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ow Show - The National

好累。
工藤坐在电车上，歪着脑袋，盯着车厢内的高处出神，悬挂的广告随着行驶微微摇晃。晚班车里人不多，车窗外大片漆黑，灯火星点。
他偶尔会闭上一阵眼睛，不敢很久，不然可能就要睡着，一觉睡到终点站。最近连日都在忙，但这没有什么，以前也常有这种日子。因为成功解决了一件大案，及时定位、逮捕了犯人，避免了更多伤亡，警察那边在小小地庆祝。他推脱说他累了，自己先行回家去休息。也已经这么晚了。
经过努力取得了成功，对此他当然满意。但离开了那里，一个人走在路上，被冰冷空气无声笼罩着，他还是会一阵空虚。今年入冬，被询问和提起了好几次，他出门穿得绝对够厚了。薄薄的外壳之下，仍然缺乏温暖。会感到缺乏，因为拥有过了又离去了，才会产生这种不习惯。
其实算算看，那家伙一年里呆在家的时间比出门要少得多。他心说着，走入自家住宅所在的这条街道。这也没什么，从前许多年、之前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社交账号的粉丝数字在高速增长，魔术师以后空闲时间肯定会变得更少。这很正常，这是好事。……现在已经这么少了。
如果有时间，就多通话半个小时。忙碌的时候，就一天几句问候来往，如此稀疏地勾系着。
风响彻地刮，他拉高一点衣领，再看一眼手机。之前对面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这几天会特别忙。以他的体感，通讯已经沉默了一个季节。最后的对话看了许多次，但他也不想因此问一句；像是因为冬日寒冷而蜷缩起来的小动物，不想多动弹一下，给什么表情，发出什么声音。就算那样问了，也只能收到至少几个小时后的回复。“抱歉抱歉。”
就算看到这个我也不会多开心，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有什么好道歉的……虽然我怀着莫名其妙的郁闷，难道让我说“等你下次回来就别走了”吗？
他收起手机，叹口气。抬起头，看见不远处自家房子，有几扇窗户亮着。
谁、谁都可能不跟自己打招呼突然跑回来的。如果是长辈，看见家里一些长期懒得收拾的凌乱，估计进门就要来教训他。期盼心像闻到了食物香气的小动物，一窜起身，他得赶紧全力把它摁住。保持步伐的稳定；但还是加快起来，越来越快。
更早一点打开门，就什么都不必再猜了。门厅放着旅途匆忙还没拖进房间整理的行李箱包；柜子上伸手可及的地方，洗干净的玻璃瓶盛装着带水珠的玫瑰一支。往里走，正作响的厨房里逸出香气。这是谁在下厨，他也是一闻便知。
工藤走进厨房，黑羽正背对着他。他一步步走近，不知为何，这家伙到现在一副“没注意到他已经回来了”的样子。怎么可能，也没戴着耳机。他走到最近，呼吸着对方切实存在于此的清晰轮廓，感觉这太突然、太不真实了。
于是他伸出双手，一把紧抱住这就喜欢耍人玩的家伙的背脊，脸也用力埋入肩颈旁边。
“哇噢！你回来啦。”
“回来了。好累……”
“噢，我知道，你最近也很忙。也总算告一段落了？”
“好饿……”
“我给警察打了个电话，知道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家。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嗯……”他抱着的人已经换上放在家里的衣服。散发着洗净储藏一段时间后，从珍宝箱里重取出来的气息。骨骼是坚硬的，皮肤是柔软的，一切都这么暖和。
“……冰箱里塞了些带回来的特产点心，要不你先吃点？”
他呼吸一阵后，总算抬起眼睛，看前边的耳发、侧脸和锅。“解释一下。”
“日程临时改了。”取消的几天工作是某个节目的提前录制，不像演出，会及时公开变动消息，马上被关注着账号的侦探发现。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忽然来了点灵感。
“然后就故意晾着我。”
“想你很可能从字里行间、从某个发送时间看出端倪来的，所以谨慎地噤声了。”
“……”他闭上眼。脸颊和手指的触觉，摸索更多的细节。捕捉到更多，就被更强烈的魔力吸引住，更没有可能放手了。
“……好吧，对不起？”
“道什么歉。”回来得正好，最为及时。“你瘦了。”
“没有啊？我一直都这样，没变过，你现在才知道。你才是，待会儿我也要看看……反正看你的冰箱和家里这样子，你肯定随口糊弄过我。”
“没有，我很努力了。只是最近……到冬天了。”他回答着，心想：而且你也出门太久了。“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守着我，别走了，”他差点就这么说了。
总之，这一切，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得怪这冬天。”因为饥寒交迫，他就像喝醉了，这下可管不住自己了。另一方面，他清楚地意识着这些理由，将它们当作借口。他没有酩酊大醉；如果前边的人说“哎，怎么啦，你今天真是一点也不像你了啊，”或者很认真地将他推开，那他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谓“像他的样子”去。他自己决不主动下这个决定。
如果这家伙什么都不做，他闭上眼赖在这，大约一分钟内就能舒服睡着。
今晚多么适合下一场大雪；做一个充满希望的美梦。

“你得让一让了……”
……
“不是说你也饿坏了吗……再拖一会儿可要煮糊了……”
……
“睡着了？”
“没有。”赖在黑羽背后的人说。呼吸和说话的气流全喷在他后颈和头发之中。
“赶紧松开吧？我又不是你一松手就跑掉了？吃完晚餐就跑掉了？明天就会跑掉了？”
“不行吗？”
“呃……”
“怎么不行？”
因为啊，他确实是装作这样……虽然是自己突然回到家来，又忙着晚餐完全没注意到住宅主人已经回来，这个样子。工藤走了进来；他本以为对方是要惊讶一番，在快速反应过来后，一定得指责他几句、敲打他几下的，最多是平静的“噢，你提前回来了啊”“是啊，饿了吧？来吃吧”。毕竟他做了一个计划，在回程路上他一直想着，收获一些让他发笑的反应——能回家再度见面，本身就很令人愉快了。他想象，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没预料到这一着啊。
一年多之前，能因故再次见面，将长年彼此私自留在心里的单环扣上、缺口补全；远到不必计算的距离又被拉短，由楔子固定下来；他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不必继续遮遮掩掩，不必掂量是否过界。这一切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所以……已经是巨大的飞跃了，还要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多点时间做准备，第一项要做的就是适应这巨大的变化；他感觉，对方的处境也差不多。
那时，大概处于比“合得来的同居人”更进步了一点点的地方吧；已经获得太多了，所以他觉得不必着急。
可是我们都太忙了，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心力放在这件事的推进上。明明工作间隙稍歇息时，一想起就感到这是多么重要的事。也只能爬起来，发两条信息过去。处于遥远的地方，只能苍白地写几句，我自己都感到重复枯燥的日常问候。
像是这一类事情——他一直看着侦探发过来的信息——无论这家伙怎么想，肯定是一个字不会说的。如果很早就告诉侦探，新一年的日程规划变动了许多，自己不再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了，说不定他还要问东问西，不挖出最深层的理由不会停——说不准还要不答应。
所以说，他还是抱着这件事要怎么说出口的心态回来的……。
只是拉远物理上的距离，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在别处，都会让我把最重要的事逐渐淡忘了。把最简单的道理忘了：彼此彼此。
“怎么不行？”
黑羽叹口气。“当然，你想怎么都行。”他关了火。你想怎么都行，现在你一时还不想吃的话，那星星月亮都是绕着你转的。他就要转过身去。联通头颅、耳内与胸腔，他发觉自己的心跳声轰鸣着。“只是你让我感觉，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