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sus.”



在中东看到久未相见的艾达时，这是海伦娜的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在注意到里昂对艾达的出现没有丝毫惊讶时，她就知道这次的任务恐怕没那么简单。



原本按照任务路线，海伦娜和里昂落地后就应该抵达美军在中东的军事基地。可里昂却没有按照既定路线走，这让海伦娜心生疑惑：



“我们是不是走错......”



“把定位关了。”



话还没说完，里昂就把通讯器扔给海伦娜，直接要求她关闭通讯定位系统。这不合正常任务的流程，让海伦娜更是摸不着头脑：



“什么？为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里昂没有正面回答，让海伦娜半信半疑，如果不是因为里昂可以信任，她是绝对不会照做的。



一路尘土飞扬地疾驰，对于里昂尚未告知的地点又神秘莫测的表现，海伦娜半点头绪都没有，但她知道一定得有点心理准备才行。



即便如此，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色的身影，她还是没有能够保持预想中的平静。海伦娜当时的表情，差不多和看到总统脱出特勤们的保护包围圈那样慌张和惊恐。



“真是要命。”



一下子要海伦娜接收的信息太多了，她还没厘清艾达为何此时出现在他们的任务地点，里昂为何知道在这里能找到艾达，以及，里昂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和不安，更是十分坦然地下了车。



而海伦娜坐在车里，还没想好自己的到底该不该去说声又见面了。



在挣扎数秒后，海伦娜放下车窗，冲艾达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只见他们在外面聊了几句，艾达拍拍身上被汽车疾驰而来所沾上的尘土，便随里昂上了车。



“给你们的。”



刚一上车，艾达就向里昂和海伦娜扔了两瓶水。这见鬼的地方实在是干燥又炎热，他们下飞机到现在，感觉自己都快被晒干了。



“你这车费给的还真是「慷慨」。”里昂接过时发现自己的那瓶已经被拧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海伦娜，清晰地听到瓶盖首次被拧开的响动。



里昂若无其事地喝了大半瓶。



“在这个地方我还能留瓶水，意味着你很「特别」。”艾达坐在后排，一路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在「特别」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虽然越野车的引擎很响，哈珀特工还是相当确定艾达刚刚说的是“你”，不是“你们”（英语里的you可以理解为“你”，也可以理解为“你们”）。而这个“你”自然指的只有里昂，因为海伦娜相信自己不会被艾达用“特别”这样的词来形容。



即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所知更复杂，撇去里昂已经结婚的事实，身为政府特工，伪装身份下危险重重，正是如此，海伦娜才猜不透里昂为何现在要大玩心跳。



中东如今可不太欢迎美国人。



行进中，沉浸在思绪中的海伦娜显得非常安静。按照计划，她们现在是在前往伊拉克的路上。



伊拉克战争时期，美军在巴格达的城郊建立了基地，但不代表他们在这里受欢迎。



恰恰相反，伊拉克战争结束了，恐怖主义却在抬头，上月英美联军在这里遭到极其可怕的伏击，这也是里昂与海伦娜此行力求隐蔽谨慎的原因。



有时美国人的身份会招惹麻烦。



通往巴格达的路上，每经过一个城镇就会有伊拉克国民军设置的严格哨卡。



里昂和海伦娜是以联合国化学武器评估人员进行本次任务，多亏哈尼根弄到的证件，凭此他们携带武器一路经过重重检查倒也畅通无阻。



这也是艾达为什么以此作为交换情报的条件，让里昂带自己进入巴格达。这里对任何异国面孔都极为谨慎敏感，一个身份不明的亚裔女子在伊斯兰教的国度行动难免惹人注目。



有里昂和海伦娜在前吸引注意力，艾达行动的难度起码可以降低一大半。而且，这个要求对里昂来说不难办到。



不过，如何里昂才会不怀疑艾达此行的目的？答案是，他始终都在这件事上保持理智且合理的怀疑态度。



尽管之前的“种种”让他相信艾达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这并不代表他就会真的相信，艾达向自己提供了一些CIA无法获取的非法情报以此换取进入伊拉克的途径，只是想进巴格达逛一圈那么简单。



是为了病毒？为了化学武器？肯尼迪特工在心里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得到准确合理的答案。



正是如此，里昂同意帮助艾达进入伊拉克首都的行为，的确冒着极大风险。若是事有纰漏，叛国罪和间谍罪是必然少不了的。



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在抵达美军基地的路上三人极为默契的沉默，尤其是里昂和海伦娜都各怀心事。



“一分钟，我们聊聊？”



刚到美军基地的海伦娜喊住了里昂，她不是不相信艾达，也不是怀疑里昂，只是这份工作随时都会让自己深涉险境，她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隔绝在状况外。



看他们交谈的方式，海伦娜多少猜到了点什么。她不想评判这份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海伦娜根本不惊讶里昂和艾达还会走到一起。



虽然里昂已经不再是单身。



“也许你可以解释下现在是什么情况？拍档。”



“艾达帮了我，但有交换条件。”里昂有一丝犹豫，不过在这里带着秘密，会使这次的任务变得更加艰难。



“带她混进巴格达？你确定？”海伦娜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不可置信。



“海伦娜，她不会是威胁。”



“你对她的信任已经到这种程度了？”海伦娜好笑地看着里昂。



肯尼迪特工皱眉也看了一眼海伦娜，眼神却异常坚定：



“如果她想杀我或是杀人，她早就得手很多次了。”



这样的反应海伦娜并不意外，放在以前她或许还会调侃两句，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海伦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里昂已婚这件事，也许是出于好奇也出于道德习惯性例行检查，她忍不住开口又吞吞吐吐：



“你们……”



最近睡过吗？



“正如你所想。”



“什么？”



后半句还没说完，艾达不知何时从车上溜了下来，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了海伦娜一跳。



间谍的行动习惯下本来就脚步很轻，高跟鞋踩在沙地上，更是没什么声响。



不过即便如此，在沙地上的平衡不好保持，就连艾达走起来也不如在平地上那样轻松，她走的一脚深一脚浅，里昂下意识又顺理成章似的抓住她的手臂，好让艾达能够站稳。



好吧，海伦娜心想，是自己多此一问。



“我是说。”艾达站稳后平复呼吸，“正如里昂所想，之前美军遇伏是被人出卖的。”



意识到自己想歪的海伦娜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但她也许没想到，艾达是有计划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出于同为女人的直觉，她知道海伦娜想问什么。



不过话说到这里，事到如今他们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美军遇伏的事情上。



里昂和海伦娜交换了一下眼神，对这个设想显然有些忧心忡忡，如果真的是被出卖而遭遇伏击，那么就说明此人十有八九就在他们身边看不见的地方，而且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袭击。



攻击下的英美伤亡惨重，美军一位优秀的军士长不幸遭到感染。得知华盛顿派人前来调查，军营不得不将其隔离，用药物勉强吊着他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口气。



来接应里昂一行人的是军事基地里的一名高级指挥官，他们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和隔离区。尽管他长得很像电视剧里那种满手鲜血的连环杀手，可这位指挥官的语气中满是和他形象不相符的惋惜和悲痛：



“我们在这里认识了一段时间，看着他变成这样，我真想把那群混蛋撕成碎片。”



“他还有意识？”海伦娜不太相信。



“还有，但是每天都在减少。”指挥官将他们送到隔离室，就停住了脚步，“我就不跟你们进去了，看着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变成这样.......”



“谢谢，我理解。”里昂摆摆手并不介意，相反，他很理解这样的感觉，在数不清的战斗里，他都快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队友在自己身边死去。



为了彻底隔绝逃逸感染军营的风险，原本用来帮助狂躁精神病的病床，被改成了钛合金的限制器以保证他在病毒感染后丧尸化不会轻易挣脱开。



当他们走近那个牢牢绑住军士长四肢的病床，就能听到那个从喉咙散发着血腥和腐烂气息的呜咽声，那种声音很像嗓子里卡住一口咽不下去的痰，令人恶心又发毛。



他的四肢都被捆在床上，病毒驱使下的本能，会让身体抽搐试图逃开挣脱。在药物的拖延下，他的转变过程停留在第一阶段——被咬伤的伤口已经结痂，周围泛出大片青紫，目光呆滞、不停地打冷颤、呕吐。



幸运的是，他们来的还算及时，因为再晚一天，里昂很有可能就无法再进行有任何情报意义的对话了。



“「混沌」，我是「钢铁」，你能说话吗？行动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之所以里昂猜测是出了内奸，就因为这位军士长是CIA的线人，负责情报的他本不该参与到行动当中，此时却已人鬼难辩的躺在这里。



军士长听到里昂的暗号，仅剩不多的意识让他有了反应，他试图张嘴说些什么，一张嘴暗红色的血液就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说实话，这个时候里昂都没抱希望他还能对上自己的暗号，目前他能有反应，已经是他能预想到最好的情况了。



“咳咳咳，英国......MI6......去找他们，你必须得去找他们。”



“MI6?你是说MI6里有他们的人？”里昂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艾达，之前艾达的情报里也有MI6的相关内容，可他们始终没弄明白MI6这样的情报机构怎么会和伊拉克扯上关系，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伊拉克的情报网是由美国掌控的。



“这....是....关键，他们在乌姆盖斯尔深水港有人与英国人联系。”军士长的情绪逐渐狂躁起来，显然病毒已经突破脑干和脊柱神经迅速蔓延，完全侵占人类的身体。



他嘶吼着不停地挣扎起身，左右摇晃身体连带着病床都像是会随时散架。此时生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拼命从限制器里拔出手来，他的手腕已血肉模糊，手掌随时会从上面掉下来似的，侧着身子冲里昂的方向呲牙咧嘴。



那模样和被魔鬼附身一样。



里昂和艾达都条件反射般的同时拔出了枪对准军士长的头，艾达正预备扣动扳机，里昂阻止了她：



“你们俩出去，这一枪让我开。”



两个站在隔离室外身着迷彩服的士兵，抱着枪百无聊赖地晃悠，正互相开玩笑这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女人。



两位女士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士兵还没来得及收声，就听见空气中传来一声枪响。他们慌张冲进去，只见今天那个传闻中从华盛顿来的「官方人员」手上握着一把枪。



“他死了，你们可以通知上级火化了。”里昂面无表情地拆掉了弹夹，从两个还稚嫩的士兵中间穿了过去。



“海伦娜，你知道流程的，盯着他们处理。”艾达看着里昂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室外，他的表情平静到麻木。



“.......我明白。”



他刚刚结束了变异的军士长的生命，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这也不是里昂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可他的脸色还是很差，因为这样的事情总是让他想起自己曾经一个个送走的熟悉的面孔。



艾达不知不觉也跟在里昂的身后，他的背影在刺眼的眼光下看起来悲痛又孤寂，宛如一只独自走在沙漠里，伤痕累累又疲惫的雄狮。



她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安慰里昂。那不是她熟悉或认识的人，如果换了自己，艾达恐怕会在风险发生前就开枪结束对方的痛苦。



她很庆幸，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熟悉的人。



“里昂......”



“你提供的那些情报很准确，是吗？”



“是，你预备怎么做？”



“我们要去乌姆盖斯尔深水港，你也去吗？”



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余，里昂明明知道艾达到这里来绝对不会是陪自己做任务或者旅行，可也许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即时单独行动对自己来说也许会更适应，可不论分开多久，里昂也能立刻与艾达合作无间。



艾达思忖了几秒，她本想在这里得到和MI6接头的位置就找机会独自行动，不过里昂现在的打算显然是要抓出那个罪魁祸首，她能看出他的悲伤和愤怒，这让艾达反而当面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哎，真不知道要为他破例多少回。



算了，反正也是顺路，就当再搭个便车吧。



“行程不紧，可以抽空陪你走一趟。”



乌姆盖斯尔深水港。



里昂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就立刻启程赶往乌姆盖斯尔深水港，因为要经过哨卡，所以里昂和海伦娜只各自带了一把仅供自卫使用的手枪。临走前，他们在基地带上了DSO提前运过来的武器。



他们在路上与哈尼根进行了简短的沟通，获得了哈尼根对该片区域的地形勘测和相关实时情报。这并不难办到，战争之后，伊拉克这个唯一的深水港就归于美国装卸服务公司投资和修缮。



这里是深水商港，由于地形条件优越，往来货物和吞吐量也极高，是个适合隐蔽的好地方，里昂一点也不惊讶这群混蛋会选择躲在这里。



哈尼根将该港口所有的人员名单进行反复比对和梳理，再加上几个简单的标签之后很快锁定了可疑的目标。



目标躲在海港的某个被积压多年都没有被领走的集装箱，哈尼根发现该片区域卫星显示，时常有异常大量数据传输，这无法用电子仪器就能简单测量，你必须得有一颗运转于国际卫星的权限才行。



剩下就都是里昂该做的事了，他让海伦娜守住撤离点，这很重要，一旦任务失败，海伦娜将会是他们唯一逃出去的保证。



另外，艾达建议兵分两路，潜行进入。这里局势多变，暴露身份的话里昂将要面对的将是一场风暴级别的外交灾难。



她说的和哈尼根一模一样。



不过艾达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她能提前找到那个人，或许也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这并不与里昂的目标冲突，他还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出卖者。



不过军事任务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充满千变万化的，艾达不爱按传统军事路线完成任务，不过显然她这次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了点。



原本有了里昂在前解决外面严密的便装防守，艾达没费什么功夫就混进集装箱区，这里堆叠的集装箱极容易隐蔽，当然也很容易和敌人「转角相遇」。



眼看着就要到目标点了，近处的打斗声引起了目标的注意。艾达刚刚拧断一个敌人的脖子，他就举着一把手枪要艾达把自己的武器拆开扔到一边。



艾达并不慌张，这样的情形倒也方便她挖出点什么新的消息出来。她被这家伙用枪指着缓慢挪动到他要求的位置。



“你是谁？”他的口音带着很明显的英伦口音，看来是个英国人。



艾达沉默没有回答。



“谁派你来的？美国人？还是日本人？”看来就是他了，否则怎么会下意识的猜测自己会是美国人或者日本人呢？



“看来你在MI6情报机构还有朋友。”艾达假意承认，试图诱导他，她瞄了一眼墙上的地图，上面画了好几个圈，看得并不真切，便大胆赌了一把：



“你们还有下一次袭击，对吧？下次是美军基地？还有巴格达机场？”



“少跟我放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突然激动了起来，作势就要开枪。



艾达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未及艾达看清，突然一道人影将枪口推开，对方刚想反抗，里昂一记标准的侧踢将对方放倒在地。



“我的线人让我问候一下你。”



肯尼迪特工今日似乎格外气势汹汹，他抓着对方的脑袋狠狠在桌上砸了几下，那男人惨叫好几声，大喊道：



“等等，等等，你这混蛋！我是MI6的人！”



这话让里昂住了手，他思考片刻拎着对方的领子，像扔垃圾似的将他扔在地上，像刚刚指着艾达那样，用枪指着这个家伙：



“你的启动代码是什么？”



“该死的美国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报了一串艾达都听不懂的代码，里昂用眼神示意艾达不要出声。



“哈尼根，你听到了吗？”



声称自己MI6的人，费尽力气做起身来，气喘吁吁地问：“是谁派你来的？CIA？负责人是谁，我要跟他谈谈！”



艾达看见里昂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听耳机里的哈尼根在说话：



“这个代码过期了，里昂，我需要他的虹膜扫描。”



那人看里昂不出声，以为他被自己的虚张声势晃到了，又开始扯着嗓子喊：



“快点，我要和你的负责人谈谈！你要干什么！喂！”



得到指示的里昂一只手掐住了对方脖子将他按在墙上，举起虹膜扫描照在他的眼睛上，嗓音低沉，语气冰冷，连艾达都能隐隐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秒：



“你正在和负责人说话。”



“里昂，他不是MI6的人，早在5年前就被开除了，他当时的代号是：查理。”通讯那头的哈尼根在飞速的敲击键盘。



这话让里昂有了十足底气知道自己抓对了人：“别玩游戏了，查理。美军遭遇的伏击，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说。”



“美国人，总想当牛仔。”他的门牙也被打断了，咧嘴一笑的样子极为诡异：



“我们没有计划，只有处刑，你来晚了。”



随即，查理抢过里昂的枪对着自己的开了一枪当场毙命。艾达摸了摸他的呼吸，确认已经死透了。



“艾达，走吧。”里昂仔细看过现场遗留下来的一些情报文件和攻击路线，觉得这一趟也没有算白来。



“嗯。”艾达装回自己的枪，走在里昂的前面，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里昂笑了一声：



“刚刚你扫他虹膜的时候。”



“怎么了？”



“还挺性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