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仪式之夜

报幕人：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猩红剧团。

报幕人张开双臂，神情激昂。十二个木偶从两侧上场，为他伴舞。

报幕人：凝神吧；盛大的演出即将拉开帷幕！

木偶下，报幕人被威亚吊起，升到舞台上空。幕布拉开，血钻站在舞台中央，莎乐美自侧方上。

莎乐美对繁冗的社交感到厌烦，因而悄悄地从宴会上离开，漫步在外面的花园之中。

血钻：请小心；这里有一级台阶。

莎乐美：（惊讶地退后一步）啊——（收住声音，有点无措地）是的、不好意思，（整理衣领）我没注意到……不，我是说，感谢你的提醒。

血钻：……抱歉。

莎乐美：哦，不，请不要这样说。你并没有为我造成困扰。

血钻：……

沉默。莎乐美停在原地，看着那个黑夜中的影子。

莎乐美：（犹豫地开口，轻声地）……你也是独自出来的，是吗？

血钻：是的。

莎乐美：但你是血钻，这次宴会的主角。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你仍在和好几个人交谈。

血钻：那是我的影子。

莎乐美：……恐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莎乐美说着，下意识地望向血钻的身下。新月悬空，夜色如薄雾般笼罩在两位宴会的逃离者身上——她当然看不见对方是否有影子。

血钻：……我不能在那里，（忧郁地）否则那些人会疯掉的。我的影子的声音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话语突然停下）

莎乐美眨了眨眼，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的眩晕。血钻转身离去。

报幕人：但此刻，莎乐美的心里却忽然出现一股激流，冲撞至四肢百骸，这股力量让她迈开了步伐——她想要继续听血钻的声音；正如每一个容易被引起好奇心的花季少女一般，她想要了解神秘的血钻。

夜幕中突然跳出一只黑猫。黑猫有二尾，其中一尾上系着蝴蝶结，蓝色的竖瞳盯着她。

莎乐美：（停下脚步，害怕地）哦，我恳求你。

仿若未闻。片刻后，黑猫扭身钻入灌木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时血钻也已不见踪影。

莎乐美：（望着深沉的夜色）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攫住了我，可我仍旧不想放弃。真奇怪……这一定是神灵晦涩的提示，否则我的心灵怎会如此执着？而且（担心地）那位闻名遐迩的猩红孤钻，内心竟是柔软又孤独。原谅我的自负！但我希望，或许我可以走近一步，成为你在黑夜中稍许的慰藉。

莎乐美转身离开，下。



第二场 共舞

血钻站在舞台中央，旁边围绕着数个衣着华贵的木偶。莎乐美上。

莎乐美回到了雍容华贵的宴会厅。乐曲响起。

莎乐美：舞会要开始了。

莎乐美张望片刻，而后快步走向血钻。木偶们皆为她让路。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裙摆却仍能优雅地翩飞，仿佛只是在跳一曲快步舞。她走到血钻的面前。

莎乐美：请与我共舞一曲吧。

血钻：（表情惊讶）……

莎乐美却已经拉起了血钻的手。血钻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很快，他主动跟上了莎乐美的步伐。

莎乐美：谢谢你，血钻。请原谅我的突兀，但我想要与你说话。

血钻：……嗯，没关系。我的影子的声音不会伤害到你。

莎乐美不由得看了一眼血钻的脚下。那里有一片阴影，覆盖在她的影子之上。她意识到，在说话时，血钻的嘴唇仍一直紧闭着。

血钻：只是……我听说过你，莎乐美，但没听说过你的热情。

莎乐美：啊，一般我并不是这么……（些许迟疑）大胆的人。

莎乐美看着血钻的影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报幕人：莎乐美当然会困惑。她是美丽的，敏感的，温柔的……她爱慕着美好的事物，但性情内敛，有时会感到异常地孤独与悲伤；她从不是热情奔放的。

报幕人：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对方是血钻。

莎乐美：（低声自语）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血钻呢？

报幕人：哦，那是因为莎乐美爱上了血钻。

莎乐美：啊，原来如此，是爱恋的情绪化为了这份冲动。

莎乐美：（抬头看向血钻）来跳舞吧。

血钻：……恐怕我无法拒绝。你的舞蹈有一种力量……（有些困惑地）我以为我的身躯拥有了自己的思想；但并非如此，我的身体遵从的其实是我的内心。

莎乐美：请不必困惑，那是因为我是莎乐美。

莎乐美与血钻继续舞蹈。幕布缓缓合上。

报幕人：然而，莎乐美并不是童话故事中集一切美好于身的完美之人。倘若她的孤独加深，倘若她对美求而不得，这份痛苦的渴求就会变为强烈的占有欲，折磨着她，令她不得安宁，直到——



第三场 幕间余兴

幕布未开。二皮偶上。

皮偶之一：最后，莎乐美将会割下血钻的头颅，而后悲痛自杀。哦，他们好歹算是旧识，真是个悲伤的俗套爱情故事。

皮偶之二：可他上次就没能下手。

皮偶之一：你不了解，他终究是艺术的孩子。再者，即便这几年的放逐让他的艺术气息被消磨殆尽，也还有血钻。没有人能承受他的表演——真正的艺术。

皮偶之二：你不了解报幕人，他的审美根本就是灾难；他的舞台可没法上演艺术。你觉得观众为什么可以看完他那拙劣的提线木偶戏，还能忍住不朝他扔烂番茄？——因为他自己身上还吊着一根线呢，哈哈！

二皮偶下。



第四场 首演

木偶们舞蹈着，脸上全都戴着面具。莎乐美及血钻上。血钻的脚边有一只黑猫。莎乐美和血钻低声交流，奏乐掩盖了他们的话语；然而，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争吵。

血钻：不；我不能……

莎乐美：（带上泣音）那么我恳求你，说出理由让我死心！

血钻：……

血钻：（轻声地，嘶哑地）请不要爱上无法倾听其声音的人，亲爱的莎乐美。

莎乐美：（悲伤地）如果你是如此地在意……那么至少请容许我成为你虚假声音的听众，在你孤独一人的时候。

血钻：……

报幕人：莎乐美，美丽的莎乐美，她是如此地悲伤……强烈的悲伤几乎要淹没她，海浪的涨潮突然间将她的心灵冲破一个豁口。她本该崩溃了，但她没有，因为比涨潮更加强烈的感情喷涌而出，支撑住了她：她想要拥有美丽的血钻，无论用怎样的手段。

莎乐美平静下来。她走近血钻，动作有些摇晃，仿佛醉了酒，又或者被什么牵引着。

血钻：（扶住她）……？

莎乐美：（搂住血钻的肩膀）抱歉……

莎乐美敏捷地伸出手，从旁边的木偶手上拿过一把匕首，抵住了血钻的脖颈。

莎乐美：（唇侧贴着血钻的脸颊，用气音说）但是，你的头颅一定很美丽，血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响；紧接着，灯光一瞬纷乱，吊顶水晶灯落了下来，砸得粉碎，半空中的报幕人也不见踪影。木偶们呆立原地，不再动弹。

血钻：（愣住）……莎乐美……？

莎乐美：……

暮落：不。

暮落放开血钻，面朝观众席。

暮落：感情冲昏了我的头脑，但感谢神灵对我的偏爱，让我在酿成大错之前清醒过来。我是莎乐美，希律王最宠爱的女儿。我亲吻施洗约翰的头颅时，一种恐惧攫住了我的手，让我挥下了利刃；可另一种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让我用那利刃砍断绳索，令他免受死亡的苦痛！我浪费了希律王的美意，违背了他的命令，因而不胜惭愧与惧意，远行七年之久。于是我终于知晓，第一种恐惧是渴求，而第二种恐惧叫良知！

暮落的神情哀切又真挚。观众席有反应吗？他不知道，古堡的这座舞台似乎是某个单独隔开的空间。但他仍在继续他的表演。

暮落：（转身面向血钻）……血钻。（深呼吸）我以为我是来拯救你，但我其实是渴求拯救我自己……从那每个日夜里，孤独的梦魇中。

暮落取下自己的颈饰，为血钻戴上。

暮落：第二种恐惧使我得以保持清醒，但第一种恐惧仍旧环绕我身……（声音颤抖，颈饰也戴得歪歪斜斜）所以……拜托了，请你收下。

血钻：……莎乐美，你总是愿意抚平他人的孤独……可你应该去寻求能够让你不再孤独的人。

血钻伸手，扣紧了颈饰。

暮落：……是的，你说得对。

暮落：（低语）可我仍会拒绝，就如同你拒绝莎乐美。我们都未曾逃离。

傀影：……

沉默。幕布合上。



第五场 意外

幕布未开。报幕人上。

报幕人：（脸色阴沉）除了剧团的两位游子之外，还有不怀好意的外人混入古堡。请各位稍等片刻，演出暂——（突然停下步伐）不。不行。（语气古怪）演员并未缺席：演出必须继续。

如同倒带一般，报幕人动作僵硬地倒退回原处。木偶们鱼贯而出，前去处理意外，只余报幕人留在舞台上。



第六场 舞会终场

报幕人：因为那戏剧性的意外，莎乐美没能割下血钻的头颅。血钻不忍见她为情所苦，假意与他人交好，疏远莎乐美，希望她能从中走出。可是，莎乐美的爱意无法消磨，愈演愈烈，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

报幕人：终于，莎乐美在一次舞会上见到了血钻。

傀影及暮落上。

暮落：我们的相遇恐怕是命运的戏弄。如若你尚不是完全无情，恳请你听我的请求。

傀影：……莎乐美。

暮落：请你为我歌唱一曲。

傀影：我的歌声会带来死亡。

暮落：可是，如若不然，我会无法忍受，随后带给你以死亡。

傀影：……

傀影：那么将死亡让予我。我是克莱布拉松的猩红孤钻，可我从未是自己。人们从未为我歌唱，咏叹调却永不停歇地响起在我耳边；此刻并非黑夜，黑暗却并未消散；我并非幽灵，却受困于记忆的迷雾。

傀影：我只能从阴影中走出……而你则从过去走来。

暮落：（轻声）过往太过沉重，反而无法前行。

暮落：……而你仍在探寻。

傀影：此处的死亡会给予我真相，而非静寂，（嘶哑地）因为这里……是猩红剧团。

暮落：……

暮落：你若坚持，那便让我割下你的头颅；而后莎乐美也将随你而去。

傀影：……

暮落向傀影走去。

报幕人：莎乐美需要血钻的头颅，毫无疑问——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傀影的身形忽然如虚影般消散。报幕人皱起眉，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向傀影原本所处的地方走去——他的右脚先踏出，然后是左手伸出，再然后是重心的转移。他的面孔惊讶万分，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暮落仍在行动，神情悲切，动作轻柔而坚定，眼睛盯着那片空地，仿佛傀影并未从他眼前消散。

戏剧正在上演，演员不可缺席。

报幕人并非戏剧的书写者，只是台上小丑之一。

暮落走上前，割下了报幕人的头颅。



第七场 古堡馈赠

暮落：……

暮落：呼。

暮落明显放松下来，差点没能站稳。傀影自舞台侧方上。

暮落：你从未告诉我，刚刚上来的是你的影子。

傀影：……抱歉，没来得及。

暮落：……没事，毕竟我们现在平安了。

暮落：博士应该也到附近了。走吧，卢西恩。

暮落自认和傀影并不算熟识，否则也不会在初次重逢时慌不择路地逃离。但是此刻，他却十分自然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就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的旧友一样。

他们踏出了古堡的大门。

暮落及傀影下。



第零场 盛大揭幕

报幕人：（低声自语）……演员已就位。

……我也应，履行职责。

木偶们一个个地奔上舞台，一、二、……十一。倒地的报幕人缓缓站起。散落的丝线归于一束，从他的指尖延伸而出……又或是将他牵动？

报幕人：（高声）那么，我在此宣布——戏剧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