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珀·黎欧瘫坐在勇敢之心号甲板上的木桶堆间，这里熟悉又陌生的海风多少能带给她一些自己还没死的慰藉。她想向着水面看一眼倒映的灯火，但光是脖颈微微一扭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只好侧眼，在视线的最角落才有像烛火那样微弱的光线，丝毫不够照亮任何东西。而她只过几秒便不得不闭上眼睛，专心于数数，少让那在水晶冲突时传来的，至今仍在她猫耳边回响的声音吵闹她。

武僧的拳头打在她肋骨上，可能断了碎了两根或者三根到胸腔下方都瘪进去一片；龙骑的天穹破碎扎得她头破血流，没能望见海面的那半边眼睛，已经被血糊得睁不开，睫毛眉毛都因为凝固的血块连接成一片，她粉红的头发已经失去了粉的部分，倒是血色与她的红眼浑然天成；机工的子弹和破片在擦破了她许多衣服和肌肤，魔弹更是毫不留情贯穿了她，若是向着枪口只往里看，没准还能找到被打碎的白骨与肉，她的衬衫纽扣只剩下勉强系在胸口的一颗，而战士震耳发聩的怒吼更是每每想到就心烦意乱。

在昏迷之前，她看着自己水晶段位的认定证明，因为确认了自己的强大而感到欣喜，可露出的笑容还不及展露够八颗牙齿便仰头倒了下去，没日没夜的竞技终究是超负荷消耗着她的身体，再醒来时大概是已被人救到了这里，每每她想为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而感到骄傲时，切骨之痛便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甲板下方的船舱倒是人来人往，可没一个与她有关系。她已连握紧战利水晶的力气都失去了，没人会说她不努力，但也没人对她说辛苦了，这份孤独更让她恐惧，以至于本可以用来撑起自己坐姿的双腿，都麻木地瘫作一副剪刀的样子。

这就是从水晶冲突中战斗到最后的她的模样。

泪滴洗去血块的努力是徒劳，她的双手抓着绷带的两边，这绷带本该是在她腹部的伤口上缠绕好打个结的，但她连最后拉紧的力气都没了，双手瘫在已经缠好的绷带上，迟迟打不下最后那个结，高强度释放连续剑的她，手上几乎要被震得骨头都散掉，小臂还能勉强带着她的手运转，手指是彻底失去了弯曲的力气。

她感到背后的木桶也有些湿润，顺着那股滑黏的触感往下瘫了下去。若是再这么下去，她迟早要引来蚊虫或者秃鹫咬穿自己身上的血肉，可她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遑论去确认自己留在后背的是血液还是汗水了。

她没有感觉，她能有什么感觉呢？

但意料之中的蚊虫没有出现，身边竟罕见地传来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要知道这万年无人光顾的勇敢之心号，哪怕她就此被曝弃也不足为奇。她没办法回头，对方也还未开口，她却惊喜地从鼻尖捕捉到熟悉的味道，清香而温暖的气息在鼻腔里逗留，血肉的作呕味道此刻都不足一提了。她本想一鼓作气站起来，结果刚一动上身便吃痛地瘫回了原位，惹得她身后那位连忙跪下来扶住她的肩膀。

“啊咧……今天不是上班吗？”
“嗯嗯，但你很想我出现在这里吧？”
“……”

声带和声音都在打着颤，她甚至没力气去想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合理性，而爱丽西斯修女真是又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又替她变得如此坚强而感到欣慰，于是也只得一边微笑一边责备拼命地过了头的公主大人。又心疼地眼泪都在框里打着转，想抚摸一下她都无从下手，生怕碰到头皮里哪边隐藏的伤口，便用指尖轻轻试探着，但无论摸到哪里，狮子的身体都完全没有吃痛的反应，所幸便摸在了已经冰冷到结块的双颊上。

终于不用躺在粗糙木桶上的狮子，露出被血填满了牙缝的齿而绽放出放肆的得意笑容，她像航海传说中雾须王找到了最大的宝藏那般，无声地把嘴巴张得老大，狂妄地笑着，宣布自己找到了最大最棒的宝藏，欣慰自己终于能在这艘冷清船上找到属于自己指路的灯塔与停泊的港湾。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爱丽大人呀……！”
“谁让你是笨蛋呢。有够胡来的，知道我会有多担心你吗？”
“咳咳，因为我想变强嘛……”
“那这也做得太过头了！明明自己劝我不要太辛苦。所以你也不要……”
“我就是喜欢爱丽你呀。”

想守护你，和你爱的世界——这句她说不出口的话化作夺眶而出的泪终于卷裹着凝固的血滴滑落下面颊，沾上修女的指尖。爱丽西斯跪在地上，双手扶着猫魅的头顶小心翼翼扶到大腿上给她膝枕，哪怕她洁白的丝袜与肌肤都染上血污也毫不在意，轻抚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随后静静陪她吹着夜空下的海风——治愈的魔力伴着爱丽西斯手心里微弱的光芒，悄悄在猫魅的身体里流淌着。在这个会治疗魔法的冒险者遍地横行的年头，爱丽西斯却是她身边的人们之中唯一一个会治愈他人的，不光是从魔法上，还是从心理上，也就是说，她会将绝枪战士的身心都好好地治好。

“你真的……太拼命了，真是的。”

平地而起的女神像挡住了远处灯火在水面上的微弱波光，但哪怕漫漫黑夜也如同白天一般光明，享受着天使般膝枕的狮子，笑容定格在她入梦的一瞬。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爱丽西斯用梦呓般的小声，附在身下人的耳边悄悄说道。绒毛骚的她人和心一块儿痒痒的，她怎么可能忍心放要守护自己的人，也是她要守护的人，拼命成这般模样呢……但比起猫魅身上的伤如同刻在她心上一般疼痛，她更为自己所相信的对方给予了自己如此无偿的付出而感到欣慰，这份幸福，简直像做梦一般。爱丽西斯掐了掐自己的脸角，确认这并非梦境，于是笑得鼻子发酸，险些让泪滴流下来砸在猫魅的头顶。

若是她能记得自己为对方付出了多少，她便知道自己是收下的这份无偿的爱，她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