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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全职高手 喻文州 , 王杰希 , 叶修
标签 all喻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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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14 03:26
不谈风月
建宁二十七年秋,魔教盛行,多行不义,中原共戮之。
昔日白雪皑皑的昆仑绝顶,如今已是满目焦土,尸横遍野,魔教总坛门户大开,清圣之气荡然无存。通往魔教圣殿的三百三十三道白玉阶上赤色逶迤,仿佛一道从九霄之上倾泻而下的血河。
圣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雪山之上的皓然天光直射进阴暗的大殿之中,照亮一片壮丽的废墟。如同一场天灾过境,金碧辉煌的壁画崩毁殆尽,以金砖玉石铺就的地面四分五裂,入目皆是一道宏大无匹的掌劲过后的遗迹。
现任武林正道之首,兴欣会盟主叶修和微草谷谷主王杰希缓步踏入面目全非的大殿,看见昆仑玉魄雕就的座椅之下,两道人影,一跪,一立,皆是满身触目惊心的血色。
“很好,很好!卑鄙无耻的中原人!我诅咒你!”一度有望问鼎中原,驰骋天下的一代霸主如今只如风中残烛,致命的剧毒正在腐蚀他的内脏,逐渐将他变成一具盛装脓水的躯壳,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屹立不倒,满腔的恨火与怒火支撑着他的身躯,誓要焚尽眼前不共戴天之人,“我诅咒你!你机关算尽所得到的一切,必会如我一般尽数失去!你所遭受的背叛必将会比我更加鲜血淋漓!你所遭受的痛苦必将比我更加生不如死!”
“那还真是,承您吉言了,”跪坐在地的人无力地依靠着沾满血迹的栏杆,眸光一转,看向两位丝毫不掩饰杀气的不速之客。
他认识他们,立于当今武林正道巅峰之上的人物,翻云覆雨手,谈笑间左右世间风起云涌,率领中原正道覆灭魔教,亦是,主宰他命运之人。他们就在几步之外,袖手旁观这一幕。十年之前,前任盟主无故失踪,适时正值中原武林动荡不安,延祸至今,正道群龙无首。直至现任盟主叶修三年前横空出世,平定乱局,率领群侠共抗魔教入侵。
这位名扬天下,年不及而立却修为深不可测,智计算无遗策的武林盟主一身白衣落拓,好整以暇地倚着殿柱,腰悬名刀却邪,手中提一杆翡翠烟嘴的水烟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角带着一丝冰冷的,似是嘲讽的笑意;他身边便是微草谷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谷主王杰希,身姿峻若修竹,神色如冰封般清冷,手中三尺秋水名锋隐隐泛着血光,透着一股凝而不发的凛然杀意。
他轻轻咳了两声,道:“盟主大人,若是不急着动手,不妨同在下一同坐下,静观教主大人爆体而亡,我们也好同路作伴,共赴黄泉。”
应他之言,一道凌利无双的剑气飞掠而过,血光飞溅之中一代枭雄身首异处,落在地上的头颅依旧横眉怒目,桀桀狂笑:“索克萨尔!无间之中,我必候君!”
“怎么回事?”王杰希一振剑上血迹,皱着眉,有些疑惑。魔教入侵中原武林这一年以来,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灭门惨案数不胜数,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其中半数便是出自眼前这位魔教祭司的手笔,此人阴险狡诈,狠辣非常,对魔教忠心耿耿,但如今他所目睹,此人竟然背叛了教主,只差一步就可置其于死地?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啧,教主对背叛者真是毫不留情啊。”叶修用剑尖抬起祭司的一只手腕,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绽开一道狰狞的伤口,看样子,此人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神仙难救,他见王杰希在一旁愣住,迟迟未下手,用烟杆指了指祭司,道,“想什么呢?谷主,这就是魔教最后一人,杀了他,此役便可竟全功了。”
王杰希犹豫地看向祭司。玄衣广袖的男人安静地望着他,面容陌生而艳丽。这心如蛇蝎的祭司竟然有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即使血污也无法掩饰那种惊心动魄的瑰丽,如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宛若从沉沉夜色中捞起一轮皎然升起的,单薄的月。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却不是因为这张脸的美。他的神情实在太镇静了,完全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与慌乱,亦无看破生死之人的释然,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好似这并非仇敌相见,生死关头,而是旧友重逢,轻谈浅酌,闲话平常。
那眼神,竟然令他莫名感觉熟悉。
他转向叶修,叶修冷然相对,一向疏懒的他,手指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似乎有些不耐。王杰希抿了抿唇,不再多想,剑锋正要落下,却听见那祭司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清浅笑意的语调竟然再次浮现于耳边,竟令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那声音恍若隔世,本应随死亡掩埋,随时间湮灭,他想忘记已经很多年,却也记了这许多年。
“狡兔死,走狗烹,师兄原来也是这般无情之人。”
“你是——”心神剧震,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下,王杰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中百味陈杂,他一时竟然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哎,祸害遗千年,麻烦啊。”一直旁观的叶修叹着气,收剑入鞘,上前扣住祭司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这张脸真的不错,多少人愿意为它去死,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师兄也愿意么?”祭司柔声道,毫不反抗地望着他,媚眼如丝,像一只乖顺的狐狸。
叶修看了看脚下英俊神武的头颅,道:“免,无福消受。”他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水,指尖沾了些许,轻轻摩挲祭司颈间细腻的肌肤,那些“皮肤”仿佛泡胀一般生起褶皱,一张精细绝伦的面具缓缓凸显,华美的假相寸寸剥离,露出那人截然不同的本来面貌——一张过分苍白的,年轻的脸,只能称得上是俊美秀雅,与片刻前的惊艳仿若云泥。
但那五官的轮廓却深深映入王杰希眼中,记忆深处某个萦绕不去的影子缓缓清晰,然后一一重合。他眼中掀起万丈狂澜,心房鼓胀,好似被什么充满,又好似什么沉沉落下,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是上前一步,将阔别十数年的人紧紧拥入怀中:“……文州!你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结束了,我们回微草谷。”
叶修在一旁咳了两声,道:“我的两位好师弟,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外面还有还有一群魔教余孽呢,说结束是不是还早了些?”
王杰希从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开始包扎喻文州身上的伤口,头也不抬道:“那是你的问题。”
“是谁一手把我推上武林盟主这个冤大头的位置的呢,我的副盟主?”叶修道。
魔教教主实力深不可测,喻文州身上的伤口均是深可见骨。微草谷剑道药理双艺双绝,王杰希虽不是专擅药理一脉,却也是耳濡目染,略有心得。那些伤,他一眼便知药石罔效,他的小师弟此后余生再与武道无缘,不过这些尚还不算致命,更加棘手的是喻文州身上的内伤,五脏破损,这内伤应是多年沉疴,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但似有一股内力稳稳护住他的心脉,千钧系于一发,令他苟延残喘至今。
王杰希平静道:“你欠我一个交代。要现在说么?”
叶修难得无言,他点燃烟锅中的烟丝,吸了一口,雪白的烟雾缓缓浮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喻文州倚在王杰希怀中劝道:“师兄,十五年之前,盟主也不过是个孩子,前任盟主所做下的决定,他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么?”王杰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道,“叶修,你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而不是近来才发现,对么?”
“这……”意识到自己失言,喻文州愣了一下 ,他正要说什么,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不断从口中咳出血来,神色痛苦不堪。王杰希连忙点中他身上几处要穴为他止血,他咳血之势渐渐止住,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虚弱地晕了过去。这次行动,微草谷的医长方士谦需要处理之前的伤患,并未随行。若要救喻文州,他就必须背弃和叶修的同盟,脱离前线,回到千里之外的微草谷。
他抱起喻文州,怀中的身体轻得好像一片飞絮,即使隔着衣物,他也能轻易感受到坚硬的,支离的骨骼。
这一次,他一定会救他。“你要拦我么?”他看向烟雾中那双比深渊更加深不可测的眼睛。
“身为前任盟主座下,无论何时,你我皆当以剿灭魔教为首务。”叶修不疾不徐道,“副盟主,劳你先将文州带回微草谷休养。魔教之中尚有事务未了,在下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
人间重晚晴,微草知天意。
山中不知岁月长,百年心事半痕霜。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经过房门前,喻文州从梦中醒来,晨光从繁茂的林木间隙中穿过,映照在窗户上一片滢滢的碧色,深林风静,高树鹊鸣。十五年前的山中小楼,少年们天赋异禀,年轻气盛,整日嬉戏切磋打碎山中隔世的宁静。最小的那个孩子笨手笨脚,被按在清幽的书房里埋头苦读,旁边是已不再年轻,却依旧吊儿郎当,不是在看话本子,就是在睡觉的师父。他们师兄弟三个都是不甘人后的性子,争执嘴炮都是常态,若不是小师弟武功实在太次,动手实在胜之不武,只怕那竹屋的顶都会给他们掀翻去。虽然大部分时间三个人都是互相阴阳怪气,但唯独对一事,三个人的战线意外地统一。只有在对于这位不甚靠谱的师父的事情上,三个人会一致对外,共同抗师。
那时他和师兄们调侃师父是饱食终日,高枕无忧。若他真是心无挂碍,高枕无忧,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呢?或者也许是一语成谶,君莫笑最后亦如孟尝,门下分崩离析,中原塞外无所容身。
门外喧哗渐重,喻文州吃力地起身,慢慢披上衣服,折腾了半天把自己挪到轮椅上。王杰希把他带到微草谷中,纵然医长方士谦医术通神,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力保持他四肢的完整性,勉强能提笔握筷,舞刀弄剑不可肖想。王杰希看起来并不死心,三天两头和医长讨论医术心得,由于想法实在天马行空超越时代,微草谷脾气和医术一般惊天动地的医长破天荒转了性,从此不再以闭关精进医术为名偷闲躲懒,而是实实在在深入到群众中。喻文州自己倒是很满足,他本就不是学武的料,对于什么天下第一打打杀杀也没什么兴趣。
他拦住走廊上一个慌慌张张抱着药草的微草谷小弟子:“如此紧急,发生什么事了?”小弟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得了啦!盟主大人带领众人剿灭魔教余孽时中了埋伏!好多人受伤了!哎呀,你怎么起来了?谷主说你必须好好卧床静养,你不要乱跑呀!快回去躺着吧。”他说着,正要放下手中的药材推他回去,喻文州止住他:“我知道了,我会回去躺着的,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别吹到风啦!”小弟子看了他一眼,噔噔噔地赶紧跑了。
喻文州慢慢地推着轮椅回到房内,关上门,在门后的阴影中轻轻闭上眼睛。以往他的洗漱换药都是王杰希亲力亲为,今日却不见王杰希的身影,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他的脚步。
微草谷内最近都没有什么异常,唯一的问题,便是遭遇埋伏的正道群侠。王杰希独自回谷,便是舍了副盟主之位,和兴欣会事务划清界限;而他医术一般,也不会参与救治众人。
如此想来,绊住他的事情,可能性便非常之少了。或者说,只有一个,武林盟主因故无法主事,只能由副盟主主持大局。至于是何原因,王杰希不告诉他,却反而让其更加明显。
心口一紧,他想攥紧手,却无能为力。
夜间突然落雨,穿林打叶,簌簌成音。喻文州照着棋谱一一落子,王杰希姗姗而来,未着蓑衣,不沾滴雨。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道:“这本棋谱你十岁时便已背下,为什么还要摆此残局?”
“纵能看破此局,却也难免身在局中。师兄,你说对吗?”喻文州道。
王杰希不答话,握住他的手。这双手莹白如玉,并无习武之人握刀握剑所生得老茧,也无寒窗学子苦熬风雪的疮疤,好似生来便养尊处优,不识疾苦。但只要视线再挪几分,便是横贯整个手腕,新肉生出却依旧不掩狰狞的伤痕,再深一分足可断腕,叫人不得不心生怜惜。
他对这个师弟一向是偏心的。第一次见到这个年幼他三岁的小师弟时,一身锦衣的小公子被师父乖乖牵着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陌生的少年,笑起来粉雕玉琢的脸颊边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会追在他身后用稚嫩的声音乖巧地唤他师兄。
往后他每一次偷喝师父埋在院子里的桃花酿被捉包,被罚抄写兵法武略,被师父下令上下山二十趟而王杰希监督,听见王杰希要下山采购物品……总会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乖巧地叫他师兄。
十五年过去,这双眼睛见证这世上所能存在的一切丑恶。依旧清澈瑰丽,却已是不尽相同的桃花般的轮廓,不再纯粹如昨。这声师兄,又是什么意味呢?
“你想,去看看他么?”王杰希道。
喻文州抬起头看着他。王杰希从来是不避讳任何人的眼神的。喻文州时常会觉得自己的两位师兄像是庙堂里的神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高高在上,不干人事。他们是世间最了解人心的人,叶修玩弄人心,而王杰希比他更过分些,他明白这一切,他的心却依旧澄明如镜,悲天悯人。他擅长为人心施加温柔不见血的漫长刑罚,而愚人称之为救赎。
“他还好么?”喻文州问。
“他快死了。”王杰希直接地回答。喻文州顿了一下,忽然笑道:“师兄,你是逼我不得不见他啊。麻烦你了。”
王杰希抱起喻文州,穿过雨中昏暗的树林,来到微草谷中一座偏僻的院落。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忽视的血腥气。叶修安静地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面无血色,嘴唇干裂。床头的一张小桌上放着他从不离身的刀和烟袋,黄花梨的烟杆被染成深色。
喻文州看着那张因为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一时竟有些陌生。伤病抽离了他清醒时那种睥睨无双的神采,以及眼角边那分若有若无的淡淡嘲讽,此刻他的脸看起来竟然没有丝毫轻佻,反而是那种正统的,深邃的英俊。若是他顶着这张脸面对中原正道,何须王杰希来为他背书?
只是,那样和师父一般,一脉相承的玩世不恭,倒让他更习惯些。
“师兄,我能单独和他待一会儿么?”喻文州道。王杰希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房内一时静默,鸦雀无声。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者,一切早已无需言明。
“师父是我亲手杀死的。”喻文州忽然口出惊雷打破了寂静,但病床上的人早已失去知觉,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我为仇,你为恩,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谁对谁亏欠什么,或许你当时不应该为我摘下那张面具。”喻文州低声道,“你如今躺在这里,是想说你还有心么?”
一无所知的人自然什么也不会回答他。
喻文州看着他再次沉默。他看到叶修的烟袋,翡翠的烟嘴有着水一样清透的质地,细看来上面雕刻的花纹竟然是鱼纹……鱼纹和叶片。喻文州心中一动,拿起烟杆,摸了摸那只墨色的系得紧紧的荷包,里面是干燥的烟丝,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纸片。
喻文州把纸片展开,白纸上是熟悉的笔迹,情况匆忙之下写就略有潦草,字迹发褐,是血迹。
只有四字。
气消了吗?
喻文州几乎气得笑出来。这算什么?武林盟主的命一斤能卖几何?能换几条人命?可能弭平旁人一生所有痛楚?
这算什么?
他冷笑出声,眼眶里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师兄,你的心,何其晦涩艰深啊。”他的指尖抚过烟嘴上栩栩如生的纹路,然后从荷包中取出烟丝,放进烟锅中点燃。他拈起烟杆,吸入一口烟气,苦涩的味道沁入肺腑,却莫名地想要索求更多。
烟丝很快燃尽,猩红过后,只余苍白的的灰烬。
喻文州把烟袋放回原位,用指尖碰了碰叶修冰冷的手却又迅速收回。
“我要离开了。”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