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怀孕的时间很短，只过了一个月，丹枫的肚子就大的很明显了。他出行不便，下床要人扶着肚子，便整日整日的窝在床上，看看话本，或干脆找些小玩具满足自己。
　　因为怕影响龙卵的药效，持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终于是停了。
　　大约是想着用了这么多年的药，停几个月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却不知道自那日与丹恒见面后，丹枫便渐渐从那种昏沉懵懂的状态醒来，今生数年都像是一场大梦。
　　上一世差点成功逃走让本就心虚的持明高层彻底发了疯，于是从他还是幼龙开始，各种药就没有再停过。反正龙尊是不是傻子，又不妨碍他给持明产下蛋，泡了药玩起来还更爽。
　　从媚药里泡大的身子比旁人敏感，只要不出去，丹枫就直接不穿衣服，反正来找他也只有丹恒。
　　长老们正忙着争夺这一窝龙蛋的归属权，暂时没空来找一个已经被他们药傻的麻烦，反倒给了丹枫恢复的时间。
　　失去龙心后，他的力量一直处于慢性的流逝状态，像是一条逐渐干涸的河流。长老们不会知道，他的力量即将枯竭，这一世结束，他便再也无法转生，彻彻底底的死去。
　　然后丹恒回来了，把他那日留给他的龙鳞还给了他。那随着丹恒在星海里漂泊了二十年的鳞片重新积蓄了力量，给干涸的河床注入了一道细细的水流，也带回了他前生的记忆。
　　丹恒说让他再等一段时间，很快就好。
　　他不知道丹恒要做什么，但他的少年不会骗他，丹枫只是在他每次出门前都一如往常的吻他一下。
　　丹恒白天基本不在，但晚上不管多晚一定会回来，既是为了堵长老们的嘴，也为了多陪陪丹枫。
　　但今天直到夜半，丹恒也还没有归来。
　　丹枫已经睡了两觉，腹部的负担让他睡不安稳，一两个时辰就要醒一次。
　　这次醒来，他终于是没了睡意，醒着等丹恒回来。
　　丹恒回来的很晚很晚。
　　丹枫没有点灯，屋内漆黑一片，龙优秀的嗅觉却让丹枫立刻闻到了血腥味，他慌忙从床上下来，想要去看丹恒哪里受了伤，却被青年一把抱住。
　　“恒？你怎么了？先松开我，你受伤了是不是……”
　　丹恒身上的血腥味熏的他头晕眼花，外套裹着夜露深重的寒意，丹枫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冷而颤了一下，然后，抱着他的青年低声说：“我替你拿回来了……龙心。”
　　这话没头没尾，丹枫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先茫然的问了句：“什么？”
　　丹恒却松开了他。
　　他抬起头，看向丹枫，一片黑暗里，他的眼睛不再是温和的灰青色，而且一种非人的青，在黑暗里闪着异样的光……那是一双，龙的眼睛。
　　丹枫愕然。
　　而丹恒抬起手，他手里一直拿着一样东西，一碰到丹枫的身体就消失不见，接着，他空洞了千年的胸膛里重新有了心跳，充足的力量输送向干涸太久的四肢百骸，竟让丹枫感到颇为不适应。
　　似乎是终于到了极限，丹恒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就向前一歪倒在了丹枫身上。突然拿回龙心的龙抱着青年，在对方稳健的心跳声里，茫然的想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千年前，龙亲手剖出龙心封印了即将吞噬星球的不死建木……现在，丹恒把龙心还给了他。
　　那建木……
　　他无意识地轻轻一甩尾巴，用于限制他力量的木枷轻飘飘的碎成了两块破烂木头。
　　而几乎是同一刻，寂静的夜色被一声变了音的惊恐惨叫打破：“建木活了！”
　　接着，又是道年轻女孩的声音，直直的往这个方向来：“丹恒老师！你好了吗？人太多——我们要挡不住了！”
　　
　　几个时辰前。
　　建木附近。
　　丹恒站在安全区的边缘，远远望着那颗枯死的巨木，它庞大的根系吸干了地下的水层，导致附近数百里都塌陷成一个巨大的坑洞。巨木虽然枯萎，树冠依然遮天蔽日，如同一片阴云笼罩着小半个天空。
　　“……据说千年前，建木种子在这个星球上发芽，即将吞噬整个星球。凡人的祈祷唤来了群星的龙裔降临，神明为封印建木而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就此留在了这颗星球上，成为持明一族的龙尊。”三月念完了星刚从垃圾桶里找出的旅游手册上的介绍语，扭头问丹恒，“丹恒老师，这是真的吗？”
　　这是在大多数普通持明人里最广为流传的传说，它是如此险恶，用真话编织成了一个千年的谎言，掩盖了他们犯下的累累罪恶。
　　丹恒摇头否认，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还是等事情结束后再说为好，时间有限，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们等了片刻，星从山崖的另一侧爬上来，比了个手势表示她已经收拾妥当，三人便直接翻过了保护线，顺着星刚刚探明的小路，朝着建木的方向去了。
　　三月和星并不知道他来这要干什么，但列车组之间的信任让她们什么都没问，陪着丹恒一起来了。
　　千年过去，建木附近仍然一片荒芜，生命的神迹被不朽的力量遏制，令建木根系所在之地也寸草不生。这倒给了他们几个方便，茂密的灌木会更加难前进，不是怪力少女掰断几根树枝就能解决的。
　　丹恒抱着枪，戳死一个从枯萎根系里冒出的变异怪物。残留的生命神迹引发了未知的变异，污染了原本活在这里的一些生物，好在这些东西生前也只是小型动物，变异后也没强到哪去，三个人一刀一个，打的很是轻松。
　　越靠近建木，丹恒越能感觉到那颗被剖出的龙心跳动的声音，三月和星都没有反应，他不动声色的微微落后了几步，从小怪的围攻里脱身。
　　他抱歉的麻烦两名女孩暂且帮忙抵挡一阵，让他能空出手来，完成他要做的事。
　　
　　星海流浪的第二年，列车组接下了某个星球政府的委托，去捣毁一个星际走私犯的窝点，而就在那里，丹恒意外与当年出卖他们的那名持明在某颗星球上打了照面。
　　那名持明显然也还记得他，下意识地转头就跑，被丹恒一枪钉住衣服，腿一软跪下了。
　　丹恒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本是萍水相逢，丹恒并不期待男人以死相护，可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所谓龙尊被囚禁的真相，却依然转头告发了他们。
　　男人开始还战战兢兢的求饶，后来不知道是吓破了胆，还是发现求饶没用，开始口不择言。
　　他说为了钱，赏金那么高，他拿了那笔钱才有机会离开持明，他不想活在那个乡下星球。
　　男人胡言乱语半天，突然暴怒地对丹恒咆哮：
　　“你以为你帮他逃跑，你就是干净的吗！”
　　“整个持明都是共犯，从生下来我们就染了他的血，只要长生的神话没有结束……我们永远是罪人。”
　　“放他走……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我不想死！”
　　他癫狂的笑起来，笑着笑着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当地警察赶来后确认这个人有长期致幻药物使用史，安慰丹恒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只是胡话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丹恒迟钝的点了下头，拒绝了警察送他去医院的好意，一个人回了列车。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无法入睡，疯子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大脑里。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无数个被凌虐的丹枫与奄奄一息的苍龙，幻觉交替出现，唯一固定不变的，只有当他低下头时，自己的满手鲜血。
　　他也是罪人。
　　
　　持明并不能算是龙的后裔，他们只是窃取了龙力的卑劣凡人。
　　但凡人是很麻烦的，冒险游戏里只要杀掉所有怪物就能救出公主，丹恒却不能一路杀进持明带走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要把龙心从建木里取出，还给丹枫。但龙心不会听命于凡人，除非他是龙的同族。可茫茫寰宇，要向哪里找寻龙的踪迹？
　　这二十年里，丹恒游走星海，收集一切与龙相关的东西。
　　他饮下龙的血，在每一寸骨血撕裂的痛苦里，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来，龙血重塑了他的骨骼与筋络，逐渐容纳住外来的龙力，兴许是持明血脉里窃来的祝福生了效，又或者人的执念真的能够创造奇迹，他走完了这条从未有人成功过的路。
　　把自己从凡人，变成龙裔……类似龙裔的仿品。
　　伪龙也是龙。有无数种族艳羡着龙的伟力选择走上这样的歧途，最终自取灭亡，但丹恒不要什么呼风唤雨的力量，他只想把这颗心还给丹枫。
　　站在建木的根部，丹恒仰望着传言里可以吞噬星球的巨木，咚咚地心跳声从树干里传来，他感到血管里流淌的龙血在沸腾，几乎要冲破他这凡人的血肉。
　　他抚摸上建木粗糙的根系，血从皮下血管流出，喉头猩甜一片，而丹恒用击云的搀着自己站稳了，闭上眼开始调动那被强行容纳进身体的力量。
　　倘若传说中不朽的神灵真的存在，就求你怜悯一次你不幸的血裔吧，只这一刻就好，让我这个伪龙也能暂领龙的权威与伟力——
　　
　　大地颤动，沉寂千年的枝条发出了叹息般的回响，生命的神迹难以杀死，不朽的力量离开的那一刹那，枯木上就生出了新芽。
　　建木醒了。
　　
　　丹恒满身是血，捧着一颗流淌着金色龙血的鲜红心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看起来有多么骇人。最后一个支撑着他还站在这的理由，是他还没有亲自把它交还给丹枫。
　　建木的异动很快引来了守卫，远方有蚂蚁大小的人影开始攒动着往这边聚集，远望过去是一片黑压压的蚁群，三月和星你看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嘀咕咕了几句。
　　“丹恒老师刚刚干了啥？”
　　“不知道，反正相信丹恒老师就是了。”星举起棒球棒。
　　“那，还是老规矩？”三月手中凝出冰箭，搭上弓弦。
　　“丹恒老师！我们给你垫后，你千万快点啊——”
　　
　　开拓者的潜力当真无限，三人从建木禁地一路血战到此处，竟然没有任何减员。
　　晕过去的丹恒不算，他从取出龙心的时候就遭了龙力的反噬，撑着过来已经是极限了。
　　随着一声巨响，关着丹枫的小院的大门被人撞开，三月七和星从天而降，与闯进来的长老等人遥遥撞了个正着。
　　两名少女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然而目睹过她们真实战斗力的长老近卫却不敢掉以轻心，双方一时间竟然僵持在这，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心急如焚的长老大声呵斥叫她们让开，说你们让开持明暂时不追究你们私闯禁地的罪行，然而只换来了三月七一个鬼脸。丹恒站哪边她们站哪边，丹恒说这群人都不是好东西——那肯定都是坏东西！
　　看来是没有谈判的可能了，长老一咬牙，挥手示意近卫强攻：“怕什么！她们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拖也拖住了——”
　　就在双方短兵相接的前一刻，不大的小院里突然飘落了一场无声的细雨。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接着，温柔的雨丝就化身杀人不眨眼的兵器，近卫们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被水流搅碎成了碎片。
　　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戮。
　　要命的雨水颇通人性的绕开了两名女孩，她们连发丝都没沾湿。
　　血水弥漫，长老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惨白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手脚并用的想要往外爬去。
　　下一刻，谁也没看清那柄枪是从哪里刺出来，穿过长老的脑袋把他钉成了标本。
　　雨水落下来，一地尸身渐渐在水流的冲洗里不见了。
　　片刻后，院子里还站着的只剩下了三月和星，两个女孩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摸不着头脑，警惕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小恒的朋友么？别怕，我不会害你们。”
　　“哇啊——”三月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青年吓了一跳，他穿着白衣，许是临时换的，衣襟虚虚的拢着，身子有些不便的靠着墙。
　　他神色倦怠地拢了拢衣袖，望向今夜的满月：“今天……是该下雨的日子啊。”
　　今夜月色明亮。
　　整个持明却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雨声掩盖了所有异响，血水落地，无影无踪。
　　
　　*
　　
　　一夜之间，持明高层随着一场大雨消失殆尽。
　　整个持明上下乱成一团，社会秩序迅速崩溃，所有人都害怕着第二场大雨的到来，但雨还没影，先等到了建木复苏的噩耗。
　　然而他们连被建木吞噬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年，以长生在星海扬名的持明开始集体爆发一种怪病，青壮年开始在短短几个月内衰老死去，星际医生束手无策，查不出任何原因。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传言，说这是持明因为不可赦的背叛而遭受神明的诅咒，他们犯下的罪过唯有灭亡能够偿还。
　　不久，整个持明再也生不出一个新生儿，那里彻底变成了一颗死亡之星，唯有建木在舒展枝条，恣肆生长。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神明拯救愚蠢的凡人了。
　　
　　*
　　一条不听话的尾巴实乃当之无愧的桌面清理大师。
　　今天第三次。丹恒叹息一声，一手抓住自己乱动的尾巴，一边俯身去拾起掉落的东西。
　　他实在不敢松手，只好以这个怪异的姿势，去问在一旁捂着嘴笑了半天的丹枫：“你是怎么忍受这东西的？”
　　丹枫“嗯？”了一声，炫耀似的向他展示了什么叫别人家的尾巴。去除了枷锁的龙尾鳞片已经长好，油光水滑的一条立刻弯出一个标准的问号，灵巧的和他身后这条完全不是同个品种。
　　丹恒羡慕不来。他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只过了三个月有尾巴的生活，迄今仍然没适应平白多出两个额外肢体的日子。一边要随时注意着自己被龙角陡然拔高的身高，一边还要警惕着不听话的尾巴乱动，每天都过的十分劳累。
　　那夜里，他因为强行调动龙力而遭到反噬，命悬一线之际，真正的不朽龙裔渡给了他一半的龙心，龙心的认可安抚了暴乱的龙力，也让丹恒真正从人类变成了龙。
　　丹恒瞪着罪魁祸首，而丹枫笑够了，终于给了点有用的建议：“……且再忍些日子，等你体内的龙力完全顺服，你就能自由恢复普通人类的模样了。”
　　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丹恒指责的目光看他。丹枫气定神闲的当没看懂，尾巴一摇，转身回了卧室。
　　他俩的房间里此时多了个造型独特的窝，用丹恒的衣服混着一些软枕搭成，最中间的，是两枚还没孵出来的蛋。
　　兴许是因为丹恒被龙血改变了体质、因而不再算凡人的缘故，丹枫这次怀上的蛋竟然是活着的。
　　上了列车不久，丹枫就生下了这两枚比从前大一些的蛋，又根据龙族记忆传承里的方法，开始了漫长的孵化过程。
　　丹恒一般不过去凑热闹。不是他要当甩手掌柜，而是担心自己这条不听话的尾巴磕碰了这两枚来之不易的龙蛋。丹枫倒是很心大，还经常用尾巴卷起其中蛋晃来晃去，看的丹恒心惊胆战。
　　不管丹枫怎么重复活着的龙蛋很结实，都打消不了他的担忧。
　　丹枫用尾巴把龙蛋卷到一边，招手叫丹恒来窝里和他一起躺下，意思很明显——说好的要陪他睡午觉，怎么又要往智库跑？
　　丹恒没脾气的被尾巴缠住脚腕，一拉一拽，一同倒进了软绵绵的龙窝，窝主人马上行云流水地钻进他怀里，只过了两分钟，丹枫就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怀抱睡美龙的丹恒老师无奈的扯过毯子给丹枫盖好——他能说什么呢？自己亲手捞回来的龙，只能自己宠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