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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剑/唐青团】马后桃花马前雪

作者 : 忽逢江水忆交河

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天涯明月刀手游 公孙剑,唐青团

标签 天涯明月刀手游 公孙剑 唐青团

状态 已完结

177 3 2021-3-2 15:19
导读
都是私设
他在那一瞬间,听见碎雪落下时极细微的簌簌声。一朵梅花挟着碎玉飞琼,从枝头悠扬如飞地飘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朵花儿落下的样子。它是娇艳欲绽,还是凋红已残?它落下的时候,是翩然婉转,还是如一滴雨坠入湖中直白?
他甚至在眼前描摹出它舒然缠绵的弧线,优美款款,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那个笑和落下的红花、飞舞的白雪一样,是个非常柔和、非常惬意的笑容,带有一点点少年轻狂的锐气,又带有一点点得悟意境的通透。他好像在冥想,又好像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听着花朵的响动,便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味道。
它落得比上一片雪花要慢,却比下一片雪花更快。然而飞雪不断,在这细雪纷飞的间隙,水泼不进针插不得,教人无从寻觅那其中的一点时机,旁人看来,只如红梅白雪,缴缠难解,落地无声,无从谈起谁先谁后。
然而当那梅花落地之时,倏忽一瞬、弹指刹那,他怀中长剑铿然出鞘。霎时间,剑光涌动,正如苍龙出水,一声清啸,天地铮鸣。与此同时,他身影骤动,未及教人看清,已平地掠出几丈远,惊起一片雪尘!
漫天雪霰之中,他的剑犹如寒星一道,璨光流溢,剑气挟惊天破海之势,飞射而出,却被一股极柔和、极圆融的内力吸引牵绊住了。那内力并非硬与他相抗,而是着意春风化雨,将他锐之又锐的剑气纠缠化解成绕指柔,这等巧力,不失为避其锋芒的好法子。然而高手过招,错眼而已,局势千变万化。剑气方至,剑锋如影随形,也已急到那人面前!忽觉招式一变,竟如女子素手柔柔拂过肩头落花,那股牵扯他剑气的内力轻轻一推,竟将他剑的来势生生推歪,虽只连半寸都不到,已够挣出一线生机,随即猛将内力一收,天青色的衣袖如云飞荡,漫卷过衣袍上一片锦绣,人已一纵退出四五十步,撤掌扬扇,但见来人如玉,身姿挺秀,一袭碧染般青衫鼓荡不休,含笑唤道:“公孙兄剑意之精进,当真不负小剑魔之名啊!”
公孙剑长笑一声,声如碎玉击冰,得意至极,更显清亮悦耳。他这儿不觉容得了对方一点喘息的片刻,便是给了,也不屑计较。当此之时,那青衣公子反而将脸一变,原是秀美柔和的颜色,转瞬收了笑容。下瞬间,公孙剑奇招又到。
他师承太白,剑术一道,天赋奇绝无双,但见他招式奇诡,将剑使得大开大阖,分明哪里都是破绽,若到局中,方知他剑气宏大,地网天罗,到了滴水不漏的境界,竟哪里都没有破绽!
那公子急掠向后,看似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实则右手扇影已残,左手一扬,那锦织衣袖之中,竟是一副精钢打制、鲨鱼皮接合的唐门铁爪!铁爪锋利如刀,既出自唐门,他五指微微一蜷,寒光一闪,一架傀儡从他身后猛地窜出,身姿轻盈灵动,举手投足,四肢如常人般柔韧灵活,难以教人分辨真假。
她朝公孙剑扑去的同时,对方飞出的扇影袭向他的面门,配合傀儡射出的四支银镖,锐气如芒,打在如月光一抹寒锋上,叮当不休。那傀儡偏应变如电,下一秒重又卷来,扇子同她一进一退,借力打力,飞回青衣公子的掌中。
公孙剑心知唐门暗器招式,皆是敌手愈离得远,愈有机可使,若教他人近了身,反而势弱了。他微微一笑,知道今次是对方棋差一招,原想漏了他师门之中,曾有唐门旧人,自然是知己知彼,破招颇易的;然心中晓得对方的武功杂合百家,自成一脉,绝不可小觑,随即将笑一收,心中打定主意,猛地将剑往胸前一横!
那时间,清光四射,剑光寒凉,只见他纵身一跃,身姿如仙,白衣同白雪缴缠,竟避开正面同他过招的傀儡,从空中破,如一只寻准了目标的猎鹰,朝那抹青色急急冲下!
那人变了脸色,千钧一发之际,就算来得及将傀儡拉至近身处,又如何来得及应对?心念急转,他五指猛握,竟在瞬息间将傀儡收回身后,右手刷地展开扇面防他剑招,疾退几丈,汇全身内力于左手。
仅凭一掌一扇,他又本非耐力高深之人,如此以快打快过了几十招,早已脸色有变,涌上淡淡一抹潮红。公孙剑纵然百战,此时气息也微有不稳,却又不甘了了作结。再过几十招,吐息已乱,那扇子防得再百密无疏,终于叫他找到破绽!他挽剑如电,捉住万万分之一的那瞬息,赌自己的剑快,全身无任何防备,撕裂风雪,直直地朝对方前心射去!
对方亦电光石火之间,收扇如剑,朝他大穴点去。他二人皆是一赌,赌自己更快,剑更快,心也更快!
此招出尽,他们无一人动作,任凭打斗之时搅起的漫天风雪纠缠呼啸,从如怒的咆哮席卷、到萧萧的缠绵吹拂,最后慢慢地、慢慢地在空中浮游。雪白和碧青的衣袍在风中鼓动舒卷。
随着天地重归寂静,雪落簌簌,最后一片雪飘然落到地上。好像最开始,那朵梅花落到地上,极轻悄而极温柔的一声。
他们凝视着对方清澈的眼睛。公孙剑移开了停在他胸前,半寸不到的长剑;他移开了直指在公孙剑大穴前的折扇。
“……怎么样?”最终还是公孙剑先笑着问。
那青衣公子的脸色原本沉静如水,只是气息上稍有凌乱,看着他的笑容,自己绷不住,终究也笑了:“公孙兄,承让了。”



“三招。”
公孙剑抱着双臂,倚在一树瘦梅边。今年节气有变,花儿开得甚早,碎玉飞琼,乱红如雨,他在红梅白雪之中,看着那青衣的公子一丝不苟地整衣、束发,直到将过招时造成的那点狼藉收拾干净才算罢休,闲极无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忽听那人背对着他,突兀地吐出一句话,不由一愣:“什么?”
“我说,我输了你三招。”那人略提高了声音,语调之间,颇有一丝技不如人的郁闷之感,“去年是半招,前年还只是一招。我并不疏于练武,看来是你剑境更高一层了。”
“是么?”公孙剑满不在乎地想一想,“一年不见,当不至此。况且去年你我比武,你用的还是剑呢。我想是你尚不熟悉唐门的机巧武功,我见过最快的唐门高手,对于傀儡的掌握程度,绝不会慢于一息。以你之姿,只在中上,并不精熟,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出十成的功力了。”
那青衣公子凝眉片刻,觉得他说得有理,眉心便也舒展开了。他既整理好了衣冠,重又恢复端庄知礼的贵公子模样,望向长天细云,轻叹一口气,学着公孙剑的样子,随意靠在梅边,裹着鲨鱼皮手套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托着下颌。鲨鱼皮本就为当世稀罕之物,他做手套的那副漆黑如墨,光泽滑腻,更是无价的上品,衬得他面颊如玉,颜色如脂,谁看都晓得是精贵侍奉长大的。
公孙剑随口问道:“倒是忘了问你,今年怎的换了唐门的武功?你从前不曾练的。”
那青衣公子哈哈一笑,取扇在手,刷地一声打开扇面,缓缓摇动。
“我现今叫——唐青团。唐门青字辈的青,‘碎叶城西秋月团’的团。知道么?”他柔声道。
公孙剑将眼波一掠,悠悠地荡到他身上。
“我太白门下的唐林师叔,顿顿饭都无辣不欢;天峰盟的那位唐盟主,据说可以生嚼五颗花椒。”他嘲笑道,“你呢?上次煮了冰鱼来吃,你都嫌辣。”
唐青团知道他嘲笑自己不肯屈就,改换身份都扮得不像样子,不以为意。他信手一抓,铁爪上绑的傀儡丝银芒一闪,那具傀儡重又被他从身后拉出来了,同其他唐门弟子的傀儡一般,泥金玄铁涂油打作关节,傀儡丝牵引,行动无碍,一路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公孙剑面前。唐青团这具傀儡做成少女形制,乌发丰盈,色如桃花,鹅黄色衣裙竟也是专门裁制,用料一看便知绝非尔尔。薄纱拂动,她站在公孙剑面前,螓首低垂的模样,倒真像个羞涩不胜的女儿家。
即使知道她并非生人,不会疼痛,也难谈冒犯,公孙剑连托起她头颅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放得轻柔了。他就像初次对待一件名贵而脆弱的玉器或水精瓶子一样,慢慢地托起她的下颌,教那张秀美清丽的脸展现在他的面前。
“这女孩子芳名唤作桃枝。观其颜色,当得上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是不是?”唐青团得意道,“我于妆奁一道并不擅长,还是央了家母许久,才得她亲自提笔描眉,为女儿家添上秀雅风姿。女孩子总是不喜欢素的,我想是这样的。”
公孙剑听他说话,不由一笑。他平生与女儿家交游不多,秦川中的师姐妹们见惯风雪,也多不似南水女儿柔媚文秀,唯一一个会同他说话、会吵架、会拔剑、会叫他看自己发上花簪或是偷涂的唇上胭脂的女孩子,早已离他远去了。如今,唐青团对待这个傀儡的态度,几乎同当年他对江婉儿无所差别。然而江婉儿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桃枝却永远只能是个不曾拥有生命的傀儡。
“你对这桃枝姑娘,还真是痴心用尽。”他莞尔道,松开傀儡下颌,教他从善如流地收回去了,“不说了,照旧规矩,来者是客。牵马,我们下山喝酒去!”



唐青团在公孙剑面前,从不用轻功。
比起其他事,不用轻功已经是最最无足轻重的小事之一了。他不在公孙剑面前做的事,自从以武相交,许下约定,几年来,没有二十桩,也有十五桩:不告诉公孙剑自己的师承,也不告诉公孙剑自己的来历。他不曾上过太白山门,甚至不曾告诉过公孙剑自己的名字。
这当然是很不合道理,也很惹人生疑的。但是唐青团诡辩推诿,偏说自己只答应了公孙剑每年在秦川比武,又万般发誓,说自己敢指天赌咒,从不做通敌害人的恶事,也不曾投拜他师,身上功夫,俱是家中父母所授。公孙剑虽问不出他家门何处,但看他装束容貌,举止言谈,通身无不是幼承庭训的世家公子才有的气派,又明白他每年来秦川,确实只为比武,不为其他,才勉强不逼他解释。
八荒之中门派各异,轻功这一门功夫更与别的不同,任你日后武功如何千变万化,唯此一门,是师长父兄手把手教来,万变不离其宗,各门各派自然也有所差别。如公孙剑者,师承太白,纵起轻功,身姿如风如鸿,轻灵潇洒至极,功力稍深厚者,都看得出他师出何派。 唐青团之师承武功,假如一使轻功,也总很容易教人看出来的。只是他从不隐瞒自己的内力功夫,却单单不让公孙剑瞧出他的轻功,这便奇哉怪也了。
公孙剑自然怀疑,然而他对唐青团武学的兴趣与敬重,远远大于他的身份。他素来是这样一种人:只要有了剑,有了可敬可惜的对手,其余浮名,便皆如身外事。他便同唐青团解马并骑,一路风风火火地朝山下奔去了。
他二人俱都少年,白衫如雪,青袍如云,乌发丰盈漫卷,快马轻剑,更衬得君子玉质,美丽非常。快马如飞,公孙剑心头畅快无比,不禁放声长笑,潮红染颊,竟如酒醉桃花颜色,实在是容止俊逸,说不出的教人心动;唐青团虽同样地快意,毕竟幼承庭训,礼教极为严恪,只是端然微笑,并不忘了所以然来。
公孙剑笑得够了,拿流波般的眼睛睨他,看见他笑容庄重,知道他心中只怕也是少有的高兴,但碍于家门,不肯放浪形骸。就算同他喝酒烤鱼,不拘天为盖地为庐,吃相也比他人斯文讲究些。今朝重文而轻武,高门大族,武林世家,除去蜀中唐氏与燕云韩氏此等内情复杂的,多都让子息取仕登堂,与朝廷穿针引线为美,少有唐青团这等四海交游、专注武功的。以为他是幺子,问起他时,却说在他之上只有一姊,便实知他的身份果真非同凡响,不可轻易透露了。
公孙剑有时觉得他很有趣,有时却只觉得他很可怜。他身负百家武功、化杂学为己用的功夫让他觉得很有趣,深浅难辨、底细不知的家门让他觉得很有趣,可当他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寂寥和忧悒,端坐在不胜寒冷的高位时,让公孙剑觉得他很可怜。
秦川比武之约,他只同独孤若虚一人说过。那人虽皱眉,听他再三保证,还是无奈地随他去了。他想唐青团身旁,除了父母,应当无人敢对他行动置喙罢?有些事无需知晓全貌,只靠猜也能猜出来了。唐青团虽似单骑赴约,在暗处隐隐缀着的,少说还有十来人,即离即散地保护他的安危;公孙剑哪里感受过此等阵仗?就算在危急时候,也只得他同独孤二人,并肩迎敌,相依相信,不曾再有别人了。多少次独孤站在他身边,不管是陪他练剑、过招、处理事务,甚至于受罚、杀敌、除寇,固然四拳难敌八手,然而那人从无离弃,冠以太白双秀的大名,双剑合璧,便是天下皆惊。
唐青团或许交游颇广,或许家臣皆忠,毕竟从始至终,曾无一人站在他身旁,像最普通、最寻常的友人一般,同他推心置腹地说一说话、喝一喝酒。敢于直接同他并肩,无所惧色的,或许也只有一个桃枝了。
有一年他依约下山,独孤若虚不知何故,竟暗暗地跟下来了。他虽于剑道一门有大成,论起武功,终究是稍差独孤一些,独孤若虚有心瞒他,并非无法可想。他同唐青团过了百招,那呆子竟也一声不吭,独立于深雪之中,八风不动,直到唐青团收招一瞬,打出一粒玉珠,来势甚迅,逼得独孤抬手去挡,才惊动了公孙剑。
“独孤?你怎么跟来了?”他觉得莫名,独孤若虚无法,只能过来,站到公孙剑身边。公孙剑酣战一场,通身热腾腾的,往小剑神身侧一挨,才觉出这天的冷来,赶紧伸手拂去他鬓边的碎雪。
唐青团含笑,并不说破其中关窍。独孤的侧脸靠在公孙剑高热的手心里,叫他略微地不知所措起来。外人在旁,想要推拒,然而心知公孙剑绝不肯依,他识趣地承了对方的情,问道:“我听说你要比武,特来一观。这位公子是……?”
唐青团赶紧一拱手:“在下乃荆湖人氏,曾与公孙兄定下比武之约,此次专程而来,只为赴约,并无他意。”
公孙剑毕竟也不是傻子,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有如明镜一般,明白独孤若虚终究不放心唐青团的身份,因此亲自过来一探。话既已不动声色地说开,他哈哈一笑,便要拉着独孤若虚的手,叫他二人隔开,唐青团也但笑不语,将淡青的衣袖背到身后。一瞬间,那股凝聚在他们后心,淡之又淡的杀气被微风吹散,消弭在细雪之中。



唐青团似乎真的非常喜爱他的傀儡。他们喝酒时,那个名叫桃枝的小姑娘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容色柔丽甜美。唐青团怕傀儡的关节吓到不知底细的人,为她选的衣裙都颇为细致地掩去了肩肘腕膝等部分。远远看来,不过是个羞于见人的女孩子罢了。她的面前,还特意摆了一杯粗茶,雾气袅袅,她的容颜笼罩在一片飘渺之中。
公孙剑又忍不住去轻抚女孩子的脸庞,叹道:“过去我虽知道唐门傀儡术精绝,今天才敢相信,原来真的能做出这么像的傀儡。”
唐青团想起往事,不禁一笑。
“这并不算什么。我有一名故人,机巧之术可谓大成。你若见过他的傀儡,便知道我这个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我也是因为他,才生起修习唐门武功的心思。”
“故人?”公孙剑在烈酒的熏陶与迷醉之中,趁兴笑道,“相识以来,听你提起的故人可真不算少哪。”
可惜那些人最终也只能是故人,唐青团想。本有一个人,在一切被揭破,他最彷徨、最伤心的一年里,在他仓皇地逃进巴山蜀水浓密的云雾之中时,同他相遇了。那个人或许本可以不必再与他擦肩而过的。然而一切还是在江湖之中,在一场无足轻重的暗杀之后全部结束了。于是,那人也变成了他众多故人里永远的那一个。
然后或许有一天,一切伤疤与粉饰都被赤裸裸剖开时,他也不可避免会成为公孙剑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
他不能说出这些话,便端起碗来,以酒代答。边远乡镇,难有好酒,秦川风雪甚猛,天气酷寒,当地人便惯酿烈酒以暖脏腑。他出生在南,家中又富贵,向来不是喝老酒、花酒此等馥郁香甜的,便是拿玉杯盛来葡萄酒,色极浓郁瑰丽,闻之芬芳,饮之甜蜜,总之样样大有别于现在喝的大曲,几次下来,仍是无法如公孙剑模样,畅怀一饮,只好小口抿在嘴里,三两口下去,也觉得这浊酿绵柔回甘,隐有清香的稻花气味。
他这么喝有一个好处,便是醉得不如公孙剑那么轻易。酒过三巡,他勉强还以手支颐,不管对面含混的胡话和比划,只是微笑不语。这酒同公孙剑一样,初见落落大方,实则无孔不入,若教人疑心他有别的心思,又太贬损屈就;若真的只把他当做一般不闻外事的剑痴,入彀的便是自己,真教唐青团不得不防。然而,喝多了桃花酿、兰陵酒这样滋味甜蜜的美酒,偶尔尝一尝辣得呛喉的烈酒,未尝不是一件新鲜事。
公孙剑有着不属于他的一切,有着他不曾拥有的身世与际遇,见惯他不曾见的一切景色。他之于公孙剑,想必也是如此。那人虽然不说,唐青团想他终归是知道自己有点羡慕他和独孤若虚的。他交结甚广,两相对酌的时候,也曾对公孙剑絮絮提起自己的所见所闻,譬如他也曾在汴京识得煌煌天之贵女,也曾与人约定在杭州一同赏桃花。说到头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寂寞的人,虽然少年远游,也打定主意终有一天,要返家侍奉父母的。如今,友人零落各地,相见如浮萍一聚,终究无法久相与处,这个美好得近乎天真愚蠢的幻想不堪提起,他也不再去想家的事情了。
只是许多过往,本该被他如珍如宝地捧在手心,如今都成了一片笑话。假如他并不是父母的孩子,那么那些期待与苛责、关心与爱护,究竟有没有哪怕一分是真的?父亲握着他的手,亲自教授他轻功剑法,母亲提笔细细为他的桃枝描眉涂脂,他们做出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他们看他的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是看着一个没有未来的傀儡,还是透过他,看见本该享受这一切,侍奉他们的自己的孩子?
事到如今,他也并不觉得悒然或是凄切,只是心中有一团熊熊的烈火,不甘寂寞地燃烧跃动着。那团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他的一切,他的天真、他的怨恨、他从前所怜惜期待的一切……假如烈火没有灼痛那二人,没有让他们尝到切实的痛苦,他们会不会想起,他从来不是任何一个人?
他想得左了,手臂一错,顺势伏在桌上,竟丢了持身庄重的贵公子家教,如平常醉汉一半了。他昏沉沉的,一时大为怨怼,转瞬却露出一副极为伤心的神色。心念急转之间,却被公孙剑生生摇醒了:“唐兄,唐兄!”
一瞬如电,他的满腔情思尚未积郁,已生生被这醉鬼摇散了。他勉强爬起,茫然地与公孙剑对视,却见那人虽脸颊酡红,眼睛清澈如冰,哪有半分醉中潦倒的模样?公孙剑见他意识还清醒,放下心来,一拍他的肩膀,嘴里还是含含糊糊的。“从前……哪里见过你喝得这么多?莫不是,一年不见……你……练出了千杯不醉……” 说话之中,他又把盛满了美酒的木碗捧到对方面前,“既如此,能饮一杯无?”
唐青团苦笑道:“饶了我罢……这是最后一杯,实在不能了。”
他被公孙剑这么一打岔,心下反而平静了些,自嘲方才所想,实在是过于幼稚和自不量力。公孙剑唔了一声,体贴地拿过那碗,自己先痛饮半碗,复朝唐青团推过去,随意地开口:“你出了秦川……还是打算去杭城?”
他见唐青团颔首,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若有所思的微笑:“杭城好,杭城好啊……又温暖,又富庶。你现在赶去,渡了江,正是那儿桃花开的时节。我们这儿的女孩子,都想到江南去看看,看那草长莺飞,看那春光明媚……”
唐青团听他话中隐含向往,含笑调侃道:“听公孙兄说来,莫不是也中意杭州景致?”
公孙剑一时之间,并没有回答他。
“我因公去过一两趟,雪都下得绵绵的,颇有一种风情雅致。秦川这里下起雪来,摧枯拉朽,就像吃人……”他开口时,悠悠地叹息一声,“不说杭州,就是江南风土,哪里不比秦川温柔,比秦川宜人?……惜哉我最中意的,始终只有这秦川与太白山。”
唐青团明白他话中含着的沉甸甸的分量,浑身一震。又见公孙剑朝他投来的眼光,如雪如冰,极清、极冷地一瞥,好似那一瞬间,这个人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隐瞒、压抑的伤心事,又好像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唐兄虽然爱这太白风雪,心中所念的,终究还是荆湖的山水,或是杭州的桃花罢?”
他这轻飘飘的一问,却教唐青团心如乱麻,只能徒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他虽善事交谊,进退优游,终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尚不到加冠年纪。公孙剑虚长他几岁,平时只道他吊儿郎当,不问外事,此处却知道他的稳重了。然而这父兄般的成熟只有一瞬。下一刻,公孙剑又没轻没重地搡他一把:“愣着作甚?喝酒啊!”
唐青团于是端起木碗,凝视着澄澈酒液里,那张年轻而清秀的脸。
他很想知道公孙剑到底看出来多少,又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他的身份,实话说来,对于根基深厚的名门正派来说,根本不难猜出。然而多年以来,公孙剑无一字猜疑,无一字试探。或许是静观其变,或许是勿争小节,他们便默契而无言地应了对方年复一年的邀约。
他的手因为喝了半醉,不甚稳健,一碗明月般的波光柔柔荡动,将那少见的脆弱神情荡碎在其中。那同样的破碎,也曾映在西湖千里柔波之中,橹声阵阵,菱歌泛夜,搅散一天明月,桃花灼灼。他看见自己秀美而青春的容颜,逐渐地在世事潮水、江湖大梦之中失落。同他并肩的还有一人,他凝目去看,却总看不清对方的容颜。那人将折下的桃花枝塞入他手中时,指尖无意掠过他的掌心。那人身体温暖,触摸时带来的温度,如同一点燃烧的烈火,将他烫痛得难以忍受。
那是同太白山经年的风雪截然相反、炽热而汹涌的温度。所带来的温暖,足以带来一个青田千里、桃花漫天的城市,催生一个蓬勃成长、高高在上的赵氏帝国,将前朝的余烬远抛在后。秦川没有桃花,没有稻麦青青,没有燕子叽喳与春风温柔。然而他毕竟忆起当年游历秦川,在太白山门之下徘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快的风、那么利落的雪。他们不像诗词里吟咏的风雅之物,更像是一把快剑。似乎人也有这样利、这样快的青锋,便足以荡尽世间任何不平之事了。风雪之中,他遥遥地听见有人慷慨高歌,弹铗之声,清越辽远。山门之上,明月如镜;山门之下,瘦梅如雪。月与梅之间,公孙剑放声歌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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