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今日欲邀文徵明一同去探望老师,结果文徵明说他答应了要陪吴黎上集市挑胭脂去。
唐寅瞪着一双风流桃花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便拒了好友的约?”
文徵明淡淡看着他,扯出一抹“单身汉是不明白的”冷笑。他以眼神示意唐寅:“书架上新得的一支好笔,烦你带给老师,改日再与你一道同去。”
唐寅取了笔,桃花眼斜斜觑着有异性没人性的好友。见文徵明一副不怕死的王八样,唐寅收回了目光,对着架上铜镜正了正衣冠。
今天要去见老师,他自是一身倜傥白衣,月白风清纤尘不染,端的是三月江南春光烂漫。
从文徵明家出来,唐寅托着手中笔盒,暗自琢磨该给老师备什么礼好。已有文徵明的笔,难不成自己再配块墨?可上回已寻了松烟墨给老师,岂有两次送相同之物的道理,唐寅不禁抬头望了望天,心下一片茫然。
头顶是青天白云,沿途是长堤春柳,入眼所及处正是江南初春时节。
正仰头四处打量,忽而余光瞥见青砖白墙琉璃瓦下,一树悄然盛放的旖旎春色。唐寅拾步而去,伸手攀上一枝开得正好的桃枝。唐人有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他思及此,指上便一用力,两三下摘得桃枝,纷扬花瓣坠了满身满怀。
唐寅看着怀中桃花,心想这可比文徵明的笔风雅许多了,老师什么样的笔墨纸砚没见过,哪比得上此间江南的第一抹春色。
沈周坐在南山的画室里,凝眸提笔寥寥勾勒于纸上,依稀是江南春。
山里是较冷的,门前栽的树连花骨朵都未生一个,光秃秃地伸着枝桠,既无美感又无趣。沈周在纸上勾着形,脑子里却半天不得意。
他伏在桌上,有些犯愁地用毛笔戳着松松绾起的发髻,戳着戳着就犯了春困。
唐寅进来的时候,沈周已经睡熟了,手中毛笔落在肘边,三千烦恼丝被拱散在脑后,蜿蜒于桌上铺开一幅泼墨图。
他轻手轻脚地走至沈周身后,替他搁好毛笔,又替他挽起长袖,正欲理那散乱青丝,沈周却被这毛手毛脚的动静给弄醒了。他迷瞪着眼,水汽氲在双目中,好似山中迷雾,朦朦胧胧向唐寅看来。
恍然间,唐寅手中桃枝便掉在了桌上。
“老师。”他喉结上下一滚,声音有些哑。
他只觉再好的水墨丹青都描不出这双疏朗眉目,眼前斯人教他心神晃晃,教他心里痒痒,教他心向往往。
迷瞪了好一会儿,沈周看清了眼前的人,于是懒懒支起头,瑞凤眼里携着些缕迷茫望向唐寅。
“伯虎。”沈周唤他,向他招手。
唐寅上前一步,顺着他的手势弯下身,凑得极近。沈周自他发间摘下几点桃花瓣,摊在掌心睁眼瞧了瞧,撅起唇,欲吹走这星点桃花
。
唐寅一下覆住了沈周手掌,牵着拉到面前,依稀能闻见指尖墨香。他笑得桃花眼弯弯,尾音像是挠心窝的猫儿:“老师,喜欢吗?”
“喜欢。”沈周老实答道。
唐寅有些得寸进尺:“老师是喜欢桃花,还是喜欢学生我呢?”
沈周歪头想了想,答道:“桃花吧。”
唐寅的笑瞬间便僵在了嘴角。
案边的气氛有些微妙。
沈周侧过头看着自唐寅手中坠落的桃枝,零星花瓣点在自己方才勾出的盘曲虬枝上,似是散落了一树春。
沈周对面的人可就不开心了。他今儿巴巴带着花来找老师,老师说喜欢花,这说明他送的礼物是对头了,可怎么就是有点不对味呢。
唐寅有些不悦地捏住沈周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老师,看哪呢?”
“看花。”沈周道。
唐寅更烦躁了:“看花干什么,不就是苏州府随处可见的景色。”
沈周轻声道:“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不是随处可见。”他那双蒙着雾气的眸子施施然看着唐寅,“是你送来的,画室里的第一枝春。”
唐寅怔怔在沈周这双秋水眼瞳里,熏熏在他这句出人意料的话里。
“老师……”他盯着沈周,好似瞧他瞧不真切般眯起了眼,唇齿间喃喃,“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周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道:“花我喜。”他对上唐寅那双情愫迷离的桃花眼,展颜一笑,“以春花赠我之人,我亦心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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