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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钻石王牌 御幸一也;泽村荣纯
标签 御泽
文集 我最闪亮的小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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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14 14:04
- 导读
- 部分台词来源《四重奏》
“那天听过的曲子,在闹市间,人群的脚步声中,明灭闪烁的霓虹灯下,带着一股子痴狂的绝望席卷了我。”
“而我后来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爱情。”
泽村荣纯走在夜晚的东京街头里,风不太大,他的围巾厚厚地卷住他的整个脖子,有些昏暗的路灯下他一边走,一边冲着两手哈气,好冷。
降谷倒是习惯了冬日序曲的温度,坦然地走在一旁。
“降谷,你这家伙就完全不冷吗?!”泽村看了看他,心里升起一股不服输的感觉,他的手有点被冻得发红,下次应该带手套了的,他想。
降谷闻言看了看他,一股莫名的赢了的感觉席卷了他,身旁飘起小花花,“北海道比这里更冷。”
“你这家伙——啊秋,”走过一个被零星的小灯装点的树丛,他打了个喷嚏。啊,实在是有够冷啊,没有选上中午的课实在是在这个冬天过于的可惜了,他还在胡乱想着,降谷说他要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他耸了耸肩,“快去!顺便给我买——”
“热可可。”降谷了然地接话。
“快去快去,冷死啦。”他跺了跺脚,停在便利店的门口。电子音一边响起欢迎光临,他百般无聊的看向马路对面,狭窄的马路车影都在这个过分寒凉的日子里变得稀少,不远处的行人稀稀落落地快步走过绿灯的斑马线,一个人背着一个不算很小的箱子走着。
泽村搓了搓手,眼睛不由自主地扫了过去。倒不是说那个人有多瞩目,只是那人悠然的步子让他略有些放松的看着,那人在对面的花坛旁停下了脚步,缓缓地将箱子放下,这时他才注意到那是一个大提琴的琴箱,支起来的大提琴在那人的手里发出不急不缓地沉闷的声音,岔开腿,琴弓架在琴弦上,泽村注意到,逆着光,那人侧着头脸靠在琴颈上落下一个轻吻,光影交替的灯光突然亮起的暖黄色的色调,落在原木醇厚的木材上,他拉出第一个音符。
一旁的便利店的多谢惠顾的电子音嘶啦嘶啦着拖长的无情的声音,降谷把温热的可可递给泽村,见他没反应,手搭在围栏上,眼神直直的看向对面,大提琴的声音悠扬传来,降谷戳开吸管口,将散着热气的可可盒子贴在泽村脸上。
“降谷,你说,”围巾的一头被泽村抓住,骨节分明的手陷入软软的毛线里,琴弓拉动的幅度还在舒缓下激昂,降谷歪了歪头,“距离有多远?”
“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降谷就见身旁泽村单手撑住路边的围栏,一个利落的翻身踏上行车道,落空半截的手还没递出去的可可随着大提琴升调的曲子反而落下,降谷皱了皱眉,“荣纯?”泽村已经奔到马路对面,路旁的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和喇叭的响声,混着大提琴骤然加速的音符节奏迈过围栏,如晚夜的深蓝色的围巾被抛上又落下,横穿马路这种微妙的事情让周围的行人瞩目。
跑过来了。
意识到这个稍微有些违法乱纪嫌疑的行为,泽村突然如梦初醒,大提琴的声音也在此停下,他拉下绕着自己脖子的围巾,透着寒意的空气,呼出的白气散在光线里,他迎面目光对上拉大提琴那人半笑的眼眸,没由来地红了脸。
琴弓指向他脚下,什么,他忙看去,发现自己不小心一脚踹翻了大提琴盒,零零散散的硬币散落在旁边,他啊了一声忙说了句对不起,蹲下去捡起不怎么多的硬币,又猛地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那个!”
那人的眼镜反着身后的暖黄色光,他扶稳大提琴,琴弓拉出新的音符,“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号,G大调。[1]”
“哈?”
虽然就这么跑过来了,其实他什么也没想,身体先一步的动作让他现在思绪才开始随着攀爬的音阶旋绕。
站了一会,他摸了摸口袋的零钱,也没细看就扔下一张5000日元在琴箱里,索性就坐在了旁边花坛的瓷砖上。
是什么呢?这种感觉。
琴弓和琴弦一气呵成随着那人的手拉出一个又一个变幻莫测的音符,电子声和路上车行驶磨过地面的呼啸声似乎没能影响一丝一毫,指板上舞动的左手好似挣扎着飞舞却困于弓弦里的蝴蝶,曲子隔绝了外界的浮躁,泽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结束最后一个音符。
“多谢惠顾。”那人半靠着琴颈歪着头,黑框眼镜闪着亮光,直直的看着他,“呀,真是出手阔绰。”单手拿起琴走到他面前,大提琴的尾杆在地上落下,琴盒被扣上,泽村抬起头看着眼前向他伸出手的人,“你好,我叫御幸一也。”
“然后呢?”小春看了看沉浸在昨日回忆里的荣纯,咬了一口面包问道,“你丢下降谷君还横穿了马路就为了听街头演奏吗?”小春奇怪地看了一眼荣纯,“没看出来你有音乐细胞啊?”
“那之后……”泽村站了起来,把牛奶一口气喝完,盒子被他揉扁,“那个眼镜居然当着我的面开始数钱了!”他有些悲愤,“我居然把我的5000日元扔了进去——!”
“啊,5000呢。”降谷在一旁看了看,“热可可。”
“你说什么了吗?”
“不……”降谷抿了抿嘴,那杯热可可凉了。
小春看了看对面一左一右想心事的好友,“有音乐兴趣是好事——”他拖长了语调,“但是乱花钱就不对了,我记得这个月你不还是买了NS的热门游戏吗?别问我借钱哦,荣纯君。”
“欸——小春!”
“那,我先走了,我下节还有课。”
“降谷——”
“热可可凉了。”
“你还在纠结那件事情吗!!”
泽村荣纯,东京某A大学的二年级文学专业学生,在新一个月的开头就遭遇了不小的财政危机。
能不能要回来呢,他想了想,毕竟那可是5000日元呢。
东京的冬季的晚夜,御幸一也在老地方支起大提琴,路上行人不太多,大提琴琴身靠在他身上,他扶住琴颈,绕过琴头看向一旁蹲着的泽村,“啊,又是你呀。”
“唔姆姆……”对方憋红了脸也没说出来几个有用的音节,御幸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拉起琴弓,“等——”
“什么啊?”
“我是泽村荣纯!”
“嗨你好泽村我是御幸一也。”他飞快地敷衍地说完,心里想着难不成是专门来听的,拉起琴弓就要开始他今晚的第一首曲子,“那个!”
他摊开手,把琴弓放在腿上,“大学生都这么闲吗?”
“5000……”
“嗨,什么?声音太小了。”他又把琴弓拿起来,看着泽村的眼睛突然变成猫目,哇这是炸毛了吗。
“曲子很好听!!!”
御幸一也愣了一下,手里的琴弓起来又落下,他突然看着泽村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谢谢?”
似乎也没料到他突然的情绪转变,泽村又有些郁闷地坐在一旁,怀里抱着书包,眼睛紧盯着他,“收了我的钱!快拉!”
他改主意了。
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却在远方透出交替的夕阳染色的粉红,夜灯也逐渐亮起来,身后的装饰的LED灯开始变成最初始的白色,御幸左手按下指板,Libertango[2] 的暗香在他手下浮动起来。延伸出去的街道上人们的脚步在变调的曲子里也似乎变成了踏着节奏的探戈。
曲调还在宛如阶梯一样上爬,看着收了钱办事一样的御幸侧头拉着欢快的调子,一旁的姑娘往这边投向半掩着的目光和躲闪的照相的闪光灯,又看看御幸的大提琴稳稳不动地奏出他前二十年不曾熟悉的乐曲,他心里开始打起鼓点。
泽村抱紧书包,已经暗下来的天空中隐约亮起来的星星映在他的眼睛里,又似乎顺着音阶逐渐爬升到比夜空更高的地方,随着大提琴尾调拉长的一声戛然而止,从暗夜中掉下来,落在他眼里,他看向御幸一也。背景里的led灯闪着五彩的光,残留在视网膜里的繁星变换着颜色,最终具象化成一个人。
那人推了推眼镜,看着他的眼中拉完一曲的热度还未消退,半含生命的光和热的情绪让他挪不开眼睛,就好像音乐就是他的生命一样。
那样的夺目。
其实挺值的吧,应该。
看着对面楼上的大钟从59跳到00,仿佛失重一样落入偏晚的落场。收起琴弓和琴,御幸背起琴盒,看着眼前坐在他旁边听完了他的全部曲子的人,稍微有些稚气的脸蹭在怀里的书包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因为美梦流下的口水。
真的假的。御幸有些意外,真的有人会在这么冷的天睡着吗,而且还是听着自己的曲子,他想了想,念在5000元日元的份上,弯下腰戳了戳泽村的脸,“喂,小朋友起来了,演出结束了。”
“再睡五分钟,老妈……”
“谁是你老妈啊!”御幸没收住手捶了泽村的头一下,“起来啦,难不成要我给你奏一曲Lullaby让你露宿街头吗?”
泽村眨了眨眼睛,重新聚焦到御幸脸上,下意识就往后一挪,结果直接躺地上了,他吃痛地摸了摸后脑勺,视角里因为前几天的雨雪而意外广阔蔚蓝的夜晚里突然凑上来一个脑袋,遮住了他刚聚焦的一颗星星,“没事吧?”
啊,星星说话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骗钱的星星。
泽村和御幸一起坐在不远处路边的关东煮小店,眼看着这个人动作流畅地卸琴顺手招呼他过来,他还以为这个人要请他这个忠实的听众吃一顿,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在他坐下的下一秒就勾住他的脖子对着老板说了一句,“老板,今天他买单噢!”
“不不不,”泽村推开御幸的手,“为什么我要请你吃啊?!我和你很熟吗!”
御幸顺手又点了几个串,想着今天要不要喝一杯,“嗯?我是一个落魄音乐家啊。既然这么欣赏我,请我吃顿饭以表决心怎么样?”
“我才不!”泽村说着就要往出走,开什么玩笑,他可是这个月财务紧张的人!
御幸也没拦他,顺手从旁边拿了一瓶烧酒,懒洋洋地说,“骗你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之前的5000元,对着看着他的泽村一笑,“我请客。”
哇,这个人可真…恶趣味。
泽村狠狠的咬着鱼豆腐一边看着喝着小酒有滋有味的御幸,什么啊,拿着自己的钱请自己吃饭是多不要脸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啊——?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强烈不满,御幸举起酒杯,“来一杯吗?”
“这是什么计谋吗?!”泽村把包护在身前,“难道是通过把我灌醉之后自己逃跑使得我不得不给你掏钱买单吗!”
“啊是的呢。”御幸似乎压根就没有给他喝酒的意思,动作流畅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样?”他突然开口问。
“我的音乐。”
泽村把书包重新背上,嚼了嚼鱼豆腐,汁水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溢满口腔,他低下头,“糟糕死了。”
“是吗?”御幸看了看他,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明明第一天还夸我来着?”
“!”干嘛戳穿他,泽村愤恨地咬了口年糕,含糊地说,“第一天是耳朵不好!”
泽村听着御幸一边浅浅地笑起来,一边喝下杯子里不多的酒,一旁的大提琴琴盒反着幽蓝的光。黑框眼镜似乎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了一圈,但是泽村见过的,这个人在繁复拉奏中的神情,专注,自持而凌厉。
明明拉奏的是大提琴这种厚重忧伤的乐器,他咬下最后一口年糕,没注意自己的目光一直在御幸身上,下颌线完美的就像是,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御幸突然转过来看着他,“好看吗?”
“你在自恋些什么!!”他别过头,“你为什么在街边拉大提琴?”
“因为生活所迫啊~”
“骗谁呢!”
在街头演奏的人可能有很多故事,也有可能什么也没有。御幸一也姑且算是两个都占了,生活所迫是半真半假的说法,他买了单,朝着泽村挥了挥手,“多谢款待~”
要是真的生活所迫,经济困难的人,怎么可能请自己吃饭呢,泽村想。御幸就像一个他总也做不会,听不懂的数学题,哪怕是金丸耐着性子讲解在三也无法让他听懂的高等难题。
可是这种题的兴趣,并不是解不出来就没兴趣了,正因为无法解开才让人兴趣浓厚。泽村翻了翻背包里的杂志,页边有些发黄,但却被人保存得很好,在路灯下清晰地印刷着如同崭新的一般的一行字:新生代大提琴领军者,御幸一也。
是的,生活所迫是说了一半的真话。御幸打开公寓的门,很大的平层室内黑乎乎的,他随手按开一盏灯,踢踏开的鞋子被无视开,琴盒放在一旁,巴赫的碟片被唱片机的指针划开序曲,他敲了一下佛龛前的小钟,点上一根香,“今天也这样呢。”
所谓音乐啊,是像他们这种有缺陷的人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洞的东西。
御幸抬手摸上自己被风吹的冰凉的脸,室内的温度让他逐渐感受到一丝温暖,偏黄色的暖灯在窗户对面亮起来,巴赫的曲子转着室内的寂静空气。为什么要学大提琴呢,御幸无意识地想着,他还记得那个人合上他年幼稚嫩的手,抚上张力满满的琴弦,发出沉闷的一声。
那人又在问了,“一也,你觉得大提琴悲伤吗?”
“不。”
悲伤。
大提琴的音色向来被人称为深沉而复杂,但是看起来和这个人一点也不搭调。
御幸校准着调,咬着一根棒棒糖,琴头的弦轴被他扭来扭去,仓持忍了又忍,询问地看向一旁的小凑亮介,“那家伙真的没事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啧。”
颇有格调的酒吧里人很少,清冷的光照在酒瓶上,仓持拿起一个杯子在吧台前看着猫着腰进来的春市,来找亮介桑的吧,他擦了擦杯子,嗯?怎么后面还有俩小子?
春市看见他,挥了挥手,他点了点头,看向身后四处张望的两个人,“哟,春市,今天带朋友来了?”
“啊,仓持前辈好。是他两个非要跟来,”春市叹了口气,“别看了荣纯君!就是普通的酒吧而已!降谷君你也跟着他胡转!”
“因为!看起来很成人的样子!”泽村看了看吧台上写着他不太懂的英文的酒瓶子,“喔——”
“的确。”
“你俩明明已经成年了好吗!”春市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真的是,我不管了。”
仓持放下杯子,“怎么样?”他对着泽村比划了一个动作,“要喝一杯吗,这边青涩的小朋友?”
这个动作怎么这么熟悉?
他脱口而出,“你难道认识那个眼镜吗?”
“呀哈哈,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御幸那家伙啊。”仓持意外地看了看泽村,“的确有听那家伙说,有一个大学生经常傻傻地坐在旁边陪他演奏——”
“该不会就是你吧,话说为什么啊?”
“为什么,”泽村挠了挠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神聚焦到正中间打着光却空无一人的演奏平台,“——因为5000日元。”
你要说世界上的巧合有这么多,御幸一也是不相信的。
“我说你,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跟踪狂?”
“怎么可能!御幸一也你不要血口喷人!”泽村颤抖着指着他,一旁的小春和降谷露出略带疑惑的表情。
啊,降谷突然想起来了,他指着御幸说,“是荣纯晚归的原因。”
“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呢。”小凑亮介从后台走出来,仓持凑过来,“你难道对大学生下手了吗?”
“什么下手不下手的,”御幸看着围过来的这一堆人有些头大,“姑且算是演奏者和听众的关系吧。”
“对吧,荣纯君~”御幸咬碎嘴里的糖,走到演奏平台上,“那么,我开始了。”
“哥哥你说的请来的新兼职的人就是他吗?”泽村看向正询问亮介的小春,“是呢。这家伙的自我降格。”亮介看着不远处聚光灯下的御幸,似曾相识的舞台应该是有着更高的跨度,将他和听众隔开,有着厚重的帷幕,将音乐的沉稳与世人隔绝。
可不是吗,泽村想起杂志的插图,被关掉营造氛围的仅剩的一盏灯聚焦在那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人身上,颜色饱满的大提琴泛着光泽,他偏过头吻上琴颈的侧颜,像是无比庄重的宣誓。
那个人是应该站在更高的舞台上的。
虽然泽村本人并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和天赋,但就像每个家庭一样,泽村也被逼着学过各种乐器,不过他完全是一窍不通,总是拉起琴四扭八歪的,反倒是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对各种室外活动充满了兴趣,算是个和音乐沾不到一点边的人。
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清楚的记得那个教过自己一段时间中提琴的叔叔说过的话。
“荣纯君呢,看来是学不了音乐的呢。”小时候的他被否定后,多少还是有些气愤,气鼓鼓地脸瞪着眼前的人,记不太清脸庞的人笑呵呵的摸了摸他的头,“呵呵,不要误会呢。”从一旁拿起一个甜甜圈递给他,“所谓音乐呢,你看就像这个甜甜圈的洞一样。因为是有所欠缺的人在演奏,所以才会成为音乐。”
“而荣纯呢,什么也不缺。”
他似懂非懂地咬下甜甜圈,糖霜沾了嘴角,“那,叔叔有什么欠缺的吗?”
“之前有过的,现在大概,嗯找到了。”
“甜甜圈的洞……”他难得的想到了一个他觉得很好的主意,“我这里有棒球可以完美契合!”说着他就三下五除二的吞下甜甜圈跑到一旁拿了自己的棒球放在上面,“这样呢!”
剩余的甜甜圈被他放上棒球,垒起来的圈和球变成了一个形状微妙的圆形,那个叔叔摸了摸他的头,说,“这样就好。”
那样才好呢,对于他来说不过很久就没有再见到那个叔叔,记忆中的中提琴的低音就像是发出的悲鸣,他记不清楚太多韵律,就像是穿梭在一个个甜甜圈垒起来的迷宫中,乐符追赶着他填满每一个洞,又抛下新的深渊。
御幸一也,你缺少的是什么呢。
他曾不止一次问他自己,拉起大提琴的手从来没放下,音乐对他来说像是不断填埋深邃的洞的石子,自从那之后,旁人的掌声,亮起的照射灯光,广阔的舞台就像是杂草丛生的荒废城堡,爬满藤曼。
那个人背影的离去是自他灵魂而抹去的一抹亮色,他闭上眼睛,琴弦绷断的声音传来,从此再无记忆的色彩,他侧着头琴弓擦过琴弦发出绷断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
他故作轻松地摸上绷断的弦,“呀,扭太紧了呢~”
出了酒吧的门,才注意到今天如同天气预报一样的阴沉的天气。御幸呼出一口气,消散在不怎么晴朗的天色乌云的背景里,他拉了拉大提琴的琴盒背带,从一旁玻璃里的反光看着他自己略带迟疑的脚步,边缘紧紧跟来另一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跟过来。”御幸看向身后背着书包装作看旁边的树枝上的鸟的泽村,话里没有什么意兴,“我没空陪小鬼玩金色大厅游戏。”
“一口一个小鬼的,你也没大我几岁吧!”泽村一边说一边看着鸟雀飞向远方,他的眼神落到御幸身上,“我只是顺路!顺路!”
御幸突然很想笑,就像是一个无赖的小朋友一样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可是记得泽村和降谷合住的公寓在反方向,“那要怎样?”
泽村把头转向他,脸有些被风吹得微红,“还钱。”他说。
骗人的吧,御幸震惊了。
这家伙居然真的就是因为这5000元,一直听了他好几个礼拜的夜间演奏,今天又在自己断了弦之后用蹩脚的跟踪术跟了自己一路。
这种人真的存在吗,御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之前请你吃饭了吗?”
“那还不是我的钱!真亏你厚的脸皮好意思说出来!”泽村拉紧了围巾,御幸站在他前面不远处,身后的天阴沉的就像是冬日每个人脸上对天气的不满,“你是大提琴手吧,那就用你的音乐来还钱。”
为什么说的跟卖身一样,御幸嘴角抽了抽,突如其来的一阵微妙心情的轻松感让他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我弦断了。你看见了的吧。”他耸了耸肩,琴弦绷断的声音就像是余韵一样回荡在他脑子里,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思考多余的事情,只想回家倒头睡觉。
“……”完了,他还真的没想到,泽村愣了愣,虽然是下意识地就跟出来了,这个行为这么一细想,真的跟一个跟踪狂一样啊——!
御幸看着突然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一边说着什么泽村荣纯你怎么如此大意,什么鄙人对不起家人教诲的泽村,晦涩不明的天气让他有些郁结,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伴随着琴弦绷断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
啊。
下雪了。
御幸看着落在泽村黑色围巾上的白色雪花和那人有些散发出来的可怜气场,纷纷扬扬飘下来的天空的结晶,他迟疑了一下,“我要回去换弦。换完应该就能继续没拉完的曲子,”看着泽村抱着膝盖抬起来的头,他笑了笑,“要来吗?”
“噢!打扰了!”泽村从打开的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进来了,动作鬼鬼祟祟的样子让御幸很想笑,“为什么一副做贼一样的样子啊你?”
“那是因为!”泽村站在玄关,张望了一下很大的平层内乱七八糟的屋内,“流浪大提琴手能买得起这么高端的公寓吗?”
“嘛,就结果而言,就姑且是我的房子吧。”御幸蹲下来找了找很久没见的一次性拖鞋扔给泽村,“有点乱……喂,你干嘛撒丫子就跑了?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御幸踢开自己的鞋子,拎起琴盒,光脚踩在地板上,“琴房在这边。”
“噢!”泽村看到神龛里被阴影挡了一半的照片,没由来地觉得分外熟悉,“那个,需要我去祭拜一下吗……?”
没有预料到有这种展开,人在面对亡故者遗留下来的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试探,御幸停住了脚步,“随你吧。”
不,他这个话真的是客气的说法。御幸看着走过去严肃认真地点了一根香的泽村,这家伙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拿起换弦的工具,御幸看着又开始东张西望的泽村,自己完全已经放任了,到底是为什么会脑抽地发出这种邀请啊,他一边扭着弦一边想。果然是一个人太过于寂寞了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会让人回忆起有人陪伴的温暖,他摇了摇头。
“噢!中提琴!”泽村摸了摸摆放在室内一角的中提琴,不太熟悉的触感让他记忆里被爷爷逼着学琴的记忆又回来了,被人保养得很好的琴在他拨动的时候发出让他仓促之间印象里的叔叔的神情,温柔却又有些悲伤。
“那个是我爸的琴。”御幸拿起琴弓,“你学过吗?”
泽村转过来,面对着御幸盘腿坐下,光滑的地面让他有些不习惯,唯一被认真收拾了的房间意外的整洁,唯一凌乱的就是一些乐谱的纸张,御幸挑起乐谱放在架子上,没等他的回答就自顾自地拉起来了一直短短的曲子,似乎是顺嘴问的,没有期待有所回应。
姑且学过。现在说这种话似乎有些不太适宜,再说自己的学法可能也不算是学了吧。泽村安静起来听着御幸拉起曲子,微微侧过去的头有几缕碎发在耳侧,他换了个姿势,看到御幸身侧多余出来的一个明显的位置,一个空着的凳子。
是在等谁呢。
非常简短的一曲只是御幸用来试试调的,他看向泽村,“要听完吗?今天没拉完的曲子?”
“当然了!”
“那就算扣费演出咯。”
“扣吧扣吧!”泽村大有一副我还很多钱你扣吧的样子,御幸心里被一丝异样的情绪充满,喂喂,我的演出可是很贵的啊。可是这话说出来又有多少人信呢,现在的他不过是,四处演奏寻找自己都不知道缺了什么的东西,一个流浪的人罢了。
La califfa. [3]
不止于音乐,能用文字表达、诉说的东西太少,就像那个人手和着自己的手按上琴弦,御幸想,音乐始于辞尽,时间归于独处。
要是有什么东西是永存的,那一定是诉尽一切的音乐而已。
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拉琴的岁月,御幸拉完最后一个音符,突如其来的鼓掌声让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没有忧虑和负担享受音乐的岁月,广阔的舞台上,人群的鼓舞声都盖不住的是,自己内心的充盈感。
他看着一边鼓掌一边抹泪的泽村,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怀念,“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哭了啊!”
“因为,”泽村揉了揉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御幸,“就好像第一次听你的曲子一样,那样奋不顾身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我在高中最后一次比赛扑过去接却没接住的球!实在太感动了!”
“……我不应该指望你说出什么高端评价的。”御幸有些黑线,这都什么和什么?什么叫没接住的球?至少给我形容一个接住的球啊!
“不不不,你不明白!”泽村从地上站起来,“那个啊!”
“哪个啊?”
“热爱啊!”
一也,大提琴悲伤吗?
“不。”
不悲伤啊,因为你教会我的东西,我选择的东西,注定是我热爱一辈子的。
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如何选择继续。
是这样啊。
御幸看着窗外落起来的雪花,泽村这家伙还在闹腾嚷嚷着他的高中辉煌投手的成绩,什么烈焰左投,哈哈哈什么中二的名字啊,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还要听吗?”他突然想起来了,最后的那句话。
“为什么能够在如此年少就登上这个舞台呢?”
“因为喜欢大提琴啊。”
或许是过往的自己太浮躁了,连这个简单的最开始的想法都被自己忘记了。他看向泽村熠熠发光的眼睛,热爱啊,琴弓架上琴弦,一首他曾与很多人第一次相遇的曲子,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号,G大调。
嘛,5000日元买自己这么多曲子,太值了好吗!
他笑起来,不过值得的看起来是双方呢。
赚了一个忠实听众算不算很好的事情呢?
德沃夏克之“诙谐曲”Humoresque No. 7 in G-flat Major, Op. 101 [4]在街头响起来,泽村看向熟悉的地方,御幸穿着单薄的白色加绒款羽绒马甲,在圣诞节来临前的夜晚下,明灭的商城门口演奏着。
他搓了搓手,寒风中的人不算很多,只是圣诞节的气氛让人们忍不住出来,感受难得的被雪和各色各样的灯光装点的大街。当然,在这个日子里人也分外的有一些闲心,对面的聚集起来的欣赏的人群就是证据。
马路对面他站的位置嘈杂的各种商店,放着流行音乐浮躁的嘶吼招呼着来往的顾客,街头匆匆来往的行人擦肩而过带起的寒风吹着他有些红的脸,似乎充满了冰凉无味的情绪,除了对面那人的琴声。他无意识地扶着围栏,下一秒一个声音就响起,“荣纯君不会又想横穿马路吧?!”
“小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人,是小凑兄弟。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哈!”
“真的吗?”
“不提醒的话可能就真的再来一次了吧。”亮介看着泽村,“有点遗憾,跨出去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让别人来好好管教呢。”
“欧尼桑?!”泽村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某种意义上的确被放过了一马,他笑了几声打算糊弄过去。
亮介微笑地看着泽村,随着泽村之前的目光看去,大提琴的曲子到了末尾,御幸惯有的风格似乎有些改变,更像他以前的水平了。这段时间他听仓持也有提到,虽然原话是说那家伙的曲子听起来越来越恶心了。
“怎么不过去听?”小春走上前来,车影从他们旁的路上闪过,遮住了对面的人群和声音,“你不是常驻听众吗?嘛,这么冷的天真亏你坚持的下来,”
几周了呢?
“两个月了吧快?”小春看向泽村,“荣纯君的钱要回来了吗?”
有这么快吗?!
“当然了!”泽村摸了摸头,当然没有。御幸那家伙怎么可能给他,他也不可能真的要吧。这两个月他俩倒是相熟了不少,他也经常去御幸家玩,毕竟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肯定会很无聊的吧!
只是,他看向小春,“今天太冷啦!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他跟亮介桑打了声招呼,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亮介看了看马路对面结束一曲的御幸,掏出手机,手机屏的白光照在他脸上,小春凑了上去,“怎么了吗,哥哥?”
“不,只是付费提醒。”他合上手机,“走吧,不是还没买完东西吗?”
街边玻璃橱窗映着泽村一个人独自前行的侧影,橱窗的电视机播着今晚的天气预报,女播音员指向雨雪天气的范围,他侧头看了看,心里有些郁闷,一旁闪过的车影没有丝毫的停下,来去匆匆捕捉不到的掠过的倒影。
那个人也一样吧,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他从背包里摸出那个杂志,翻到被人标记了的一页,印刷的细腻照片上的人肆意又自信,一旁夹着的一张照片让他开始踌躇。结果迎面的风吹掉夹在里面的那张照片,泽村一惊,忙追着去捡,照片随着风飘了几下落在地上,一只骨节分明,非常好看的手将他捡起。
他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御幸,有些意外,“你这家伙是会瞬移吗?!”
“真失礼啊喂!我可是看见你就匆匆结束了跑过来,”御幸拿起照片,站了起来看向泽村有些略带躲闪的目光,“我说,为什么最近都不来了?”
“…要上课!”
“我记得你最近晚上的课都结束了?上次还给我说出题老师太鸡婆的不是你?!”
“是……是新开的课!”
“哈?期末了会新开课吗?”御幸看着脸有些微红的泽村,“说谎也要靠谱点啊~”
他抖了抖手上的照片,“你在闹什么别扭吗?”,递给泽村,“喏。”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为了追这个照片的,泽村立马拿了回来,背面朝上御幸并没有想要看的意思,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好险的惊呼,被发现了的话就解释起来就复杂了,他把照片放回杂志扔回背包里,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咳,那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喂!我说你……”御幸拉住侧身从旁边准备走开的泽村,皱了皱眉,突如其来的雨滴落在他脸上,他愣了一下,拉住的手有一丝凉意,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扔给他,“下雨了。”
“欸?!糟糕了!”泽村拿着御幸的手套,还没来得及发表感言,看着逐渐细密地落下的雨,意识到自己家阳台的衣服,“啊啊啊,阳台上洗的衣服没有收!”
“让降谷去收不就完了?”御幸看着细雨被风吹斜,配合着冬日的寒风,凉意似乎从各个方位渗透进来。
“降谷今天补考哈哈哈哈哈!”泽村想到降谷飘红的卷子就有些得意,“不说了,我要快点回去了。”
“那……”御幸也没多想,眼看着面前的人就要离去,握紧了泽村的手腕,“我帮你。”
骗鬼啊!
谁家收个衣服还需要帮忙的?!
御幸一边走一边看,带着自己手套的泽村开始讲降谷的悲惨补考之旅和他的过线成绩,他心想,完全就是一五十步笑百步好吗!不过他又有点心虚,这种蹩脚的理由竟然被接受了,果然这人其实,其实是和他一样的吧?
他心里有些没什么把握,这场有些开始于初冬,整个过往在冬日里,夹杂着晴天,雪天和雨天各种天气的相逢到现如今的悸动,他侧着头看着泽村金棕色的眼眸里永远充斥着的活力和对于他的奇怪的执念,以及他在对自己的曲子发表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评价,整个人就像是小太阳一样聒噪地不请自来地,铺满了他的整个生活。
这样的日子,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就像是残缺了的东西被找回来了一些。雨天的屋檐滴着水珠,跨过一个小积水坑,两个人有些湿漉漉地终于抵达泽村的公寓楼下。
“哎~意外的干净!”御幸把琴盒放下,“打扰了~”
“那是!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泽村把一次性拖鞋递给御幸,换好鞋将书包放在一旁,拉着御幸就到阳台上,不大的阳台衣服倒是很多,动作异常麻利的一边收一边扔给御幸,“喂,我是收衣服的篓子吗?”
“不是你要帮忙的吗?”泽村奇怪的瞟了一眼他,“啊!你该不会想来蹭饭的吧御幸一也!”泽村一边收衣服一边说,“没办法了,只能让你尝尝泽村家特制的饭了!”
“……”他还什么也没说,还真的物尽其用,不过被迫蹭了一顿饭?
收完衣服,两人用毛巾把头发擦了擦,御幸看着泽村煞有其事地挽起袖子套上了一个小围裙,挥舞着铲子有模有样地做饭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还没来得及坐到沙发上,就被拉去洗菜。
“当然的吧!不能不劳而获!”
“我刚不是帮你收衣服了吗?”
“那种事情我一个人也……”
啊,差点说出口。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岔开了话题,似乎是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拙劣的借口,到底是为什么呢,这种微妙的差一点的模糊感。
“啊,那个……”
御幸看着泽村把第二个鸡蛋炒糊,他有些头疼,为了他俩的肚子着想还是挤开泽村,“还是我来吧。”
“你能行吗?”
“不要用这种充满了质疑的眼神看我!好歹我也是自己一个人独居没有闹出人命的!”御幸摸了摸鼻子,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啊,这么说起来,他也有过把鸡蛋煎糊的经历……算了算了不能细想。
“你的标准居然是活着吗————?”
“嗯……没办法了,”看了看一旁垃圾桶里两个黑乎乎的鸡蛋,“那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干活啊!”泽村像一个监工一样开始在旁边指挥,御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至少把围裙给我?”
“哦哦哦!”泽村从解下腰上的围裙,御幸这才看清围裙上居然还有小桃心,这也太少女心了吧。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明显,泽村也看了一眼围裙上的粉红色桃心,清了一声嗓子,“没办法,买漫画送的!”
究竟是什么漫画送这种东西啊,少女漫吗?你是女子高中生吗?!
“啊,要糊掉了,我翻一下。”御幸把铲子换到左手,“帮我带上吧?”他微微低下了头,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泽村经常不能够以这种视角看到御幸,意外的乱乱的头发连发旋都有一些,额,他刚居然想到了可爱?!泽村心里一乱,立马把围裙往御幸头上一套,“哇,你干嘛这么用劲?”御幸左手一抖,差点把煎好的鸡蛋送归西。
“……因为你太、”
“太什么?”
“看着太火大!”
“?我什么也没干啊喂?”御幸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红了的泽村,心里有些了然又有些想笑,“算了,你去一边吧,做好叫你。”
“那就姑且,交给你了!”泽村把头瞥向一边,钟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他顿了顿,“不要偷懒!”
“嗨嗨。”御幸双手绕到背后熟练地绑了一个蝴蝶结,“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挑食会被我家的爷爷扇巴掌的!”似乎想到了什么,泽村感觉脸有点疼,他慢慢走出厨房,在沙发上坐下,心里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啊,那个御幸一也在给自己做饭?意识到这个想法像追星追到了一样,他摇了摇头,把背包里的书翻出来放在一边,杂志被他夹在书里,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淋湿。
泽村把照片拿出来,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男人牵着一个小朋友,小朋友带着黑框眼镜,有些婴儿肥的脸看起来很软乎,肉乎乎的手拿着一个奖杯,故作严肃地看着镜头。
其实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回学校的时候把老家的一部分书装错了,他可能也不会有这种类似于命运一般的感触吧。
泽村举起照片靠在沙发上,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实感席卷了他,他翻到照片的背面,厨房传来碗筷交叠的声音,一行字写着:第一次获奖。
御幸从厨房探出来半个头,“喂,做好了!”吓得他手一抖,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忙应着把照片夹回去合上杂志。
还是比较简单的晚饭,两个人速战速决地吃完了之后窗外的雨开始下的很大,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放的不是很大的新闻声,反正两个人也完全没在看,泽村索性就关掉了电视。
降谷发了一条短信说今晚借住学校宿舍,说是雨下的太大了。泽村翻着手机,一边看着旁边拿起琴谱在修改的御幸,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呐……”
“泽村……”
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开口,御幸笑了笑,“你先说。”他把笔放在一旁,余光看到一期很早的音乐杂志,看泽村还在酝酿的表情,他打开了杂志。
有些旧的页边似乎有一页经常打开,他翻到那一页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照片给惊到,与之而来的还有自己小时候照片的“惊喜”。
这是什么?一旁的泽村这才看到他翻开了那个杂志,他连忙过来想合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御幸皱了皱眉头,他的确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他父亲一直存着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似乎越下越大,御幸脑海里的画面又开始翻涌,最后停在那个人语焉不详地说出的那句话。他思绪有些乱,“原来是这样吗?”
泽村还来不及解释,就看御幸有些了然一般的站了起来,“不是……”
“哈,我还以为是真的有存在什么所谓的命运一样的东西,”他抬起头,“所以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凌冽的光,“都是那个人留下的遗愿吗?派一个人来怜悯我吗?”
“不是!”泽村急忙摆手,“那个是……”
御幸背起琴盒,似乎不想再听,“嗯,打扰了。”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开门的瞬间似乎有闪电划过外面的天空,风声和着雨发出悲鸣,泽村一个箭步拉住御幸,有些气恼地说,“御幸一也!你能不能把话听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御幸转过头来,“如你所见,我这个他失败的养子,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
“不是的!”风卷着外面的雨刮进来,泽村把御幸拉了回来关上门,看着那个人被刘海遮住了的神情,他有些口不择言,“你是那颗球啊!”
御幸抬头看了看他,尬尴的形容让他摸不着头脑,又或是他内心的纠结到了一定程度,不愿承认的和解和意外的结局让他又回到了那段时间,他所建立一切基础的信任就在一瞬间化为枷锁。
“是什么……”
泽村揉了揉脑袋,心里也有些乱,他实在是不擅长于表达这些东西,他顿了顿,“甜甜圈的洞。”
“叔叔……叔叔告诉我的,他的甜甜圈已经被填满了。”
甜甜圈的洞,御幸看了看泽村认真的神情,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形容,“叔叔说,填满了音乐补不上的空洞的是他最自满的儿子。”
“自满?”他嗤笑了一声,“到最后了,他也只是说出了残忍的真相而已。”
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泽村顿了顿,跑过去拿起桌面的杂志,“这是我从老家不小心带过来的,爷爷和叔叔关系好,这些都是叔叔的东西。”
“你的每一次进步和演出,他都标注在这里。”泽村似乎想起来自己曾经陪爷爷一起探望过的叔叔,“到最后,他都在关注着你。”
再见面就是黑色西装带来的肃穆的、沉重的如大提琴的调子一样的葬礼。
御幸没说话,手松了松,只背了单边的大提琴盒的肩带滑下来,泽村连忙接住大提琴放在一旁,突然被拉入一个拥抱里,御幸抱着泽村,有些闷闷的说,“我知道。”
似乎关于所有流浪在外的人来说,家是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御幸也一样。父亲的严厉和不苟言笑让他拼命努力做到最好,但最后换来的只是一个轻描淡写地,似乎符合了所有狗血小说剧情的结果,他只是,那个人的并无血缘关系的儿子。
为什么告诉他,为什么都不告诉他。
御幸抱紧了泽村,他并非有所愤恨,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过于突然,如何去接受自己所热爱的,所敬仰的在一日之间化作泡沫,他到底是为什么拿起大提琴的琴弓,又为什么期待着那个人在舞台下为他鼓掌。
其实他内心早已和那个人和解,神龛里的照片依旧用严肃的表情每日注视着他,与那相反的无法抹去的是曾几何时的记忆里那人轻柔的教导,只是他却再也无法和自己和解,和自己的琴和解。
“我曾经什么都不缺。”御幸说,泽村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环上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音乐也是。后来我发现,我一直在追逐的就是我缺少的。”
“我父亲的认可。”
“叔叔认可你的。”
“可他从未提过,连我的初次在三得利的音乐厅演奏的时候都没有来。”似乎是想起什么,御幸松开泽村,“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演奏了。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
泽村看着御幸半低垂的眼神,“这种事情……当然是为你自己了!”
“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的。”御幸笑了笑,“后来再拿起琴弓的手,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僵硬的。就好像是没了灵魂。”
“后来我才知道。我一直缺少的是,追逐音乐的目的。”
曲谱被没关严的窗户刮来的风吹乱散,来不及收起的纸张凌乱了沙发,泽村抓紧御幸,用力的晃了晃他,“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我是理解不了这种哲学的理念!”他迎着御幸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你拉的曲子很好听,就这么简单!”
“你不是也是因为认识我父亲才……”装作很喜欢我的音乐吗?
“哈?!第一次谁能认得出来啊…!”
“欸?”
泽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不……”御幸心里微妙的突然有些转晴,他有些不确定,“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泽村一副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的神情,“你就算惨烈的从天上掉下来也是那颗星星啊!”
“……”御幸看着泽村有些涨红了的脸,“说实话,我有些怀疑你真的是文学专业的吗?”他突然笑了笑,“有够惨烈的形容。”
想了想,御幸拿过放在一旁的杂志,背起琴盒,“还是,再想想。”
“喂,这么大的雨——”
御幸拉开门,“总之,打扰了。”
门被关上,泽村怔怔地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玄关旁的雨伞歪歪斜斜,他也顾不上什么,抓起雨伞就跑出门去,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浑身一抖,单薄的居家服挡不住的寒意,他把伞扔到御幸手里,连带着手套一起,“至少拿上伞和手套,”他嘀嘀咕咕,“好歹是个靠手吃饭的人。”
“笨蛋。”御幸突然说。
至于那天的后续,御幸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雨水混杂着冬日的寒风一股脑地砸中了他,可是心情却没由来地轻松了一些,夜晚家里神龛里的照片一如既往地严肃,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他,他敲了敲小巧的钟,“这么多年,还是谢谢您。”
他双手合十,窗户里对面今日亮起来的是明亮的小白色的灯,他看着雨歪斜地在窗子的玻璃上划下几道痕迹,就像是他歪歪扭扭的音乐之路。
一旁的茶几上的信还没来得及撕开,御幸定了定心,撕开信封。
后来他就感冒了。
“……御幸!御幸一也!还活着吗——”
似乎是一大早,他从床边摸出眼镜,拉上的窗帘让他不知道是几点钟,好几年没生过病的人实在是措手不及,他晃晃悠悠地打开门,就看见泽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他家门前。
“什么事——”
“哈!我就知道,”泽村不由分说地就挤进来,御幸关上门,有些迷糊,“这么一大早——”
“一大早?!这都晚上七点了!”
泽村看着他,把东西放下,“你是烧智障了吗?1+1等于几!”
“……2”御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有些烫,“你怎么会来?”
“哼哼,还不是因为你没去夜间演奏,仓持桑非常生气呢,叫我带话给你!”泽村清了清嗓子,“御幸,你等着我的摔角吧!”他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头好痛,“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泽村转过来,把他按到卧室里,“当然是来看你死没死——顺便照顾一下你。”
“就快了。”御幸扯着泽村的衣服,床头还放着撕开的信封,他搂住泽村的腰,轻声说,“你会等我吗?”
“什么?”泽村有些慌张,为什么突然撒娇啊,这真的是御幸一也吗?!
“没什么。”御幸懒洋洋地躺回床上,“别做饭了,就叫外卖吧,我怕你毒死我。”
“!!你瞧不起我御幸一也!”
“我只是代表那两个鸡蛋的亡魂。”
“啊!火大!”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啊。
御幸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泽村把菜扔进冰箱里。对于他来说,让泽村等他似乎过于自私,他叹了口气,音乐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这种还在探寻的问题他无法给出回答,但是这份冬日的情感,他无法置之不理。
他有些犹豫,理性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是感性却还是摇摆不定圈出一个问号。
他本不该停留这么久。
他把大提琴拿出来,支起琴,听着泽村嘟嘟囔囔食谱的声音,咧开了嘴角,手不由自主地拉起琴弓,Salut d'Amour, Op. 12 [5]。
爱的礼赞。
音乐本没有情绪,他想,但是人有。
承载的是人的感情,他拉起琴弓,今夜应该有月明朗,好让我对你说一句今夜月色真美啊。
难得的是泽村煮的粥意外的可以入口,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御幸一边喝一边看着泽村有些期待评价的脸,啊,都写在脸上了呢。
他放下勺子,“马马虎虎吧。”
似乎是松了口气,泽村指着他,“要全部喝完!”
“嗨嗨。”
“话说,”他看着泽村,窗帘刚才被他拉开,这个时候果然透出来一丝月光,“我准备去深造了。”
泽村似乎也没太意外,“啊哈哈哈,不愧是我泽村看上的大提琴手!”他勾起一个笑容,拍在御幸肩膀上,力气超大,御幸差点把粥喷出来。
“喂——”
“不要辜负,”泽村从口袋里拿出来那张照片,还有一封信,“叔叔之前放在我爷爷那里的,说是要给你的。”
信封有些泛起旧旧的黄色,深蓝色墨水在背面用御幸熟悉的字体写着,Salut d’Amour.
他接过信和照片,大提琴演奏的这首曲子他记得父亲说过,是所有乐器里最深沉而隽永的,诉说着爱。
他笑了笑,没有拆开的想法,放在一旁,“谢谢。”
亚洲人的情感也太过于细腻了,他瞥了一眼泽村,那人要是有耳朵怕是已经耷拉下来了吧,“有没有兴趣,和我谈一场刺激的,异国恋。”他缓缓地抛出这句话,这句本应该之前就说的话,他的心情就像是不断上升地音阶,难得的有些紧张,会不会太直白,不,太含蓄这家伙会听不懂的吧?会不会……“好啊。”
“嗨?什么?”
“我说,好啊,我接受这个挑战!”泽村好像很镇定,“毕竟我可是从不拒绝挑战的泽村荣纯!”他笑起来,就像是那天他听到御幸在马路对面演奏曲子的时候的心情一样,“我会等你。”
御幸愣了一下,“什么啊,你听到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耳朵!”泽村感觉耳朵有点热,这人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么直白的话,他后知后觉的想。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噢。”
“我知道!”
“真的?”
“啰嗦死了。”
御幸想,要不是他还在感冒,一定要扯着他用成年人的方式表示自己现在的心情。那天的曲子,跨过纷扰的空气,能够传到他的耳朵里,真的是,太好了。
“话说,你们家为什么认识我爸?”
“……我学过一段时间中提琴。”
“哈?”
“的确……现在想想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外面教课。不过,你真的不是因为我爸才锲而不舍地来听我的曲子的吗?”
“才不是!”泽村气鼓鼓地说,“这是新任男友该质询的吗?”
他才不会承认的是,那天听到的曲子,在闹市中,人群的脚步声里,明灭闪烁的霓虹灯下,席卷他的情绪,现在看来,怕是,
一见钟情。
*
御幸在德文郡的一所校园里随意的坐下,六月的英国的傍晚的天气不算是很热,海洋性气候卷着潮湿的空气滋养了各色的鲜花,隐约浮动的暗香让他心情愉悦。
琴盒被他随意摆在一旁,天还很亮,难得的休息日似乎让空气都变得轻松,Gabriel's Oboe [6]在他的琴弓下变得和人们悠然的脚步一样释然,似乎是被雨水洗刷过的晴空一般的曲调,他随意地拉着,想起不久之后的回国之旅,似乎一切都像是有了盼望。
他侧着头,突然听到琴盒里被扔下硬币的声音,那是他过往最熟悉的声音,干脆利落,他睁开眼睛,音符戛然而止。泽村荣纯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就好像是他们初次相遇的那天,喘着气,似乎是跑过来的,只不过第一次是踹翻了他的琴盒,他想。
“再来一曲。”
“这次怎么那么小气。”他放下琴吻了上去,这个人总能带给他对于生活,音乐新的期待。
“来一首成年人曲目吗?”
“?!要点脸吧御幸!”仓持跟在后面一副吓到我了赔钱的模样,“你以为这家伙一个人能过来吗——?”
御幸挥了挥手,拉起泽村的手,“好久不见。”
自己的音乐在追求什么呢,可能只不过是有人能够一起,陪着他在这喧嚣的世界上有欣赏永恒的意兴而已。
音乐始于辞尽,他看着泽村,握紧了那人的手,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我的意义就在于此。
一也,大提琴悲伤吗?
“不。”
因为有这家伙在,我的琴再也不会悲伤。
[1]:如果说巴赫被历代的音乐家奉为大师中的大师,那么他为大提琴独奏写的六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称得上是经典中的经典。它是无伴奏乐曲中最早闻名于世的典范,在音乐结构、艺术魅力和思想深度上堪称举世无双。
[2]:自由探戈 Libertango 《自由探戈》是皮亚佐拉为电影《探戈课》所作主题曲。作品将探戈风格与流行和古典的风格融为一体,并采用多元化的思维方式含蓄的表达出作者独特的音乐理念。
[3]:为意大利著名配乐大师Ennio Morricone为《嘉莉珐夫人》:于1964年发表的同名小说"La Califfa"改编而成的电影所配的主题曲,其曲优美、深情、委婉而悲伤。
[4]:幽默曲是一种常见的短小音乐体裁,常常用以反映某种活泼或诙谐的情调,然而德沃夏克的幽默曲却不尽然如此,人们常常觉得,第七首幽默曲与其说是轻快,不如说是淡淡的惆怅。
[5]:英国作曲家 爱德华·艾尔加(Edward Elgar)的《爱的礼赞》。(法文名:Salut D'Amour,英文名Love's Greeting)
[6]:《加布里埃尔的双簧管》(Gabriel's Oboe)是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作曲的经典电影《教父》中的主题音乐。此曲旋律轻柔、安静肃然,具有教堂音乐的风格。后被改编为其他体裁音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