。”

“我日你麻痹！”安迷修揪着雷狮就跑，尖叫被炮仗掩盖的听不见，“你哪来的这种鞭炮！”
“买的！”
“废话！”
“你大爷这叫满堂红！！”
红色的鞭炮纸屑随着炮火乱飞，和被放在旁边的烟花起了连锁反应，一时间小小的巷子塞满了漂亮花火，可安迷修只想把雷狮狠狠地捶一顿。他声嘶力竭地对着雷狮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雷狮：“我没病！”
安迷修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雷狮撇了安迷修一眼，话语声被鞭炮声盖住了，安迷修听不见。
“你说什么？”安迷修只能看见雷狮的嘴在动，“我没听见！”
雷狮皱了皱眉，似乎是提高了嗓门，安迷修饱受摧残的耳朵终究还是没听清他说的是平声还是仄声。
“你再说一遍！”安迷修还是没听见。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其实安迷修和雷狮聊过人生和理想，结果他被雷狮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呛得午餐面包差点卡喉咙里：“你想当医生？”
“我杀人还差不多。”看来此人还算有自知之明，“和基因图谱打交道吧。”
安迷修这才后知后觉，雷狮这人整天对着那堆脑壳骨头架子看来看去不是因为哪门子奇奇怪怪的叉僻，是真的在认真研究。
于是他哆哆嗦嗦地删掉了一个校园贴内讨论“雷狮到底是不是有奇怪的偏好”的帖子。这个帖子在众多粉色新闻中独树一帜，以至于拥有着超多的楼层和极其怪异的参与讨论的群体。
那年那月安迷修和雷狮在操场上打了一架，此事闻名全校。这件事情不仅让全校师生知道了安迷修看似脾气好到不可思议但是打起架来不要命，还让全校都知道两个人夫妻关系不和睦日渐严重以至于走上了武装械斗的道路。所以视频被顶上精华帖除了两个帅哥打起架来很养眼之外也多了一些别的不可言说的意思。
那年那月安迷修和雷狮受刑似的站在宿舍门口，背景是潇洒飘逸的要命的雷式草书，镜头上两个大男人僵硬地在笑，一个勾搭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一个揽着另一个人的腰，活脱脱一对哥俩好。
那年那月雷狮带着安迷修去看那天杀又喜庆吉利的满堂红，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安迷修没听清楚雷狮说的前几句话。
那些还未出口的话，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雷狮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和安迷修在公开场合斗殴的种种细节，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安迷修一脚踹上他的小腿，那时自己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这一脚几乎是瞬间就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于是他祸害对方的白衬衫一把，揪住此人的领子就是一用力，把他放倒在了草地上。
他刚想挥拳教一下安迷修怎么做人做事，却愣了一下。
安迷修的眼睛在太阳光直射下睁不完全，可他丫的明明看到他的眼睛闪着光。混着青草味，铁锈味和青少年所拥有的汗液的味道。
他那一刻没下得去手。

小道消息，安迷修在任第三年风纪委员的时候犹豫了几天。他当时找到了自家教导主任，说自己不能胜任这个植物。
英年早秃的教导主任揉着并不存在的发际线：为什么啊？
安迷修羞愧地低下了头：实不相瞒，我暗恋校内一个人……
教导主任大手一挥：诶呀，谁没年少轻狂过啊，反正你也没谈恋爱，没事，没事。
安迷修更加羞愧：可是我喜欢的是我室友……
教导主任摇了摇头：室友怎么了啊，这不挺好的吗，青春期男生难免的吗，以后你就想开了——等等，你室友谁来着？
安迷修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就是那谁，雷狮。
教导主任不语，良久，他缓缓开口：你看不如这样吧。我批给你半天假，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脑子，你要是脑子没问题就继续回来当你的风纪委员。
接着他又继续说：我实话实说，喜欢雷狮的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进水了。


安迷修查完分后打了个电话给雷狮，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到了国外，那人语气轻松，和他说话的同时不忘咬几口自己的冰激凌。
打完电话安迷修顿感通体舒畅。他挂了电话，开始收拾行李。一摸脸上，我靠，湿的。自己哭了。
天杀的雷狮，早晚死绝。
那副红对联被安迷修揭了下来。他仔细观察雷狮的草书，觉得最后几个字越看越不像“三河合水万年流”。
倒有点像雷狮曾经写过的一行小字，安迷修仔细回忆。
叫什么来着——哦他想起来了。
缺氧溺死万年流。
他们活该溺死在对方的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