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建筑所配备的智能设备只有画质模糊的监控、厨房的烟雾报警器与SER0039号的服务型异常仿生人杀人魔。往好处说是网络社会最后一篇净土，坏处是，现在警察们所需要处理的一切。
前厅与客厅不在帕瑞德斯的搜查范围，人躯体被分解时发出的怄味随着分子运动，在了每个空间飘散。他在餐厅里停下。
房间的电源未被切断，暖色的灯光能照明室内的一切。简约现代都市装修，墙壁上挂着艺术家所绘制的复制藏品，《环绕希望之星的鸟》。
鲜艳的色彩与符号化的笔触，帕瑞德斯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将视线转移到画框旁沾着酱汁的墙壁上。优秀的警察直觉，以及安多特奥家的艺术审美。
帕瑞德斯在车上听到过这里的分析，倘若他的身边跟着仿生人伙伴，它会用舌头舔一下。细菌无法在仿生人的体内存活，分析一秒钟之后说出酱汁的种类：波米滋汁，女主人最爱的牛排浇汁。
这些分析里都有着记录，分析里也提到，它是特意被留在这里有意义的印记，8195。
未来的未来年份，蛋奶和白葡萄酒的余香已被带走。

枯燥的搜查环节，警员之间交谈声此起彼伏，如同在讨论下周半价汉堡是双层吉士汉堡的快餐店。受害者的尸体已被运走，如今正躺在警局地下的停尸间。剩下的任务是找到那个用刀具的异常仿生人杀人魔。
刻板印象的杀人魔总是用着冷兵器，用枪械的往往都是杀手这类的定位。异常仿生人杀手，到底是仿生人杀手还是杀仿生人杀手？
这次搜查并没有标配的防弹衣。尽管主人的藏品里可能有枪，但无需担心，仿生人没有使用的权限。
民用仿生人禁止手持或使用枪械等热武器，否则写入程序的自毁系统将会启动。这是六年前在0930仿生人枪击案发生后出台的法律，收录于法编300-7-1。
现代人类警察都有配枪，这是与太阳是暖色一样的真理。
掉以轻心不是好的开始，但它和小心翼翼占据糟糕开始排行榜前二数十万年总是有所依据。
"洗浴间彻查完毕，森林一组a准备完毕。"
"c已经准备好很久了。"
"收到。"
"十五分钟后开始第一轮搜查。"
从耳机里传来像是游戏进入界面的报告声。屋后的森林被划分为六个区域，通过计算仿生人凶手的性能与电量每个区域分配的人员数有所不同。这也是大部分增援被喊到此处的目的，除了，当然，室内搜查线索也是重中之重。
帕瑞德斯蹲下身，开始查看编织地毯上残留的东西。这里距离第一案发现场车库有一段短跑小测验的距离，能找到与案件相关的物证并不多。他分辨着手套从中抽出来的东西，有短而刺手的纤维，有番茄汁的油渍，有闪光的脂粉，还有一些与织布缠绕在了一起的细长金色发丝。它们属于来借住的双胞胎，是并非由化学药剂染出，天然的金发。
帕瑞德斯没有将它们放入采集袋，而是继续摸索着地毯。他感觉有一块是湿润的，新鲜，湿润的痕迹。他回忆着，这几天都有下雨，异常仿生人有淋雨后折返于此的理由吗？不用分析，光凭直觉就就能推测出，这片痕迹比8195要新。他抬手闻了闻自己沾满味道的手套，上面还有椒盐薯条的气味，应当是比他更先一步进入此处的警察同伴带来的。
更详细分析任务交给仿生人就好，没人是福尔摩斯能判断出这里的编织物出自阿尔卑斯山还是太子港。帕瑞德斯站起了身拍了拍手套上沾着的灰。警员优秀的锻炼指标，使得他有着久蹲之后马上起立也不会发晕的资本。
他找着向上的阶梯，与此同时，正与自己同伴仿生人闲谈着的警员贝利亚，朝着帕瑞德斯打了个响指，指了指餐厅侧门的房间。
那里是厨房，并非帕瑞德斯所需要查看的房间。
"嘿，帕瑞德斯，一会聚餐你来吗？今天是折扣日。"贝利亚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的手枪光明正大的挂在他胸前的枪套里。
"塞翁路九十七号，距离警局七百米。折扣内容是酒水，餐点保持原价。"贝利亚身边的助手仿生人PLC1002流畅的说着，贝利亚在仿生人看不到的地方对帕瑞德斯做了一个鬼脸。
帕瑞德斯低头思索了一番，手也搭上了厨房门的把手。
在仿生人PLC1002额头上的运行灯闪了九又四分之三下后，他摇摇头才开口说道，"抱歉，我还有需要忙的事情。感谢您的邀请，案件结束后再说吧。"
标准的贵族无用式礼貌社交。贝利亚在听到运行灯闪到第五下时，已经毫不掩饰地打了三个哈欠，他耸耸肩表示可惜，便又眯上的眼睛。
帕瑞德斯对他点头，视线掠过仿生人PLC1002后打开厨房的门，走上了瓷砖地。

厨房的装修不同于暖色的餐厅，这里更有主人的特殊爱好，墙壁上挂着青色与梅色的霓虹灯。调料台上按着调料名称的首字母正序排放着，其中标签上写着有不少希伯来字母、梵文字母、中文方块字。
一切都是最新款，冰箱、灶台、制冰机——除了烤箱，它是这里唯一的外婆遗产。
它被家政型仿生人保养得很好，在这样的新新厨房里不显得突兀。只有凑近去观察，才会注意到细小的划痕。
这种烤箱烤出来的苹果派比其他类别的要酥脆，帕瑞德斯记得这一点，因为这一台的型号是他们家用的一样。他很喜欢甜食，喜欢它们融化在嘴里的甜味与所散发的香味。
也只有在下午茶休息时间，他才能同他的兄长一同坐下，在红茶的凉掉之前，诉说今日的发现。大部分时候都是帕瑞德斯在做这件事，对方给予最多的回应是支持：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帕瑞德斯相信着，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此刻也在认真倾听着自己的话语。
此刻帕瑞德斯将自己的双手握在了一起，最简单的祈祷状。
透过手套，他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而怀念的思绪很快被窗外吹起的风打散，很重的一声，风打到了厨房的玻璃上。玻璃抖了几下，没有震到蕾丝质的窗帘，这种窗帘容易积灰。他又环顾了四周，除了调料架和家电们，这里很空荡。窗外能看到在后院采集土壤样本的仿生人们，尸体的位置漂浮着电子警戒线，一种难以言喻的腥味钻入了帕瑞德斯的鼻腔。屋外的警察们在抽电子烟，无需担心火星会烧到娇嫩的植物花蕊。
刀架上什么都没有，其他存储的空间也藏不下一个仿生人。
帕瑞德斯离开了厨房，走上二楼之前，PLC1002向他行了个礼。


在严密的搜寻中，警方找到了更多的线索。帕瑞德斯在路过客房的时候换了一副新手套，风在大气系统中循环着。那对借住的双胞胎行李夹层中放着能够能使人致幻的药品，还有一大堆由水晶制盒子装着的未登记芯片。属于他们的智能设备都已被破坏，通过警局的信息搜索，资料显示他们是小有名气的研究员，网络上的小有名气，自封的研究员。大学辍学，没有发表过论文，只有在视屏网站上投稿的视频。
就算是抓取信息一流的仿生人，都只能选择二倍速看完那对双胞胎的视频。帕瑞德斯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没有随身仿生人宝贝。
主卧装修像是庄园主的卧室又或者是吸血鬼族长的巢穴。在打开门后，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帕瑞德斯下意识把身上的着装又整理了的一遍。偶尔帕瑞德斯也会怀念无需自己开门的日子。
他勘察的很仔细，像是警局教科书的案列。局长希尔在场的话不会给他加工资，但会给他用戏剧院喝彩般的掌声给予他鼓舞。房间的吊灯是黄铜蜡烛水晶灯，配置的洗浴间没人，谢天谢地，他们有热水器。书架没有暗门，没有到处都是灰尘只有这本很干净，没有机关也没有保险箱——只有仿生人才不会抱怨这个房间的无趣。床底和床上的信息也只够推测出这对夫妻是分房睡。
在打开窗边的衣柜前，帕瑞德斯注意到窗台上停留着一只绿色的蝴蝶。
翅膀的前端是天鹅绒质地的黑色，然后是如春之女神的亲吻般的嫩绿色，落在了蝶翼后盘。蝴蝶的翅膀已经有半边破碎，而碎掉的那一边不在它的身旁，想必是被风所带走。
如果是蓝色的就好了，那是安德烈哥哥的颜色，帕瑞德斯想着，神情没有变化。
你不知道厨师在做炒面的时候放了什么调味料，你也不知道你的工作伙伴工作时到底在干什么。只能说，扯平了。

在几乎所有一楼仿生人知道那对双胞胎的主要研究项目是：电子药品是否能影响到仿生人的人造精神中枢，副业是：研究博美犬到底是狐狸还是狗的时候。没人知道帕瑞德斯·柏德莱警官在想这个。而警员们也跟进着研究项目这条线索，查询受害者之间的邮件交流。
互联网监控无处不在，侵犯隐私的同时这也是查询真相的合法手段。
这对夫妻是出于对双胞胎研究员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因此邀请他们来自己家借住，并且他们的仿生人型号老旧，和最新款装了无数防火墙的新型号想必更好成为实验品。研究员所写的芯片组们的确也有点来头，负责分析的仿生人PL0928开始发出过载警告。
所有天才都是靠着自己的天资闪闪发光，吸引到除了钱一无所有的富豪。资助天才的项目，天才的研究震撼整个社会。天才们在拿奖的感言中给富豪的一个感谢镜头，不失为慈善的一种。
尚且无法得知这对双胞胎是否为天才，但通过最简单的猜测也能得出案件的真相：他们所研究的电子药品，对那个SER0039号的服务型仿生人的精神系统产生了狂暴的影响，最后酿成如此的惨剧。
民用仿生人读入新数据时需要所有者的同意，收录于用户手册第八章第三小节《安全排查与定黑名单》。很显然，这一家人开的是自动同意。
正如同百分之八十的人不会仔细阅读榨汁机的说明书，百分之九十九的衣柜里也没有仿生人。帕瑞德斯毫不气馁地将它关上，来到了窗台。

风吹着他衣领，柔顺剂的香味蹭在了他的脸颊。他看着挣扎着抖动的蝴蝶，低俯下身子。下面是后院花园，花园后是森林与湖泊，湖泊里有漂浮的枯木与冰冷的水波。日光下它是暗淡的青色。花园前是屋子，屋子房间里有假定在这里但不知道躲在哪的仿生人杀人魔与柔软床垫。
帕瑞德斯的嘴张合了几下，字节飘荡在风中。
他轻轻地将它吹落下了平面，对无法再次扇动翅膀控制自己命运，随只能风逐流的蝴蝶行注目礼。无人会注意残翅蝴蝶的风中华尔兹舞曲，无人会注意小刀上的锈迹。


等待披萨烤制到第九百一十五个时，森林区域搜查组都回来了，他们除了手上发肿的虫子咬痕之外一无所获。解读芯片过载的仿生人被送回公司，PLC1002在拿到实时数据后开始规划剩下的路线。
今天不再有继续降雨的预兆，作为最后的一个插曲，停电来得很突然。就在帕瑞德斯拿起走廊所摆放的雕像那一刻，一切都暗了下来。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传来警察们惊弓之鸟般的大叫，与仿生人报出这家人电费余额的声音。
帕瑞德斯先将雕像放下，顺便将外套拉链拉下，看了眼还在运作的发条怀表，常去那家烘焙店的卡纳蕾应该已经卖完了。他走回了房间，拿起之前在抽屉里见到的证物火柴。用它点燃了证物蜡烛，温热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想起了在自己警校毕业的时候，阿特拉克尔送给他的打火机。上面镶嵌着廉价的祖母绿色水钻，相当老式的那款。帕瑞德斯和那份礼物只有两面之缘，一面是拆开礼盒，第二面是把它放在了自己抽屉深处。绝非是怀念造假水晶的意思，只是这一刻，他并不否认，在需要点燃某个东西的时候，打火机比火柴要好用。
帕瑞德斯举着蜡烛，回到了雕像前。这是一个艺术品，相当相当相当，有个性的艺术品。帕瑞德斯不太能分清它的前后左右，只是通过触感能勉强认出，它由断续的线条绿色的电弧构成，他按了按最中间所包裹着的肉质感的块状物，在脑海中得出这东西应当永远躺在证物库的判断。
他将它放回了原位。所分配的工作都已经确认完毕，他的工作该结束了。

帕瑞德斯忽略了依旧在大呼小叫的同伴们，走下了楼梯，将蜡烛递到了莱耶斯警官的手上。她有轻微的夜盲，如今她的仿生人助手PL2015正陪伴在她的身边。对方告知他的确发现了杀人魔仿生人还停留在此的踪迹，警局要处理的案件还要很多，而且正不断增加着，今天必须要搜寻完整个森林。

他走到后院，走向岸边，附近有一棵巨树，挂着自制的轮胎秋千。安德烈哥哥曾经和他一起玩过这个，在市区的中心花园。天色暗了下来，湖泊像是黑色的镜子，浓郁且不可捉摸。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一瞬间地，他踏入了水中。冰冷的湖水没过他的脚踝，浸入皮鞋与袜子间的空隙。这不冷。蓝的星星倒在水中，轻柔且毫无生机，即使抹去太阳折射的光辉，这海洋般深邃的蓝也不会暗淡下去，如同波浪般绵密，亦如同露水般安静。水到了膝盖间，步履变得困难。
他的行进牵动着水波，使得停在水面上的浮木挪动，最终冲散了星星。


"在附近处发现了新建筑，植物温室，还有供电，应该是屋子主人的研究室。"
"那个不是确认没有异常了吗?"
"的确是有这个记录，不过那种地方本来就很难彻查吧，怎么资料上没提到还有这地方。"
"人手都已经指派了新的搜寻方位，也有不少警员完成分配好的工作就离开了。会将该地点加入下一轮的计算中。"

倾听着耳机内的讨论，手指牵动的引线上下摇摆，腹语师在演出时会喝下牛奶，树枝上的秋千没有摇晃。保养皮鞋的第一步是不要靠近水或者水汽，帕瑞德斯在花园中心停下。
他按下通话的按键，开口说道，"交给我来再确认一遍吧，各位前辈也都还在工作，能够分担任何一点都是我的荣幸。"

"啊？怎么柏...帕瑞德斯警官你还在啊。"
"没走吗？"
"不用麻烦"
感叹声此起彼伏，就像是投入宇宙桌面的三维弹球。直至成功界面出现，程序运行崩溃样的电子音响起。

"收到，已经将位置标记在您的地图上了。"
人工智能无法分辨出留下来加班的是未来的警长还是会被开除的警员，它们一视同仁。

"我说7731你啊。"
"这是我计算出最合理的判断，扫描结果显示研究室不存在任何威胁。指派一人是优选项，我们还有百分之六十的地图没有搜寻。莱耶斯警官您有什么异议吗？"
"不是...."
"预计今夜凌晨四时完成全部搜寻...."

"收到。"帕瑞德斯记下接下来该去往的方向，减弱耳机声的大小。
他在森林里漫步着，遍地是人行留下的痕迹。远离城市的光污染，夜空中能看到闪亮的星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繁星，又或者说他很少将注意力放在十几亿光年外的星系间。
他总是看向前方，即便在那是空无一物。

森林中央的温室还亮着光，距离优质入睡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困倦感并未袭来，热美式依旧发挥着功效。在外边绕视温室一圈，"外围并未发现异常。"他按下耳机说。
他推开了温室的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