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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空】午夜十三点

作者 : 楚狂道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金光布袋戏 网中人 , 戮世摩罗

标签 网空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网空】遗世簿

302 8 2021-5-1 02:57
导读
过去与未来意味着相同的事吗?失去记忆的人和原本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吗?
在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思维中,过去与未来都是紧密相连的。因果关系从古老的时代讨论至今,人为此缔造出诸神的信仰,牵连出前世今生。未来的每一刻都遵循过去的轨迹,由此会产生无数个平行时空,源于所有过去的抉择。千百秒之前有蝴蝶扇动翅膀,卷起万年后一场诡谲的风暴。

“报应”。人们如此形容着过去与未来的关系。

过去意味着什么?经验、履历、作为人而叠加的重重情感。社会是贪恋过去的。

在人群之中,网中人是个异类。因为一件并不大高兴的事,网中人失去了来自过去的记忆。他醒来的时候只有洁白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温暖,好像他的整个人生都浸泡在这样的液体之中。从昏迷中醒来是一种断片的感觉。意识分明地停在最后一刻,画面模糊碎裂,后脑勺隐约的痛随着神经发酵,扯得他整个头都在痛。网中人急急地呼吸几口,四肢艰难地挪动,从麻木中争夺到一丝生气。

等到脱离开一切,他才感受到“人”的气息。无数双眼睛见证他的新生,狼狈样尽在眼底。陌生的人在床边惊叹,有人流下眼泪,有人激动地拨打电话,嘈杂的声音像海浪一样,一股脑撞上网中人的耳膜。白衣护士来替他检查,笑着说了一声:“恭喜。”

他枕在枕头上,神情漠然。空荡的大脑迟钝地嗅到一丝烟火味,转瞬即逝,他只觉得床板实在有些硬。

人们对他过分热情,甫一苏醒,就有全套的治疗与康复措施来替他寻回健康。许多人来探望他,叫他“网中人”,口齿含糊地叫“王东银”,自称是他的同事或者朋友,没有人自称亲戚。一双双眼睛里带着热切,攀亲搭故,与他称兄道弟,这让网中人觉得困惑——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失去记忆的网中人性格冷淡,对付这些探望,他的回视里充满漠然。他问他的“朋友”们:“我是谁?”

他的“朋友”们回答:“你是网中人。”

他借机打听自己,得知自己曾经在一家非常普通的小公司里上班,今年29岁,单身,在城南租了房子。一些零碎而无用的信息。

他又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回答开始千奇百怪,多半是“热心”“善良”这样宽泛的褒义词,让网中人浑身不适。在他人的描述中,他听见了一个乐于助人、宽容大方的轮廓;然而当他询问起细节时,大多人又是支吾的。少数人谈起一些往事,发生于二人之间,亲密温馨,仿佛笃定他一无所知。他用目光凌迟这些人的脖颈,看见动脉下流淌的血液,像黑而密集的爬虫。他无法相信这些阐述,就如他第一次照镜子,看见金棕的长发下一双狠戾的眼,就认定自己是没有体温的那类人。

后来他才发现,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甚至还有装裱起来的字画和锦旗。他在这里面翻找,像是寻找过去的痕迹,但一无所获。最终他捧起一面奖状,一个陌生的字词出现在他的名字边上,“见义勇为”,听起来莫名好笑。他的一切信息都属于“他是什么”,而没有“他拥有什么”。可能他确实不曾拥有什么,除了整间病房里留下的花和奖章。

有多嘴的护士想和这位不苟言笑的帅哥聊天,于是谈到几句过去。大义是市里发生过一次恐怖袭击,目标是市长。那次爆炸死了很多人,网中人救下了市长的儿子,但自己也被炸成了重伤。

护士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尊敬,几乎像面对一名烈士。

网中人问:“那我是谁?”

护士说:“嗯?你不是见义勇为救下市长儿子的勇士吗?”

网中人重复了一遍:“我是谁?”窗玻璃折下细碎的阳光,他的眼睛看向远处,倒影陌生而空虚。

记者络绎不绝。如果不是医嘱要他静养,也许网中人一天有三十个小时都不够采访。他其实很反感这种聒噪,态度冷得像冰,但旋即被捧成了外冷内热的人设,在电视上滚动播出。这座城市平安了太久,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让市区也人心惶惶,网中人就像被捞出来吸引目光的一根烟蒂,燃着极其微弱的火光,但足以把恐惧化成景仰。

偶尔网中人会观察自己的手,想不出这双手为什么会救人。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双杀人的手,五指修长有力,用刀时一定干脆利落。这些想法突如其来,仿佛可以称作过去的残丝,但又毫无证据。在好奇自己过去的同时,他突然又好奇起他所救的人。如此冷漠的当下,是谁会让他伸出援手,报以如此风险?

市长抽空来看过他,说是探望更为合适。这是一位表里都写着青年才俊的男人,对他的相救之举表达了十分真诚的谢意。

“本来应该携犬子前来道谢……可惜小儿也是前些日子才从医院出来,今日说状态实在不好,没能跟来。”市长歉意地说,“网先生,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受着市长的谢意,觉得莫名其妙。这些话其实应该给过去的网中人说,他们拥有同一个身躯,但总归还是有所不一样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市长在说谎话。他从市长的眼中看见歉意,同样也有别的东西。

网中人偶尔揣摩,人们应该用如何悲悯的眼神看待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但他在每双眼睛里看到相同的喜悦。活着是多么幸运,人们说,你能从那样的事情里活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网中人不知道,也不那么觉得。他的大脑像被割裂开来,玻璃碎片一道道豁出口子,记忆如脑浆一样流逝,再鼓入空气,把他的一切都剥夺走。

那么仅剩的是什么呢?网中人这样想自己,一个永恒的“我是谁”的话题。也许只是一个名为人的生物,或者空壳。他连最基本的悲伤都快忘了。

如果他活在现在,那么他也只活在现在。所有人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网中人因为失忆而留在原地。

那天夜里,他收到了一束白菊花,和那些放在坟墓前的一样。白菊花摆在满房间红粉的月季与康乃馨中间,淡雅清秀,像冥河前落下的石子。

礼物匿名,唯一留下的贺卡上写着一行字,字体乱得如同飞花:“你还活着吗?”

网中人看了很久,他在那一瞬间像是找到知己一般,久违地知晓了愉快。透过死亡的花束,一个灵魂的轮廓在向他招手、挑衅。这个人知道他停在这里,不算活着也不算死亡。

他很喜欢这个礼物。

一个失忆的人所遭受的待遇总是因人而异。小说中总有男女主角温馨的问候和呵护,在某个巨大的刺激后想起以往的以前,随后痛哭流涕、大喜过望,一副美好美满的结局。网中人住院的时候读过不少这样的书,他所谓的同事大概希望他能够以此共情,来想起属于他的什么事情。

网中人确实努力过了。他试图闭上眼睛,站在命运的中途回头,看见苍茫的大雪与结冰的湖面。来去皆是空无。

在这些无聊的日子里,他没有再多可以回想的了。不知道是不是爆炸摧毁了他的哪部分神经,导致他对未来兴致缺缺。严重的失忆症伴随他苏醒,甚至连痊愈后的记忆都开始艰难起来。蝴蝶也许在十几秒前扇过翅膀,轻微的气流卷过网中人耳侧,只掀起几根碎片一样的发丝。他没有过去,没有属于久远时空带来的因果,所以他丧失掉身为人的情感,也丧失了属于他的未来。



三个月后,网中人出院,孑然一人。

媒体终于厌倦了这位名人,或许是觉得他的脸上镜,但表情实在过于冷峻。零星埋伏着的闪光灯被绕路躲开,网中人站在住院部楼下,感受陌生的风从他耳边吹过,难得感受到清净。他后知后觉该回家了,但家要往哪去,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一辆车停在了他的身边,司机从里边探出脑袋:“你是王东银先生吗?”

网中人懒得纠正他的发音,用鼻尖哼了一声回答。

司机说:“是这样的王先生,我是市长的司机,是他儿子叫我来送你回家的。他说王先生失忆,估计不会知道家要往哪走,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来送你。”

网中人问:“这是他原话?”

司机明显地愣了一下,舌头打了个结:“呃……”

网中人说:“我自己回。”

司机看着他往边上绕了几步,后知后觉地想拦:“不是,真的是市长儿子要送你,你一个人回去多麻烦啊!”

网中人懒得理他。一个三月不出现在病房前的小子能有多大感激。何况他现在不是救人者,没有所谓的大义,感激受之有愧。

他走出好远,司机还在后面嚷嚷:“你准备去哪唉,这不是你家的方向。”

网中人想,他确实没想回家。一个空房,三个月的灰尘,没有什么在等他。要去哪里?他穿过人群,从轮椅和担架边路过,无数生命在他边上喧嚣,又无端地想起那家的小少爷。据说他也在爆炸中受伤,比他轻得多,出院后就销声匿迹,似乎是被关在家里。媒体没采访到这位伤患,网中人也没兴趣认识过去的人,只凭对方的不闻不问,就没有结识的兴致。

不过有一句不对,那位市长家的儿子并非对他不闻不问,倒是送来不少类似鲜花水果牛奶糖的礼物,嘱咐他好好静养。这些礼物里偶尔掺杂过一张贺卡,画着小孩子的涂鸦,一只巨大的猫咪。但网中人想起市长的样子,又觉得这是来自大人的作态。他觉得就这么断了也好,市长承诺帮他找一份新工作,薪酬绝对满意,新的生活出现在新的时空里,那么这份救命之恩似乎也无足轻重。

他向远处走,想先去江边看看。也许该买副墨镜,再烫个头发。


或许是因祸得福,网中人的新工作确实不错,但也仅限于常人眼里的不错。人在小的时候喜欢幻想各种各样的职业,科学家、数学家、宇航员,为人类作出贡献;等到长大以后,对残酷的世界低头时,甚至会产生温饱满足便可以的错觉。落差总是很大,但也有人追逐着往高走。网中人双休,有年终奖,位置坐得不高不低,还是个闲职。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玩扫雷还是蜘蛛纸牌都没人管。按理来说应该是个值得羡慕的工作。

上司对他尤其关照,大概是有市长的嘱托。同事也对见义勇为的名号报以好奇与仰慕的目光。刚搬进办公室时,有女同事给他送了一束花,康乃馨与百合,粉艳艳得很是刺眼。他本来想把花插在办公桌上的花瓶里,但又嫌碍事,最终带回家扔了。家中的花瓶里插着两枝白菊,占据了所有位置,已经容不下其他。

他本来应该安于现状,毕竟不是谁都能死里逃生,也不是谁都会在新生后享有安逸。但当网中人的目光越过落地窗,向城市之外眺望时,又觉得自己坐在一座孤岛里,身边的人薄得像纸片,被风一吹就跑。

他把那张写着“你还活着吗”的贺卡从抽屉里翻出来,稍微折了一角,那就用书本压平。最终小贺卡被夹进钱包里,和那张重新做好的身份证压在一起,像一个死人的铭牌,又是活着的证明。

一个星期后,网中人把城南的房子退了,在公司边上重新买了房。又过了一个月,交接妥善后顺利入住。他没有怎么装修改动,因为看中的就是简单的格局和最寻常的色调。原主人是位单身的医护人员,房间不大不小,只有一张鲜少使用的单人床,像个独居的鸟笼。网中人不自诩为鸟,他不方便被任何东西饲养,但总有种守笼待鸟的错觉。

他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床,原主人没有带走。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对面哑了一瞬,说送给你吧,以前给别人买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网中人也不需要,所以床留在角落里生灰。这间房子从买下的时候就没打算要过同居人,网中人觉得单人床很好,舒适,狭窄,像一口棺材,挂上蚊帐后更加。逐渐增多的蚊虫在提醒他,虽然你原地不动,但生活在往前走,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网中人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有点无动于衷,再三思考后,决定先把花瓶里的白菊换了一捧新的。

他的每天由三件事组成:上班,吃饭,睡觉。后来他开始偏好给自己加班,在同事们走光的公司里待到半夜。大抵是一个人的住宅很没意思,网中人冷淡的情感在里面容易发酵,生出类似暴力的情绪。他活得很无趣,办公室虽然吵,但勉强算是有点人气。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被白炽灯照着,散落的纸被空调风吹到地上,他坐在其中打字,还有点麻木的生活之感。

网中人对自己的异类身份很有自知之明,从不主动去打扰那些同事。他对社交毫无兴趣,但也许他人对他还保留兴趣。起初的几个月,时常有同事来找他闲聊,说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问的最多的是你有没有女朋友,其次是打算几岁结婚,都是一些网中人不屑回答的问题。当他这么做,把艰难的社交变得更加艰难时,找他的人也逐渐少了。网中人乐得清闲,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看向窗外夕阳的视线也不再会被遮挡。他不喜欢落日的景色,但夜晚就在下一刻,那些黑色逐渐把火红的天角吞噬时,就像太阳被什么东西吞吃了一样。属于白天的无趣逐渐就要消散,黑夜即将到来,网中人看着夜色就想起死亡,想起那片无边无际的海,彼时他曾孤独地沉入海底,像饮用一杯濒死的苦艾酒。

后来他偶然听见同事把他称为机械,转动得像一个齿轮,没人听他谈论朋友、家人或者爱情,时间在他身上如同停止。“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女人评价,“我觉得他毫无感情,一点也不懂礼貌,也许这些他也一起忘掉了吧。”

他只觉得果然。

下班时间一天天变晚,直到后来,网中人路过地铁站时,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黑夜其实只是白天的一种反色,适合所有孤独的虫子放肆,就像有人在晨的忙碌里追求高度,有人靠夜的清冷呼吸,有的人站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替间,过得索然无味,看不见斗转星移。一天天都是单调的生活,网中人就像所有社会的齿轮一样,不情不愿,也心甘情愿地转动。哪一天他一定会赴死,每一根干枯的白菊都被烧给了自己。独步往空旷的路上走时,他看着红绿灯为空气下达指令,思考起墓碑上刻画的名字。

这一天不同,他拎着包从地铁站路过,听见站门前传来歌声。

音箱丢在一边,麦克风线连到站台前的石阶上。一双挂着金属链条与铆钉的长靴踩在音箱边,裤腿松松地垂下,上边吊着些奇异的挂坠。网中人的目光随他的举动上移,看见咖啡色夹克上粗重的银链,被锁紧的脖颈上端支架起一个头颅。绿发的少年手握麦克风,半个身子低下去,深色唇彩擦过话筒时摩挲出沙沙声,姿态极其轻佻。低垂的眼睫挑动着,他掀开一道目光,越过空旷的人行横道,落到网中人的肩上。

“Try to have fun in the meantime.

Come and take a walk on the wild side.

Let me kiss you hard in the pouring rain.”

他在唱一首英文歌,音调绵长。网中人路过他用了十三秒,只听到十三秒的片段,旋律沁入耳膜,莫名觉得像一种蛊惑。

他走出几步,上翘的尾音挠过他的神经,麻木中挑起一丝痒意,头一次产生了回头或驻足的欲望。脚步暂歇,偏斜的目光掠过路灯的影子,他回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瞳孔。时间短暂地消失一瞬,风声在缄默中欢欣鼓舞,音箱空荡地唱着沙哑的歌。

网中人透过墨镜打量这个歌手,对方也在毫无掩饰地打量他。少年稍稍偏头,低沉的歌词含在两唇间,被红艳的舌尖舔得饱满圆润,滴落在地时像扯断的珍珠项链,完美又凄悲。他的眉目融在夜色里,看不清细致的五官,但眼睛明亮灼热。网中人在那瞬间想到了“浓墨重彩”,一滴红墨滴在他这张苍白的纸上,洇开血迹的轮廓。他看着少年扬起唇角,麦克风跟着手腕轻佻地转圈,旋即被送到唇边。

他低下头,虔诚地亲吻话筒,复又朝他低笑。笑声化在音箱陈旧的伴奏中,失真至极。

网中人忘了自己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以他的性格,多半是回过头径直地走了。他不会主动流露太多的感情,在一尘不变的生活里,一刹那的回头已经是一种挑衅般的突破。他察觉且纳闷,但不准备过多考虑。

他像往常一样回家,走进一个人的房子,洗漱睡觉。但第二天他路过地铁站,目光游离向川流的人群,黑黑白白的人带着灰色的脸与他擦肩而过,他没找到那双金色的眼睛。

他的足尖踩过十三秒的台阶,也想起那十三秒歌声。其实他不太清楚每句英文的含义,但唱歌的人把这些句子唱出一种独特的感情,乍一听是忧伤,但嘶哑里带着隐晦的疯狂。

网中人看向手表,指针划过七点。他想昨晚应该是十点,闷热里带着凉意的时刻;那个少年一样喜欢黑夜,和他一样。


“遇见”这件事放在任何一本情爱小说中,都是一段转折的开始。网中人略有耳闻,但真正将它理解于实际,却又是更加后来的事了。

他像以前一样在六点从空白的梦里醒来,对着晨间雾蒙的城市眺望。他早上要喝一杯豆浆,不放糖,再加一个纯面的馒头,里边夹三片火腿肉。七点十分时他会路过那个地铁站,人潮涌动,台阶上走着不相干的人。七点半他走进公司的大门,用目光和桌边的植株打过招呼,然后窝在角落度过无趣的一天。晚上九点五十时他会给自己下班,从喧闹的写字楼走回沉默的月下,带着一个轻如鸿毛的公文包走向房子的方向。

路过地铁站是十点整。从前他没注意过时间,但最近那位少年歌手一直出现在那里。少年的装束时常改变,但大多都是不循规蹈矩的款式。一头绿发梳成各种样式,偶尔还在背后留一束小辫子。

网中人看得清楚,在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地方,有限的记忆开始观察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在他五天后喂猫的时候出现了。他搬家后习惯去楼下喂猫,巷子里总是流窜这各种各样的流浪猫,他喂了许久,也记不住昨天喂的是哪一只猫。仿佛这只是一种习惯,他仅仅只是爱好这件事情本身。

那天他遇见一只黑猫,蹄爪染着雪,眼瞳是金色的。黑猫比较怕生,也时常出凶狠的款,那只猫同理,见到网中人时背脊都弓了起来。但它没有逃走,爪尖在地面上磨蹭,沉默地对峙半晌,或许是闻到猫粮的气味,它还是乖乖地跑了过来。

猫舌舔舐过网中人的掌心,湿热的,带着小小的倒刺。金色的瞳孔盯着猫粮,看得专注至极。他看着猫,在那刻想起另一双眼睛,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开始刻意地记住某些东西。在他从来不存在任何意义的过去里,有什么东西重新生长了出来。

猫咪大声地“喵”着,爪尖磨着他的布鞋。网中人回过神来,看见猫咪吃完了猫粮,尾巴高傲地甩了甩,突然从巷尾窜走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网中人只是在每天的十点路过地铁站,听到十三秒的歌声,随后与少年单方面地分道扬镳。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记得他所有唱歌的样子。

不同发生在一个月后。那一天小组加班,同组的同事出事,被救护车送去急救。整个组只有病患和网中人两个男性,于是在女子军的一致决定下由网中人陪同前往。他本来并不乐意,但更不乐意与这些女人讲更多的废话。救护车的车窗里闪过窗外景色时,他还在想没有听完的歌词。

出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半,外面下起了暴雨。夏天的雨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比狂风还热烈,像神爱世人时降下的恩赐。网中人在便利店买了一把伞,之前做的红发已经湿了一半。他撑着伞走在雨里,雨滴从他雨伞的边缘漏下,形成一道雨做的帘幕,仿佛将他与人世彻底隔离。

医院在城的另一个方向,虽然不远,但回家也要走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网中人走在路上,心中愈发不耐。这个夜晚静得让他烦躁,思绪无端就拧成了一团,坏心情像暴雨一样突如其来。他走了半小时,到楼下时已经快过午夜。他站在黑灯的小区门口,看向那座没有人烟的住房,忽然升起另一个念头,便转头又走。

布鞋踩在深达几寸的水坑里,鞋袜一起浸湿。长裤腿的边缘早就布满水渍,它的主人已经无心顾暇了。网中人愈走愈快,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的到来。绕过曲折的三诚街道,踏过寄途石桥,他遥遥地看见了地铁站,里边熄着灯。

暴雨让视野非常模糊,他站在桥下,举止难得踌躇了一瞬,犹豫是否该过去。但只有一瞬,下一刻他迈出了脚,平稳地踩着水坑向惯例的会面点走去。

雨水重重打在他的伞上,沉重地压弯伞柄。他撑着伞再走十三步,没有听到歌声。

他没有丝毫表情,又往前走了三十步,终于看到了地铁站的大门。一双鞋蹲在石阶上,边缘没有水痕。少年抬着头看向天幕,暴雨从他鼻尖前砸向地面,细腻的水珠溅在他身上。

那姿态像是等待,又像是单纯地看雨。伞和人之间隔了千万层暴雨,目光交汇在一起,湿润,发潮的冷,像每一个夏天的雨夜。

谁也没有说话。

网中人撑着伞往前走,径直站到了少年面前。他把伞柄往后轻轻地倒,让雨水全都流到身后。伞的前端遮住少年的头发,网中人观察着他的衣服,觉得没有任何潮湿的痕迹。但显然他没有带伞,他那套沉重的设备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这个不知道住哪的小孩。

雨还在继续下,沉默在蔓延。到达临界值的前一刻,少年开口了。他大剌剌地坐在地上,忽然抬起头看网中人:“我今天唱歌是因为想喝冰啤酒了,现在还差三块,要不要施舍一下?”

网中人挑了挑眉,他说:“好。”


他们撑着同一把伞走,少年的肩膀比他矮了一截,躲在伞下正好。网中人的伞撑得笔直,不偏不斜,因此到达便利店时,两人的肩膀都湿了。但好在头发尚且干燥,不至于出现着凉的事。

接着是买冰啤酒,少年自己出面。网中人看着少年从兜里摸出钱包,再从网中人手里摸走三块钱,一起交给困倦的店员,换了两瓶雪花。店里的空调冷飕飕的,吹在湿透的肩上更显寒意。少年转过头,把其中一瓶丢到他手里,笑起来时露出雪白的牙。

他们就地坐到便利店前的台阶上,头顶正好是雨棚。暴雨重重打在塑料的棚面上,像打击乐的鼓点,但又有时杂乱无章。网中人用指尖勾开易拉罐,抿了一口,让酒液流过干涸的喉口。他没有喝酒的习惯,醉酒不会带给他什么愉悦的快感,但并非不擅长此道。网中人转过头,看着绿头发的少年仰头喝下一大口,眼睛眯成开心的弧线,忽然也感受到了愉悦。

少年开口说:“你今天好晚。”

网中人简单地回答:“陪同事去急诊了。”

少年转过头看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哪家医院?”

网中人如实回答。

少年拉长音“哦”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开始对着大雨发呆。话题戛然而止,又是习惯的缄默。网中人也有许多想问他的事情,比如他的音箱去了哪里,比如他为什么要去唱歌,比如为什么他今天留在那里,是不是在等谁。

但是在眼神的对话里,他又觉得没必要了。于是他也转回头,喝着冰镇的啤酒,看着滂沱的大雨,坐在一个正在撒野的夏天里。

少年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唱的什么歌?”

网中人说:“我不知道歌名。”

少年用易拉罐敲了敲台阶,靴子在地上踩了一脚:“好吧。”旋即他又说,“《born to death》,你可以去听一下。”

网中人向来直接,他就地打开手机,在音乐里搜到了这首歌。女声从手机的音箱里飘了出来,温柔悦耳,在雨中绵延。

“So, choose your last words, this is the last time
想好最后的遗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Cause you and I, we were born to die,
只因你我,注定向死而生,
We were born to die,
注定向死而生。”

歌曲放完,网中人关闭手机,重新看过来。少年显然也在看他,等待着他的某个回答。他想了想,说:“她唱得很好,但是我更喜欢你的版本。”

“我的版本?”少年饶有兴趣地歪过头,“我是什么样的?你才听过一次欸,这就知道我了。”

网中人说:“但你一定不喜欢‘向死而生’的翻译。”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没错,我不喜欢。你是怎么知道的?”

网中人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看向脖颈上紧锁的链条与靴尖沉重的挂饰。他回答:“向死而生是积极的态度,而你的唱法很悲伤。”

少年坐过去了一点,问道:“那你觉得应该翻译成什么?”

网中人说:“为了死亡而活着,我不擅长文字修饰,大意如此。”

他看见对方倏然转过头,看向前方的大雨。红绿灯在街头闪烁,少有的汽车疾驰着踩过一路水坑,溅起卷着泥沙的浪花。风中带着雨的清新,蹭过网中人的耳鬓,亲昵地抚摸发丝。他等待着,听见对方的声音隔着暴雨传来。

“为死而生。”少年喃喃自语,“我们为死而生。”

他忽然捏扁了空掉的易拉罐,从台阶上站起来,借着机会俯视网中人。小辫子从他脸颊边垂下,在网中人眼前晃动,他说:“十三点了。”

网中人看了看表,指针越过12整整一格。

十三点了。

他说:“我送你回去。”


后来,整整一周,网中人都没在夜晚看见这个小孩。

这让他分外疑惑,甚至把原本规划好的时间打碎,绕路去送少年回家过的小区门口打转。他看着那栋红白相间的楼房,少年曾在楼的门口与他道别,笑容都发僵。那时他提了一句:“其实我是离家出走,每天份的。”

网中人犹豫过要不要进去找找,但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他往来的人生里没有履历,如今以什么姿态去询问一个仅交谈过一次的少年的下落?也许他和家人在一起,也许他不再爱唱歌,也许他早在自己下班前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也许他已经出国,也许他就在那个夜晚死去,网中人冷静地评估起这一切,发现自己对他的外壳一无所知。这时他又想起,他甚至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但他记得那双眼睛,这在他的梦里应验了。网中人罕见地做起梦。在梦里,少年和初见时的装束一样,抱着麦克风在角落里唱歌。他的眼角微红,似乎是喝醉了,流露出属于年少时的青涩。周遭的灯在熄灭,鼓点声清脆悦耳,网中人往前走了一步,少年的金瞳在黑暗里闪烁了一瞬,旋即尽数熄灭。

在黑暗的一隅,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唱:“Can you make it feel like home, if I tell you you’re mine?”

梦里的他回应着:“We were born to die.”

梦骤然破碎,网中人重新坐起来,眼前是他空旷的房间。窗外还不是很亮,路灯浅浅地摇曳,再过一段时间社会才会被晨曦彻底照亮。四点,他失眠了,但是睡不下去。网中人在床上坐了一刻,换了衣服,在洗手间里快速地洗漱,然后去厨房捣鼓他的早餐。

在路过餐桌时,他看见花瓶里枯萎的白菊花,才迟钝地发觉好久没有更换花束了。他把花拔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又绕回去看着空旷的花瓶,第一次觉得白色太素。

网中人把早餐做完,端回桌上时,又坐着发了一会呆。食物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着,他又想起那个唱歌的小孩,眼睛非常好看。

有些人很不一样。你见到他的时候,不会想起什么情色,也没有脱口而出的直白,但所有思绪都在描摹着“爱”。网中人看见他的时候,支离破碎的记忆开始艰难地旋转。他想起冰镇的啤酒和黄油,想起从巷尾扑出去的黑猫,想起角落里落灰的折叠床,想起归潮的浪花,也想起夏天。

他终于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死亡的种子原来还有一线生机,度过休眠期后开始疯狂地汲取水分,不论是雨水还是更甜腥的东西。



网中人下班回家时,正好是晚上十一点。这天他心情并不大好,在公司多滞留了会,从华灯初上坐到了午夜将至。

路上一如既往的安静。网中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他习惯性地忽略所有细小噪音。在转过地铁站前的小路时,意外发生了。一只手拦下他的进程,网中人抬头看去,一头绿毛突然窜进他的视野。少年笑得很开心,他扬了扬手,大声说:“好久不见,你今天又晚了一小时耶。”

网中人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回答,他看着那双眼睛,斟酌着如何开口。

少年兴致很高,眼看等不到回答,又自顾自往下说:“我坐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蚊子特别多,在我手上咬了整整三个包!”他把手伸过去给网中人看,手背上清清楚楚印着三个红点,三角形排列,又有点像牙印,“今天不是特别热,风很凉快。为了报答你上次请我喝啤酒,我带你去吃烧烤吧。”

他的话题一如既往地跳跃,语调轻快,总让人觉得不够真实。他把那三块钱称作“请”,像一个狡猾的文字游戏。网中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点头道:“好,你带路。”

他们绕到还没关门的美食街买了烧烤,不知道从哪来的油在烤肉上滋滋地响,被白炽灯照得油光发亮。拿到手时是十八串羊肉串,网中人没给少年付钱的机会。少年的眼睛转了转,在塑料桌椅间看了一圈,果断地说:“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原来的地方。”

于是他们又绕回地铁站,网中人走在他的边上,看着他用鞋尖踢起路上的石子。行人更加稀少,午夜的凉气往脸上吹,两人坐在石头台阶上,被凉意沁入皮肉,然后深入骨髓。少年不自觉地往网中人边上挨了挨,堪堪保持在一个抬手可以触及的距离,理直气壮地从他手上拿羊肉串。

网中人在康复后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今日一试倒让他感到熟悉。孜然包裹的肉质香酥可口,放在舌尖上麻麻的,咸意顺着舌根淌下去,把喉咙包裹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尝试,一边咬下尖端的肉粒,一边侧眼去看少年狼吞虎咽。这个小孩吃东西的样子很乖,但牙尖咬得飞快,分明姿势里端着几乎优雅的教养,但又转瞬即逝地破碎了:他一口咬掉了半根羊肉串,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咽下去时歪了歪头,朝网中人无辜地笑。

网中人把剩下的羊肉串都递给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满嘴油光,唇彩都被蹭干净了。现在他有闲暇观察这个人,近距离看他时,又觉得用“少年”形容不够合适。他的脸上犹留有婴儿肥的白嫩,只是被妆面包裹起来,只在残妆的午夜后显露出几分真实的年龄。骨架很小,身高比网矮了一截,坐在身边的时候像个小孩。但和那双眼睛对视时,又忽然会琢磨不清他的年纪。从头到尾,早熟里藏着天真,网中人想起他曾经看雨的眼神,就想起自己曾站在十八层楼上的落地窗边,居高临下眺望这个平凡的人间。

少年啃了一半,问:“你怎么不吃啊?不喜欢?”

网中人摇头,把下一串递给他:“公司里吃了东西,不太饿。”

少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这样啊,看来我挑了个不是很好的时候。不过我今天才能逃出来,花了好大的功夫,马上就跑来等你了。”

网中人看了看他,确实觉得他今日显得憔悴了点,便问:“你被谁关起来了?”

少年晃着腿啃羊肉串,含含糊糊回答:“还能是谁,我爹呗。看不得小孩大半夜不回家,跟我吵了半天,哦,我单方面跟他吵,他让我哥把我关起来。”

网中人说:“你出来的时候没告诉他。”

少年说:“那当然啊,告诉他我还能唱歌吗?他巴不得我按照他的想法去考公务员,拿个什么靠谱工资,然后死在办公室里一辈子。”

网中人想了想自己,确实死在了办公室里。他点头说:“是没有意思,不如死来得有趣。”

少年吃完了最后一串,从兜里摸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用沾着油的竹签在地上画圈。蚂蚁从他脚边爬过,被竹签拨得翻倒,六只脚挣扎着动,少年在边上恶劣地笑。他稍稍偏过头:“其实音箱是我问别人借的,就锁在地铁站的工作间里。今年我应该是高三,不过错过了高考,干脆就不想去学了。”

网中人略微思忖:“你十八岁?”

少年摇头:“十七。我没过成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前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我失忆了。”他往网中人身上歪了歪头,翘起的发丝从网中人的下巴边缘撩过,像轻巧的羽毛。这个小孩对自己的刻意从不掩饰,几乎赫然若昭,“失忆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看不见以前的一切,总觉得不该再往前走了。”

“跟所有人聊天,他们都喜欢谈到一切过去的东西。大人们教导小孩,总拿过去的经历亲身传授。朋友则是靠所有一起干过的好事、坏事、狼狈为奸的所有事,才能够联系到一起。亲人呢?当你忘了你以前和他们做过什么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户口本身份证这种名义上的关联。好像人与人的交谈,只能依靠过去的履历一样。”

网中人说:“我也失忆了。”

少年猛地转过头,鼻尖仅仅离他一寸,忽然问:“你也死过吗?”

网中人不知道他说的死是什么,因为他甚至不记得那样的感觉。他实在忘得太快,也许只记得痛苦。他看着睁大的金色眼睛,看见嘴唇上晶莹的颜色,回答:“也许。”

少年的脚跟在地上磨了磨,指尖抖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感觉得到,你也死过,那种就像掉进了深渊的感觉。一直一直在往下沉,有粘稠的东西往喉咙口灌,根本无法呼吸,整个背都像烧起来一样——你一定知道的。”

网中人沉默,想他说的大概是濒死,但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深呼出一口气:“你也知道,那太好了。我和谁说他们都只会可怜我,就因为我是被抛弃的。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知道我会死在那里。”

网中人重复了一遍:“抛弃?”

少年点头:“我调查了好多,总有人会告诉我的,挑拨家庭关系的总是一些实话。当初我被抓走当人质,枪就抵在这里。”他指了指太阳穴,皮肤新嫩光滑,突然就笑起来,“我爸为了大局,还是让警察开枪了。真后悔啊,为什么那一枪没有杀死我?我还留在这里,有人想补偿我,这种感觉恶心透了。”

网中人看着他,觉得这个笑容像玻璃一样虚伪。他思考了一会,认真地回答:“确实,死了应该比活着更安静。”

少年摇了摇头,满头的绿毛蓬蓬松松,总让人想摸一把。“我不是想安静,”他说,“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找不到以前,他们说的那个乖孩子好像从来不是我,他们说的事我也没有做过。如果偏要我做他们眼里的我,那现在的我又是谁?”

网中人回想了过去几个月的经历,表达赞同。

少年晃了晃脑袋,小辫子跟着甩甩,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网中人回答:“没有。”

他又问:“那你能不能摘掉墨镜?”

网中人说:“不能。”

少年并不死心,凑过去想摘他墨镜,被网中人用一只手按了下去。他略带遗憾地说:“好吧,不给看也没关系,大晚上戴墨镜你真的能看见我吗?”

网中人不说话,少年的耳饰在他眼里闪光。

“那换个问题,”少年把头歪过去,眼罩外的眼睛眨了眨,“你叫什么?”

“网中人。”

“网中人。”少年念了一遍,像把这个名字拆吃入肚。他吹了一声口哨,清脆地点醒了夜空,忽然就跳起来。靴尖清脆地踩出踢踏声,十七岁的影子掠过石阶,把整个月光都遮住。绿发梳成的辫子从网中人颊边扫过,轻佻得发痒,让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把脸。少年背对着他,一身发亮的首饰叮叮当当,只回头露出半边脸来。

“我很想死,但是老爹不让死。你也很想死,但是世界似乎不想你死,因为你今晚遇见了我。既然这样,我们不如一起活着吧。”他说得很快,语调上扬着兴奋,“我们是没有过去。没有过去的人是没有影子的。但有时候我觉得曾经见过你,是最初的那一次,还是在更久之前吗?——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想继续了,网,我想和你一起死去。”

他转过身,低下身子看着网中人,眼睛亮亮的:“是不是很浪漫?对了,我叫空。”

网中人坐在夏夜的台阶上,零星的车从他面前驶过,留下一团肮脏的尾气。远处大厦滚动着艳俗的明星广告,写字楼都熄了灯,路灯老旧到开始滋滋地闪,像蝉,正像他驻足很久的夏天。

他思考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散不尽的烟味从鼻尖抖落,融化进呼吸里。有这样一刻,他忽然看见藤蔓生长,从他禁锢已久的脚底蔓延。墨镜从鼻梁滑下,赤红的眼中按捺下影子。于是他抬起头,和十七岁的空接吻。


过生日


很少有人要去想人生的意义,会思考这个问题的无非两类人,哲学家与闲人。网中人基本不思考这些,他的生活充斥着文件与加班,顶多再加上平淡无奇的一日三餐。他的生命单调,记忆留不下痕迹,所以人生也索然无味。但在那天夜晚,空从石制的台阶上一跃而起,朝他吹出那声口哨时,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男孩总穿着那身不合时宜的装束,一头绿发就像张扬着宣泄什么情感,而那天的月光下,串在牛仔裤上的银链闪闪反光。

网中人开始记得这些细节,在他腐朽而干枯的记忆里,新的东西破土而出,开始挣扎着生长。他想起空,也想起在地铁站前的深夜里,冷空气中凝固而碎裂的歌声。空就如他的嗓音,轻佻中压着低沉,朝气与黯然并存,从未让人捉摸清晰,是难得的表里如一。网中人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生命,无数飞花纷乱的世界是死的,只有这一刻在活着。

荒唐的失忆带来荒唐的履历,他从沉默的一端向另一端走去,侥幸又注定地遇上了空。大雪会停止,冰湖会融化,午夜十三点的钟声把一切都敲碎。喧闹的细胞开始叫嚣,无趣的皮囊应声而裂,昏暗的路灯下他与空对视,从彼此的双眼中看到了何谓“人生”。


后记:

某一天,网中人看到了空的身份证。

网:你叫史仗义?
空:……干什么。
网:没什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忘了,那不想了。)
身后的电视节目下方滚动播放:市长史艳文传授年轻秘诀。

再后记:

某一天,空发现了网的钱包里加着小卡片。

空:哎呀,让我看看是哪个美女姐姐给你写的情书。你居然还会把这种东西夹进钱包里?没想到啊网中人,你居然这么纯情。
空:(打开)
空:……
网:……
网:欠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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