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月底的时候王耀突然接到了来自俄罗斯的内线电话，那时他刚和阿尔弗雷德完成了一场历时三个小时的电话谈判，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匆匆挂了白宫那边，这些年除了伊万，很少有人会打这个内线电话。

更何况正儿八经的内容肯定是要由官方在谈判桌上敲定的，他们之间的对话无非是互相挖苦嘲讽对方，末了再换对方一肚子气。正因为他们都知道事实是谁也离不开谁，所以只能逞逞口头之快，以泄心头之气。

王耀接了电话，说话间还带着一丝气恼，伊万就知道他又和阿尔弗雷德吵架了。

他和阿尔弗雷德之间的贸易战打得如火如荼，两个人的游戏似乎还是不够，最近又拉着全世界一起站队。

伊万听着王耀的声音，思维却跑偏了，直到对面疑惑地询问了他。

哪有人主动打电话却在走神的，伊万缓缓地开口，“抱歉，小耀，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久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王耀听出他语气里的怀念意味，沉默了一下，才说话，“是啊，1991之后。”

其实世纪初的那几年，伊万格外讨厌苏联的“继承者”这个身份，他一个资本主义国家怎么能说是社会主义的继承者呢。

可是他的重工，军事全都是来自于苏联，甚至他这个人，都和苏联一模一样。

在欧洲处处碰壁之后，北极熊才又把目光转回亚洲，他的昔日情人身上。

“从前你总是打电话和我说阿尔弗雷德有多讨厌，”伊万感慨那段岁月，“你还说要和我一起干翻他。”

王耀轻笑了两声，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许久了，久到他现在可以对那些极其荒谬的话报以释怀的笑。

“可是后来你还是转去了西方。”

他的声音本来就软糯，这下子显得更委屈了。王耀本来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的，一听到这话里埋怨的意味甚浓，兴致突然上来，接着他的话，“那时候可是你先要和我分手的，伊万，怨不得我。”

那边的小熊嘟囔了两句俄语，王耀没听清，估摸着也是在说他强词夺理。

毕竟外界一向是这么看待他的，中国人喜欢玩文字游戏在国际上似乎已经是公认的。

他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们之间并不能用分手这种浅显的词汇来形容，没有人闹分手会搞到要用核弹夷平前任，也没有人会帮前任的死对头一把，加速前任的死亡。

可惜他们是国家，即使拥有人类的情感，但终究不是人类。

王耀由不得自己，就算过去再美好也不行，他有自己为之坚持数千年的底线，他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人民。

“你今天怎么了，总是提起过去的事情。”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伊万生怕他不收，连忙补上一句，“前苏联时期的。”

王耀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是先该反驳在中国没有前苏联这种说法，还是去拒绝这份迟到许久的礼物。

王耀想说，迟到的礼物并没有意义，可最终没有说出来，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知道那个人到底会送给他什么。

伊万听着对面诡异的沉默，进入新世纪后很少再有机会能见到王耀无话可说的场面。他在谈判场上总是非常自信，遵从优秀传统说话不带锋芒却不怒自威。能和阿尔弗雷德那种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诡辩高手有来有回，足以可见他到底有多伶牙俐齿。

可如今，他见识到王耀沉默了。伊万谈不上高兴，他只感到难过，这似乎印证了外界的说法，只有苏联时期的事情能让他上心。

王耀知道弗朗西斯调侃他是“红色寡妇”，也知道阿尔弗雷德说他虚情假意，更知道，伊万从讨厌到喜欢他，都是因为苏联。

可是他都默不作声，默认这些调侃和猜测，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和苏联有关。然而当你在他面前提起苏联时，他总是严厉地制止你，不要去过多地窥探他的内心想法。

几年前，在西方国家孤立俄罗斯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得知王耀派了仪仗队去往红场，特地第一时间打来越洋电话嘲讽他现在的老对手。

“别装了王耀，你没那么伤心，你也没那么爱他，你的爱一点都不伟大。”＊

那时候阿尔弗雷德还不知道，中国的三军仪仗队在红场唱了喀秋莎。

如果他知道，他就会换一种方式来嘲讽王耀，你看你王耀，在红场唱喀秋莎，你是在嘲笑伊万还是在嘲笑你自己。

毕竟全世界都认为王耀是因为苏联的原因才会对伊万另眼相看，王耀此行的举动无异于间接承认。

真实原因当然没有这么狗血。只是从情感上来讲，又的确是这样。

如果苏联是王耀的白月光，那这就让伊万处于异常尴尬的位置。

就连伊万本人也时常在想，王耀对他的特殊照顾，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他是苏联的后继者。

你在想什么，王耀对他的想法表示难以置信，你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唯一一个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还不够，伊万说，这和以前差的太远了。

那么长一串名称都比不过一句盟友。

伊万，中国是不结盟国家……王耀欲言又止，你没必要非要和苏联扯上关系。我分得清俄罗斯和苏联。

他指的是俄媒又开始用“万古长青”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相较于“万古长青”，他更喜欢欣欣向荣这样的词语，中国人总是在细节方面该死的执着。

好像是那个词就只该属于苏联。

比起固定的永远，你不觉得未来的发展才更有盼头吗。王耀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真切。

他永远都是那么能言善辩。

可是伊万想反驳他，明明你才是最分不清俄罗斯和苏联的。

伊万摇了摇头，那些记忆他不去想似乎永远不会再出现，可一旦有了苗头，就根本停不下来。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对王耀的特殊感情到底是来自过去的记忆，还是源于这个强大的邻居本身。

他知道作为一个国家，不该求得太多，可是他不服气，明明是同一个人，人们提起苏联就是爱他的，而提起俄罗斯，永远只能是利益伙伴。

“还有一份礼物，是上司决定的，以俄罗斯的名义送你的。”

他着重咬着“俄罗斯”三个字，让王耀有些哭笑不得，还强调一下，跟个小孩子一样。

可不是，王耀突然想起来，那只熊都还能算个90后。

“是什么？”他像是照顾小朋友一样，轻声问。

伊万果然笑的很开心，“是反导系统哦。”

王耀脑子里的问号还没成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感到有些好笑，“看来最近阿尔弗雷德把你逼得很紧啊。”

对面那只熊不甘示弱，“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王耀啧了一声，“我亏了。”

当伊万口中的礼物到达的时候，王耀眼里的欣喜都可以溢出来了。

如果从这方面来说，他其实没有亏。

对于学者来说，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千金难求。

当年他带着苏联的学者记录下的这些弥足珍贵的彩色录像，在70年后的今天再次重见天日。

听说这些录像带曾经毁于一场大火，俄方面专家抢救修复了数年，可那时正逢他们关系交恶，于是又经过多少年的尘封，最后才辗转来到了本就该属于他的人手里。

他记得伊万说过俄罗斯的民族，都是勇敢、坚强的同时又有些幼稚和滑稽的，所以才会如此冷酷且热烈。

王耀一直以为70年前不苟言笑的他是一个旁观者，却没想到他的眼里会带着这么浓烈的情感。

仿佛要透过时空看到了70年之后的他。

王耀无法想象伊万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份礼物送给他的，他这几年利用起苏联越来越游刃有余，讨着王耀的欢心，肆意妄为。

说来可笑，当年还是苏联的伊万把他推向阿尔弗雷德，如今阿尔弗雷德把他和伊万越推越近。

可是终究是回不去了。他再也不可能将后背百分百托付给伊万了，同样的问题，他相信伊万给出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如今他周旋于西方和东方已经异常吃力，中东泥潭还在死磕着，伊万不可能为了王耀再次选择和阿尔弗雷德正面对立。

以前那个为了他扬言要和阿尔弗雷德互扔核弹的苏联，早就不在了。＊

王耀在固执地坚持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想和俄罗斯处好关系，可他又不想忘了苏联。他看着伊万不曾改变的样貌，有时也会失神，但是那双眼睛时刻提醒着他，这不是你的苏联。

若那双紫色的眼睛在弗朗西斯身上，他会丝毫不吝啬真诚的赞美，那是上帝赐予的永恒的爱与美。

可是伊万，只有伊万，会让他想起那是红色和蓝色的混合体。

前几年阿尔弗雷德甚至调侃他俄罗斯现在就是他包养的小男友，他倒是和阿尔弗雷德认真地论证起了现阶段他和伊万的关系。琼斯先生被他的官腔折腾得无话可说，头也不回地逃去亚瑟的办公室避难了。

阿尔弗雷德走后，王耀反问自己，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俄罗斯对你重要吗，当然重要。

想和伊万复合吗，绝对不想。

喜欢伊万吗。

……不喜欢。

喜欢伊万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

王耀卸了力躺在沙发上，松开了领带，他把报纸盖在脸上，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阿尔弗雷德总说他就是太重感情了才会这样，废话，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没心没肺。

后来是伊万来取走了那张报纸，那段时间他对美媒说的中美是夫妻关系的言论很感兴趣。

“那个美国佬走了？”

王耀看了他一眼，躺着没动，心想他的办公室现在怎么谁都能进来了。

“怎么？”

伊万将手里被揉成一团的报纸扔进垃圾桶，冷嘲热讽，“只有他这么没品味。”

王耀看笑了，他有些无奈地告诉伊万，“他家报纸可是刚说完你是我新找的小男友，你就一下子骂了三个人。”

“小男友”走了过来，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拄在他耳边，阴影笼罩下来，王耀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围巾耷拉在他颈边，带着室外的寒气，让王耀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做什么？”王耀抬头看着他，笑意不明，“你还真想当我的东欧情人？”

出乎意料的是，伊万竟然没有反驳，这太不像他的性格了。

因为伊万用行动回答了他。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王耀耳边，伊万抬起他的下巴，细碎的吻沿着颈部向下，最后又回到了耳边。

“这样你就看不到了。”即使他语气轻柔，王耀依旧听出来了一丝情欲的气息，“背着光。”

王耀咬着牙，用力向下扯他的围巾，伊万离他又近了些，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东欧人的外貌真是上帝得天独厚的赏赐。

他盯着那双紫色眼睛看了好久。

“随你吧。”王耀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阿尔弗雷德竟然是个预言家，东欧少年真的变成了他的情人。

说是情人大概也不对，一般情况下，利益交织的肉体关系，人们只会把它称作“炮友”。

王耀看着科研人员高兴的笑脸，还是决定给伊万打个电话道谢。

北极熊那头不知道在忙什么，响了好久都没人接，王耀正准备挂了电话时，对面接通了。

没人说话，电话里依稀传来火苗的声音。

这才十月，莫斯科有冷到需要烧火吗？

良久，伊万打破了沉默，“收到了？”

“嗯，”王耀真诚地感谢他，“这是一份很珍贵的历史资料，谢谢你还留着。”

他听到伊万笑了一声，太过于轻了，加上噼里啪啦的火苗声，王耀听不出来他笑意里含着什么意思。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小耀。”

他根本不是疑问句，伊万笃定王耀不会拒绝。

王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觉他要问的是有关苏联的问题，“你说。”

“你现在……还恨苏联吗？”伊万问的小心翼翼，王耀听了更是愣了好久才回神。

“我以为你会问我，还爱苏联吗。”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每次提到苏联，就好像把他的全部精力都带走了一般，“60年代是挺恨他的。”

“你知道那时候中国什么也没有，而他一挥手把所有的东西，能用的不能用的都带走了，外面还有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时刻盯着我。他压根就没想给我留活路。”王耀回忆着往事，即使是那段惊情岁月，也再激不起他的波澜，他平稳的语调像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不过多亏了他和阿尔弗雷德，我才意识到，永远只能靠自己。”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伊万，”他叹着气，“和你这么说他很奇怪，毕竟这是你经历过的事情。”

“可我全都忘了。”伊万窸窸窣窣在找什么东西。

“忘了多好，忘不了的才最痛苦。”

“那你现在相信俄罗斯是爱你的了吗？”

王耀听见伊万把什么东西扔进了火堆里，火苗咻地燃烧起来。

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是邀功来了，王耀耸了耸肩膀，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云杉，“我不觉得国家之间存在爱情，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

“是因为你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了吗？”伊万丝毫不在意王耀的拒绝，随手把最后一样东西扔进火堆里。

秘书已经提醒他很多次了这样容易引起火灾，他得赶在挨骂之前处理掉。

“因为他死了，我才能肆无忌惮地爱他。”王耀的声音微愠。

伊万顿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是他刚刚在信封里看到的。

“什么？”

“没什么。”

“别人总说我很固执，伊万，你又何尝不是呢。”

那次谈话以沉默告终，忙完国庆的事情之后，王耀才有空闲下来去整理自己的包裹。

都是世界各国送来的礼物，可在国际邮件最下面压着一封信，是上个世纪他最爱用的牛皮纸信封，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五十年代，现在哪有别人还知道这件事，准是那只熊又找来什么东西想气一气他。

信封里是一张信纸，半张纸都被烧毁了，和那些录像一样都是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

上面是他熟悉的字体，依稀可以辨认用俄语写着一句话。

“我爱你是因为整个宇宙合力让我遇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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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了，你没那么伤心，你也没那么爱他，你的爱一点都不伟大。”

＊出自《春秋》网易云热评。

以前那个为了他扬言要和阿尔弗雷德互扔核/弹的苏/联，不在了。

＊致敬茶燃太太的《利益往来》，无史事。我永远爱茶燃太太！！！

“我爱你是因为整个宇宙合力让我遇见你。”

＊当年伊万想告诉王耀，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因为遇见的是你，所以我爱你。现在的伊万则是想借从前的事情告诉王耀，无论有多少阻碍多少变化都不影响我爱你，因为命中注定，兜兜转转爱你的人还是我。

只不过大家懂得都懂，谈爱对现在的王耀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这封信早到几年或许王耀可能会有触动，苏/联时期伊万没送等着以后，俄/罗/斯时期伊万也没送因为他忙着西方等着以后，可是没有以后了。

嗯？所以这篇文的宗旨是珍惜当下？

哦，那就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吧。

还有看不懂的我再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