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情绪里，他们相遇。

十月的伦敦初入雨季，月清楚地记得那个人是怎样在PUB香水与烟酒混合的湿润空气中啜饮烈酒。
月伫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安静而长久的凝望。
男子蓦地回首，一如柔顺的女人般安躺于黑发男子指尖的高脚杯随着苍白手指的动作轻晃，玛格丽特淌于夜魅中渗透妖娆。
“来一杯吗？”
不是记忆里低沉的声音。
虽然很像，但终究，不是。
不是他。
月便笑了起来，嘴角弧线微扬，轻浅。自嘲。


“你看了我很久，不是么？”男子一手撑着下巴，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坐于身旁的月。
“我以为……遇到故人。”
“哦？结果呢？”
“认错人。”
“是吗？真可惜。”
月轻点头，不愿多言。酒保送上新调好的鸡尾酒打断了不长不短的交谈，血腥玛丽的嫣红浓烈。
身旁的男子擦响了打火机，下一刻烟草混合着烈酒的味道在两人身边嚣张萦绕。
“我很像他吗？你要找的人。”
他抬头看他，PUB里的灯光迷乱昏暗，黑的发，黑的眼，略带苍灰的肤色，眼前的男人有着和记忆里的人相似的容貌，轮廓，眼神，笑容，动作。
“很像。”
仅此，而已。
“……恋人吗？”
“他死了。”三个字终结所有男人已问和准备问的问题。
“你很……特别。”男人苍白的指尖挑过他的下巴，黑眸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清澈得可以倒映自己的身影，“嗯，也很美。”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顽皮地笑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月夜下的笑容，在相连的手铐间，紫蝴蝶飞舞而过。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L。”
这个名字让他蓦地感到刺痛，掺杂着旧日的记忆，褪了色的故事依旧清晰。


当蝴蝶爱上沧海
宛如一场悲歌


最是美妙绝伦的东西往往最是危机四伏,人们并非毫无意识,只是心里莫名的悸动促使自己陷入一场难以自拔的旋涡。
很多年前他爱过一个男人，那个不长的年月里黑发白衣的男子留给他的却是足以束缚一生的回忆。
其实错只在于，走了不该走的路，爱了不该爱的人，渴望了不该拥有的怀抱。
若是爱，便注定灰飞湮灭。


“诶，月。你说，会不会是轮回转世？”
男人从床下被抛得凌乱的衣衫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红光在指尖闪烁，月躺在他身畔凝视那一缕红光，那让他在寒冷的黑夜中觉得温暖。
哪怕是这样肉欲的交欢，也不过是本能的发泄罢了。他永远也找不回被拥抱的那个温度，那个可以给他温暖的人，早已不在。
再怎么相似，不是的，终究不可能成为是。
“神经。”他冷冷地转身侧躺背对他。“除非你告诉我你三年前才出生。”
“真是开不起玩笑。”他无所谓地笑，手指抚过面对着他的光裸背部，“漂亮的轮廓，适合纹身栖息。”
“喂。”
“叫我L。”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不为什么。其实叫ABCDEFG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
“只是，对你而言，这个字母最适合吧。”
他深吸一口烟，深黑色的目光瞥向他颈项间的项链，银色的L型吊坠在暗夜中流光轻闪。
“混蛋。”


他死了。
可以轻松地说出这三个字连他自己都惊讶，也许那么久以来他始终觉得那不过是场梦，其实那个人，从未离开，不曾死去。
他是并不愿在死亡这个词上思索太多的。死亡是使得能被思考者变得能被思考那个东西的终局，正因为如此，它是不能被思考到的。人们甚至不能再说死亡就是虚无，因为虚无和存在都涉及到理解。当死亡不涉及到作为一种屈崇于消亡的存有者的人，而涉及到存有之理解本身时，死亡的问题是无法理解的。这一终局在智性中找不到模式。
所以那个他爱的男人注定只活在他的回忆中，而不是生命中。
我们的爱情之所以寂寞，只是因为注定得不到彼此。


“咖啡要加什么？月。”
“半杯奶精……6颗糖。”
“哦？真意外，你看起来倒不像这么喜欢甜味的类型。”
“他喜欢。”

是糖。
甜到悲哀。


“你弹钢琴？”月的手指划过黑白相间的琴键，发出流水般的声音。这个男人不大的居室内除了那张大得夸张的床，最抢眼的估计就是这架黑色钢琴了。
“不弹，摆着好看。”依然坐在床上的男人一手叼烟，回答得理直气壮。
“……”月决定不理他，坐上琴座，手指在青白的琴键上滑动着，透过那些斑皎的光影，那些凝视着世界，诠释着情感，带着伤感的音符在空间里摩擦。
起初只是想随便弹弹。
音色极好的琴键咏唱着忧伤无尽的曲子，手指仿佛摆脱身体拥有自己的意志，它们演奏着，呐喊着，哭泣，连天空也被掌握在演奏的指尖，只留给他荒芜的夜色，渐渐伤恸蔓延全身，他的眼被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他觉得自己是午夜里迟归的灵魂，在深渊里漂泊的痕迹，慢慢的滑进心里，留下了一滴没有抹去的泪。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会象佛说的那滴眼泪，在转世后被开启。
那么他今生的悲哀又该放在哪里？那个让他存下一滴泪的人，如今又在哪里？他没有把泪水放在那个男子的心里，而是留给自己，好让他时刻知道错在哪里。
他不愿祈求轮回。
这辈子造的孽，若真有千百次滚滚轮回散去，也只求永不相遇，好让这孽，无可相续。
他不断地弹着，几乎是要深陷于那富盈的情绪之中，双眸润湿却始终落不下泪，他知道自己已快被回忆逼疯。
那记忆却是连绵不断残破不堪的。
他被滞留在选择与被选择的分岔，依然执迷等待，一个叫永远的终点。

“蝴蝶飞不过沧海。”
男人突来的高声吟诵打断了哀曲的演奏，他在仿佛突断琴弦的余音中转头，看见黑发白衣的男子靠坐在钢琴旁的窗边，黎明的晨光从百叶窗外一根根扩散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神子。
“……L……”
他终究是没能抵抗回忆如荒洪的没顶，那个名字被自己颤抖一如哭泣的声音描绘着冲破心房。

你来过了。我记住了。
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了。
所有故事的结局无非别离。


“我走了。”
“嗯……我该说，再见？”
“是再也别见。”
“啊啦，真无情，好歹也是有过一夜温存的关系嘛~”
“不过是互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你是聪明人，在我面前装傻还是不必了。”
“我似乎还没说过我全英国最好是纹身师？”
“与我无关。”
“呐，月，等你想通了，下次再来时来找我吧，我帮你纹上全世界最棒的纹身，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了，它只能属于你。”
“谢了，只是我不会再来了。我来英国，只是……”
只是……想看看他生活过的世界。

你走过的那条街，看过的那片天，有不同的风景值得回忆。
我的呼吸反复练习走过的痕迹。
穿越时间的记忆，我们已无可继续。

爱情倏尔远逝，时光渐远。


一年后。英国伦敦。10月雨季。
“嗨~月，好久不见。”
“履行你一年前的承诺吧。伪L。”
“哈哈，看不出来你也个混蛋哪。”


从此惟独拥有一半翅膀的紫蝴蝶栖息在他的右边背部。
半翼之蝶，华美妖娆，却永远无法飞舞。
刻入皮肤中的半蝶。
祭奠我们残缺已死的爱。

烟花会谢。
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