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松毕业已经四年了，每当笠松站在开满花的樱花树下时，总会觉得其实自己还没有毕业一样，身旁是同窗三年的好友，身后总会传来后辈过分热切的呼唤，三月天气晴朗，抬头就看见开了一树的樱花，有些花瓣打着旋落到自己肩上。

可是一眨眼，这些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洪水冲刷而去，眼前的樱花树变成大学里栽种的常青的树木，身边变成了各种形形式式的人，说不上熟络也不算陌生，就那样字面意义上的来往着，以着同学，同事，邻居，朋友的名义。笠松也不是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可人家也是有伴的人，在朋友与女朋友之间选哪个，普通人一看便明了。

海常旧篮球部的队友也各奔东西，天南地北的散落在日本，地理上的距离和不同的时间行程令聚会都变成了一年几次，可从来没有人缺席，森山会在聚会上抱怨这次女朋友又要生气，黄濑则特地调整了假期，笠松自己也把自己的任务交给了代班的同事，这样排除万难的相见总令人有种微妙的幸福感。

偶尔笠松一个人倚在窗台上，手边放着一听啤酒，百无聊赖地看着娱乐节目，才会发觉高中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实际上笠松很少有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很忙，大学的第四年是最忙的一年，加上他之前就已经有在兼职工作，这一年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转正，学业和工作一起夹击的时候就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笠松做的是篮球解说，之前为了兼职跑了很多场水平根本不够的比赛，工资不大乐观，但笠松还是相当开心的，虽然水平不够，笠松可以在他们身上看到久违的热爱和激动，转正后虽然跑得比赛都是比较正规的水平稍高的，笠松看到他们，更多的是看到求胜心。

笠松只有在没有比赛时和学业测试时，自己停下来，想起某个闪闪发亮的人。惊觉的时候自己又再投身于忙碌的生活中。

就这样，过了四年。



四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黄濑担任海常篮球队队长是在第一年，森山终于抛弃遗憾系帅哥名号是在第二年，海常的武藤内教练宣布退休是第三年，早川终于克服吞字的口癖是第四年。四年，笠松买的篮球月刊叠好绑起来，放入纸箱里，慢慢地也攒了四小箱，一边单独放的纸箱则显得较小，里面放着报道过海常的篮球杂志，也是被翻看得最频繁的一箱子。

在和好友的聚会上一向开朗的青年喝了酒之后开始大哭，呜咽着说自己失败的情史，说中学时代暗恋的一个女孩子，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摇着笠松的肩膀问他：你知道等一个人的感觉吗？你知道看着她跟别人走开是什么感觉吗？然后又说好恨当初连表白都不敢，说不定就成了。笠松还在他的责问中无法回过神来，对方却以奇怪的姿势躺在沙发上酣睡了。

收拾着残局的笠松想，也许是知道的吧。不敢去找，只有等。



最近笠松听住在隔壁的女孩子讨论说，黄濑凉太跟经纪公司闹出了点问题，似乎是被下令雪藏一阵了。女孩子的话题总是跳跃性的，将这个话题以“反正凉太人气这么高不会闹很大啦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结束后就讨论起了新出的夏季时装，笠松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白吹风。雨季要来了，那天也在下午下了暴雨，空气里都清凉起来，隔壁的女生搬着小凳子聊天，听着她们咯咯的笑声笠松还是想回到客厅，可是听到“黄濑凉太”这四个字的时候还是停住了脚步。

就算瞎担心也没有用吧。笠松叹口气，之前还可以仗着前辈的名义发个短信慰问下，现在发过去他看得到才怪，粉丝的信件一定会把他的信息都淹下去，根本就不需要做多余的东西。

不需要。多余。笠松被自己的用词怔住了。



听到门铃声的时候，笠松好似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去开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时候，又感觉自己在做梦。

上帝啊。

黄濑凉太低垂着头看他，病恹恹地好似缺乏多年睡眠的人，一点也不似杂志上的那样亮丽，那头耀眼的金发都变得暗淡。双手松松地握着，垂在身侧，最后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笠松才急忙让开，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去准备泡茶的时候笠松却感到松了口气，这个人还是来了。



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放在黄濑面前，笠松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看着他把茶杯拿起喝了一口后才问他：“出了什么事？”

“前辈，我果然还是想打篮球啊。”对方却完全无视问题似的回答起来，垂着肩低眉顺目的样子，“虽然不是职业球员，但还是想打球。可是出了海常之后，总觉得自己离篮球越来越远了。前几天做专访的时候那个人问我想要做什么，我说我想打球，再次和海常的大家一起打球，结果被经纪人小姐教训了，说我应该说些更加现实的东西才对，比如说希望可以再次出什么写真，可是我啊，真的想再次，再次，听到哨声，摸到篮球……”

接着他抬起头来用力地笑了一下，眉目都要皱成一块，“我啊，果然是超级喜欢篮球的吧。”他微微眯起眼，好似在回忆篮球的触感，手摊开好似要握住什么，又狠狠抓住，最后却慢慢舒展开了。

笠松看着他明显是好好保养着的纤长的手指，白皙，骨感明显，慢慢摊开的手好似一朵花在绽放。

这个人需要自己，笠松第一次这样迫切地感受着这种感觉。

笠松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他摊开的手指，比黄濑明显粗糙的手心缓缓地摩擦着他的手背，说：“这样的话，我帮你找回来吧。”

黄濑把手翻转过来，穿过指缝和他手指交扣。

然后是沉默，长达了几乎几个世纪的沉默。

笠松盯着黄濑的发旋，不知道如何再继续。眼前的状况很好，他们可以继续喝杯茶，看看电视，然后让黄濑在客房将就一晚，第二天他会带黄濑去他做解说的篮球场，看一场精彩的比赛，然后打一场。一切都会变好，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轨道。黄濑凉太终究会回到他既定的轨道，闪亮亮的光芒万丈的人生轨迹。

但显然有人不想这么办。

“但是前辈也明白的吧，只有你能够找回原来的我，对不对？”黄濑几乎是强硬的抬起头来，手上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力度。

笠松强迫自己去望他充满着强烈希求感情的眼，立刻就失足跌入回忆里。



就在这一片灿烂的金黄色的阳光里，笠松幸男毕业了。那天是个好天气，好得不能再好，微风吹起女孩子的裙摆和发丝，男孩子失去了第二颗纽扣的衬衫领口拂过脖子。笠松靠在栏杆上看着海常校区的那片樱花树林，只可以透过某些比较稀疏的花枝看到灰色衣角，他把视线投向其他地方，打算再好好地看一次海常。

身后的门被猛然打开的时候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望见来人的时候他立刻就要炸毛，对方赶在他之前出声：“前辈，终于找到你了！”兴高采烈的声音让笠松都不好意思再在最后一天踢他屁股。

“嗯，是啊，你找到这里也不容易。”估计又拿什么贿赂了森山吧。最后一句笠松没有说出来，毕竟是最后一天了，他想让自己的语气更好一点：“你找我干什么？”

但黄濑却难得地扭捏起来，支吾着说有一件事想告诉前辈。

笠松皱起眉头的样子好像又要生气地责怪他婆婆妈妈，黄濑见状立刻抢在他张嘴之际说话：“因为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前辈！今天不说的话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笠松却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样，立刻阻止他：“不要说。”

笠松可以猜到他要说什么，但他不要听他说。

“不行，我一定要告诉前辈，前辈一定不知道，我不说的话前辈一定不知道。”

“……我看起来有这么迟钝？”

“明明就很迟钝。我要说咯，前辈仔细听，”黄濑不管他难得的自嘲，开始他从刚刚就一直想说的话：“我喜欢前辈！”这句是大喊出来的，笠松想，几乎附近的这片小区都知道有人在告白了。

笨蛋果然是笨蛋，他手足无措地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回答，他自己明明被女生告白过那么多次，却连语气都把握不准。这大概是黄濑凉太的第一次告白，但是惨遭失败。

相比起黄濑的蠢样子笠松几乎是镇静的。他一直就已经觉察到他对他的感情，却一直想装傻糊弄过去，所以才一开始就叫黄濑不要说。他想把这段感情扼杀在时间里，因为他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的前途好得很，比一般人要好上太多，但他不能因为一段懵懂的感情就葬送掉这些。这些就是三年级的笠松幸男所考虑的，鲁莽地告白是黄濑凉太做的事。

看吧，从这里都可以看到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黄濑也从这不自然的寂静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盯着笠松的神色，果然是沉下脸来，只好道歉：“我知道这个很突然，前辈不回答我也没关系……”

“你能确保这段感情真的值得吗？”对方却开口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跟你才认识一年，相处的时间只限部活和比赛，还有一些零星的课余时间。你真的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你能确保这段感情是真的吗？青少年期间会产生很多朦朦胧胧的意识，鬼知道你的喜欢是不是其中一个。”

“你相信我，放下来吧，等时间过去，你会发现其实你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我。”

几乎是言情小说里的狗血对白了，笠松自嘲地想，这不像我会说的话啊。

放下吧，为了你的大好将来。





黄濑听着他的每一个字，他几乎是立刻就可以判断出他在逞强。无论是他勉强做出的笑容还是微微发颤的躯体，就算知道他在逞强，但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无法逃避地对自己造成伤害。

“前辈你，不相信这段感情是真的吧。”

“如果我一年之后还喜欢你呢？两年？三年？三年都足够读完一个高中了。四年呢？”

“我就答应你。”



黄濑凉太这四年过得也不怎么样。

因为他和笠松做的约定是像是普通人毕业之后联络减少的模式，他连电话也不敢多打。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在拿了另一个号码在夜深估摸着笠松已经睡着的时间打去，因为知道应该没有人接听。但打过去时心还是悬乎着的，有时候运气好，能听见笠松一声迷迷糊糊的“喂？”，但即使只是这样，他都要激动好一阵子，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等笠松再迷糊几声后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睡不着的时候就趴在床上翻高中用的手机里的短信，一遍一遍的看。

他买了日历，数着日子过日子。工作拼命得很，他用一切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来替补。无疑是打篮球最让他开心，虽然打完之后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移向某个长椅。坐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会看向窗外发呆。经历最后的期末考试的时候黄濑几乎没有想过他，但考试前一天却收到了加油短信的时候，黄濑还是瞪着那短短的几个字感到了幸福。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也走上了天台看海常最后一眼。这时的他已经成熟稳重许多，站在笠松之前站的位置他猛然感受到了笠松当时的心情。两年前的他还太年轻，轻易说出的喜欢是活该让他的前辈拒绝掉。他都为自己俩年前的蠢样而微微发笑。

但是在校门口看到在等着他恭贺他毕业的海常旧部时，在看到那个挺立着的背影时，那种已经沉淀下来的感情又再回来了。

嘛，他果然还是不够成熟啊。即使是已经到了成人的年纪。

选的大学和笠松的大学隔了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工作上的事情也开始忙碌起来，经纪公司似乎是打算让他涉猎更多方面的样子，他也乐意接受。

因为他想要那个人看见自己。

广告牌也好，电视广告也好，综艺节目或者是杂志封面也好。笠松所在的城市要求的见面会和宣传一定不会缺席，毕业一年后的黄濑凉太依然保持着少女初恋般的心情，想要心上人看见自己。

看看我吧，请看看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不经事的家伙了。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的时候，四年在俩个人都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到了。

因为和经纪公司闹了矛盾，黄濑凉太也安安心心地往他这边跑，虽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这样正好掩饰他终于可以敲笠松家的门的激动。

看着笠松微微松口气的样子，黄濑知道他的四年也不好过。

他也是依然喜欢自己的，一向敏锐地感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黄濑有点高兴。但他还是决定说一些最近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着激烈的矛盾，说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因为自己话里的失落而再次消沉起来，他才再次惊觉，自己依然这么喜欢篮球。即使是工作两年后。

他依然怀念那段闪闪发亮的时光，虽然他现在也算是闪亮亮，但这个不一样。这个完全不同。

他依然像当时一样，喜欢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这段感情果然不是懵懂的，是真的，它没有因为时间而消磨，反而慢慢沉淀下来，化为血液和骨骼，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提醒着他。

他依然喜欢着笠松幸男。



“四年已经是极限了，前辈。”黄濑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的怀里带，“我遵守约定，所以也请你遵守约定。”

“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他用的是陈述句。带着四年前的黄濑凉太绝对没有的坚定。



笠松幸男从第一次遇见黄濑凉太起，就知道他与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与其他人都略显紧张的态度不同，这个新来海常的模特儿却带着一副闪亮到让人想暴打的笑容说着自己的名字年龄爱好还有什么位置都可以的话，他当场就给了他一脚。即使明白这个人是教练辛苦争取来的人才，但笠松还是忍不住给他一脚，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前辈的特权。这里是海常，不是他之前的帝光。

对待篮球的态度也是，从头到尾都自傲得让人火大，只要看一次就可以记住技能什么的，这种开挂行为也经常发生。不但把自己辛苦练出来的急停转身随意copy走，到了后来几乎都把篮球部里拿得出手的绝招都拿走了。虽然后来的战败让他稍稍认真起来，但最初那种样子真是令人不爽啊。

观察黄濑在场上的表现的时候，笠松有时又会发觉与自己的不同之处，就算是流着汗打球的样子，模特毕竟还是模特，轻浮的金发和白皙的皮肤都好好的，似乎平时也因为公司要求而好好地用着护肤品之类的东西。但这些对于笠松幸男来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样。

面对女孩子的时候，笠松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视线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比较好，上一次海常联谊他那句破音的大胸部至今被森山嘲笑。而黄濑因为工作需要早就养成了对女孩子的绅士风度，在女孩子的包围下完全不会觉得尴尬，还能永远笑脸相迎。

和那个家伙出去吃饭，自己要求的日式小店和对方要求的西式餐厅又发生了分歧。

由于这个家伙成绩总是低飞，迫于压力下笠松还对他进行过辅导。

谁都看得出黄濑凉太是个天生好命的人，而且他还会一直好下去。

而笠松幸男很清楚自己有几分重量。

而且，他还太年轻。

而现在，这个人，四年之后出现在这里，带着一身疲惫。

和依然不变的喜欢。





“我答应你。”

笠松叹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地拥抱住他，然后立刻放开。

黄濑听到后，几乎是回光返照的笑容灿烂得好像当时一样让人想要暴打。他紧紧地抱住他就是不撒手，诶嘿嘿嘿嘿的猥琐笑容就响在笠松耳侧，不停嚷嚷着“前辈也喜欢我”。

“我觉得你还是太年轻了啊黄濑。”

“诶！可是前辈还是照样揍我嘛，也没有成熟得到哪儿去。”

“你活得不耐烦。”



他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虽然打篮球的方式不同，但这两个人都一样喜欢着篮球，好好地为海常而努力着。

虽然对待自身样貌的要求不同，但对彼此身体的渴求是一样的。

虽然日常的生活习惯不同，但和对方生活的希望是一样的。

虽然年龄不同造成了性格不同，但喜欢对方的心情是一样的。



最后的最后，笠松好不容易把这个四年之后却依然这么烦人的王牌哄着睡着，才对着他睡着的脸颊上往额头上亲了一口。



正是因为完全不同，才会被他吸引呀。

正是因为完全不同，才拿他没办法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