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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艾利】你是自由(上)

作者 : Theodora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进击的巨人 艾伦·耶格尔, , 利威尔·阿克曼

标签 艾利 利威尔 艾伦

861 16 2020-8-1 09:10
导读
怕黑的孩子都要长大
故事发生在艾伦15岁那年:不是每个拥有力量的人都天生卓越,无所畏惧。

13年的老文,感谢作者Ketita太太带来这个故事,并且在6年以后允许我翻译!太太在AO3,喜欢这篇文的话请一定要来AO3留kudos和评论!!

原作:

作者: 

翻译:Theodora  

授权图:

原作者的预警:幽闭恐惧症

文案:信任不会无端而来;它需要习得。而艾伦,在期望得到同伴的任何信任之前,必须学会信任自己 —— 利威尔坚决地陪他走下去。

————————————

艾伦真的不喜欢墙。那些庞大的,高耸的就够可怕了,至少他们提供保护。最坏的墙是监牢里的那些,钢铁栏杆,层层锁链,几夜下来,艾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胳膊钻出去(它应该能长回来的,是吧?)受审反而成了解脱。他被绑得结实,没错,可是至少还能呼吸。

相比之下,调查兵团的禁闭简直像出门野餐。白天,有各种各样的活儿给他做(哪怕是在怀疑的眼皮底下),还能得空偷闲。可是一到晚上,利威尔就会来找他,带他走下长长的楼梯,关上整晚。艾伦也曾经提出抗议(“能再待五分钟吗,长官?”),但得到的不过是面无表情地一瞥,嫌他麻烦,然后干脆利落地拖下去。

他没有再尝试过。

他安静地跟着利威尔走下楼梯,感觉石墙的重量犹如千斤万锭,越来越沉,空气静滞不动,阻涩窒息。他的牢房是黑洞,一只老虎张开的嘴,它懒洋洋地打哈欠,准备吞他入腹。艾伦逼着自己的脚步向前挪动,手里蜡烛攥得更紧了。

“快点儿进去,我没有一整夜跟你耗。” 

烛光先行,小小的空间霎时流光溢彩,黑暗被逼向角落,露出他的床和一个小夜壶的剪影。艾伦吞咽着,向他的蜡烛偷瞄一眼。它也许能再撑半个小时。

入睡不是最难熬的。醒来才是。

艾伦回头看利威尔,他的脸庞浸在油灯的光辉里,棱角分明,暗影阴翳,灼灼逼人。那表情对艾伦的煎熬表现不出一丝遗憾。他叹了口气,向前挪动脚步,把那残剩的蜡烛小心地放在床边的小矮凳子上。

“晚安。” 利威尔说。艾伦吓得一跳。他此前还从来没得到过这种关照。

“——晚安!” 他打了个结巴,利威尔早已撞紧了门。只有锁芯吱呀呻吟,算作回答。直到明天利威尔来找,他都不会再看见哪怕一个人影。

最好还是睡下去,在他的蜡烛烧完以前。艾伦仰面躺在床上,天花板压得太近,提供不了任何一点儿安慰。他闭上眼睛,可是土石高楼的重量在他的想象中仍然重压胸口,掐紧喉咙。他强迫自己深呼吸。空气足够他呼吸,门上的通风口足够宽敞。他还没窒息。高楼不会倾塌。

他发现被子底下他的拳头紧紧攥着。他放开它们。

过了多久了?透过眼皮他还能感觉到烛光,但是…

只是检查一下,也许他忘记了时间。

艾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痛苦地抽搐。蠢货,他暗自咒骂。天花板又不会掉下来。一切如昨。他向左右小心瞥一眼,只为了偷瞄还剩多少蜡烛,然后使劲阖上眼睛。

除了他自己呼吸时的粗粝声音,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知道,听久了沉默,也会耳鸣的。

只有那么几个小时。他能熬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好像试着睡了一会儿,他睡沉了,他巨人化。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变得太大,太大了,挤在小小的牢房里,却没力气挣脱四面八方围堵的石头。他非投降不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正一点点撕裂。他挣扎着逃跑,挣断骨头 — 每一寸皮肤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 任他百般挣扎,石墙岿然不动。他眼前溅上猩红,他发出一声痛吼,可是无人听见。无人伸出援手。他的整个世界在四墙之内被倾轧碾碎。

他不能移动,他无法呼吸,他会死在锁紧的牢房里,死于巨人化,多么讽刺 —— 

艾伦在沥青的黑暗里猝然惊醒,被单缠紧了他,大口喘息,喉咙生疼。他被活埋在这里,犹有人性,却被夺走一切感官。他看不见,听不见,只有被他自己掐断的尖叫声。每根神经都痛。他用力揉眼睛,手上全是水;在他脑海里他的手指染满鲜血。

他几乎是滚下了床,看不见的地板坚硬冰冷。一所坟墓。艾伦向前伸出手,摸索着门 ——它会不会消失?会不会把他永远关在这里?

艾伦连滚带爬,恍惚感觉到一阵清爽的空气。门。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四处敲打抓挠,想要一个把手,拉环,任何东西 —— 

绝望的号叫,那门不堪挪动分毫。他可以砸碎它,他疯狂中暗自设想,举起拳就要打,接着,停下来停下来,接着真的努力停下来,放下手,肩膀和额头撞上它。

他头晕眼花倒在地板上,脸颊贴着石头,可是他没撞到门,如果他撞上门然后碰伤自己 —— 一旦他巨人化噩梦便会成真,这一切就是他的坟墓 —— 他会死在黑暗之中,泥土之下,监牢禁锢 —— 

沉重而有节奏的重击声涤荡不休,他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心跳,直到有人哐地扯开牢房的门,空气骤然涌入,他的眼睛在光亮里短暂失明。

“艾伦?喂,艾伦,给我好好呼吸!” 

他后背紧贴地板,他的手腕动不了,被铐住了,他被铐住了,呼吸越来越浅,而他永远只能看见烧穿视网膜的一层火光。

清晰的,尖锐的疼痛突然切过他的脸,艾伦最后一次惊呼 —- 下一秒意识到氧气灌满了他的肺。他全身瑟缩一下,现实随即自动归位。

光线不再灼烧了;一只小灯停在左边的地上。他手腕上的镣铐只是一双手,温暖而有力,让他稳稳留在实地上。房间游动着自动聚焦,在艾伦疲惫不堪的眼前凝聚成利威尔兵长的样子。

“对不起,” 他条件反射地惊呼一声,他的大脑挣扎着跟上现实。90%的情况里,先道歉总是最明智的。但利威尔仍然板着脸,艾伦意识到他仰躺在地,而利威尔正附下身,用他身体的重量紧压住艾伦的。利威尔,头发凌乱,光着脚,身上穿着的,大概也许只能说成睡衣。

“你醒过来没有?” 利威尔坐起来,粗暴地提着衬衫前襟把艾伦拎起来坐好。

“是的,” 艾伦急促地说,因为一旦他足够清醒,就马上能反应出这一切有多尴尬,感觉出这么个半穿衣服的利威尔,有多近,多暖和,他得正常起来。战栗不时刺激他的神经,但是他感到越来越安定。

灯光。温暖。空气。

利威尔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只手从眼睛上面抚过去。“见鬼的凌晨5点,” 他说道,“我本来还能再睡半个小时的。” 

艾伦的目光抬不起来,忽然发现他的膝盖真是世界上最值得看的东西。他的大脑跟着一团绝望的信息碎片游去飘来。利威尔平时五点起床。利威尔睡得这么近,近到能听见艾伦的尖叫并且为他而来。利威尔的睡衣胸口,有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现在,任何一瞬间,他都可能淹死在一串可怕的针对他不干净不整洁的批判里,他的睡眠习惯,也许是他的梦魔,他的黑暗恐惧。艾伦几乎能想象得出利威尔平静的讽刺声线 —— 

“我希望你没有在假装坐着睡着或者玩别的什么愚蠢把戏,” 利威尔说着站起来。“你早上五点把我叫醒的,现在也别想自己回床上睡。也不是说你能睡下去,不管怎么说,这地方简直就是灾难现场。真是个天才,奇妙床单造型的天才。起来,我们出去跑步。” 

吓呆了的艾伦只能冲他瞪眼,“穿着睡衣?”

“你有两分钟换衣服,哦,一分钟,既然你愿意花一分钟问这个愚蠢问题,我才不在乎你想怎么出去。还不如光着出去呢。” 

“可是您也没换衣服。” 

“我只用穿上鞋。”

“您穿睡衣去跑步?” 

利威尔骂了一句,揪着艾伦的胳膊让他站起来。“现在你也是了,介于你忙着当个蠢货而不是穿上衣服。” 

“等等——!” 艾伦只来得及套上靴子,跟在利威尔身后笨拙的垫着脚,在被拽下楼的路上努力提上靴子。利威尔不知怎么顺路拿起一双鞋,下一秒他们已经在院子里了。

大大小小的建筑都笼着一种茫茫的不真实感。零星几行警卫,没一个有胆子对凌晨五点穿着睡衣晨跑的人类最强表示惊讶。也许他就是每天这样。晨曦未至,古堡藏身在幽暗冰蓝的月光之中。它纹丝不动,隐隐听着树丛之中雏鸟上下欢跳,啁啾而鸣。空气清新澄澈,与地牢的封闭窒息截然不同。

艾伦深深吸气,鼻翼微颤,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肩膀被人一阵残暴的摇晃,他尖叫一声,差点没在呼气的时候呛死。

“我告诉你别睡了,” 利威尔厉声指责,“过来,懒惰的小鬼。对你的战斗技巧我毫无信心,但起码跑步你应该能跟上吧。” 

他就这么出发了,艾伦在他身后绊了个跟头,准备起跑。和让一起,跑步总是变成决赛和不可省略的摔跤。但这一次,他只跑了几步就发现利威尔根本没有跟上。他不慌不忙地稳定在一种悠闲的节奏里,始终不变。他会被刺激得跟他赛跑吗?艾伦往前跑一段,用余光悄悄观察利威尔。利威尔撇他一眼,那目光让艾伦觉得自己是个三岁幼儿。真是尴尬,艾伦重新跟上利威尔的脚步,跑在他身边,双脚着地的节奏舒缓而轻松。一点儿都不觉得负担,反而感到他的肌肉开始放松,他的心跟着那平稳的敲击声,终于得以安慰。

几乎无知无觉,而他们已经绕场两圈,利威尔放慢脚步。艾伦暗暗希望他继续跑,但他猜测也许这就足够了。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你可真他妈开心啊,” 利威尔说,“我就应该天天这么把你拽起来。” 

“求您!” 艾伦来不及闭嘴就已经冲口而出。越早起,就意味着越少忍受令人窒息的黑暗——他极力把关于黑暗的想法推向一边。这时候毁掉心情毫无意义。

“嗯,” 利威尔哼了一声。既然艾伦有兴趣,他现在说不定该不这么做。

“利威尔!” 韩吉的声音远远传来,清晨的静谧里显得格外敞亮。“还有艾伦!小家伙,你看起来真的糟透了啊,这是什么情况?” 

艾伦倒吸一口气,几个小时以前的羞耻悄悄地回来,他的舌头又不听使唤了。

”我也许不小心踢了这小混蛋几下,“ 利威尔说,”在我遛他的时候。” 

艾伦目瞪口呆。

“你得对他好一点啊!” 韩吉大声抗议,“你把他打坏了,我要拿什么做实验!” 

哦神明在上,别再提实验的事儿了。艾伦努力让自己显得弱小又无助,太难了,尤其是他确实比对面两个人都高不少。如果他能粘着利威尔——

“既然你这么坚持,” 利威尔说,挥腿横扫向艾伦的膝盖,几乎把他掀翻个跟头,毫无准备,艾伦栽倒在地,花了整整一刻钟才缓过来。“好了,现在他一整天都做不了实验了。” 

韩吉长叹一声,飞快地平复心情,回击,“我逮到你穿睡衣了!” 

“你把我别的衣服都毁得跟破布一样,你觉得我还能穿什么?”

艾伦站起来,头晕目眩,眼睛离不开利威尔。他不知该怎么去理解这个男人。他只知道他想要怎么理解 —— 利威尔在试着照顾他,沿着一条不太常规的思路,但怎么知道他不是在一厢情愿?他几乎一夜没睡。也许他已经开始幻想了。

“艾伦。”

“兵长?”

“去洗个澡,把你自己弄干净,然后到我办公室,反正你今天受了伤,对韩吉已经没什么用了。” 

“明白了,长官。” 艾伦匆匆行礼,转身走开,脑子里一团乱麻。

————————————

艾伦洗了澡,向利威尔办公室走去。他清楚那在什么地方,但是从未有机会真正拜访。现在是早上六点,营地在慢慢苏醒。艾伦在路上向他的朋友打招呼,可是不敢停下来跟三笠,爱尔敏多说几句。如果他拖延太久,谁知道利威尔会不会用什么灵异第六感把他揪出来。

只敲了一下门,艾伦就听见里面的人让他进去。房间比他想象的更小,但置身其中,不知怎么就让人觉得亲切舒服。几栋书架,一方小桌,角落摆着旧式沙发。不消说,一切必定干干净净。

“你还真来了。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要出去把你捞出来了。坐下。” 利威尔冲沙发点点头,向他走来,从桌上拿起一沓文件。

艾伦顺从地坐下,利威尔把一沓纸扔到他膝头。

“看见没有?这颗星球上最无聊的报告。你尽可以活上一千年,也找不出比描述这个兵团所需泡菜数量统计分析更让人头皮脑痴呆的东西。就为了完全不可理解的原因,或者也说不定是因为他就是这么个痛恨生活的混蛋,埃尔文让我读完所有这一摞,然后算出我们下个冬天要囤多少泡菜。既然我懒得算,这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以后泡菜不够,就从你的补给里扣。” 利威尔停顿一下,“妈的,真是无聊到我都不想讲一遍。干活吧。闭上嘴,直到你能吐出一句 ‘我做完了,利威尔兵长’ 为止。” 

“是,兵——” 

“闭上嘴。” 

艾伦闭嘴了。利威尔转身背对他开始俯在桌上工作,似乎是什么无聊程度比泡菜报告只低一级的东西。艾伦看向手里那一沓纸,认真地考虑兵长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因为利威尔好像就喜欢折磨人 —— 但是没有,它们的的确确是一沓关于泡菜的分析报告。利威尔从不对任何人直言不讳,他惊讶他竟然会就这样在艾伦面前提到埃尔文。

好吧,最好开始干活。他不想去思考如果搞砸了利威尔会怎么处理他。艾伦开始读第一页,然后…发现它的的确确无聊的相当可观。他听见他的脑子正在停止工作,他的眼睛掠过一行行字,但他逼自己读下去。

但是真的。真的非常无聊。

利威尔的办公室其实很不错。沐浴在晨光照耀下,而艾伦的牢房却在黑暗中沉没,此处微风吹拂,新鲜的空气从窗外徐徐而来。甚至连沙发都很舒服,柔软而轻松,陈旧得恰到好处。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艾伦的眼皮变得沉重,惊扰不休的夜晚开始反击,他坠入睡眠。

他醒来,日头高悬,惊恐地意识到他睡着了,他完了,他砰地一声滚到地上。他猛地撑起脑袋看向办公桌,可是利威尔不在 —— 小小的缓刑。

利威尔不见踪影,同样消失的还有他膝盖上的一沓报告。一袭深绿色的调查兵团斗篷取而代之,披在他肩上,当他摔下沙发的时候滑落在地。利威尔会杀了他的。

艾伦捡起斗篷(问题是,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甚至还想起来掸了掸灰,以军人的严格标准叠得一丝不乱,然后拔腿就跑。

他会好好求他的。如果他忏悔得足够真诚,利威尔说不定还会保留一点仁慈。

开什么玩笑?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无论何时只要他不想见利威尔,后者一定在当场出现。但是此刻,艾伦找遍了整个营地,才在武器库找到踪迹,他正和两个部下一起清洁他的立体机动。艾伦冲到他面前,扑倒在地,双手放在他膝盖上,磕磕巴巴地拼出一句非常抱歉。

“你要干什么?我还有事要做。” 

就像是整个早上都没发生过。艾伦全然不知所措,只能就这么盯着他看。“但是 —— 那个报告 ——” 

“我去了厕所,发现卫生纸存量堪忧,” 利威尔平静地说,“忘了它吧。找别的小朋友玩去。要么做点儿你没用的时候 —— 当然是你的大部分时间——会做的事儿。” 

“我…好的,兵长。” 直截了当的驳回,艾伦想不出别的还有什么可说。

这一天以古怪的方式结束,几乎像是把两天强扭成一个。后半部分一切如常,他训练,偶尔和朋友在一起。放弃训练,花时间和三笠爱尔敏聊天当真是个诱惑,但还不足以让他真的改变行动。然而这天前半部分,清晨的会面,仍旧异乎寻常地,半真半假地停在那里,好像他和利威尔共同分享了某种秘密。在漫长的单调重复里艾伦有时甚至想不起它,要么就努力忘掉。

即便如此,当夕阳西下,他还是忍不住浑身紧绷,明白一天的结束就是利威尔再次带走他的时候,像这一天最初的开始那样结束它。

“你还好吗?” 三笠突然问,艾伦猛地回到现实。

“什么?啊,是,我当然很好!” 他强挤出一个微笑,希望它看起来足够真实。从三笠和爱尔敏脸上的表情来看,它显然不够。

“你一天都不太对劲。比一般的不对劲还不对。” 

“哈哈,三笠。”

爱尔敏插话,“是利威尔兵长吗?你总是转来转去像在找他。而且你过于紧张了。” 

“我才没有紧张。而且利威尔兵长很好的。他对我还不错。“ 

他的话营造出一种呆若木鸡的安静氛围。

”我不觉得任何人曾经把利威尔兵长和 ‘不错’ 放在同一个句子里,” 让最后说。“除非这个句子是 ‘今天本来还不错,如果利威尔兵长没有踢我’ 之类的。” 

“我看见他早上把你撂在地上了。” 还是爱尔敏。

艾伦刚要张口,就听见身后沉闷的脚步声,所有人的嘴都干脆利落地闭上了。

“来吧,艾伦,小朋友的上床时间到了。” 

艾伦又不能呼吸了。他努力不在脸上显露出来,起身,膝盖僵直。爱尔敏眯起眼睛,艾伦开始觉得他装得不怎么成功。

“晚安,大家,” 他还是说,“那就明天见了。” 

“你确定你没事吗?” 三笠一般在打人之前,眼神都像现在这样。

“真的,我没事。” 艾伦状似随意地挥挥手,“我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们是要在这儿唠叨一晚上吗?因为我觉得,你聊天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打扫厕所。” 

“不要,兵长,我就来了。” 艾伦不情愿地留给他的朋友们一个背影,抬起头,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在走路上。他的心脏在以一公里每分钟的速度狂跳,让他头重脚轻。

不去想终点,他把注意力放在这条路的每一个细节上。他数窗户的数量,聆听小鸟朝夜风歌唱,蝙蝠的高音透过夜色传进他的耳朵。

片刻,窗外已是漆黑一片,艾伦匆匆移开目光,转向走廊的灯光。他看着石块瓷砖在脚下后退,发现靴子的脚趾部位有一小块泥斑。是他走运,兵长还没看见。他跟着利威尔身后那双翅膀,想起战场上他极致的速度,无与伦比的精准。他整个身体都如此纤细,但是结实精巧,每一块肌肉和纤维都是。在他身边,艾伦觉得自己整个儿地太庞大,太笨拙。

他们只在途中停下过一次,利威尔拿了一盏油灯和一本书,佩特拉也在那时跟上他们。艾伦希望这停留能持续到世界灭亡,可惜只能继续跟着走。

“嘿,艾伦,” 佩特拉友善而不带热情地说。艾伦点点头,心里在想她怎么会出现。

利威尔显然不可能给他解释。他开始跟她谈起阻碍科技进步的三两人物,艾伦甚至都没听说过,利威尔显然有无数信手拈来的极度负面评价。让他惊讶的是兵长几乎没对佩特拉说一句重话,反而任由她被一通颇有创意的批判逗得开心。

不管艾伦怎么内心祈祷她赶快走人,佩特拉仍然一路随着他们到最后的楼梯。为什么她还在这儿?为什么她要看着?

“下来,” 利威尔已经站在三层阶梯一下,回过头看艾伦为什么没有跟上。

艾伦低下头看着那楼梯,消失在灯光尽头。他没有蜡烛了,艾伦骤然想起来。他们会把他扔进黑暗里。

“嗯?” 利威尔在催他,而艾伦发现他挪不动脚步。利威尔向他走近一步,他知道某种暴力惩罚已经逼近了,佩特拉会看着,利威尔会打他,然后把他拖下去。

动啊,他无声地对他的腿吼。

“艾伦,” 利威尔的声音很轻。“你会走下这段楼梯的。” 

艾伦大口吞咽,想把这道命令整个钉进心里去。他会走下去的。走进黑夜里头。他的脚向前挪了一寸,靴子刮擦地板的刺耳声音几乎是唯一的人声。

他已经听见寂静贴上他的耳膜。

“求您。” 艾伦的声音在裂开。

“你晚上只能被锁起来。” 利威尔提醒他。

艾伦摇头。利威尔的双眼始终紧紧钉在艾伦身上,现在却和佩特拉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目光,把台灯递给她。艾伦只有一秒的时间理解发生了什么,随刻利威尔居然把他拎过肩膀,扛着他下楼。

艾伦只出了一声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的四肢一动不动。他想尖叫,但是竭力保住残余的自尊心,不管他到底还能剩下多少,然后把尖叫吞下去了。他想反抗,但是挑战利威尔兵长这个想法实在太遥远。从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完全了解只要发生惨剧,那么一定可以随时更悲剧一点。攻击利威尔兵长,显然就是那个导致更悲剧一些的选项。所以他看着自己被背下楼梯,直到实在无法忍受眼前摇晃的黑色阶梯,紧紧闭上了眼。最好不要知道,不要看见。

向下的路似乎永无止尽,但是艾伦宁愿永远如此,也不要到达最后一级。但是无论怎么遗忘,他总能感觉到楼梯结束,利威尔正在大步走在平地上。

到此为止了。艾伦几乎呜咽出来。

“利威尔,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他听见佩特拉遥远的声音,感觉到利威尔的头在他的胃旁边点了一点。

门吱呀一声开了,利威尔走进去。轻而易举地,他把艾伦扔在床上。艾伦几乎在身体触到床单的一瞬间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护住头。如果他一直闭着眼,也许他就可以骗自己灯光还没消失,他还在楼上,安全的待在利威尔那个温暖的,阳光明媚的房间里。

另一阵响动,这一次是关门声。艾伦对这声音熟悉得就像听他自己的名字。它重重地阖紧,一声巨响包裹住艾伦喉咙里的呜咽,插销凄厉地喀响,锁扣紧了。

只剩下他了。

还有寂静。他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哭泣,反正再也不会有人听见。他甚至不知道,如果他哭喊得嘶声力竭,利威尔还会不会来。

一个陌生的,刺耳的,完全不熟悉,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艾伦的眼泪凝固在脸上,心脏停跳一拍。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动。他完全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睛,僵硬地看着粗糙的石墙。

看着石墙。

有光。

艾伦惊叫一声跳起来,滚到一边,简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告诉他的一切。房间里当然有光,因为油灯就在那,放在地板上,利威尔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坐着,显然刚把它拖到墙边,为了能靠着墙。

他怡然自得,毫不担心,那本书正摊开放在面前。

利威尔弹了一下舌头,一声清响,在寂静里如同炮弹。“这光线真够糟的,下次应该带点什么来挂着灯。” 

“你 —— 您在这里做什么?” 艾伦终于说,他害怕这是个幻影,只要开口,一切就会消失。

“接着读我的书。这里没人打扰。” 

“但是 —— 门 —— 门是锁住的。” 

“哦天哪,” 利威尔埋首读书,头也不抬地说,“我还真不知道是我自己告诉佩特拉把门锁上的。” 

“可是 —— ” 

利威尔终于抬头看他。“如果你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说,能不能请你闭上嘴,给我们俩留点儿安静时间?” 

艾伦点点头,大口呼吸,一只手胡乱抹掉眼睛周围的水,吸吸鼻子。他仰面躺下,迎头看向昏暗的吊顶,听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间或的翻页声音,衣服纸页悉悉簌簌,鞋底轻轻刮蹭地板。

天花板没有坠落。

艾伦忽然意识到他还穿着衣服和鞋,坐起来,想脱掉它们。他看着利威尔,考虑良久才问出来,“您要穿我的睡衣吗?”

利威尔要和他关上一整晚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如果让他直到明天早上被放出去之前都这么坐着一定更糟,也就是说 —— “您想睡在床上吗?” 

“在你的鞋弄脏它以后,不想。” 利威尔哼了一声。

“可是是您把我扔到床上的啊,” 艾伦咕哝着,随后意识到这真是个愚蠢的主意。利威尔盯着他,然后动了动椅子,清清嗓子。

“…很抱歉弄脏你的床。” 

在你做了所有那些之后为了这点事说抱歉吗…艾伦向后躺下,忍不住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您可以睡在毯子上,” 艾伦控制住自己,顺不过气来似的对他说。利威尔似乎毫不惊讶。

“我猜我的确可以,” 不管什么原因,这句话突然让艾伦放松不少。

“那么我就睡在地上了。” 艾伦重新坐起来,翻身下床。利威尔瞥了一眼,皱起眉。

“待在床上。” 

“可是 —— ” 

利威尔看着他。

“不会有点尴尬吗?” 艾伦小声说。他跟足够多的人分享过营房,但他们都不是眼前这位直属长官。他们全都不是利威尔。

“尴尬已经死了,” 利威尔说,“我杀了它。别总表现得像个愚蠢的十几岁的孩子。”

“我会尽力的,兵长。” 他没在幻想;利威尔真的嘴唇上扬,他在微笑。

他安静地躺着,不错眼地看着那位兵长解开立体机动,脱下靴子。明明就在早上他刚见过穿着睡衣的利威尔,这还是不一样,这么看着他解开领带,叠好放在凳子上,再一件件脱下他白天穿的层层衣物。在利威尔脱衣服这件事里,有哪个重点正攥住他的胃在拧,而且,哦,天呐,利威尔这是要什么都不穿就睡觉还是怎么的?

他翻身滚到他那一侧,背对着利威尔,祈祷对方还没看见他烧得红透了的脸。尴尬已经死了,他尖锐地提醒自己。如果任何人能谋杀尴尬这种存在,那一定只有利威尔兵长。而且,别总表现得像个愚蠢的十几岁的孩子。

看起来今晚没人要去穿睡衣了,但是这会儿艾伦也不能爬起来去换衣服。他闭上眼睛。

床单簌簌地响,利威尔躺下,艾伦的心脏砰砰地跳,一公里外大概都能听清楚。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利威尔只是在他旁边的毯子上躺下,几乎都没碰到他。艾伦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

也许这就是他说的别像个十几岁孩子。他们不过是分享一条毯子。艾伦叹了口气,才意识到他刚才一直屏住呼吸,他的脚尖颤抖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

牢房里很静,但不再是一片死寂。两种心脏,两种呼吸的频率,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在他身边。光如此温柔。

哪还有什么坟墓。

倘若人类最强,倘若艾伦迄今所见唯一真正的自由者,都敢踏进囚笼,他又是谁?他怎么还能怨恨?

——————————

第二天晚上甚至更好。利威尔带了他自己的睡衣(还是带小兔子的那件)以及床垫被子,在艾伦身边打地铺。真的只有一点点失望。噩梦没有回来,另一个人在身边,赶走了它。艾伦想起第一天晚上的亲近,还是难受地瑟缩一下。

利威尔兵长会怎么回应,如果他说只是想要什么人分享床,而不是睡在地板上?多半只是怒视着他直到艾伦妥协。他猜他的策略完全不会有效。

“晚安。” 他说,只是为了听见利威尔回答,

“晚安。” 

——————————

不是说他喜欢被关起来,但是至少如今,尚可忍受。知道利威尔会和他一起,就足够让他的心安静下来,到这种地步,他都开始质疑这是不是都是他的过分想象,一种过度反应。

甚至在他的朋友身边,他都觉得冷静了不少,头一次觉得让可能是错的。也许他不是在赌博,也许他不会突然发怒。即便如此,他待在他们中间,总有点儿不对劲,总在用眼角余光去寻找他的某个监护者。但只要他和利威尔在一起,就都没关系。

第三天晚上,利威尔来的时候似乎比以往更严肃紧张,艾伦绞尽脑汁思索是不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不是,艾伦小心地猜;兵长一定有很多别的事情要担心。

当他们走出大厅的时候,埃尔文停住了他们。

“利威尔,” 他们两个同时回头,他和利威尔凝重地对视良久,利威尔根本不掩饰他的怒火。

“遵命,长官。” 利威尔转身,粗暴地拉住艾伦,疾步走出大厅。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艾伦都在犹豫要不要问起,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可是他的确注意到,佩特拉没来跟着他们,仅仅是这么想,曾经的焦虑恐惧就已经隐隐现身。

可是利威尔的衣服还在凳子上摆着,他的地铺被子还在床边。他在他们身后关上门,现在艾伦真的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

“谁来关门,兵长?” 

“没有人,” 利威尔低声说,他拿出的是一副手铐,铁链叮哐作响。“给我你的手。” 

艾伦本能地把手紧紧握在胸前。

“别这么看着我,” 利威尔突然厉声说。“埃尔文说我不能跟你待一晚上,让别人把我跟你锁在一起。不能让你出去,所以我得把你铐在床上。” 

他拉过艾伦的手,沉重的金属环住它,扣紧了。“但是 —— 如果团长命令你不能留下…” 

当啷一声,利威尔把手铐另一端铐在床柱上。艾伦试探着动了动,发现链子的长度足够而完全不限制他睡梦中的动作。利威尔直起身来,向他怒目而视。

“看看你周围,小鬼。你看见我听了多少命令吗?我说了我要负你的责任,如果你绝望到这种地步,又打算怎么跟巨人战斗?” 

艾伦动动嘴唇,又闭上了嘴。利威尔违反命令,为了他?他如此渺小无用,他怎么受得起。但要是他让利威尔离开,多半只会得到一拳作回应。利威尔只做他想做的,这一向表达得非常清楚。

于是,他安静地看着利威尔背对他躺下。利威尔在试着关照他,这个事实比整个世界上所有锁住的门,所有高墙铁索都更让他惊惶失措。艾伦回想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成年人;除了他的妈妈,没有任何人想这样关心他,真切地在乎。成年人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小鬼们只是不得不照料的负担。汉尼斯倒是想保护任何人,可他搞砸了一切。

在托洛斯特,当皮克希思司令官听他说话的时候,艾伦第一次觉得他踏进了这个神秘的世界,在那里他的声音有某种分量,在那里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被度量。但即使在那时,那也是只有他和爱尔敏,三笠一起。三个人面对整个世界,面对成年人们,面对巨人。在托洛斯特,他被捧上雕像神台上,其他人战斗,死去,而他只要封住墙。责任在艾伦肩膀上比他搬起的巨石还沉重。在审判台上,他又低低跪下,铁索横拦,没有援手,只有一群大人争抢他的尸体。那一天,获得胜利的是团长和兵长,不是艾伦自己说的话。至少,对旁人来说不是。

利威尔从未经历他的成长过程,跟所有旁人一样,他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他除了是个怪物还有什么可剩下。利威尔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有他一场场血战杀出来的力量。

真的,如果还有什么关于巨人之力是艾伦后悔的,那就是它抛来的这条捷径。他永远不可能跟人类比,跟那些知道被吃就是死路一条的生命去比较。他觉得他好像在作弊。

艾伦又向利威尔的背影看去,看这个人类最强,在某一间牢房里宣称他归为己有,又在这一间里重新宣告。

“谢谢你,” 他轻轻地说。

“我们之中至少还有个人正想睡着呢。” 利威尔喃喃地说。

————————————

第二天早上他和利威尔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剩下的整天那人毫无踪迹,他一直被交给厄尔德和冈特看管。艾伦想着要去找利威尔,甚至想去办公室堵他,可是如果利威尔想跟他说话,他自然知道在哪儿见艾伦。寻找利威尔总是有种负面效应:更多的打扫任务。

剩下的104期成员没出现在晚餐桌上,所以艾伦没什么别的可做,只能不停地搜寻别的桌子,想找出某个兵长的影子。一无所获。说不准利威尔有任务在身,被派出营地?艾伦有点失望,他竟然没被通知,但是马上把这想法逼到脑后。利威尔兵长根本对他没这种义务。

黑夜在窗外转眼降临。利威尔一定就快出现了。他不去想任何其他可能性。

“艾伦。” 

艾伦猛地一惊,回头看见米克·扎卡勒斯的大块头。他心头重重敲了一下。

“可是,”他问他,“兵长在哪儿?”

米克眯起眼睛,表情不为所动。“他来不了 (注1)。今天我负责把你锁起来。” 他把玩着指尖一串钥匙,然后晃晃脑袋,“走吧。” 

来不了,艾伦想着,机械地跟着移动。利威尔出了什么事?他受伤了吗?这么想当真荒唐,可是足够令人惶恐。这个问题在他舌尖滚动,但是他不问。

利威尔,众所周知,整个兵团最令人发怵的人物。怎么会,艾伦都不敢问米克的东西,怎么就敢这么问他?

关于利威尔的想法让他把一切抛之脑后,直到最后一级台阶,而他乍然想起,如果利威尔不在这里,利威尔就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米克推开门,目有所指地看向艾伦。艾伦逼自己往前走。

“你闻起来吓得不轻。” 

“分队长,” 他脱口而出,“兵长说我留可以一根蜡烛。这里会很黑。” 令人骄傲,他说完了整句话,只有一点点颤抖。米克耸耸肩膀。“既然这样的话,你就留着这盏灯好了。” 他把它递给艾伦,后者飞快地伸手抢过,在他来得及改变主意之前。

不知怎么他自己向牢房走了几步。利威尔的毛毯还卷在墙角,他的睡衣还叠在一边,一切如初。

“你知道为什么利威尔不在这儿吗?” 米克突然说。艾伦回头,满目疑问。“他被罚义务劳动了。因为他违反命令:待在你的牢房外头。” 

利威尔兵长被罚义务劳动,这想法简直不切实际。他看起来如此高于一切,艾伦有时候都忘了他也有命令要服从。利威尔过后一定会找他算账的。

“埃尔文不想让他进你牢房的唯一原因,” 米克接着说,“就是如果你睡到一半突然巨人化,他会被当场碾死。” 

这句话勒紧了他,艾伦呼吸得像断了气,比跟阿妮训练还疼。他呆站在原地,米克自顾自关上门,扣紧了锁。

他绊倒在床边,崩溃地直直趴在上面。他根本没想过这一点。他只知道害怕自己被墙压碎,都没考虑过利威尔的命运,和他关在一起,无处逃命,只有一死。

他宁可忍受一千个噩梦缠身的夜晚,也不要冒这样的险。他不要伤害利威尔。他不会的。难怪他们要关住他 —— 他真是个怪物,他控制不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韩吉的神奇实验能改变。他在托洛斯特攻击了三笠,爱尔敏差一点就没能把他从昏沉里扯出来。因为什么说不通的原因,利威尔信任他,真是他犯最过大的错误,这只会让利威尔受伤。

他梦见过。梦见把三笠碾碎在建筑物上。梦见爱尔敏在他面前被生吞,而他待在巨人的身体里毫无反应。梦见他是那个让城墙坍塌的巨人。

某一次,他梦见吃掉自己的母亲,醒来以后连着几小时呕吐不止。

这就是警告 —— 不要得意自满,不要觉得因为他几天没伤害过别人,就意味着他是安全的。他们就该直接把他扔到战场上去,让他杀巨人去吧。要什么优雅风度。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才能不去想什么附加伤害。屠杀巨人,他这样他就知道每一个撕碎的生命都是少一个扑向他同伴的怪物。

艾伦侧身蜷缩成一团,膝盖紧贴在胸口。他闻到自己酸涩的汗水,胃里一阵绞痛。他多半不会睡着了,在他如此一团混乱的时候。

当然,他终究还是会睡着。

当然,他梦见他从他的巨人尸体里扒出一条路,在牢房里发现利威尔破碎的尸体就在旁边。

他猝然惊醒 —— 至少,他以为他清醒,他不知道,一切都那么黑。也许只是另一个梦。他用拳头抵着脸颊,不想哭出声来,他的眼睛睁着,但黑暗无形无尽,利威尔毫无生命的脸庞在他的神经上熔化,清晰的,真实的。艾伦滚下床去——必须见到利威尔,必须确认他安然无恙 —— 下一刻他在门边停住,想起今晚利威尔不在。

剩下他一个人。

艾伦拼命把一只手塞进嘴里,捂住爆发的抽泣,牙齿磕在皮肤上,登时一个哆嗦。他倒在地上,跌跌撞撞,想回到床上去,忽然一张毛毯绊住了脚。他抓住它,拢在胸前捂在嘴边,咬下去,咬住还没来得及脱口的哭喊。

只有这是安全的。他不会巨人化。他不会尖叫。

他把那毯子团成一团,绕着它缩起来,死命把它攒进怀里,手指绞痛,深深埋进粗糙的布料,狂躁地呼吸。吸气。呼气。

渐渐他冷静下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每一口呼吸都比上一口来得更容易。没有理由,他坐在地上,呼吸,抱着一块毯子 —— 

那闻起来像是利威尔啊。

所谓的理由忽然回到他脑海。这是利威尔的毯子,丢在这儿等着晚上用的。艾伦把它从嘴里扯出来,因为哦他妈的利威尔会杀了他的要是他发现艾伦他妈的居然敢嚼他的毯子。

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记得利威尔的味道。

他应该回到床上去的。谁知道这天晚上还剩下多少时间?计算黑暗里的时间比睡在其中还让人无法忍受。有时比噩梦更甚。

可艾伦只从墙边那一堆里又抓出一条,铺在地上,用那条毯子把自己裹起来,一直拉到鼻端。这样他甚至能闻得更清楚,闻到利威尔,被他的气味包裹着。艾伦的呼吸还在颤抖,他仍然克制着咬那毯子的冲动。他想象利威尔轻柔的呼吸声,在黑暗某处,近可触及,想象他紧闭的眼帘外就是利威尔给他的暖暖的光。

他睡着了。

在他耳边,一个声音悄然钻进模糊的梦境里,他觉得自己在被人用力摇晃。

“喂,艾伦,你还有五秒钟爬起来,在我开始踢你之前。五…四…三…” 

在他的肚子被人一只脚毫不温柔地踢下去之前,艾伦只来得及眨眨眼。他蜷缩着呻吟一声。

他在灯光里睁开眼睛,迎上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利威尔的脸。

“超过五秒钟了,” 他还在抱怨。

“我开始无聊了,你起不起来?” 

艾伦腾地翻过身来,意识到他还躺在地上,缩在利威尔的毯子里。一阵脸红一直烧到他的脖子,感谢上苍昏暗的灯光里还不那么清楚。利威尔在仔细打量他,看着他的脸(很有可能真是一团糟),观察缩在他的毯子里的艾伦全身每一个细节。

艾伦甚至都不知道利威尔现在会怎么看他。

“等你用完之后,给我洗干净,” 利威尔终于说,“你说不定还有虱子。” 

艾伦愤怒地跳起来,“我没有!” 

“哦?” 

在乍然一现的灵光之中,艾伦脱口而出 —— “我觉得虱子活不过我的巨人化。” 

利威尔抿了抿嘴,若有所思。“恭喜,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 

艾伦咧嘴笑了,暗自想着如果他拖着不洗那毯子,他就可以把那气味多留一晚。他不想去考虑利威尔对此有什么意见。

“十点,我在马厩等你,” 利威尔走之前说,“不用带立体机动。” 



————

注1: 此处原文“he was detained", detain有拘留,禁闭,也有耽搁的意思,应当是作者故意指代不明,艾伦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意思,所以更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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