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游木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大块马赛克旁边，周围很安静，是片荒凉的地。
“醒了？”旁边站着的男人披着头纱拿了一把人高的镰刀，漂亮的蓝色眼睛像海的边界线。
游木真点点头。
“醒了那我们就走吧。”那男人朝他伸出手。
游木真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搭上去。
“我们要去哪里？”他还在回头去看那片马赛克，“那个是什么？”
“嗯？”披着头纱的男人一愣，“守则上没写灵魂醒来会忘记生前的事啊。”
他指了指那片马赛克又指了指游木真，认真说到：“那是你。”
“怕你醒了被自己吓到，所以先给你的灵魂加了点小技能。”
“游木真，嗯，18岁，自杀……”那男人叹了口气，“自杀是上不了天堂的，游木君，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地府。”
啊，自杀。游木真想起来了点，他确实是找了块干净又没人的地，跳下去的时候风刮得他脸疼耳朵疼。他出门前在床头压了封信，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看到。
“我们死神呢，会给善良的灵魂一些临终关怀，游木君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像看一眼生前怀念的人，或去地府前再去一次记忆深刻的地方都是可以的。”
死神牵着他的手往前一步一步地走，他长得真好看。游木真偷瞄着死神的侧脸，他以为死神都是一副骷髅样，但来接他的这位死神，比他在工作时见到的那些模特都要美。
“怎么了，看我看呆了？”
游木真才反应过来，脸红着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指不是看我看傻了还是说没有想做的事情。”
“没有想做的。”游木真不敢去看那双眼睛，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倒是没有否认自己看这张脸看愣住了。
“游木君才18岁吧，成年当天许了什么愿望呢？”死神敲了敲他的镰刀，转头接着走了，没牵上游木真的手。
“那大概是实现不了的。”游木真说到。
“没事，你尽管说，今天心情好，实现愿望这种待遇仅有今天一天，别亏了。”
游木真叹了口气，“活到九十九。”
“什么？”死神脚步顿了顿。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活到九十九。”
“那十七岁呢？”
“世界和平。”
“十六岁？”
“听懂鲸鱼语。”
“……”
轮到死神叹了口气，他伸手抓住游木真的袖口，看着他的眼睛，森林和海洋对视，他们相撞他们融合。
然后死神问他。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猫？”
……
……？
哈……？
“死神先生……呃……我是说，我是人，应该是人。”
还是说这位先生在说的是那种他以前看到过的告白场景，愿不愿意一辈子做我的小猫咪？游木真以前觉得这话让他说出口或让他听都多少难以接受，但现在让这位死神说，似乎接受还算良好。
那双容纳大海的眼睛没挪开过视线，真诚得要命。
“游木君想活到九十九的话就当我的黑猫吧，毕竟你没犯什么大错投胎很快就能轮到你，当我的黑猫的话可以想在这一世活多久活多久。”
“同期的死神都有自己的黑猫，游木君来做我的黑猫，这样不是一下子完成了两个人的心愿吗？”
实在是死神先生看着他的眼神太过真挚不是被那张脸盯着太难熬，游木真这样告诉自己。
当一只黑猫没什么不好，游木真想起在拍摄的时候，他抱着一只漂亮的猫。高贵优雅，每一根毛都骄傲得往上翘，挠一下它的下巴都像猫咪给他的施舍。
不是它，游木真想。
他想当的是另一只猫，是他被关在黑色的轿车里看到一只轻盈敏捷的猫，跳上别人家的围墙，一步一步沿着边走。他和那只猫对视，他在小小的车里，猫在大大的世界里。
“你不愿意吗？”看他呆站在那半天没有回应。
游木真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点头，“愿意的……愿意，愿意。”

2.
新的身体要掌控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游木真想。他正在给自己第三次同手同脚走路摔倒在地上找借口。
灵魂被装进了新的躯壳里，游木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现在是毛绒绒的爪子。他试着把指甲收回去，又用肉垫蹭了蹭自己的脸。
“游君~好可爱。”濑名泉把站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猫咪抱起来，脸埋进他的肚皮里猛吸了两口，“一直摔倒的话明明可以叫主人过来抱着走哦？尽可能依靠我吧，因为游君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
游木真挣扎着想挣脱，爪子拍上濑名泉的脸，背上黑色的短毛都被弄乱了。
做猫的新鲜感过后就想变回人了，游木真放弃挣扎了，躺在濑名泉怀里打哈欠。
但根据濑名泉所说，还需要等他彻底掌控好这具身体才会教他化形的方法。实在不行稍微用一下背上的翅膀吧？只当装饰品有点浪费了。
“泉前辈不需要工作吗？”他眯着绿色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变成猫之后要更嗜睡了。
“当然要啦，在先等游君适应了再去，今天就先请假了。”濑名泉坐到沙发上，摸索着打开了电视，“毕竟游君可是我的搭档，要吃我的喝我的怎么可能让你白蹭？”
“这段时间说是要让死神们跟上现代节奏，还给每个死神都配了台电视机，游君无聊的话可以看看哦？”
游木真听着抬头去看那台有点老旧的机子，刚打开都要雪花屏一段时间。
“给死神的待遇真不怎么样……前辈你该不会连手机都没有吧？”
“那种东西有是有啦，但是我们死神不是很需要那种东西。”
游木真想了想，那倒也是。
“游君，这个人是不是你？”
游木真顺着濑名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盘起来缩在濑名泉腿上，圆溜溜的绿眼睛看着屏幕。
像素很一般，但是游木真还是看出来了。没表情的金发男孩，穿着王子一样的服饰，手持着百合花，他垂眸都让人感到怜惜脆弱。
确实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广告了。现在还在用他拍的广告，应该是还没找到他的尸体。游木真突然间很想知道当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啊啊啊啊算了，还是希望被大雪或者大雨冲刷干净吧，毕竟死相似乎不太好看。
但现在是夏天，哪里来的大雪。
“游君果然长得很漂亮呢。”濑名泉撑着下巴看电视里的金发男孩，就算变成了猫咪也没丢掉的眼睛，看一眼都感觉森林里的树木葱茏。但什么表情都没有，像精品店里最昂贵的人偶。
“再漂亮死后也是一滩马赛克哦？”
“游君怎么能这么说？漂亮的皮囊可是命运赐予你的，应该为这感到骄傲才是。”
游木真想，如果可以自己一点也不想要这张脸。命运的馈赠有时候该给点有用的吧？
“死神说命运什么的……”
“嗯嗯，命运不就是让我遇见了属于我的黑猫吗？游君~要感谢命运。”
死神先生似乎很喜欢黑猫，游木真打了个哈欠。明明在刚拉着灵魂去处理所的时候还冷冰冰的，换了个躯体签完契约后就变得粘人。
按理来说也应该，毕竟濑名泉是他的主人，能亲近起来是最好的。
“游君很困的话先睡一会吧？我去黑猫用品专卖店给你买点生活用品，等我回来哦，在没有猫窝前先睡沙发上或者和我一起睡吧。”
游木真懂了，这人的态度转变果然还是因为猫咪，因为没人能不对猫咪动心。
等濑名泉出门后游木真又试图开始撑着腿在沙发上乱蹭，电视上还在播放关于他的访谈。他看到还活着的游木真，真正的游木真，不是猫，是人。
他看到那个木偶一样的人端坐在椅子上，笑得非常标准端正，一举一动都好像能看到头上操控的线连接着他的身体。
游木真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他想不明白了。他现在究竟算不算得上还是自己？换了副躯壳，逃离了木偶箱，总感觉坐在镜子面前等不同的化妆师来那样的生活，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好吧！确实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依旧是像平常那样，母亲最近太忙了暂时休息一天，然后又出门去了。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游木真拿出抽屉里早早写好的离别书。
本来他想潇洒地只留下只言片语然后就投向风的怀抱，但是他还是没忍住写了很多。没有抱怨自己任务的繁重、劳累，甚至也没有指责母亲为了自己的梦想把他当玩具一样对待。厚厚的纸页，游木真只写了生活事项，该注意的事。他想了想还是做成了便签贴在了房间的各处。
母亲没有了他就像生活残废一样，虽然工作能力不可置否但是要是自己死了，母亲的生活一定会变得乱七八糟，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事无巨细去照顾她。
他站在顶楼的边缘的时候还是胆怯了，游木真拿出手机，这里是他挑好了的地方，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当然除了他刚才向求助站那边发短信告知看到有人跳楼的尸体外。这样就算死得很难看，来的人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但还是很抱歉，游木真叹了口气。但这是最后一次给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添麻烦了，也最后原谅我一次吧。

游木真心烦意乱的关掉了电视，他毛绒绒的爪子现在可不好操控，扭了半天遥控器才关掉这个屏幕。这台老旧的电视机箱刚开始那样闪了几下雪花屏，自己反省去了。
他现在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按照平时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相机前面。游木真伸了个懒腰横躺在沙发上，小猫不需要思考这么多，小猫现在该睡觉了。

3.
死神的工作是什么？
游木真趴在濑名泉的肩头跟着到了地面上，街上人来人往的，濑名泉就穿着那套夸张得过分的衣服抗着他人高的镰刀穿梭在人流里。
他少有的能慢慢看普通的街道，街边贩卖的高热量食物，甜腻腻的奶油堆积起来的蛋糕、油炸出来的烤的煎的。罪恶啊……
这是一个旧世界，游木真想，但对他来说是一个新世界。
“游君是想吃蛋糕吗？”
游木真摇了摇头，“吃了会想吐。”
濑名泉肩头顶着只猫打着哈欠往前走，看得眼花、周围的景色都……
“游君，会下地狱的灵魂呢~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啊……当然，像你这样的不算哦。”他走到医院门口，“地点显示在这里。”
周围的消毒水味道刺激得游木真吸了吸鼻子，变成猫咪后嗅觉更好了，他干脆把脸埋在濑名泉的肩膀上。
心电图没半点起伏，濑名泉看着床上平躺着的中年大叔，他的灵魂站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发愣。
原来这才是死去。游木真看着他，他看着自己不会再动弹的身体。游木真对自己的身体说实在的真的没那么多感情，死后他也没再多看几眼自己的身体，只能看到马赛克。看着自己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感觉？
濑名泉公式化地念完了守则上写的对刚死去的灵魂该说的东西。他死去之后不再是病床上躺着的样子，离开了拖累自己的躯体，他的灵魂变得年轻，停留在了他最向往的时候。
倒也没有反抗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回头再多看了几眼自己的身体，在经历病痛的折磨后变得骨瘦如柴。
今天的工作非常顺利，没有任何差错。在将灵魂送去他该待的地方后游木真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该来地狱的灵魂都……？”他又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濑名泉带到了街上，这回他脱下了繁琐的死神工作服穿着普通的衣服混迹在人群里。
“是啊，刚刚那个男人生前家暴。”濑名泉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哦，貌似还赌博……游君你记得把背上的翅膀收起来，不然被人注意到了可不好。现在我们是来逛街的，谁都能看到我们哦。”
游木真憋红了脸想着刚刚濑名泉教给自己的方法，总算是别扭地把小翅膀藏起来了。他睁着圆溜溜的绿眼睛，现在就跟普通的小黑猫没有两样。
“游君，是你的杂志呢。”濑名泉真实地感受到了游木真生前大概确实是个有名的模特，光是这段路走过来就看到不少游木真的海报，或者清纯的诱惑的，什么样他都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濑名泉翻开了手里的杂志，貌似是校园主题的，游木真在纸页里面笑得灿烂，抱着向日葵回头看他，透过纸页都感受到太阳暖融融的气息。
“真厉害呢，游君。”濑名泉又往后翻了几页，“明明没有怀揣着爱也能露出这么漂亮的笑，真厉害呢。”
“都是摄影师先生指导得好。”游木真拿着爪子拍了拍主人，“如果是泉前辈去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的，毕竟模特就是只需要脸和听话就能胜任的工作。”
“哦？那这边还有这个呢游君，你看看？《机密！人气模特的日常生活》，看起来你的日常生活也非常不错呀。”濑名泉翻开来里面是他的小猫笑眯眯地拿着锅铲的样子，还有和母亲一同在餐桌上用三明治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样子，嘴角都还有残渣。甚至还有房间分享，“这里说游君你实际上房间里乱糟糟的，经常找不到东西放在哪里呢，怎么连这种隐私也要放出来啊？！”
“都是假的哦泉前辈，”他跟着看那本杂志，“我根本不会做饭，那个是保姆做好的三明治，我和母亲只是负责摆拍的。房间也是，故意弄乱让他们拍的，嗯……说是为了营造反差萌，不太理解这样的意义。”
“像这边杂志上说的这样的生活，没有尝试过呢……”游木真从他的肩头跳下来，伸出爪子把书盖上，“泉前辈好不容易来一趟地面上，就不要再看关于我的事情了吧，可以去做些平常做不到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确实，那我们不如去吃点人类世界才会有的美食吧。”
“比如说？”
濑名泉笑着说：“我知道一家店炸虾做得很不错。”
但游木真不喜欢海鲜，可能变成猫之后会喜欢吧，他抱着这样的心情从碗里叼了一只默默地啃。油炸的，是油炸的，游木真每吃一口都默念一句忏悔。
事实上是就算变成了猫他也依旧不喜欢海鲜。
陪着兴致勃勃的濑名泉吃完了饭又逛完了街，游木真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沙发上，他打着哈欠往上面一趟就这样打算给今天做一个完美的结束。
“游君，刚刚买了这个哦，要给你的。”濑名泉掏出来一个精品盒，打开后是一个项圈。
“带上之后，不管游君走到哪里，我都会听到这个铃铛声。”他抓着想逃跑的猫咪按在腿上，强迫着小猫带上那条紫色的项圈。
现在晃一下头都会发出声音了，游木真绝望的想，那这样不就跟真的家养猫一样了吗。
“还有，游君，我买了这个哦！”濑名泉从那对东西里拿出一个蛋糕盒，“草莓蛋糕！游君今天一直盯着它看呢，是很想要吗？所以给你买回来了哦。”

4.
刀划在手臂上，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第二次感觉到了放松。刚切开的皮肤感觉不到疼痛，过了一会或者是风或者是空气灌进来才感觉到撕裂的疼。鲜红的血液从划破的伤口溢出来了，游木真拿着那把美工刀新奇地看不断冒出来的血珠。
伤口愈合后会留下疤痕，所以他不敢在明显的地方划破。看到那样漂亮的红色的线，干涸后变得脏兮兮的颜色的血。
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能够被称之为活着？游木真想，偶尔他会去学校，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但在那个囚笼里没有人理会他，他感觉自己像隐形的人，被所有人忽视。
后来他也就不再想去学校了，总是找着理由不去。倒也不是因为没能成为焦点什么的，只是在那里有点过于压抑了。
总的来说他确实没能享受到青春是什么味道，小说里告诉他青春是学生搭着肩去电玩城；电视剧里又告诉他青春是青涩暧昧，说不出口的恋爱，触摸得用力一点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然后他就被禁止了看小说和电视剧这样的消遣。
游木真的青春由，镜头、鲜花、杂志、衣服组成。好像尽是一些美好的词汇，但它们被打碎后交融，红色的黄色的，明亮漂亮的颜色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扯不开，融合在一起后变成了肮脏的血污。
好像踏上了纯白无瑕的阶梯，走到尽头就会有白鸽衔着树枝，会有安静悠扬的竖琴音。
真好，游木真觉得。他会好好擦干净那把小刀，手臂上的血液也会好好清洗干净。但是不想贴上纱布或者创可贴，衣服摩擦伤口的时候会感觉到轻微的疼痛，这样才有真正活着的感觉。
他现在高兴了，收拾好了桌面上的东西翻身扑上了床，不能侧着睡，那样会压倒伤口。如果已经愈合的伤口裂开来，血沾到了衣服上会很难办。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他昨天晚上睡得比任何一天都棒，但现在游木真依旧在面对最难推脱的场面。
庆祝他的拍摄成功，总归是好心的想法，送来他最不能碰的东西。不能让送来草莓蛋糕的人失望，要维持在外时自己的人设，所以就算想呕吐也要逼迫着自己吃下去。甜腻腻的奶油，咬碎顶端的草莓后像血一样的汁液爆发开来，充斥了整个口腔。
昨天晚上划破的伤口还在疼，他拿着叉子挖蛋糕的时候都感觉不太利索。
按理来说，他喜欢甜食，喜欢蛋糕，喜欢黏腻的奶油和夹层草莓的面包。它们在口腔和舌头上的时候还是美味的，但是等他们到了喉咙的时候，挤压的喉管想要排斥它们。
游木真只好安慰它，一会就会去厕所解决掉的，所以先好好把这些吃完吧？他忍着到送来蛋糕的人走后才慢条斯理站起来走进厕所。
胃袋、喉管都在抽搐，恶心难受的感觉从四肢蔓延，逐渐渗透了全身。被嚼碎的蛋糕又被呕吐出来，混着草莓汁液。
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替换成了草莓汁。
他现在估计很狼狈，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留下来的污秽。还没有缓过神来，身体有点乏力。游木真感觉头晕，但现在他必须要出去了。
他撑在洗手池前面，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脸色苍白的自己，没有……半点血色。算了，游木真又低头去搓自己的手背，想把脏东西都洗掉，呕吐物是洗掉了，但总感觉好像还有什么没能洗掉。
直到手背都搓红了他才反应过来，用冰凉的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到底是为什么会让自己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沦落到这个地步，游木真想，是自己活该。

5.
“游君……？”泉伸手在他眼睛前挥了挥，“如果不喜欢的话不吃就可以了，以后不会再买了。”
“嗯……喜欢的，但是，”游木真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个蛋糕，用丝带隔着盒子绑起来了。白色的、奶油，顶端的草莓看起来很新鲜，奶油味道应该也很棒，应该是丝滑软绵，放到嘴里会摊开来，蔓延到口腔的四面八方，被吞咽进喉管，从食道进到胃袋。
“抱歉呀，泉前辈……虽然很喜欢但是看到就会想呕吐呢。”
“嗯，没关系，先放到冰箱里吧。明天我拿去给睡间，让他给占到便宜了！”死神大人原谅了小猫咪拒绝他送的礼物这样无礼的举动，他一把抱起游木真，把那个蛋糕塞进冰箱里。
“明天是假期，我会教给游君一些你该学会的东西了。”他抱着猫咪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游君也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睡那个猫窝了来和哥哥一起睡吧？”
“前辈？该学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游木真倒是对在哪里睡这件事情不大在乎，猫咪睡哪不是睡。
“教你该怎么变成人形哦，游君变成人形后睡猫窝很不方便吧，所以可以跟哥哥睡一起~”他把游木真放到床上，笑眯眯地说。
“我可以变回猫继续睡猫窝的……”
“可不要委屈自己。”濑名泉拿着浴巾进了浴室，“游君可以随便在这个房间先玩玩，注意不要打碎东西。”
现在这个房间就剩他自己了，游木真垫着脚跳上桌子。
濑名泉的房间很简约，都只留着必要的东西，好像兴趣玩乐之类的物品一样没放。桌上摆着几只钢笔，和工作报告。
旁边放着一个相框，他低头看里面的照片，好像是濑名泉还没成为正式死神时候的样子，看上去比现在青涩许多。
他身边还站着另外四个人，橘发的那位大笑着揽着他和站在中间的人。所有人都笑着，不管是什么样子的笑。
明明泉前辈进浴室前刚说过的，不可以打碎东西。游木真看着地板上刚刚掉下去的钢笔，原来自己的尾巴是不受控制的。
糟糕啊，不知道有没有摔坏。游木真从桌子上跳下去，用鼻尖拱了拱地板上那只钢笔，笔又顺着他的动作往前滚了两圈。
看样子至少是没摔碎，游木真松了口气。
但是不知道前辈出来会不会生气，如果可以最好还是把这只笔放回原位吧。但，游木真低头看着自己粉嫩的肉垫，毛绒绒的爪子。可能是很难办到。
要是现在还是人身就好了，他试着用爪子按住那只钢笔。如果是人的身体的话就好办多了，用手可以轻易握住，也可以不用跳来跳去就能把笔放回原位。
就是这样想着，游木真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握着那只笔的手。很明显是人类的手，难不成是自己幻觉了？他试着把手合拢，握住钢笔。
视线顺着手看，手腕到手臂到手肘。他撑着地板站起来，把钢笔放回原位，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变回人了。
手臂内侧和大腿上的伤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皮肤。那些能够证明自己活着的痕迹全部被火烧干净了，游木真不敢承认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游君~等很久了吧，哥哥洗好啦。”濑名泉带着一股水汽雾气从浴室里出来，等他不是粘人漂亮的猫咪而是站在桌子前面的，一个，裸男！
男孩带着漂亮的金色头发，回头看他的时候那双剔透的绿色眼睛，头上黑色的猫耳还在不安地抖动。均匀的身体比例，他看起来太瘦了，难道是作为模特必须要维持的身体吗？
濑名泉一句话没说，赶紧先走到衣柜旁边扯了件白衬衫先给人套上，衬衫对他来说大了些，半遮半掩地盖着下半身，濑名泉只好侧过脸不去看他。能说吗，这张脸真的很合他的胃口这种事，觊觎自己的黑猫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呀！
但是……但是！难道不是这只黑猫先裸体出现莫名其妙开始诱惑自己的吗。
游木真尴尬地扯着衣摆，他记得自己是比濑名泉要高上一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衬衫他穿着好像还有些大。
濑名泉又从衣柜里拿出条内裤递给游木真，脸红着不去看他只说先将就穿着吧，明天就去买新的。
游木真噌地一下，整张脸都红得冒烟，头顶上好像都能看到蒸汽。他接过那条内裤，用着平生头一次的速度穿上了。等他整理好了，濑名泉才回过头来看他。
游木真终于通过濑名泉蓝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绝对不是他死去时的年龄，脸庞柔和了许多，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大概只是自己十五六岁时的样子。
濑名泉受不住他这样直白的盯着，咳了两下低下头不去跟他对视，他知道游木真在想什么，“游君现在的样子和一开始我看到的灵魂是长一样的，人死后会变成自己认为最美好的时间段，大概是想要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吧。”
想要永远停留……
“前辈~？”游木真坐到床边，被压着的猫尾短毛被屁股蹭得凌乱，他抬眼看着泉，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为什么我会突然间变回来？”
“游君你刚刚是不是有非常、非常想要变回来的欲望？这个方法可比念那些什么咒语要方便得多。”濑名泉慢慢说到：“但是按理来说你们黑猫变成人之后不会是、咳、不会是裸体状态，可能还是出了什么差错……还是乖乖按照守则上写的咒语来吧？”
“那前辈我现在该怎么变回去？”游木真现在变回人了却还是下意识想趴着走路，这到底是怎么样……
“不如你再试试脑海里很想变回猫？”
游木真觉得当人挺好的，脑子里哪里来的想变回猫的想法，他站起身来想试试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游木真感觉濑名泉估计是洁癖到了恐怖的境界，不然他为什么会滑倒。
现在整个人扑倒在死神先生的身上，濑名泉被他压倒在床上，皱着眉头低头去看他。后脑勺砸进被子里晕乎乎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游木真也同样，额头磕在人家胸膛上，撞得头晕目眩。
抬头看到那张漂亮得不行的脸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感觉头更晕了，濑名泉本来就松松垮垮的睡衣被他扯得更散，游木真一时间不知道去看他的脸还是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完蛋了，游木真大脑宕机。说实在的，当模特时看到的裸体不少只多，为什么看到这位死神先生只是这样随便露点皮肤就脸红成这样，总的来说还是怪死神先生长得太好看？
他现在估计脸红成一片，大概是能扩散到耳朵那边的夸张程度，快要被自己蒸发了吧。要是能变回猫就好了，猫就能在这种时候逃离所有所有的尴尬，因为是猫，所以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样想着游木真嘭的一声又变回了小猫，只留下一件衬衫盖在他身上。
濑名泉眼睁睁看着身上的少年变成小猫在衬衫下面盖着，他有点憋不住笑，他坐起身来，按住那团在他胸口上乱蹭的毛绒绒。
“游君，好好色~”
游木真安静下来了，他现在只想这辈子都躲在这件衬衫下面不见人。
“好了，别藏在里面不肯出来了，很晚了也该休息了，明天再教你怎么变成人还带着衣服好吗？还是游君这么喜欢我的衬衫，那我把它改造一下拿去铺在你的猫窝里，如何？”
小猫终于肯从衣服下面蹭出来，团成了一圈自觉趴在濑名泉枕头旁边。
“嗯，晚安~”
“晚安。”游木真不肯睁开眼睛，闷声说。

6.
早上起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枕头旁边的濑名泉已经不见了。
明明是假期……怎么还要起这么早。游木真伸出爪子，长开，合拢，抖了抖身上的短毛才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从房间里走出去发现濑名泉刚好在桌上摆好了早餐，他被拎着爪子用毛巾擦干净后才被包上桌。
“这份是游君，一定要全~部吃完！”说完他也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拿起放着的三明治，低垂这眼的时候发现泉前辈的眼睫毛真的很长，半遮半掩的盖着他那双剔透的眼睛。
但游木真现在没有那个心思去好好享用这份早餐，他草草啃完碟子里的小饼干舔完旁边放着的牛奶就端坐在桌子上等濑名泉。
“前辈是从出生的时候就在地狱吗？”按照他的认知，死神确实都是应该一直待在地狱，甚至是一个人的造物。
“嗯？不是哦，以前也是人，但是成为死神之后就没有以前的记忆了。”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动作不急不缓让人感觉非常有涵养，“必须要忘记前尘往事才有资格成为死神。”
“这样啊，泉前辈还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呢……”游木真想，应该是贵公子那样的吧，适合养在泉水旁边。
“是一个美丽的人。”濑名泉笑眯眯地说道。
他拿手帕擦干净嘴角边和手指上的面包屑，收齐放整碟子拿到厨房，放在水里泡着。
“现在要教可爱的游君，变成人还带着衣服的魔术啦，变成人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知道吗？”他回到椅子上接着坐下，跟桌上的猫咪眼对眼。
游木真诚实地摇摇头。
“第一件事是记得把自己碗洗干净。”
游木真点点头。
“其实呢，游君昨天晚上那样就做得很好，黑猫的衣服就是你们的皮毛。游君，就像昨天那样想象着把这身暖融融的毛变成衣服，然后跟着我念，可能会有点拗口。”接着他的口中吐出一串诡异的声音，“来，照着这个念一遍，然后带着想要变成人类的心。”
何止是有点拗口，像学一门全新的外语一样啊。
他试着去学习濑名泉的声调语调发音，低头一看还是自己毛绒绒的手掌。
“不对！游君刚刚发音好几处错误，重来，再听一遍。”
就这样跟着试着好几次，游木真才终于变成了15岁的模样坐在桌子上，小腿悬空着晃来晃去。
“噫？~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衣服？！”他摸着自己凉飕飕的小肚子，拉链被一扯就能看见全部胸口。虽然说作为模特的时候也不是没穿过露得比这个更多的，但是还是……身后的尾巴还在因为不安乱甩，脖子上带着的铃铛跟着发出声响。
“为什么？这个是黑猫的统一制服呀，你们黑猫的翅膀和尾巴很难处理吧，这件衣服已经帮你们都解决好了哦。”
“那这个拉链和长度是……”
“嗯，大概是方便散热吧。”也有可能是设计者的私心。
游木真勉强接受了。
“好了，既然已经能变成人形了，周一的时候就好好工作吧！还有指标没有达成呢。”濑名泉拿出手机对着游木真拍了几张，挑选了满意的留下。
“真有职业素养呀……游君。”
游木真凑过来看照片，面对镜头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是下意识的反应，用自己最完美最棒的角度和表情留在了濑名泉的手机里。
“条件反射，真可怕呢。”

7.
濑名泉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撞见这个场面，明明白天的时候游木真还笑着在洗碗吐槽这件别扭的衣服。
他只是半夜起床发现床头的游木真不见了，打开房门发现客厅的小灯亮着，暖黄色的看起来很温馨，照着游木真的侧脸。
然后他看到游木真在拿着小刀压进自己的手臂里，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浸上了那把美工刀，周围的皮肤也一并被血染红。他已经划了不少伤口了，在那盏灯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察觉到动静游木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站在旁边的濑名泉，笑着问他，怎么啦？
“泉前辈该不会是被我吵醒了吧，很抱歉我下次会小声一点的。”
他看起来真的在认真道歉。
“不，不是那个原因，我没有被你吵醒。比起那个，伤口先消毒处理一下吧。”他做到游木真旁边，打开抽屉拿出消毒水和纱布，“意外的能派上用场呢。”
“不行，”游木真摇头，认真的对视着濑名泉，“消毒了的话伤口就会乖乖修复愈合，结痂后掉落，新的皮肤会很柔软温暖。”
“但是不能那样的，如果好好处理的话不会留下疤痕 我不需要新的完美的身体。”游木真像炫耀一样展示着自己的杰作，他划的每一刀都不浅，血液随着他的动作血液从撕扯的伤口跑出来，顺着手臂滴到了地毯上。
“啊，我很抱歉，地毯的污渍我会负责清理的。”他低头看着已经晕染开来的血液，感觉有点难办，地毯很难洗的。
“不需要完美的身体吗……这是你自己选出来的最棒的年龄。”濑名泉不理解对方说的话。
“是最棒的年龄，但是不是最棒的身体。”游木真用纸擦干净没有伤口的地方的血液，伤口没有去碰过，他对着伤口吹了口气，好像很满意。
“我啊……如果没有伤疤的话就会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身体，这身体太干净了，如果没有独属于我的地方，我该怎么确认这就是我？”游木真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美工刀，搁在了新放的纸上没让上面的血沾到桌上。
所有人都是我，但是我不会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可以扮成我。如果有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谁才是游木真，就算是他自己也完全分不清，最后不还是要靠身上的伤疤。他依靠着这些东西确认自己的存在。
18岁的身体大腿上有几道短但深的疤痕，在大腿上不影响拍摄，没有人会发现。所有东西都是属于妈妈的，但是伤口至少是属于他自己的，并且这是他创作出来的！游木真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创造，都靠这样一把小刀。
他以为濑名泉会拒绝他，就像母亲最开始看到他这么做后的反应。
“但是游君你现在的身体不属于你，你没有资格自己处置。”濑名泉说，“现在这副身体是我赐予你的，游君，你从身到心都属于我，当然我指活蹦乱跳的那颗心脏，你真正的心依旧是你自己的。”
好吧，游木真想，他的身体确实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所以你还是需要把这些伤口治愈好，不能留下明显的伤疤，那样会不好看的游君。你拥有这么好的长相，不能因为这样细小的伤疤失去。”濑名泉擦干净了那把刀，把血迹都擦干净后才心满意足，“你是我的黑猫，我的所有物，游君，就算想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也只能拜托我来做。”
“哎？”游木真愣住了，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理解。
“我的意思是，游君你的身体就算被这种小刀割破也应该是由我来。”濑名泉笑着把游木真的手拉过来，“会痛，稍微忍一下。”
“那些事情无所谓，前辈，你的意思是……”
“对，满足小猫的愿望是主人该做的，但是游君，不准选会露出来的地方。”
“那就……大腿吧……？”游木真任由濑名泉处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的处理方式和当初自己偷偷摸摸处理的手法一模一样，总归都是不留下伤疤。
先是清理干净伤口，血污清洗干净后，倒上消毒水，碰上去的时候疼痛从撕碎的血肉里灌进筋脉，痛……好痛，游木真无比讨厌这个过程。不仅疼也没办法让他感受到割裂自己皮肤时感受到的快感，只有纯粹的疼痛。
处理好后用纱布一层一层裹上，游木真发愣着看着手臂，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想了想说，这样看起来好丑。
濑名泉点点头，赞同了他这话。
“好了，那现在游君把裤子脱掉吧。”他把放下的小刀拿回到手上，笑着说，“我会割到你开心为止的。”
先是解开腰带，拉开裤链，在濑名泉的注视下他扯裤子都扯得哆嗦。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裤子扯掉，露出来修长的腿，年轻的身体包含着未彭发的活力。
濑名泉掰开他的大腿，把自己的身体卡进他腿中间，拿着刀比划着在哪里切更好。
柔嫩的大腿内侧，感觉用力掐都会留下红痕，而现在他要拿这把刀亲手隔开这样漂亮的皮肤。
“听说吸血鬼最喜欢这里的血，说是最美味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突然无厘头的说，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腿间，游木真开始没由头的害怕了。
“前辈这话的意思是想尝尝看吗？”
“我是死神可不是吸血鬼，下次遇到睡间我会问问看的，如果是真的话，我会考虑的。”他伸出手指用指甲在游木真的皮肤上划了一道白痕，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带着异样的感觉。
“这个位置如何？”濑名泉认真的在询问他。
“我的身体不就是前辈创造的吗，那当然是前辈喜欢在哪里都可以。”
刀割破皮肤刺进血肉里，皮肤被轻而易举的撕开，露出内里柔软的脂肪。血液迫不及待染上美工刀，周围的皮肤，顺着大腿滴到事先垫着的毛巾上。
自己用刀割破手腕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感觉，游木真想，那是可控的，但现在一切都不受他的控制。但却……意外的享受喜欢这样的感觉。
好舒服……好喜欢……疼痛和快感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
流出来的不是血液，是草莓汁，自己的血应该在跳楼的那个时候就流光了。他低头看着濑名泉，只能看到他的发旋，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濑名泉拿着那把沾血的刀抬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小猫满脸潮红，漂亮的绿瞳绽放出了他从没见过的色彩。他觉得自己可能坠入了什么深不见底的河流，如果只是一开始那样的长相筹码还不够的话，再加上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天秤早就一边倒了。
“泉前辈……请你继续，好吗？继续下去吧……拜托你了，继续割下去。”
他抬头亲了亲小猫的嘴角，“我当然不会拒绝你，游君，但是今天不能继续太多，再一会就去休息，好吗？”
游木真哪里管那么多，担心濑名泉反悔似的点头，然后拜托他继续下去。
“那再坚持一下哦，游君。”
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感觉，以前试过偷偷吃了过量的药。飘飘然得像随时都要飞起来的感觉，走路的时候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大脑晕乎乎的却又轻松得不得了，就算事后吐得昏天地暗他也忘记不了那种快要飞起来的感觉。
但那个时候比起现在又算得上什么，被划开的伤口碰到空气还在火辣辣的疼，但是大脑的情绪已经满得塞不下了，拥挤的纠缠在一起，占据了他的思考能力。好想这样能够一直继续下去，游木真想。
直到濑名泉松开他用纸巾再次擦干净刀片他才回过神来，游木真低头看大腿内侧的伤口，新生的创造物在他的身体上。出血处的血液糊了一块皮肤，濑名泉用湿润的毛巾擦干净了。
“前辈，这个痕迹会停留将近半年，可能也不止。”他顿了顿，“但是没关系，因为在他还没消失的时候我会添加新的上去。”
濑名泉亲了亲他的额头，小猫的耳朵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爱你游君，如果你依旧无法拒绝这样带给你的快乐，我还是愿意像今天这样帮你。”
爱？母亲也说爱他，母亲的爱是对乖巧的他，听从安排的他。那濑名泉的爱呢，是爱他自己的所有物吗，宠物？创造物？
“是哪一种呢？”游木真问他。
“两种都有，游君即是我的所有物也是我的宠物，先是我的所有物，后才是我的宠物。”濑名泉说，“你的优先级，高于宠物。”
“嗯，那我也爱你，泉前辈。”
濑名泉又笑了，他今天晚上好像很开心，这会轮到濑名泉问游木真是哪一种爱。
游木真说：“是对赐予我新生的爱和对主人的爱。”
“没有作为人类的爱吗？”濑名泉问，“按照人类世界来说，情侣？没有吗。”
“我不理解这些，前辈，我从来没有用恋人的爱那样去爱过人。”他对于爱的理解只肤浅的停留以前看过的几部无聊的爱情片。
“没关系，只要活着迟早会知道这些的。”濑名泉也没失望，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回头对游木真说：“时候不早了，游君还是早点休息吧，哥哥会留一半枕头给你的~”
“好的，晚安泉前辈。”
“晚安。”

8.
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自己的报道。
好浮夸的标题。游木真想。
采访了无数人，有游木真记得的也有压根不认识的。他看到小时候合作过的摄影师先生在镜头面前抹着眼泪说，真不希望这样乖的孩子就这样去了。
但这个人之前合作的时候分明手还在他腰和屁股上乱蹭，比起摄影师他更适合当演员吧。
有他的化妆师，杂志那边的主办方，造型师……好多人，但是没有母亲。
她可能觉得自己很让她失望，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妈妈。有时候支撑不下去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仔细再想想就会发现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好像他们都很难过，都在为他的死而感慨。可能追忆的不是游木真，是他们脑海里记得的游木真。他向来会表现出不属于自己的一面，只要是他们想看的，无论是乖孩子还是坏孩子他都会努力去扮演。
演着演着到最后就会发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谁了。
“要举办追悼会呢……”游木真说。
站在他身后的濑名泉搭上他的肩膀问他是想去参加吗。
“追悼会的话……算了，前辈，我已经死了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死后的人不就该忘记前尘往事吗，当死神是这样当死神的助手也应该这样吧？”
“对猫咪倒没有这个规定，追悼会不去的话葬礼想去吗，普通人可没有办法参加自己的葬礼。”
普通人也没办法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呀……他暗自吐槽。
如果是参加自己的葬礼，看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装进土里埋葬，最后会慢慢腐朽变成一具骷髅。
还可以见到妈妈。
其实游木真面对母亲都一直那样孩子气，还小的时候对着母亲扮鬼脸得到了母亲憋不住的笑容，从那之后不管如何他都想得到更多母亲发自内心的笑。是纵容也是爱，他甘愿为了得到妈妈的夸奖把自己变成人偶。
就连他最后跳下去的时候也在想如果妈妈看到了他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惊讶吗，恐惧吗，恨吗，会有爱吗。
他太想看到母亲不一样的表情了，母亲总是吝啬的，不愿意给他更多属于孩子的爱。
“前辈，我想去参加……”游木真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纱布，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刀痕。如果不对以前的自己告别，什么时候才能踏往新生。
“当然没问题游君，我说过的，我不会拒绝自己的小猫。不过那天要工作，我需要请个假。”
游木真又想起在最难过的时候，他走在路上会想突然间有一辆车撞死他，走在河边的时候会想有人在背后腿他一把让他溺死在水里，故意站在电车等候处最靠边的位置，幻想如果突然被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气推下去。
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改变了，他看向濑名泉，漂亮的死神先生出现在他身边。不对，应该是他出现在濑名泉身边，就这样认真工作，偶尔去以前想吃但没敢吃的点吃个够。如果说就这样一直活到九十九好像也不错，即使他依旧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好像也没有坚持一直活下去的理由。
“活到九十九的理由是什么呢？”游木真盘着腿靠在沙发上。
“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濑名泉把切好的果盘摆出来，“因为游君许了这个愿望，我来实现它。”
原来是这个，十八岁的愿望会在九十九岁实现。但实现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对之后的日子提不起什么兴趣啊……”电视已经播报完关于他生前好友圈的采访，听完了一轮赞美和惋惜。
“难道游君不想知道吗？”他顿了顿，“关于你昨天晚上那样兴奋的原因。”
还没等游木真回答他，濑名泉又接着说：“那是什么感情？什么反应，只要继续和我待在一起才会有答案，游君问我那是什么的话我也不清楚，但是只要和我在一起才有那样的反应不是吗。”
“多吃几片药也会有差不多的感觉……”游木真拿了片西瓜。乱说的，其实还是差挺多的。
“没关系游君，我知道你对这个很在意，不承认也没事害羞也没事，我全~都知道的。”
他之前为什么就没发现这个死神原来这么恶劣。
“对了，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游君不能和生前认识的人见面。我们只能不被发现偷偷去，要说为什么的话……嗯，毕竟没有受到邀请呢哈哈哈。”濑名泉撑着脸侧过去看仓鼠一样吃东西的游木真。
游木真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前辈！这可是我的葬礼，我邀请你来参加！”

9.
死神的衣服和黑猫的衣服本来就是黑色的，直接用这套去参加葬礼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和濑名泉站在最边上，这些人他生前认识或者不认识，挨个到他墓前哀悼。沉默，然后献上一朵白花。
游木真垂着眼睛，妈妈站在离这里他的身体最远的地方。反正现在也没有人能看见他，就算他走过去恶作剧一下也没有人会发现。
比如说在墓后面发出啊！我可还没有死呀！的声音会怎么样呢？想一下就觉得很有趣呀哈哈哈哈哈。
母亲穿得非常符合这个场合，黑色的长裙，平时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有点乱。游木真想，她看起来这段时间过得真的不怎么好。
等到最后母亲才拿着白色的花放在他的墓前，花层层叠叠塔在一起，最下面的花被压得变形。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游木真看着她低垂着脸，头发遮住了脸看不太清楚的神色，看着她的背影游木真觉得妈妈是不是变得憔悴了。
明明是如果离开他的就会没有办法继续维持日常生活的妈妈，但是这段时间却一直都这样自己生活着。突然间后悔了，游木真想。
“后悔了吗？”濑名泉问他，“你爱着她，所以后悔了。”
游木真想了想，点点头。最爱母亲最恨母亲的人都是他，但是那又能怎么样，现在他再说真的很伤心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和妈妈好好沟通解除我们之间的误会的，那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除非到他死的那一步，母亲也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其实就算他现在死了，妈妈估计也依旧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前十八年是妈妈的人偶，听话乖巧，安坐在椅子上，标准的笑容和华丽层层叠叠的衣服装饰着他，鲜花、爱和闪光灯是他的背景。但是这些该结束了，亲手用这双手把帷幕落下。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唯一的亲人，活人不是她的玩具。
代价会不会有点太大？
游木真活出了母亲最喜欢的最期待的样子，他从头到尾都由母亲塑造而成。他曾经想尽了办法想摆脱任何有关母亲的地方。有人说他的性格像妈妈，他就努力去表现出不一样的性格，在其他人面前装笨，甚至带上厚厚的眼镜把眼睛藏起来。有人说他长得想妈妈气质像妈妈，他就选择与自己长相气质不符合的杂志拍摄，让自己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演绎的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发现，不管怎么努力，他和母亲就是很像嘛，这有什么办法。哈哈哈哈毕竟自己就是母亲一手养起来的。
他目视着妈妈离开这里，她背对着自己，游木真头一次发现原来母亲比自己要矮了。
他对着母亲离开的背影鞠了个躬，回头对着濑名泉笑说走吧，反正也看完了我的骨灰。
对不起，妈妈。但接下来我会去过属于我自己的十八年，不……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10.
后来有一次游木真问起濑名泉为什么当初要找自己作为他的猫咪继续活下去。
濑名泉认真想了想还是说：“果然是因为游君长得很合我的胃口嘛。”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但目前不告诉游君~”毕竟如果说出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话很俗套不是吗，好像在路边搭讪的老男人……
“唉？前辈不告诉我嘛，吊着胃口这样会让我很好奇的~”
“那等到你九十九岁的时候告诉你怎么样。”濑名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