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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续集

作者 : He1yi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原型 名侦探柯南 黑羽快斗 , 工藤新一

标签 快新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快新

3601 32 2021-10-6 14:36
导读
字数:27702

概要:
《BANSHEE》AU。
工藤探员驾车几百公里,提着斧子找上几年前曾好过的基德家门。

备注:
一部续集需要些什么?
首先,再找一个目标,找一个好靶子。
刺激的东西,多掺点,再多掺点。
惹人注目的开头,时刻的急转突袭。
感情,火!
逻辑,什么逻辑?伏笔,伏什么笔?
只要没有确认死亡的角色就可以拿出来用。
下一部的靶子,就等真有那个项目再说。

打字BGM:
Arctic Monkeys专辑《AM》

I feel like the sequel
我似乎很像那种
You wanna see but you were kinda hoping they would never make
你很想看到,却希望从来没拍过的续集
——《The Bourne Identity》The Last Shadow Puppets


黑羽快斗搬到这个民风淳朴、治安和谐的偏僻小镇已有三年多。
这天他没有去自己的店里。他睡了个懒觉,混完整个上午,实在太饿,才爬起来开始做午餐。午后他有一项安排。
站在自己住宅的厨房里,开着小火,他闲散地看一眼手机,看一眼锅里。他抬起头,从窗户望出去。
后院他今年一直没打理,杂草丛生及腰。此时,他看见草丛间站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距离还很远,只有一缕深色的影子。他手里的锅差点翻到自己身上、洒一地。
工藤新一快步接近。他从这座房子的后门望到一边,后院屋外墙下搁着一些工具,割草机、铲子与伐木斧。机器上长着蜘蛛网,而他双手抓起的木柄不需要抹掉积尘。
几下猛击过后,木制门板上已经出现一块小破口。但它还不够人钻进去,或伸手进去开门。他再一次高高举起斧子。
“别砍了!我给你开门——你退后一点。”
工藤听了听门内声源的方位与距离有多近,然后用全力再次砍下去。
木板撕裂的响声。这下也无需劳烦屋主再开门了。
他单手掂一掂手里的工具,低头钻进去,鞋踩在碎木片上。
“唉,这样修理起来很麻烦的。”
他抬起眼,看见刚才反应迅速退了一米、一点没被擦着,正在叹息的基德:这家伙头发没打理,还穿着睡衣。
门内的走廊上,他们站在隔了一点点距离的原地。工藤手里握着一把没有血迹的斧子,黑羽手里则拿着一把沾着些热油的锅铲。
黑羽:“……好久不见。”
工藤:“嗯。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黑羽:“啊,是啊。我过得挺好的。我还以为你早死在哪了;你现在看起来也很完整,你应该过得也挺好。”
工藤没接话,只盯着他看。
黑羽:“听我说,三年前的事情,我——”
“四年一个月零十二天。”
“……总之我真的很抱歉。你能放过我吗?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个普通公民。我循规守矩,很安稳地活着,我也挺喜欢这样活着的。我已经悔过了,不干了,不想再沾那些麻烦事了。我正在做午餐,”黑羽小心翼翼用手指一指厨房方向的那面墙,“拜托,”他忽然面色惊慌,“我好像忘记关火了。你能不能,”他恳求道,“快点离开这里。”
工藤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
接着最后举起斧子。让它,深深嵌在一旁的矮柜上边,成为一件很难拔出的摆设。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原路出去了。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草丛外边。

工藤驾驶一辆于街头横抢的摩托来到这里。车跑了漫长的路没有歇火,在公路上能看见“欢迎来到A镇”的牌子的地方,它抛了锚。于是他下了车,猛踹一脚侧面车身,看着它哐里哐啷一路翻滚下斜坡,消失在树林里。
现在,他沿着这个未知城镇的街道继续往前走;看见一家不声不响的酒吧。
他推门进店。阴暗的室内没有一个客人,吧台后边,老板擦着玻璃杯,听见他掀起的响动,瑟缩一下。
他先要了点吃的。坐在吧台边,他扫过一眼柜子上的酒瓶,视线止于墙上装饰物剩下的晒痕与挂钩。然后他要杯酒。
酒倒得最快。
他端着酒杯,闻了闻。
“这里一直这么冷清么。”
“现在还不到旅游旺季。”老板谨慎审视着开始喝的陌生客人。
“我只是来找个老熟人。”
“噢……她大概长什么样?或许哪天晚上来过。”
“我已经找到了。”工藤说。
“呃,那么。”
“噢。这么说来,他连留我吃个午餐的意思都没有。”工藤抬手,要第二杯酒。
“……说实话,我这星期马上要搬走了。”老板满足他的要求,也劝道,“我不想这时候被卷进醉鬼的情杀案里。”
工藤:“不会的。我真的想,刚才就干了。那太便宜他了。”
他更快地喝完了第二杯,举起空杯。“我不会干那种事的,我保证。再给我一杯吧。”
他的第三杯喝到一半,又有两人推门进来。
他端着杯子,旁观他们交谈,坐在原处不说话。好似一张墙上的海报。
这些人不是来消费的。他们的喧嚣刺得他有点头痛。
他闭着一只眼,望望周围。桌椅,酒瓶;玻璃杯,刀叉。硬物,尖锐物,会被打碎的东西。
他饮尽最后一滴,杯子搁在没能等到热午餐的空桌面上。

后门走廊一片狼藉,漏着风。黑羽端着餐盘,站着看这景象,有点呆滞地咀嚼。然后他扭头到别的房间去吃了。
他将盘子放进水池时,正门又传来一声玻璃摔碎的炸响。
……他小心地拉开门,抬头察看,溅在门上的一大片水液缓缓往下流,酒味显著。脚边门外的地面上,碎裂的酒瓶躺在一滩酒里。
工藤站在台阶下边,处于不会被碎片波及的距离。他手里还抓着一个酒瓶的瓶颈,不过,至少用的不是一个,接着就要把它也摔过来的手势。
他面颊有点红了,还有点喘气。仔细打量一下他,他脸上挂着彩,手背沾血,头发比刚才凌乱,肩袖被划开一道。
黑羽看着他愣神,一顿午餐的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工藤指指他步行来的那个方向:“旁边那家酒吧的老板打算逃走了。给我做个假身份,明天开始,我会成为那间店的新主人。”
黑羽:“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赶紧走?”
工藤:“听你的,就像上次?”
黑羽:“……我已经道歉了。我真的不想再惹麻烦了。”
工藤喝了一口酒,抽出腰间配枪。
工藤:“你不干的话,接下来我会这样做:我会威胁那位吓破胆的老板做伪证:”他高高举起手枪,仿佛将要对天发射,紧盯着基德,仿佛是对天发誓,“事情实际上是这样:已经和你订婚的女友,再次见到不得已分别四年后来找她的前任,立即旧情复燃。你发现了他们的幽会,于是你去酒吧买醉。这时,两个混混偶然路过。已经烂醉并恼羞成怒的你看谁都不顺眼,遂把他们打死在当场。”
“呃……”
黑羽盯着对方现在微微晃悠着的身影。
工藤笑了:“那家伙坚信我是来找前任的。‘冷静点,复合和复仇只有一步之遥。’所以我是来干什么的?”他高举的手平稳放低,与双眼一同瞄准对面那位在门旁露出的头。
黑羽:“那你现在打死我算了。”
然后他迅速缩回去,再次躲掉砸过来的枪支。他捡起它,掂了掂轻重。工藤走到门前来,他将这把枪还到伸过来的那只手里。地上的玻璃碎片咯吱作响,被客人踩碾过去,更接近渣滓。

黑羽无奈地坐在餐厅里,敲打笔记本。工藤在餐桌旁逛来逛去,一圈一圈地打量这里无比寻常的家居摆设。隔一会儿他就灌下一口。
黑羽瞥他一眼:“现在才下午两点半。”
工藤:“噢,你居然还没搞定?”
黑羽:“我有三年,呃四年,不,搬到这里来以后我就没干过这种事了。总得找一下手感。”
工藤倚靠在桌旁,哼了一声。
黑羽抬头瞪他一眼:“而且这才过去几分钟?你当我变魔术吗?”
工藤抬起手;将手里基本空了的酒瓶端正地搁在桌面上,用的力度很有礼貌。然后他起身,走出了餐厅。
黑羽看着他的背影拐个弯消失,再看自己身后窗帘,拽了拽确定它的严实。然后他将刚刚隐藏下去的档案页面再打开。
一趟翻阅过来,就在他搬到此地的时间前后,这位探员没有受到处分,只是转去了另一个部门。他盯着记录皱眉头,没什么实际的详细内容可作为参考,总之可能会有用的资料先做保存。他调出其中的证件照片,借来做他被胁迫做的正事。
瓶子与杯子的响动,从不远处的厨房不时传来。
黑羽大声问:“假名写什么?还用你以前那个吗?”
他大喊过后,那些声音继续我行我素。
黑羽:“那我就这么写了。江户川……”他有点想笑。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刚要细看,但工藤转回来了。他只好在对方接近之前再次收回口袋。
工藤将另外一个酒瓶,他喝完了其中剩余的一半,放在之前的空瓶旁边,像战利品收集之中小小的一步推进。他的眼睛比之前更难稳定在某一点上。
“基德。”
“嗯?”
“为什么你屋子里一件小孩的玩具,一件小孩的衣服都没有?明明是KID?”
黑羽:“……你要的档案都做完了,”他看一眼手表,还不到下午三点,“你要检查一下吗?”他起身,伸出非常可能得去搀扶醉鬼的手。
工藤:“做完了?好。然后,”他一手撑着桌面,抬起头,一瞬间忽然很显得精神。“跟我一起去后面湖边那片树林,把尸体埋了。”
黑羽晾在半空的手无声晃一下。
“你后门那里就有一把铲子。”说着工藤转头往外走,身体摇晃着,不时扶一下桌子、椅子、墙与门框,去抢在前面捡那把工具。“如果你家里没有多余的铲子了,你就用锅铲吧。”他在这一小段路上撞了一下,踹开某个物件。

等到他们钻出树林,天已经黑了。
三分之二的时间,工藤都靠在一棵树下睡觉。他还是被扶过去、勉强靠住的。现在他们往回走,黑羽跟在工藤脚步后面,独自扛着两人份的工具,算一算大约对方埋了半个,自己埋了一个半。
酒吧招牌熄灭,关着门。
酒吧老板:“我尽量打扫干净了,但不敢说……”
工藤:“好。”他不多关心,只接过钥匙。
老板还是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仿佛就算现在立即上车上路,也活不到天亮。
工藤:“不会有事的。有事你找他,”他继续往前走,指指身旁路过的黑羽,“你们肯定认识。”
老板看向这位外地客人的“老熟人”,不禁叫了一个名字。面色没有好转,更增添一份迷茫。
黑羽对他友好地笑:“不会有什么事的,要走就赶紧走吧。啊对了,他们来干什么的?”他样子单纯地疑惑道,“统一的收钱时间应该是一星期前啊。”
酒吧老板呸了一口:“我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黑羽:“以前有过这种事吗?”
酒吧老板:“前两个月都,呃。”
但黑羽只是一副轻松地倾听邻居牢骚的样子。
于是中年人张嘴,露出两颗断牙。
黑羽扭头,看见工藤根本没理他们的聊天,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黑羽:“那也算是大仇得报?再见。”

回到家,黑羽可算有时间,收拾下前门与后门。打开手机,对下午耽误掉的安排做点点挽回。他脱了脏兮兮的外套,找到厨房。
工藤掀开橱柜,又新开了一瓶酒。不过现在,他靠在台面旁边,多少是好好地拿着玻璃杯,浅饮着一小杯晶莹酒液。
黑羽在他身边蹲下,从柜子里给自己找出一个杯子;伸手拿酒瓶,自给自足。侧身,倚靠在一旁的柜子上。
黑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工藤:“我在执行任务,碰巧遇到一个人,觉得眼熟就问了一句。他是你之前那个组织的成员。于是,我昨天才知道,原来四年前,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垮台了。而且你跑掉了;你还活着。”
黑羽:“噢。是以前的哪一位啊?”
工藤:“他死也不敢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他说,如果告诉了我他会死的。我说:‘你不说现在就会死。’”
黑羽:“好吧。……说实在,你今天已经喝了,很不少了。”
工藤:“我四年不能碰酒了。”他摇了摇杯子里剩余的一点液体,仰头倒完了它。
黑羽看着他的侧脸,片刻,总算想起一件事。
“哎,你怎么都不给自己处理一下。我也完全忘了。”
工藤抬起手,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但他的脸本来是相对更干净,让刚浸过土坑的袖子一抹,更多的灰尘与血污花在一块。
“你先拿水洗洗吧。”说着,黑羽搁下玻璃杯,快步出去了。在厨房水池捧起几捧凉水,工藤抬起头,水泼在前额的头发、脸与手上,水珠顺着脖颈一路下滑。住宅主人拿来毛巾,裹住他的脸一顿揉。
听见被揉出的微小的声音,叹着一口气收回双手;黑羽看见那对熟悉的蓝宝石闪闪发亮。有一个瞬间,十分像是他曾经见到的那个模样:他与其第一次对上目光。
像落在水面上的一滴雨;像是一脚踩进绳圈陷阱后的下一瞬——或说,看见那只脚踩了进去,便立即拽动手中绳索的那一瞬。
他伸手,捧住那脸颊。他手指下的体表温度,摄入酒精的量,一切都是刚刚好,稍稍漫过理性的边线。静谧之中,他能听见呼吸声;凑更近的时候,能体会到气流的热度。
熟悉的事物就像能够释放出一种香氛,掀起人心的欢愉;引起贪婪,以实际行动满足它,感受到它一浪一浪更加高涨。从前他们每次暂时分开又重聚的时候,他都会这样开始亲吻:用手拆了包装纸,像一口咬下一大块巧克力,在口腔里切碎,再慢慢融化;品尝完全浸透的香甜味道。
他随手扔了毛巾,而工藤手一扫,两个或是三个玻璃制品掉下地砸碎。他空出的这只手撑在工藤腰旁边的台面上,寸寸收缩对方的活动空间。工藤的身躯被迫和他紧贴,接着不得不稍微坐在了台子边缘。
冷色的火焰同样以急促的气息摇曳着,泼散出渴望的烟。他需要找点含糊的词语在口中保持祈祷,才能保留最后一丝耐性,一个个解对方的衣扣。他伸手进衣摆里去,向上摸到他熟悉的背脊,每一段骨节。往上……他在肩胛顿了一下,随即挠了一把痒。衣服全解掉了,他的手继续往上伸,抱住肩膀,把人的全部往自己怀里带。他抬起头,接着亲吻倾下来朝他靠过来的脸庞。
然后去找皮带扣的位置。他十分熟悉;感觉就像第一次获得一样美妙。几乎是的。
绳子,棍子,契约,牢笼;只要是可燃物制成的,全都熊熊燃烧。

手指一碰触,就仿佛被一种表面张力牢牢扯住。收不回来,只想获取更多他人的体温触感。已经获得了一部分,只想要更多,更多地想要、更深层次的宝物。
又没有人歇止,尝试给出一丝空隙,没有人表示出拒绝。那哪停得下来。
不过,黑羽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好好洗个澡。跋涉沼泽一样地挣扎着,他们挪进浴室,勉强算是洗了个澡。淋浴的水将头发与指甲都浇透了,火焰顺着水流更遍处肆虐,渗入贴触皮肤之间的缝隙。
在腾起的水雾间,黑羽朦胧看见另一种同等疯狂的景象。不一样的地方是,那时探员快速淋湿的正装,半透地贴在身上;在窄小的空间里,跟行为不过脑子该挨揍的访客他推拒了好几下。那个人只有意气,不散发酒味。一小会儿的故作气恼,他看得出掩藏不住的被逗笑。衣服这么继续穿身上多难受啊,所以对方的衣领不需要他去解。他只需赶紧往上掀掉自己的上衣,将这些仅剩的对于相贴相亲的妨碍,像攥紧、扯碎一簇树叶一样全部丢往身后去。
那个人胸有成竹的笑,总会让他忍不住加上几句:小心点啊。也许你还漏了什么事;计划还不够周全。
“就这么办。”
夜更深了,黑羽带着工藤和一些水珠窝进自己床里。他双手捞着睡袍裹住的腰,脸贴在对方的后颈,这叫一个心满意足。而怀里的人没再动,迷糊的声音都没再传出,可能被扶进卧室之前就已睡过去了。
他往后仰了一点儿,近距离观察、触摸确认一下,这亲切的后背上边,肩膀后多出来的纹身。突兀又一点儿不美观,像个冷冰冰的印刷条码。令人深思,沉默着,指尖轻轻地、一点点地刮蹭,沾在那片皮肤上难以冲洗掉的物质。

工藤缓缓自然醒。他闭着眼往旁边伸手,摸到已经凉掉的空床单。
然后转个方向。他的手表干燥地搁在他这一侧的床头柜上。拿回来一看,已经是次日下午。
他独自窝着回想一阵:昨日自己追了几百公里,喝了几个小时,没吃上一口饭。揍了人,挖了坑,上了床。现在身上到处作痛,头也疼得要命,十分合理。
他披着别人的睡袍,在基德家里转悠。屋子里静悄悄的。后门的破洞还敞着,从柜子旁起横拉了一条封锁线。使用过后关上了的药品箱还搁在外边,他的伤都已经消毒上药。上臂的创痕还是火辣辣地发疼,他索性将衣袖抹到最高的地方挂着。
餐桌上搁着包了保鲜膜的一盘三明治,以及一串钥匙。他拿去尝试了一下,没有一枚能打开主人放酒的柜子上新挂的锁。
盘子下边压着一张便条:
我没跑,天黑之前一定回来。真的。基德的签名。
他找到给他准备的整齐叠好的替换衣物,包括干净鞋袜。估计不是新的,他没有计较,现在也找不着那个计较对象。他自己那把空了的枪压在最上边,他将它随手一扔。
他出了门,路过昨天那家酒吧,见店旁一直停着的车已经不在了。
他继续往前,走进一间家庭餐厅,买了快餐和咖啡。
他问女服务员:“你知道——么?”他问的是昨晚听见酒吧老板叫的那个,基德在本地使用的名字。
对方打量他,谨慎点了点头。“他住得不远,经常来光顾。”
工藤:“他在这边干什么工作?”
服务员:“他开着一家五金工具店,我只知道这个。”
工藤:“那家店怎么走?”
服务员指窗外:“你沿着这条街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拐,差不多就在那边。”
工藤喝咖啡,看上去也没在思考什么事,只是在尝味道。
服务员悄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如果你要找事,最好别选那里。”
“噢?”工藤脸上露出一丝无辜。
“如果你是真的要买东西,我刚刚路过了那条街,今天那家店也没开门。”
工藤表情疑惑地追问:“为什么不能找它的事?”
服务员:“客人,这座镇子有自己的规矩。其中一条规矩就是,打哪里的主意,也别想着去那里。你多少可以换一个目标,来接受一点必要的教导,至少通常只是条子们来教教你。”
客人摸了摸自己脸上显眼的新伤。“在我看来这‘规矩’也挺没水准的。”

工藤坐在窗边位置,一个人慢慢吃着。他的视线在窗外街道上游移,看不远处稀疏来往的行人与车辆,打发这段茫然的时光。
他拿出钥匙串。有几枚钥匙是干净的,是基德那座房子的备用钥匙。另外几枚有着显著的磨损与酒味。
他回到酒吧前,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紧闭的店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男人,正尝试观察里边。他跟没注意到他们在那一样,继续走近。他们转过身来看他。
他们看起来就和工藤昨天遇到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虽然他们的穿着不完全一样,工藤也没记昨天那两个人的长相。它们出现在他视野中后,很快就不再完整了。
他们正站在大门前,挡了工藤去开门的路。他们打量他。
其中一个皱着眉头,问:“这里的老板哪去了?”
工藤:“他昨晚回老家去了。”他示意自己侧后方,原本停着车的那块空地。
但他的回答对方就没听。另一个人更急促、厉声地问:“昨天中午——和——来了这里一趟,你看到他们没?”
我完全没听过那两个名字,工藤想说,谁?但他头一阵痛,让他也皱起眉,没给出回答。
他看上去总是很像个做文职工作的,但现在至少是摔过一跤的做文职工作的。他面前的两个人手都缓缓伸向腰间的枪,挺没水准,这点动作他尽收眼底。他自己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钥匙串,几根稍长的金属齿尖从指缝伸出。
“嗨,原来你跑这里来了。”
那两个人一惊,转身拔枪指人。工藤侧一点脸,视线扫过去。
黑羽在吃手里的三明治。
他边嚼边问道:“你饿不饿?”
工藤:“我吃饱了。”
工藤看着基德和这两个本地人打招呼。“你们来干什么?噢,找这里的老板么,他昨晚走了。他也已经是‘前’老板了,这间店扔给这位了。”他走过来,手拍在工藤的肩膀上,“不过你们登门,总得等到我们收拾好再开张之后来吧。而且为什么是你们俩来,谁指派你们来的?”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收回手、闭上了嘴:老大今早刚刚从上到下臭骂一通,不指名道姓地给出承诺:下次再有谁不守规矩做事,剁了喂狗。
另一个人则大吼:“那老家伙居然跑了!”他手里的武器大幅度晃动,他抓住黑羽的衣领,枪口用力抵上下颌,“你们瞒着些什么?你们把他俩弄哪去了!”
黑羽仰着头:“看来我误会了你们的来意,”他刚吃完三明治,抬手擦嘴角,舔了舔手指,“你们是自己来的;那到最后,应该由你们自己负全责。”
第一个人将第二个人拽回去。他们拉扯、大叫,最后小声吵着骂着离开了。

他们钻进酒吧,分开左右,沿顺时针与逆时针检查一遍。
黑羽指着后边的走廊:“你们有波及到这里吗?”
“没有,”工藤走到吧台里边,手划了个圈示意,“就在这一小片地方。除了这边以外,只撞翻了那副桌椅,”他指向对面,刚刚他已经看过,“都擦干净了。”
黑羽走回来,摇了摇那把椅子。它还站着,但比从前更加接近于散架。
“你保持沉默,不受注意;然后突然发动袭击,几下就利落解决了。又是这样吧?我都能想象到。”他在吧台边,昨天工藤坐的位置坐下来,眼睛从这里扫往大门。“我记得那面墙上原本多点装饰。”
“我昨天走进这里时,就只看到了那对挂钩。”工藤回头,拿过来酒和一对杯子。
“你还喝?”
他倒了浅浅的两杯,将一杯往前推过来一点。
“行,”黑羽端起酒杯,“放在昨天你该摔我脸上了。”他晃了晃手,抬头看吧台后面端起另一杯、不作声的脸。
黑羽:“这挺像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时候。当时你也站在这后面,给人倒酒。”
没人能否认,工藤新一是位能力卓越、前途大好的探员。他有自信,亚瑟的潜入伪装很完美。基德从他的几名监视对象之中独自钻出,径直朝他走过来,大方地在他面前坐下。以一场似乎只是看对了眼的交谈,作为一切的开端。他的讶异逐渐难以掩盖。
过了一段时间后,“真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江户川趴在床上翻书,撑着脸问。
基德慵懒地躺在他身旁,拿掉擦干剩余水滴的浴巾,转过脸来回答他:“没有;只有我看出来了。——我看了你很久。”
现在,重新顶着又一个早已披露的假名,工藤回想这些事,从没注意到,没有去想过:第一次见面之前,自己被暗中盯了多久。
他再也不营业,只会泛起薄薄一层冷笑。越薄越显得冷。
他搁下杯子,捂住太阳穴。一旦开始疼,身上每一处一点点刺伤,都要共振般剧痛。就连疼都已经不再疼了,神经上残余的信号还要继续疼很久。接着,疼又会再次开始疼。
黑羽:“别喝了,你快把自己毒杀了。……那你现在还喝咖啡么?……比起这个,”他也放下杯子,“我想喝点你做的咖啡,我那里有机器。我总做不出你那么香。可以吗?”

天微暗,他们锁上门,往回走。
工藤:“听说你开了家店。今天没开门,你干什么去了?”
黑羽:“有些进货的事。本来约在昨天下午,被你给耽误了,还得去赔罪一下。”
回到厨房里,他愉悦地靠在一旁等待。“你这几年都在哪?”
工藤不抬头:“你怎么藏到这里来的?”
黑羽:“当时整个组织差点就被你搞垮了,虽然只是差一点,也变得一片混乱。情况看着没有好转,越来越糟,我就收拾东西跑了;果然没多久就真完了。”
工藤:“现在你循规守矩了。这里的帮派护着你的店。悔过了、不干了、不沾任何麻烦事了,这位普通公民,今天你干什么去了?”
黑羽:“唉。我真没有。只是大概,提着工具箱去修理了一扇满是孔洞的门板吧。”他无奈摊手。“那时我溜到这里来,被本地人逮个正着;身上仅有的一些情报与渠道的资源,也都被这儿的老大逼着吐干净了。那对他们还挺有用,于是姑且放过了我。罩着我,不就是等哪天出了问题,好立即上门找我算账么。”
他迅速伸手,稳稳接住工藤转身时手肘碰掉的杯子。从他的反应,他按住人时手中的力道,从他夜里脱掉衣服露出的样子、摸上去的感觉看来,工藤瞥他一眼,他一点没有懈怠,现在要在这里马上和他打起来,最后谁存活仍然难说。
工藤:“好。三天之内我会宰了那位老大。”
黑羽抖了一下:“你之前那次可至少计划了三十天……”
工藤看他:“我现在必须有个目标。这里有那么一个人在,那我就把他当作目标。跟你没关系。不是消灭一个暗中活跃多年的大规模集团,不过是宰掉一个小地方的头儿而已。”将咖啡递给他。
黑羽小心地喝一口。“啊,就是这个味道,”他吸着香气叹道,“你还完全记得我喜欢的奶糖比例。”
工藤正握着另一个杯子杯柄,朝着那洋溢的笑容抬起,用力晃了晃手。
黑羽接下来那只空杯,绕到他刚刚在机器前的位置。“换我来,你尝尝看。肯定比不上你,我先说了,你可别太嫌弃。”
工藤无聊了一阵,看见一旁的刀具架,伸手拿来一把最小的切刀。
“明早一起吃早餐吧;我在你面前尝给你看。——做点你以前喜欢的,你自己又总做不好。或者直接午餐?看你的意见?”
刀刃在他手指上按下浅浅未伤的痕迹。从额侧到后颈,他的神经以脉搏的节奏在发痛。
工藤:“我都不记得上次不吃药就能睡着,是什么时候了。”
黑羽:“你昨晚不就睡得挺香?啊,难道是因为我么?”他将热气稍减、微烫刚适合入口的杯子递过来。
看起来沉甸甸的,工藤放下刀,双手去接。
他抬起杯子,尝进一口。
还未对味道做出评价,黑羽忽然伸手扶住了稍抬起的杯底。他放不下来,这只手逐渐上抬,另一只手伸来得更近,按住了他的后脑。好似抬高机关构造上的一根滑轨:他要是用力挣扎,可以挣脱,马上咖啡就要泼得到处都是。杯子倾斜,几乎横躺,逼着他快速将一整杯咖啡咽了下去。
这仓促必然导致,一些液滴沾在他嘴角下滑。黑羽将杯子收走,扶稳他的脑后与腰,将那些舔掉,往深处吻。
脑后的手指正按在他发痛的地方。而痛感逐渐溶解在浓郁的咖啡香味里。实际上是,他的视野、触觉,意识与站稳的力气,都如同洒落的粉末,迅速地消溶了。

两天之前。
四处是装修材料与脚架的阴暗室内。工藤将地上的人拽起来,扯着他后背的衣服往外拖。临出房间,他看了一眼老式监控显示器,屏幕上匆匆走过,执行者的执行者。
“往那边滚。”他将提供完情报的人用力丢向一边的侧门,没管那个人还爬不爬得动,转身脚步迈往另一个方向。拐角,三秒后枪声交错。
A镇B大街C号。他在没人听得见的地方念叨着。他记忆力从未减退,包括不愿长记的一切,但他边往前走,替换弹夹,反复念叨,这一条他绝不能记错、忘掉。
出了建筑到街上,看四周情况,还是跑为妙。
A、B、C。
他和旁人一同在夜晚街道上疾奔。在他越来越跟不上,再不稍停下缓一缓就得摔倒的时候,对方扶住了他,温暖有力地将他拽进一处,“我的避难所,我的秘密”。
靠在单人沙发上,基德高高掀起衣服下摆,他跪下身,真心愧疚地去帮忙处理伤口。手指按到的皮肤,随呼吸急促起伏,被汗水渗透。
A、B、C。
工藤走到人稍多的街面上,平静地拐弯,站住张望。身旁正是一家咖啡厅,透过橱窗,一位男性顾客正与柜台后的女店员交谈,面容年轻,亲切和善。他想往前迈进,他得说什么好?他手里正捧着商品:你做的咖啡香气真独特——你家的沙发,你的书本纸张、木制书架、夜灯暖光。
“那时你不知道我真正的来意,怎么也答应了?——噢,是那副表现让你真的心动了?”
“有一点吧……有一点。这方面你演技十分精湛,我承认。”
客人坐在床尾,抬起一张看上去像铺满了演技的脸,用闪烁着新生星光的眼睛说:“我也得承认,那有一半……有不止一半不是在演。”
隔着柜台前后,人们靠得越来越近。
——真迷人,我是说你。舌面上的微苦,柔软如水流、洗浴的香。
A、B、C。吸气,呼气。
我们可以精神抖擞、专注地围在桌前,整理情报、周密计划;我们也可以懒洋洋挤在床上,相拥着往上伸手,向着天花板、向着夜景高楼顶端的月亮。往后必然还有更多艰辛,总会留下遗憾,但我们总能想办法把它救挽到更好样子的。他猛地坐起身,未来总会归于光明。别担心;此时此刻;他扭过头去亲吻;只要尽情享受就好。
“不,再给你倒可以,我其实不喜欢酒。——你想都别想,绝对不干。”
“就在明天。”
A。B。
忽然身后某人扼住工藤的脖子。缠斗,他的枪震声响,引起尖叫与大片逃散。他重新站稳,擦着脸,补了一脚。回瞥一眼橱窗内,所有人都藏在低处,躲于桌椅柜子后边,勉强遮住一点儿自己,其余交给临时的虔诚。
C。有因为机械地念叨,重复中漏了一个音节吗?太紧张,而错了一处拼写?没有。他沿着变空的街道继续往前,手伸向后方,对紧接着冒头的再补一枪。然后枪扣不响了。他边收手边望向街对面,一定要抢一辆看着精神无比饱满的车,直到把它榨成一堆再也发不出哀鸣的废铁为止。

今天早晨。
工藤醒过来。头还是很晕,他趴在床上,分辨不清身上哪里在疼。摸索着支起身,视野稍显清晰,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勒痕。
他扶着墙往外走。楼梯下,早餐的热香满溢房间。他找到厨房,黑羽抬手向摇摇晃晃的他打招呼。
“早啊。你还好么?说过让你别喝那么多了,你就不听。”
做这些事的意义究竟在哪?除了脑内之外,工藤感到那阵痛类似于一片灼伤。有些碍事的触感,他反手往后背摸索,还不太灵便,没找到位置。
“刚好,你饿了可以先吃。”他看着黑羽摆好餐盘、低身去收拾垃圾袋。封口前,他瞥见里面有一个空瓶。提起袋子,黑羽从他身边出去了。从瓶子一角的字与标志看来,那是某种化学品,酸性溶液。“小心烫。”
走出自己家门,黑羽叹口气。夜里他另外收拾了又一位访客: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他家的后院之外,他从二楼窗户可以望见的地方徘徊,不太确定方向,一路追踪的信号半小时前消失了。他在厨房处理掉剩余的稀释溶液,拿起没放在刀具架上的刀,走过草丛,去打了个招呼。打招呼不难,之后的盛情款待才难,又是几小时的体力活。还需要留出时间消除争斗与拖行的痕迹,在天大亮之前及时回家,让一切恢复平静与正常的样子;他也累,所以这次直接将重物从小船上推下湖水完事。
他从客人随身物品里搜出一部手机。工藤身上就那么几件东西,里面并没有这个。那几件上他也没有检查出发信器。
黑羽返回家中,工藤不在厨房。他听着动静,走到浴室门外。
工藤脱了上衣,连背上他贴的纱布都撕下来扔在了一边。转身、扭回头来,看镜子里自己背脊的侧影。
酸液烧掉了他肩胛上带编号的纹身。那片皮肤现在的模样真有点渗人,没事,“你不会疼很久的——最疼的时候都给你麻醉了。它也会很快愈合的,”黑羽走近过去,“以后不会多明显。”哎,也就让黑羽自己以后看见时能少介意一点儿。
他挨了全力一脚,背砸在浴室墙壁的瓷砖上。
今天将是黑羽第一次切身品尝到,与这位先生“真正地”为敌是什么滋味。但,不是说他从来傻傻坚信着,自己不会遭到憎恨与处决;实在搞不明白这根导火索?就像狗狗跑了一整夜去把一根宝贝树枝叼了回来,还没缓上一口气,反而被大骂一顿、踹出家门一样,翻几番地委屈。这还是我的狗窝?对方占着房门方向,朝他逼近,他往一侧逃窜,被一脚踩住裤脚,绊得他脚一滑又是狠狠一跤。
“我在做你要我做的事啊!”他翻过身,工藤凑近的脸正面迎上他手里拽下来的花洒,“你清醒点!”
水一喷,他听见一声哀鸣。他眨眨眼。喷的不是腐蚀性液体,只是普通的凉水。片刻之中,工藤像猫一样,仓皇地倒向对面墙角,往里更蜷缩。他看上去濒临惊恐发作。
黑羽搁下花洒,起身靠近。
“你的背现在还不能碰水——”
低落几秒的头再次抬起,工藤手上抓着浴室里某件硬质摆设,朝他挥过来。他一把抓住那只手腕逼停;还没说话,对方迎面与他额头狠狠相撞。
你总归要见识一下。受过良好训练的探员随手拽起牙刷、尖锐尾端指过来;或者拧紧了毛巾,如同要扭折你的关节。窗玻璃被砸裂一个角,手持小型电器带着窜动的电线飞过去。
“——你可真是……更能干了……”
一番争斗后,各自带着几处擦伤,工藤坐在他身上,双手掐紧他的脖子。水滴从工藤头发上滑下,滴在他脸颊上。倒下的瓶子在不远处的地上骨碌碌,墙边骨折的置物架最终塌倒。几滴某个人被划出的血,滑进浅水晕开,逐渐难以分辨。
躺在小片积水之上的一场狼藉里,他的手还抓在对方的双手上,艰难延长自身性命。只是随时间流逝,越来越不能阻拦。
“这都是你的错。”
对视着直瞪着他、瞪着他的尸体,越来越凑近的双眼;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亲手掐死我……能让你从今往后舒坦的话……我倒也乐意……”
对方也不可能傻傻相信他,当作他的手已无力、心肠变得太软。
“……不过我看……不可能。”
黑羽松开一只手,往上朝对方的背后抓过去,直奔那片灼痛、脆弱的皮肤。指甲划出一声痛吟,他另一只手掰开束缚,收腿回赠一脚。
他捡回花洒爬起身,拿着它随便扫了扫地面。现在他堵在逃跑的方向,只用拿着这利器指过去,半支起身的猫一看见就浑身绷紧,眼里几乎流露出乞求。
他将水开到最大、最冷,追着拼命躲避的身躯一路淋。平稳地端着手,不发一言、只呼吸,他原地听着看着,用了几分钟,直到尖厉的大呼小叫、扑不过来的反抗挣扎全彻底垮掉为止。然后他走近,举起手里关了水的工具,一击将人砸倒在水里。

整理衣物、收拾房间与做饭;刨坑、划船与煮咖啡。按步骤完成各种琐碎的事,抬头一天又已耗尽。这就是生活:如此普通,多么平静。
嗯,我挺喜欢这样活着的,黑羽想着。他将工藤双手铐在椅背后边,再转过去蹲下,绑牢双脚。这张椅子也不太容易被挣坏。先确定已牢固地困住,他再捡起毛巾,擦擦自己的脸,和工藤身上的水。
尤其是受伤的、待愈合的部分皮肤,他用力很柔和。他没有养宠物;不过给它宠爱地梳梳毛,到了该教训的时候就关进笼子——站在椅子后方,他用毛巾裹住湿透的头发,慢慢地揉——机械的重复动作有些显得蠢,但他并不讨厌做这种事。
他听见昏迷了片刻的人喉咙里发出一丝声响。他站在椅子前方,等人渐渐清醒。
“你昨天的麻醉剂量很大,所以现在我暂时不用了。”他说,“怎么一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
他是将一把椅子拖进了浴室。现在他仍将花洒拿在手上,往那边伸手就是水龙头。
“……”工藤低着脸不动。他听见一段脆弱的呼吸声,而最后的开腔也没有清晰多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我不知道。”
“何必。”他扭开水龙头一半,稍弱的水流扫过椅子前的脚背。他看见这所引发的战栗与几下挣扎,他没给对方留出那份空间。“说出来你一定会好过很多。告诉我什么秘密,你又不会遭到处分,我不是你的哪位上司……”
“我不知道。不……我没有见过谁……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黑羽忽然明白过来。在晃动中抬起的双眼,他看见了,那还是十分神志恍惚。
“你在坚持什么?”他换作一个模仿审讯者的语调,“你在包庇谁?工藤探员,你的脑子本来在关键时刻,都能做出最正确判断的。这个选择多么幼稚、多愚蠢。”
“……你有你设想的全部故事了,那么也不需要我验证。”
那双眼睛忍着痛瞪视他,光泽黯淡、不灭。
“值得么?你会赔上一切。以为变成这么可怜的样子,最后能收获谁的感谢么?”
“这门课我学得很好。不用费力了……直接跳到最后吧,你我都方便。”
“看来你早已决心自我牺牲了。”黑羽关掉水,放下花洒;往前走近两步。“但那可太便宜你了?让你就这么死了太亏了,我认为非常不值当。”
“……你。”
他伸手抱住,亲了亲这位忠诚的人的前额。被困在椅子上,还未摆脱惨痛记忆的重映,身上透骨的、无法反抗的寒意阵阵,工藤继续发着抖。他听见那喉咙里的颤动。
“谢谢你啦。”他说。这一句是很真情实意的,符合人的来往原则。他抱住工藤的肩膀,给予更多温暖。“你平常吃哪种镇静剂,我去——找人帮你弄一点来,也许还有药效更好的。”
他缓缓抚过工藤的背脊。然后伸向更下边:“我现在帮你解开。如果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就抓住我的手。我会握紧你的手的。”
他搂着人,照顾、安慰,轻声细语。他挺乐于做这种事的。这种时候感觉自己真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啊。

好似清早去晨跑,遇上阵雨倾盆,还滑了一跤。
工藤坐在餐厅里,穿着宽松基本没扣扣子的衬衣。手和脸的擦伤被处理了,后背也被重新贴上纱布。它还会持续隐隐灼痛一阵子,某一天后就不再有存在感。理性判断,在没有相应专业设备的情况下,要以最快速度消除掉这追踪标记,也没更好的办法。
他慢悠悠地吃加热了一下的早餐,喝新做的咖啡。今天天光很好,基德的手艺还是这样,能喝。他的头发大半干了。黑羽回来了,将一大条毯子披在他身上,裹掖严实。不得已,这里一切东西上都是房子主人的气息。
黑羽坐下,叹口气。“你今天又怎么打算?”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
“这个,我得说,”黑羽靠在椅子上,“他们和你以前对付的人不太一样。以前那些家伙们成组织地贪婪,争斗不休,膨胀没有尽头,总是要被敌人或合作者消灭的。而在这种小地方,只有他们能建立有效的规则,能维护它,给予遵守规则的人们保护。让这里免遭外来势力的碾压,流窜无赖的摧毁。这里的居民生活挺安稳和平的,不然我也不愿意一直住在这里。”
“秩序井然。确实是这样,从表面上看。”
“可能是吧,但它被摧毁不算是一件好事。你看起来也不像会花心思再建立新秩序。”
“我只是个流窜的无赖,只是拿着斧子想砸烂全部的窗子。你能说点更有用的情报么。”工藤喝光了咖啡。
黑羽看起来真心累。“你怎么变成的这个样子。”
“你没有一丁点资格说这个。”
“就算你非要干,这里没一个人会帮你的,条子和他们完全是一伙的。”
“嗯,这就是条很有用的情报。”工藤将吃完的餐盘往前推一点点,“我这不是还有你么。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干,都肯定干得不赖。”
黑羽捂了一会儿脸。然后他收拾餐具,先回厨房去了。
工藤跟过来。已经换上他给准备的衣服,扣好袖扣。
“我道歉也道了,道谢也道了。”水池的水声之间,黑羽背对着人说,“你到这里两小时就惹出大麻烦,我也帮你处理了。都两天了,也没真的赶你走……这算是我的错。”他转过身来,“也差不多够了,我不想无休无止地欠着你。”
“我比你了解得多,我也不是不能做,”靠在水池旁伸展身体,他端了杯水喝,“但现在是该你考虑,怎样能让我觉得帮你不亏。”
“你有什么缺的?”工藤靠在冰箱前边,“你一个人活得多好。我现在也给不了你钱、情报,许诺。”
“你可以找回点以前的感觉,别这么冷漠。”黑羽说着,像是回忆了一下,“楼上卧室这张床,其实除了我自己,到现在只有你睡过。”

工藤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扶着脸颊,贴着身躯亲吻他。困于水池前边,他的手松散地搂着工藤的腰。感到水在细细地流。这个吻纠缠得愈演愈烈,温度在爬升,他的手自然摸索着往下伸。
工藤忽然身子往后一撤,转身走了。黑羽的手没来得及用上力留住,粘稠未断开一般往前追,气息不稳、脚步趔趄,在厨房门口又狠摔一跤。
工藤居高临下回望他,笑着擦了擦脸。“干好你要干的活。我去挣钱养你了。”然后摔上大门,头也不回。

这家酒吧原先会提供不少食物的样子。坐在店里,工藤想,自己肯定做不了;那还能怎样,就这么着吧。
反正再次开业,不知是否因为时间还早,并没有顾客蜂拥而至。他的手表刚才彻底砸碎在水里了,他现在活在没有数字刻度的时间里,并不知道天再过多久会黑。
他给自己倒酒。他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目标,所以他控制着自己别喝太多;但又没有具体的头绪,所以还是再多倒点。
他站在吧台后边,端着杯子。有人推门进来。
走在后面的人跟随、随时听从命令。走在前面的人更上年纪,看向他。似乎很奇怪于他看见自己时竟毫无反应。
这些人看上去同样不是来消费的,所以工藤没给出一丁点的欢迎与招待。他也摆着一脸莫名,耸耸肩,继续喝。
“下午好。老板哪去了?”
“他回老家去了。现在我是新老板。”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你见过——和——么?”
“我才到这里两天,我不认识他们。只听说过。昨天也有人来质问我。”
他给自己再倒小半杯。如果这位自认地位甚高的客人过来坐下了,他就勉强去给他再拿个杯子。
“失礼。自我介绍一下,我经营着这地方最大的工厂。有许多本地人都在我那儿干活。这两个人是我的员工。我很看重手下员工的安全;他们两天前失去联系,下落不明了。”
“噢,那真不幸,我表示遗憾。已经两天没消息了,你们还没报警?你们都这么热心地帮着警察减轻工作负担,怪不得说这里生活质量好。”
“……我们也不希望给你留下负面印象。我们往后肯定还要打交道,能和睦相处是最好的。”
客人做了个手势。酒吧门被撞得摇摆,有人被一路拖进来。工藤低头看,勉强能辨认出,这是昨天很喜欢使枪的那一个。他的脸已经严重变形,折了鼻梁、睁不开眼。看起来他整个人凌乱无力,各处染血。目前没有明显缺损,除了几颗牙齿。
他观察完毕,喝一口酒。就算要道歉,这家伙现在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下次如果你再看见有谁破坏规矩,对你无端无礼,直接告诉我们就好。”
“不是什么大事。”他回答,就算要道歉,正面起冲突、差点一枪被崩了脑壳的也不是我,“不过在我看来,如果这种事屡次发生,那不仅说明管事的老大没有识人的眼光,并且次次只会把自己无能的责任推给手下人。很蠢,还是没给我什么好印象。”
这位老大随身的打手瞪着他,眼光如子弹要将他射成筛子。他端着杯子,别把这好好的玻璃杯打碎了就成。而在他看来,这位老大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有点意外。
“这个人你们哪弄来的帮我拖回哪去。”他放下喝干净的杯子,“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得清洁地板了。”
老大咳了咳。他不能找这间店物理上的麻烦,同时也不能太慈祥可亲没尊严。“本来应该按一间新店来算,但看在这件事给你添了乱的份上,这次你可以只付一半。”
“什么?”
“前任老板没跟你提过?天哪,”一个声音笑道,“你肯定被他骗了一笔。”
“噢,我知道了。那么一半是多少?”
他没有表情。而实际上,无论那个数字给出来是不是有意刁难,对他而言都一样。

黑羽什么活也没干。他打了两个电话,然后倒头补觉。
直到他被砸门声惊醒,从床上蹦起来。看窗外,天有些黑了。他一边挠着头发去开门,一边想:我也不记得上次会被这种声音吓醒,是什么时候了。
他小心地拉开门。
……“我不是给你钥匙了么?”
“噢。”工藤翻了翻口袋,“确实是。习惯了。”
他进了门,黑羽闻到他身上又有酒味,比之前稍淡一些。“你真是把酒吧当酒吧,把我这儿当旅馆是吧。”跟着他往里边走,黑羽说。
“我想了想,我也不想真的去给人倒酒。所以看起来会有客人光临的时间要到了,我就回来了。”走到餐厅前,但这里的晚餐都还没开始准备,工藤转过身来,双手插在长外套口袋里。“这里的帮派老大找到酒吧来了。”
“噢,肯定是因为之前失踪的那俩人。出什么事了么?他们态度怎样?”
“还不错,没什么事,很和平的谈话。他们要收我的保护费,”工藤看着他,“给我钱。”
“……”黑羽愣了片刻。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十分想抓着谁骂一顿,但找不到个好靶子,除了自己。“多少?”
工藤复述了一个数字。反正对他而言,这个数字只是个数字。
“这个……。”
“嗯,说来我还没有武器。”
“我这里没那些东西。房间钥匙都给你了,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翻一遍。”
“既然你放我进那些房间,那你肯定不会把东西藏在那些地方。你怎么可能没有武器储备?”工藤瞪过来。
“我现在不需要啊,”黑羽举双手投降,“要是我有,为什么我不直接一枪崩了举着斧头砍进我家门的精神病?……你实在需要,我可以去想想办法,但也不容易,这附近的渠道都被控制在他们手上。……而且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工藤看着一旁干净的餐桌。“上床是上床。我不想搞得像被嫖。”
“那,你也有一些我挺想知道的情报。比方说,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好。我回去拿瓶酒来,再慢点说。”工藤说,避开他注视询问的眼睛,绕过他走了出去。
他转头想说“不必去,我这里就有”。不过想想,也有必要给对方一个缓冲时间。

站在基德角度所知道的这件事,到“很可能计划已经暴露”为止。
在酝酿已久、很是期盼的这一天到来时,事态急转直下,我们都处于被曝光、被消灭的危险边缘。
“计划的其它部分已经正常推进。你们那边的行动与证据曝光的力度不小,我这里也传来了明显震荡。”
“这就足够了。你别轻举妄动,风险太大。”
“但那是最核心的一步。这种极不稳定的时刻,是将头目一口气拿下难得的好时机——”
“不准去。别暴露你的意图,等下次机会。”
“……好吧。那么你那边,”
“我这边我都会处理好,不会威胁到你。你只要专心保证自己的安全,等这阵风波过去后再联系。”他听见通话那头叹口气。
“那么,你可小心点。”他忍不住关心道。
“多担心你自己吧,冒险家。”
基德没有出什么需要担心的事。他将自己收得最悄无声息,表现就和从前一样圆滑乖巧、顺从踏实,这名部下没有野心或外心。他细致搜集着大厦将倾的一丝丝迹象,最终适时抽身撤离。
在他“为了你我安全,只好忍住不再联系”的另一头,顺着不圆满的行动获取的线索追查下去,矛头却骤然掉转,大量指向作为功臣的年轻探员。
到如今复盘,工藤端着酒杯迷离地瞪他,“我已经彻底暴露了,甚至被栽了一堆赃,为什么你却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他们憋着等我完全放松警惕,也等我给他们办够事、物尽其用了再处理我吧——但还没等到那一天,我就已经呆不下去、匆忙溜了?”黑羽靠在厨房里另一边,笑了笑,“而且你也给他们造成了很大麻烦,也许他们忙不过来,没空来先把我宰了。”
“直接宰了你可太便宜你了。”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黑羽倒着第二杯酒,心想道。我很了解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大家都会做。只是专业人士会做得更干净,不留痕迹。禁闭,用饥饿与脱水迫使人生理到精神的崩溃。药物,催眠。以冷水与强光制造隐形的、深刻的创伤。最后放出来的那个人,咋一看上去还是挺完好。
“你还对别的什么有应激反应么,像是幽闭恐惧之类的。”
“不知道。”
“好吧。最后你怎么出来的?”
工藤再倒上一杯。“有人告诉我,他认为我很有才华,就这么死了太浪费。我同意以后跟着他做事,他就可以放我出去。”
“生不如死,或者做狗。那个部门都干什么活?”
“档案上一件都不会如实记录的工作。”
“那现在你逃了,他们会很热心地找你的。”
“没有出逃的人也会,总会知道得太多。我干过几回。”
黑羽出神了一小会儿。“这样的话,还真得准备一下应对……唉,真是麻烦。”他叹气。
工藤看着他。他抬起头,看见对方锐利的冷笑。“你也变了许多?现在你只想安稳地过日子了。真该当时别拦着你去冒险刺杀,然后看你的破烂尸体被丢进河里喂鱼。”
“这不是把您的孜孜教诲听进去了。组织内部分裂、内乱,争抢资产,每天都能见到有人可能大张旗鼓、可能无声无息地就没了,现在回想也心有余悸。”黑羽缩缩肩膀,“我是太走运,完整脱身了,也吓破胆了。”
“你变成什么样,过得怎么样,这笔帐也一样得算。”有些醉的客人将杯子重重搁在身后台子上。
“我……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露了马脚。但是,”
“肯定不是我,”工藤看着他说,“我有足够的时间回想几百遍,我没有算错的地方也没有执行失误。”
“那也许是在我们都算不到的地方。我们都尽力了,只是时运不济。”
“推卸责任……本性难移……”
“人总是有极限的啊。那我哪能知道你会过了三年,四年又突然找到这里来,”黑羽说,他也有点晃悠了,“你当时突然就杳无音讯了,我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大约已经飞越一光年。工藤的呼吸喷在他鼻梁上,双手撑在他的两侧。
“惊喜么?”
“吓死了。”他的手也往后放下杯子。然后往前,摸上背脊与腰线。“吓得差点把锅翻了、把自己炸了。”
“还跑不跑?”
他又咽下一份绵长的吻。这次他两手都搂紧了,一条腿从中间支出去。
“不了,当然不跑了……但我现在喝醉了,给不出许诺。……我本来也没跑?”
“我知道。只要你帮我把事情办了——”
“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给你做狗。”
绕了好大一个弯呐,他想啊。此时此刻沾着酒水的摩擦生热,已经要把血液煮沸、将衣服烧掉了,他怎么总摸不着衣摆的边缘在哪,急得用力攥皱了它。
“——我就考虑一下,最后不把你宰了。我也醉了,不许诺。”
“好,宰了我吧,说完了吗?”算了,他一边扣紧了工藤的腰,一边将对方的脑后用力按下来,露出犬牙,感觉自己又饿了。
“……我这几天好像太放纵了点,”片刻后他叹息道。“对了,你的背现在不能压到……”
“你自己看着办。”说话的人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窝里呼气发声。

在睡梦里,工藤听见一些声响。一时声音大到他皱了皱眉。其它感觉还泡在酒里一样模糊,他睁开一丝眼,视野是黑的,天还一点没亮。他盖住头,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他逐渐清醒。他侧躺着面对卧室门口,敞开的通道里有东西在窸窸窣窣移动。手机通话时亮起的屏幕将人脸淡淡照亮。
“你还是这样摸着黑到处溜达,野猫。出什么事了?”他听见窗外,街上还有着些噪音。
“外面出了场车祸。我去看了一眼,报个警。”黑羽说。他口袋里刚捡来的一部手机震了震。把这些留着获取信息、制作陷阱,还是就踩碎了扔了,他要考虑一下。外面车辆灯光晃了晃,“好像来了,我再去看看。没什么事。”
他不久后再回来。工藤坐在床头,喝着一杯水;窗帘拉开小半,一些光的残片打在他身上。
“挺惨的,大半夜还会有人在这里飞车,还冲破栅栏撞到路上。”
“是啊,估计那家伙是喝高了。摩托撞上了驾驶座,两个人都飞了老远。”黑羽去旁边的浴室,洗洗手和脸,检查一下衣服。
“怎么了?”背后问道。
“我刚刚过去看情况的时候,车里的司机还有一口气;沾了点血。”
他索性换了一件,回到卧室来。
“那个给你东西的人是谁?他坐的不是警车。”工藤抬头看他。
“我白天拜托他给我送点东西来。”黑羽举起手,拿着一个纸袋。
“这个时间?”
“是我认识的医生,今天值夜班。”黑羽拿出里边装的药盒,凑到床头来给他看,“你看可以么?医生说你以前吃的剂量太高了,我想你可以考虑减一点,你现在睡得也不错。……然后也少喝点,真的。”
收拾完东西、拉严窗帘,黑羽重新躺下。拽一拽被子,往工藤那边凑近一点。回到黑暗中,工藤侧躺着看向他。
“以前我也偶尔会睡不着。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好我的,让我尽管安心睡吧。”
“噢,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我编的。”
“噢……”
工藤往前凑,感受到更温热的他人的,特定的存在感。
他闭上眼。“我会在梦里被你宰了么?”
黑羽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抱住他。
“不知道。那么,我会在梦里被你宰了么?”
外面是夜车独自驶去的声音。
“天亮再说。”

后来工藤半醒了一阵,当时天肯定已经亮了。基德走来走去,最后在他跟前跟他说话,似乎交代了好些事。他什么也没听清楚、记住,继续蒙头大睡。直到他的脑子认为该醒了为止。
这家伙怎么这么精力充沛,醉过之后也一样早起——他下楼——还将一切又给他准备妥当。每天给猫倒好猫粮与水,出门失踪。他吃早餐,一旁椅子上搁着一个包,从拉链缝隙间可看见里边塞满的成叠钞票。
基德歪歪扭扭签了名的便条今天写道:
我真没备武器。我会去想办法,总之你先应个急。
工藤喝着咖啡思索。然后自己去再做了一杯。他端着杯子、拿着钥匙,逛了一圈这座房子。确实没找着一颗子弹、一个零件;他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他背着包出门,去往三个路口之外的那家五金工具店。
这家店今天也关着门。
他打量一下店门,望一眼四周。他随手捡起一件东西丢过去,砸碎了店门上的玻璃,将“暂不营业”的牌子也一起砸掉了。他靠近,用手肘清理一下边缘,伸手进去开门。
本地警察很快接到报警。得知被闯入的是哪一家店,他们将此事转告给帮派老大。
对方迟钝片刻回复:是谁,有拍到么?
躲起来的目击路人发送了照片。
镇子另一头,收到照片的人手里扔下垃圾,扶着额骂了一句。
店内警报声很吵。工藤知道警报装置会装在哪个角落,怎么去砸一下就能让它闭嘴。他将借来的锤子放回货架上的原位,揉揉太阳穴。
他在店前店后逛了两圈。看起来并不缺顾客,或是店主懒得将货架补满。锤子、铲子、斧头与电钻等都少几件,钩子与铁链剩余的不多。
他望向收银机。他还没动,有人从一片狼藉的前门跌跌撞撞进来了。
黑羽扶着墙喘气。“条子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是谁……你跑来干嘛?”
“找你的秘密武器库。”工藤站在两米外,提着包侧身看他,“我又不会抢你钱。这么着急赶过来,你怕了?”
“我是,真不知道一会儿不看着你会干出什么事。”黑羽打量一圈店内的受损情况。“我说了没有那种秘密。给你这里仓库的钥匙,你想看看个够。”
他伸出手,而工藤没接。“好,我信了。什么时候能搞到手?”
“渠道都被控制着,要掩人耳目去办,哪能一两天就搞定。”
“今晚让我看见一件能用的。”工藤经过他身旁,踩过碎玻璃往外走,“用点心干活,基德,你要的账我都付清了。不然到了晚上我拿你家厨房出气。”

非要说的话,黑羽也不是不能马上弄两件来。只是,看在这位顾客的份上啊。
他带上门,追到工藤身后。“……你还就背着这一包钞票在街上大摇大摆,反正不是你的钱是吧?”
“不是我的么,我认为已经是我的了。我在试验会不会有人过来抢我。”
“然后你用钞票砸歪别人的脸?”
“我和他交个朋友,聊聊天。了解一下,这里没法一大早就变出一袋子钱来的人。”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随着客人的兴拐了几个弯。工藤远远看着街上那些店面,路人也没有一个靠近他身边。
“治安果真不错。”
客观评价,还是讽刺?黑羽还没开口,走在前面的人刹住步。
工藤指向街对面一家舞厅门口:“那个人我们前两天见过。”
“嗯,”他看过去,“他在看门。那家店是帮派的产业。”
“他今天也带着枪。”
“嗯,嗯?”黑羽急忙接住丢过来沉甸甸的包。工藤边往前走边说:“你别跟过来,他们认识你,回头会找上你的。”
好有道理,感谢关心。那我就在这外边乖乖等着——等等?
这位仍在郁闷的门卫被拍了拍肩膀,纳闷地回头。
工藤:“你好。”
他认出是谁,更加愣住。
“工作很辛苦吧。”
他实在拿不准怎么回应才安全。
工藤抬起手给他看一整叠大额钞票,“我能买下你腰上的枪么。”
这个可怜的家伙全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工藤等了几秒,认为这个人还没睡醒,另一只手迎面给去一拳,让人倒下继续去睡。他搜走枪与手机,挂上耳麦,推门进去了。
黑羽还抱着包,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扇门晃了晃。十秒后里边传出枪声。与尖叫声、破坏声形成重奏。街上的人先被吓过一轮;接着衣冠不整的客人逃出来,跌跌撞撞踩皱钞票和别人的脚。有人正好倒在门口,血在地上流。
几分钟后,声音逐渐稀疏,但没完全停止。逃走的人都已经逃远,他背上包,快步走进店去。
许多顾客与舞女蜷缩在角落与墙边,地板上有人在艰难地爬。他得小心地找地方下脚,越过酒、血与碎玻璃等。他瞥了一眼,所有枪支都被抢走了。幸存者以各种眼神望着他,还有手机晃过来拍他。他侧耳听响声,看向一道半开的、残破的门。
工藤努力用手肘撞身后困住他的家伙,抬脚狠跺。剩下这个敌人很壮实,他够不着掉落的武器,凭自己敲打不动。他勉强地保护住自己别脚下悬空,别被扭断脖子。他们紧靠着一堵墙,从他对面的左侧门洞,又有人冲进来,提枪对准他。
来者被又一闯入者一脚踹飞。黑羽随手抄起一根椅子腿,砸折那鼻子,踩在其身上夺过枪。起身、瞄准这边方向。
挡在前面的工藤看着快没气了。
黑羽对他晃一晃另一只手。他抬起手,接住一柄对方刚顺到手里的小刀,回手捅进身后颈侧。血溅到自己侧脸上,他闭上一只眼,往后用力抵住身躯,扭转手腕。拔出来,手再抬高,捅向眼睛。
最终他身后的人挣扎完了,靠着墙滑下去,他则往前跪倒在地,喘气。
黑羽探头出去,看两眼走廊远处。工藤抬起头,看着这家伙将一整袋钞票倒掉(他看起来也并非一点不心疼。),将自己一路搜集的战利品往腾空的包里装。但只捡了三四支,拉上大半拉链,就提起包靠过来,朝他伸手。
“等一下,”
“你要那么多做什么,装点圣诞树么?”黑羽拿袖子抹一把他半边脸的血,“能不能走?赶紧撤。”
在被黑羽带领着去往逃生后门的路上,他在墙上擦过几个血手印。“去哪?”
“……唉。”黑羽回头、回来架起他,“跟着我,我有避难所。”

他们走过湖边停靠着小船的地方。就在几天前埋尸位置的不远处,工藤那时抬起头远望,看见过这间屋子。
钥匙藏在卡死的窗户一小道缝隙内侧。黑羽一手扶着他,歪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摸索。
室内堆着一些破旧杂物,淡淡的灰尘气味。工藤本是放松地摔在床上,背又被撞疼得失声,转向一侧蜷起身。
黑羽将他掀回来,“慢一点。”扒他的衣服,手按在他的胸口,“给你治疗,没别的。都伤到哪了?你是不要命了?”
“没中弹。”他抬起手露出身侧的擦伤,“我这不也没死。”
他洗干净从头发、脸到肩颈上的大片血迹。被缠上一堆绷带,打一针止疼。除了药品,他意识模糊休息片刻,然后爬起身;这里还能捣鼓点儿喝的,黑羽那边在烧水,“只有些速溶、速食食品你凑合一下吧。”
他挪着步子逛一圈,推开门看外边。许多店里少了的工具这里都能看到,地上像散落的工具箱般扔着钉子锤子,像是为了修理陈旧部分。他不知道外面这辆推车是不是前几天使用过的那辆,凑近看一眼里边,看见一些已干的残留血迹。
他站在门口,沿路往回望,树丛未完全遮蔽的地方,能看见一些屋顶。“你的秘密金库就在这里,是吧。”
“好吧。”黑羽跺了一脚床旁边的地毯。
他检查战利品。“弹药太少了。”他抬头看对方。
“……是,我错了,我该当时还给你卸几个弹夹装回来。”
黑羽转头,从杂物堆某个角落抽出梯子,在屋外架稳它,爬上阁楼。工藤站在下边抬起头,见一个手提箱朝他扔下来。
“对不起,我确实有准备。不过真的不多。”
“没关系,我就知道你没几句实话。”工藤将箱子提进室内,搁在地上打开。
“我是不想你们真的打起来,”黑羽靠在旁边,很不高兴地说,“现在看来没法避免了。——而且你现在就已经这个鬼样了。拦不住你,一心找死你就去吧。”
“那你跟过来做什么?我告诉你了别来,你还是给自己找麻烦。你不舍得;你也肯定不承认。所以我说我知道,你满口谎话,是性格使然。”
黑羽愣一下,然后忍不住地笑。他抱着双臂,“那您现在有没有个计划,还是继续只用一秒钟决定怎么干然后就干。”
“他们据点在哪?”
“我知道。你直接冲进去一锅端?”
“你这次就真不必去了。”工藤抱着手枪与几个弹夹起身,用脚关上箱子,“收拾好你这些东西赶紧逃吧。”
“噢,”黑羽思考一下,“那我等到明天早上走。你先待在这里,你也总得休整一下再干这一仗。我回去拿些必要的行李。”他往外走,摆摆手,“他们肯定已经踹开我家门了,又或许找不到人已经撤了。我会小心的。”
他走出一段距离,看手机弹出的新消息,打电话。回头望一眼,不禁想道,这几天真是几年未有地奔波忙碌;身心俱疲,兴致不停。

入夜时,黑羽带回笔记本,冰箱里一些食物。给工藤的药。酒,“这是别人送的,可贵重了,带不走我们喝了吧,”两只干净的浮雕玻璃杯。
工藤:“这次的分手像样多了。”他端着杯子,黑羽只给他倒了一点点,都不够醉。
“哎。我舍得么?”
“你有多不舍得?我把你最喜欢的安稳生活全毁了。”他两口喝光抬起手,杯子飞出去。
“你对我怀恨在心,报复么,我不是不能理解。我努力阻拦你了,”黑羽往摔碎声那边望一眼,“我也很珍惜自己的命。”
他们坐在床头、坐在椅背断掉的椅子上。工藤起身,自顾自拿过对方手里的杯子,拿酒瓶,站在黑羽面前,像是曾经那位侍者一样。
“我也付不出什么代价,能比你的命更贵重了,对吧?”他做出一副青涩的、清澈的样子,给客人缓缓倒满,递过来。“你也就是不舍得一条狗的不舍得。”
“我都不喜欢狗。”黑羽接过杯子,揽过对方的背。“我刚刚考虑了在酒里下药把你放倒,和行李一起塞进车里,然后马上开车上路。最后觉得等你醒了肯定要找根笔捅穿我的脖子,只好放弃了。”
“你很了解我。”坐在他腿上,工藤单手挽住他的脖子。“我也挺不舍得你。”
“嗯,看得出来,”
“你这么会照顾人,或说宠物。我每天窝在你床上,等你准备吃的,工作挣钱,打扫房间,回来抱着我一起睡觉就完了。多舒服,多惬意。”
“那我得封好门窗,你一出去溜达,就带着各种大麻烦回来;还得收好所有危险物品,一不注意家都得让你烧了。”
黑羽转过一点脸去喝酒。热切的呼吸凑到他耳旁。
“如果我活下来,我会再去找你的。”
“好啊。”他喜形于色,“我打算先回从前那座城市一趟。”
“要怎么找到你?你是所有监控不识别的幽灵。”
他找个地方放下杯子,“就去老地方找我。”
“哪里,酒吧、咖啡厅、仓库、公寓?”
“我们每一个老地方,我都给你留一份信息。”现在,他在紧抱住的脖颈旁留下痕迹。
“……你一天状况比一天差……伤口会开裂的。”
他能尝到淡淡的血味。
“最后一晚上,你就舍得?”
放得不够远的杯子被紧拥着的人转身撞倒,泼在地上。

晨光熹微,从窗洞木板缝隙洒进来。黑羽端起两杯咖啡,回到床边,递给床上靠着的人一杯。
对方迟疑地接过。“凑合一下;噢,这才几天,我怎么会一个把戏这么快对你耍两次。”说着,黑羽把另一杯也递给他,让他自己挑。
这两杯他都没加一点糖。
“你再睡一会儿,”他将往下滑的人扶住,慢慢在枕头上躺稳,盖好被子,低身轻语,“我去自首。武器、钱和午餐我都给你收拾好,等你醒了,车停在我家附近餐厅的停车场里。”他起身,将车钥匙放在床头柜上,“我能拖住一小段时间,你保持谨慎;赶紧跑。”
整理好行李搁在一个木箱上,他独自轻便出门。今天天空久违地阴了,一点冷风正舒适。他沿着湖边漫步,望远处景色。回忆这片湖泊底下堆积的垃圾,哼着小调,反正他从来不碰鱼。
“是的,都是我。我想许多人也能作证。”
他手插口袋,样子轻松;被他找上、被迫接待的人茫然甚至恐慌,打电话询问老大。
老大看自己的手机。不久前就收到指示:我已经知晓这件事,先将人留下,别动。
几个人带着黑羽去关押的房间。
在走廊上,他瞥见其中有人怒视他。他转个头,不止一个,两个。这几天死伤不少,兄弟情谊受到多处打击,我明白,他想。他被搜过身,只剩袖口里藏着的几枚长钉。
他也没用到。他站在靠墙歪斜、躺倒在地的几人中间,往袖子里加上一枚刀片。这些人受的伤均由好兄弟的拳头、手枪与刀造成,他只低身躲闪,侧身抓住一只手,扭过来用。他擦擦脸,蹲着扯开一个人的外套擦手。大多是溅上的。
“就听这么一句话,是有多难?你们老大的狗都该吃腻了。”
他将一个还没昏迷的人的头用力按在地上,像在案板上按住一块土豆,枪口摁皱了眼角。
“谁、谁会听那个傀儡的。我们大哥才接手的舞厅就被砸了,我们迟早要——”
他收手起身、最后踹一脚。 想来也是,老大本人威慑力不足,久了就会变成这样——哎,怎么可能不变成这样,毕竟在这地方,有人愿意本分过日子才是见鬼了。
没劲。每次在开头都让人很有兴致、很是期待,到最后都落得这么没意思。
身后有人闻声赶来,黑羽举起双手,丢掉那把枪。“这几个人起了点口角。”他转头说,“换两个人来安排我吧。这儿还有没有个听得懂命令的人啊?”

这次躺倒的人之中,除了一个被扛走之外,其他几人都慢慢爬了起来,小声骂骂咧咧着回到岗位——主要是看守工作。
不久后,他们被闯入者再揍一次,两人当场不治。
前边一道门里没有声音传出。工藤侧身靠在墙上,整理一下身上挂的武器。回头望,也没有人再追来,大约这里其他人都已和他见过一面。他给自己补一针止疼,踹开地上的东西继续往前,那一边的小腿有点不稳。
他推开没锁的门,端枪瞄准。宽阔车间里,停摆的机器旁边,站着之前见过的帮派老大,以及一名护卫;在他们前边,黑羽被绑在椅子上,一边脸颊挂彩。
黑羽:“你,唉。”
工藤:“以你对我的了解程度,你真觉得我会跑掉?”
黑羽:“你现在已经快倒了。”
工藤:“不会。”他的枪指着基德,“会死在这里的是你。”
黑羽一脸疑惑不解。
工藤:“因为,这个帮派的老大是个难以置信的蠢货。”
那位老大也疑惑一下,低头看向人质,囚犯。
工藤:“我骂这里的老大,你背后的那个人并不觉得遭到冒犯。所以我骂的并不是他,而他心里实际上也没多敬重你。你好,”他对那位傀儡招招手,用枪口示意椅子上还没回过神来的家伙,“这就是一直对你们发号施令的,本镇模范居民。”
“等等?”黑羽扭头,看见自己长期的下属看过来的眼神。
工藤:“我猜你们也受够他了,谁受得了他才是见鬼了。我们之间并没有恩怨,全都是他的责任——我想他刚刚也这样承认了?我建议我们先把他处理了,”他放下枪,“来商量一下吧,我很了解他,有的是好办法。”
黑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后的人走到工藤那边去。剩下一个护卫,继续拿枪指着他。
工藤:“这间工厂应该有很多工具。你们这儿有高压水枪么?”
黑羽:“喂,”他双手刚挣扎一下,枪口用力抵歪他的脑袋。
工藤瞥他一眼:“你们应该和本地的食品物流关系很好。弄一车活鱼过来,把他扔进去。”
黑羽面色惨白。
两人在不远处讨论了一阵,招手将这边的护卫也叫过去。两位帮派成员离开、将门锁上,空间与时间留给了他们俩。
黑羽看着工藤一步步走近。要被这位先生真正地当作了敌人,那么没有一句美言唬得住、拦得住他,只能自己咽下去。
“最终你还是决定亲手宰了我?”
“一点交易。直接宰了你可太便宜你了。”枪口与视线,轻蔑地指着他的眼睛。“我千里迢迢是来干什么的。基德,四年前你把我卖了。”
“呃,”
“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黑羽只好抬起刚挣脱的手,被抓在对方手里,再次铐上。
“我就这么举着?……”他无奈张开手掌。
“我回想过成千上万遍:我没有算错,也没有做错。”这位探员太了解他了,比谁都更适合看守他。“那就一定是你。可能你是个蠢货,那么久也没发现自己的小勾当早被同行看穿,被反过来物尽其用了;或者你出卖了我。而四年过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咳。
工藤往旁边迈开一小步,支撑住身子。“不过,你也确实是个蠢货。查档案与监控是没法在任何地方找到你的,可你又不是带着人际关系网一同人间蒸发了。而你,没有你查不到的档案,你却整整四年也没去确认一下我的死亡,直到被我找上门。你活得真是顺风顺水、无忧无虑?”
“从再见到我时你就开始了?”黑羽哀怨一句。
工藤俯视着他,然后低身凑近到他的脸前。“你想好了再说话。你第一次来找我聊天之前就全计划好了,没错吧?”
“……我怎么回答,现在能不被你爆了头。”听到对方有明显的喘气声,黑羽侧眼看向一旁。
工藤往旁边走两步,一手扶在机器铁架上。“老大,你懂这架机器么。我看上边有闪亮的锯轮。锯木头用的?”
“你在被你的前同事追杀。”黑羽望向他,“你睡觉时我替你摆平了好几回。”
“我知道,所以?”
“我可以……也帮你消除掉所有档案,”他的手臂真的开始酸了,“免除所有烦扰。”
“不错,凭这个你可以多活一小时。”
“我,你真的舍得么,我可以给你做饭、疗伤,让你抱着睡好觉。你也可以拴着我,但你不能轻信别人,”
猛地一脚踹在他脸上,椅子往后重重翻倒。
“你从没给过一句真诚的道歉,我也不要。我最不能信的就是你……收回前言,你的亏我绝不吃第二次。”
但工藤此时确实很站不稳,动作幅度一大,差点跟着摔了,匆忙将重心倚回扶着的地方。还有点发晕。他晃晃脑袋。
身后不远处的房门被撞开。
他快速反应,在扫射中扑往一旁货箱作为掩体。他回过身,小腿中了一弹。

椅子底部为黑羽挡下大部分子弹。他躺在原处装死,一边解开双手,一边歪头小心地望回去。来的四个人,他这几天和类似的人打过交道了;领头一位看穿着就像更高一级公务人员,抬脚将半支起身的工藤踩回去。
追捕逃亡者的工作进展太不顺利,将领导都引来了。也太快了,那个人在寒暄,他没听见工藤回一句,只看见艰难地抬手,马上被踹开了武器。那个人手里举起手机,屏幕上播放着镜头晃悠的舞厅录像。
“在这里玩得挺开心?你跑这么远,专程到这里来做什么?”
现在又在问诸如“某某到哪里去了”没法回答的问题。工藤被卡着脖子摁在墙上,腿上血流如注。看着反抗的力度过于微弱,超出实际的恐惧。
黑羽顺带望了圈四周,看到一些工具,机器被打坏了几处,折断的部分卡在中间。
那边,一拳打在腹部昨天的伤口上,估计得裂了。
他的椅子垮塌发出响亮噪音,他往机器后边逃去。追逐他的射击损坏机械的更多部分,从躲藏的一侧,他将一根椅腿卡在关键位置,另一只手打开开关,最大功率。
他往更远的墙角跑,身后的人从机器两侧包围过来,瞄准他的身影。
有掩体更好,没有也罢,他趴倒在地。身后一声爆炸巨响,冲击波夹着小块金属碎片掉在身边。
他回头望,三个人都被掀翻,其中一位已被飞出的锯轮解决。他边望边往前伸手,角落里搁着几样工具店已售出商品。
炸掉的机器释放着火焰与浓烟。一个人收到命令去开窗,又不声不响消失在烟气之间。
“是谁?”
被松开的工藤滑坐在墙下。“……是见鬼了。”
呛人的烟里出现一个直立的身影,吃了一梭子也不倒下,缓缓变大。最终往地上一倒,只是一具已死的盾牌,脸被砸瘪。
幽灵低身飞步靠近,一斧子砍进最后一个敌人的侧腹。

“嗨,还活着么。
“如果你是装昏迷,你现在会再吃一梭子。我教你回去后怎么说:”一部手机被扔在这位躺地上的幸存者身旁,“你们撞进了帮派纠纷现场,战况激烈,只有你侥幸逃出了。”说话的人喘着气,“这个视频拍到的不是你们的目标,只是个本地居民,这里所有人都能作证。你们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因为他明天就搬家了。”
卷帘门升起一道缝,这个人很乖巧惜命地爬出去、跑掉了。
“嗨。还活着吗?”
工藤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正巧,站在他面前这位也只睁着一边,脸上的血擦掉一会儿又染上。他咳两声,然后疼得一顿,放轻点再咳几声。
“今天你我确实是时运不济了?”
基德身上挂着两把枪,更远处火还在燃烧。
“你都猜对了。我把嫌疑全扔给你,借你的力量整垮他们,最后带着转移的巨额财产走人。在这里,我干掉了他们原本的老大,包括亲信,作为威慑。但时间久了还是不行,”基德低头检查手臂上的伤,“没办法,人是真的不行。”
然后继续望向他。“我骗了你。没害死你,也把你的人生全毁了。你用什么手段报复我,都是应该的。”朝他扔过来一把手枪,正掉在手边。“现在我不逃了,”基德举起双手,“你该看得出,我现在也不太逃得动。”
工藤的动作很慢。他捡起手枪,打量一下。抽出弹夹。
里边有一颗子弹。
“真吝啬。”
“咳嗯。”
他在血涂的地面上挪了挪脚,举枪瞄准基德的头。枪口和对方的身躯都有点止不住地晃悠。
“最后我想听听,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对我有几句真话?”
“你对你有多迷人该有点自知之明吧?”黑羽无奈地答道,“我怎么可能全都是在演。”叹了口气,吐了点血,他明媚地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亚瑟·平井,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小小地祈求一下,未来也可以是。与你相比,和平、安稳全都可以见鬼去了。如果你会离开我,不如现在就把我毙了。”

这是个好时刻;
不过他们听见旁边一声痛吟。
“谁?”
“给你留着呢。不用担心,跑不了,手被钉死了。”黑羽脚边丢着一部手电钻。
工藤摆摆枪口。“弄点能把他砸成烂泥的东西来。”
“那太重了,现在我们俩都搬不动。那边有桶汽油,你看成么?”
“很好。”

他们互相搀扶着,互相撞着与踩着脚,慢慢往外挪的时候,看见走廊上躺着刚刚锁门出去的那俩人。
并不是无人幸存,不过现在没人能再冲出来拦住他们,或扯住他们的脚。
他们回去避难所。走到湖边时,基本是黑羽一个人在拖了。
工藤意识模糊,沉沉浮浮。感觉自己摔在了灰尘味挺重的地板上,光线微弱。
“嘿,先别睡。”有人捧起他的脸,“提前告诉你,得给你打点麻醉了,不然你会先被自己痛死。”他垂落的的手指颤了颤,那个人拨开头发,在他肮脏的额上亲一下,“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你安心睡。”
他睡了几年来最好的一觉。醒来时身上还是有不少疼痛、行动不便、更多的包扎,也一身轻松。
他从床上爬起身,天微暗,室内灯光昏黄,黑羽坐在一个箱子上,在一个圆桌只剩一半的小木桌上敲键盘。抬起手,大功告成。
“我抹掉你的档案了。”
“你怎么让缺少的部分不显眼?”
“烧掉半座仓库,就没人搞得清针对目标了。我觉得我现在有资格给你自作主张了?”
“你早点自作主张,能少很多事。”
“你恢复精神了,”黑羽笑一笑,“那你自己去泡咖啡吧,请别尝试做饭。……该我休息了。”他揉着眼睛走过来,爬上床,摔在工藤身旁。
“你真敢睡。”
“我们是不是要讨论到底谁会宰了谁直到世界末日?欢迎你动手,”黑羽闭着眼抬手指过去,“你需要用的我都收拾好了就在那。你才叫人放不了心,没个帮你收尾的人在,你可怎么活啊。”
工藤重新躺下,侧望着他,看清他粗糙的擦伤与乱糟糟的发丝。
“接下来去哪?”
“先休息一会儿,找不到我们的,这里的条子要是有你一半嗅觉灵敏……然后我要回去一趟,把泄露我住址的那个人处理掉。”
“我大概知道他会藏在哪。”
“帮大忙啦。”
“你还有没有别的车?你之前说的那辆我看见过,状况差到惹眼。”
“噢,还有……要不再去搞一辆,挑你喜欢的。……你喜欢摩托车么?”
基德躺在那里,慵懒至极地闭着眼,说话都有些口齿含糊,仿佛讲梦话。工藤新一凑更近一点,连微小的呼吸都能直接感受到。在这里,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看着他微笑。
“你好。我是黑羽快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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