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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最终幻想14 西德 , 尼禄
标签 技师组
文集 技师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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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4 15:38
part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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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节选自一位加雷马平民派随军医生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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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我也当了得有不少年军医了。
我本来以为我能在帝都做一辈子的外科大夫,却没想到我也有应征入伍的那一天。
没办法,又有一大批新兵入营了,军队的军医们光体检就累死累活,迫不得已只能向帝都求援。因此魔导院便决定调遣各地优秀医师去做为期三年的暂时军医,其中就包括我。
这待遇放给大多数人,简直是欣喜若狂求爷爷告奶奶,毕竟进了军队编制做军医满三年之后若想转正很简单,挑个好点儿的军团继续——我想第十二军团和第十四军团大概都是肥差,跟着军队做随行军医虽然危险,但待遇相当丰厚。
但我不喜欢军队这种氛围,怎么说呢,我觉得新兵营这帮年轻人有些过于狂热了,被煽动成了好战分子,对侵略与战争跃跃欲试。这让我感到恐慌,因为我将亲自将这群年轻人送上战场,用我的手为他们体检,像是给刚孵化的陆行鸟检验公母一样挑捡他们,让合格的人留下。
做了军医之后我的中间名成了鲁克斯,这对我来讲影响不大,亲密的人仍旧叫我的名,陌生的人喊我的姓,至于中间名,我并不在乎它到底是申或者鲁克斯,因为我不是一个过分重视荣誉的人。身居某些位置便一定要承担相应的担子,而我一向讨厌这些莫须有的压力。
进了新兵训练营之后,我只接受了简单的军事化训练,毕竟他们不能指望我一个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能拿起沉甸甸的枪刃。但那些新兵们可就要受苦得多,他们当中甚至还有刚成年的孩子,也有来自各行各业的热血年轻人们。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或许是个钟表匠学徒,亦或者是街头卖苹果的小贩、工人、文学院的学生、在自家杂货铺打杂的小伙计、年轻的街头混混……他们或许来自各行各业,但在新兵营里他们统一都被称作新兵蛋子,教官也不会因为他们曾经的身份而有任何偏袒,全都一视同仁地严格,纠正着他们作为自由市民时闲散的坏毛病。
我本来没准备花太多精力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但其中一个叫做尼禄•斯卡艾瓦的新兵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认得他。在最开始做入伍体检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了,毕竟当初是我大半夜给他做的阑尾炎手术,还叫护士给他那个看上去像是会吃宵夜的天才小男朋友拿个苹果。
哦,我想起来了,他那小男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西德•南•加隆德。大名鼎鼎的加隆德,传奇机械师,消失在人们视野中的天才……或许,但我看那孩子只有在对着斯卡艾瓦的时候才能笑得发自内心。由于我是斯卡艾瓦当时的主治医师,因而他住院的时候我全程都有留意着,防止他突发什么并发症,帝国的科技发展可不能少了像他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人才。但好在这孩子身体相当结实,不到一周就活蹦乱跳跑回去上课了。就我当时的观察来看,加隆德跟他一个病号动辄吵架,完全不会照顾患者情绪,俩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吵得不可开交,但吵的时候加隆德还在给他剥个橘子或者削个苹果,继而被他嫌弃动作生疏好不如自己动手。这孩子跟所有人讲话都是彬彬有礼且保持距离,但唯独一跟斯卡艾瓦吵架就急头白脸,我不得不说,那个年纪的小男孩真的很好懂。
斯卡艾瓦生病的那一周,加隆德几乎每天都来看他,给他把一天上课的内容口头复述一遍,晚上太晚的话就睡在隔壁的床位上。我想这并不是必要的行为,但他的确很在乎他这个小男友,一直等到他出院为止。
我有幸参加过他们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典礼。魔导院向来欢迎曾经的毕业生回来看看,而我作为医学院毕业多年的学生,有什么隆重的仪式自然会参加。加隆德和斯卡艾瓦那一届的毕业典礼自然也不例外,毕竟这次魔导院的首席和次席是他们俩,我很期待他们到底成长为了怎样的成年人。
毕业典礼那天张灯结彩,隆重得像是皇帝的生日。按理来讲皇帝也应该来御驾亲征,亲自来为首席和次席道贺,但他老人家或许是什么疾病犯了没来,只派了瓦厉斯殿下来镇场子。我远远看去,见他那巨大的身影就坐在盖乌斯阁下身边,感觉要把小好几圈的阁下挤出去。
这场典礼排场虽大,形式虽隆重,但实际上不咋成功。首先是魔导院的院长米德•南•加隆德因公务繁忙压根来不了。其次是瓦厉斯殿下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似乎相当不满意皇帝给他派的无聊差事,巨大的屁股撞倒了一排椅子,差点把隔壁盖乌斯阁下给送走。再者是首席跟次席那俩任性的年轻人根本就没出场,谁知道他们到底偷摸跑到哪去快活了,反正横竖像是在唾弃这强加给他们的排名,无声无息地抵抗着,任凭典礼主持人尴尬地念了三遍他们的名字。
年轻气盛可真好啊,还能同时给皇孙和军团长甩脸色看,也不用去顾及后果。
我没有太关注这对儿首席和次席之后的动向,只知道斯卡艾瓦作为研究员留在魔导院,而加隆德则跟他的义父去了前线。再之后得知相关的消息,便是天才机械师叛逃出国,不知是死是活。
我本以为斯卡艾瓦会一直留在魔导院做研究员,他看起来很擅长为人师表(但在言辞上可能并不),我相信他如果继续在魔导院做研究带学生的话,过个十年就能成为顶尖的导师,兴许能混个副院长的职务——要知道魔导院的院长向来是挂首席机械师的名,真正管事的全都是副院长。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给入伍的新兵做体检的时候,我会看到尼禄•斯卡艾瓦的身影。
他照例是那副瘦高的模样,像是把十六岁时的他放大几圈,穿着一身朴素的私服外套,但里衬却是鲜艳的红色,还系着小围巾。他从前那头后梳的金发被剃得短了不少,这是新兵的传统,等结束训练或是晋升军官后便不会再有人管他留什么样的发型,但新兵蛋子统一只能留短发,就好像是一群被刷上统一编号的雏鸟。
体检时我负责抽血。当他走过来时我正在填写前一个人的表格,直到他开口问我该做些什么时,我才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他明显有些疲惫,似乎是颠沛流离从帝都赶来训练营,一路没睡好觉,但他的脸上却仍旧堆着礼貌的假笑,将手中的表格递给我。
“你是尼禄•南•斯卡艾瓦?”我看着他的名字,一下子便想起来他是那位被我切过阑尾的魔导院次席“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只有尼禄•斯卡艾瓦,长官。”他谈吐仍旧是文化人那种彬彬有礼“我已经不在魔导院工作了,所以暂时没有中间名。”
“等训练完成了,你是直接晋升军官还是继续当大头兵?”我有些好奇。
“以我的学历与技术……”他口气有些自豪“我想训练结束后我的中间名会直接晋升为鲁克斯。”
“那到时候我们就是同僚了。”我轻轻笑了,冲他伸出手“很高兴再见到你,斯卡艾瓦先生。”
“我也一样,提诺医生。”他仍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笑容,伸出手跟我握了握手“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这里做军医。”
“形势所迫。”我摊摊手,示意他把胳膊伸出来,我要开始抽血了“倒是你,斯卡艾瓦,放着研究院的好差事不做,干嘛非得跑到新兵营里受苦?你看着可不像那种仅仅因为祖国需要就主动入伍的人。”
“形势所迫。”他选择了跟我一样的说辞“您瞧,我总要有一个证明自己的途径是不是?”
“魔导院的工作不如意?”
“在那里我永远只能是次席。”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但我的能力明明可以胜任首席的职位,不该局限于此。”
“……”我一时语塞“你仍旧无法释怀?”
“大概。”他移开视线,看向针管里缓缓从他体内被抽出的新鲜血液“是的。”
“那么祝你好运,年轻人。”我将抽满血液的针管拔出来,给了他一块止血的棉花“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被哪位宣传幕僚的漂亮话给说动了,但我相信你在这里也能混得不错。”
“谢谢您。”他用棉花按住自己流血的针孔“顺便请问新兵之后该去哪报道?”
“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教官了吗?”我指了指立在门边那个抱着胳膊抽烟的男人“那就是你们的教官,找他就行了,他会狠狠地踢你的屁股然后叫你滚,他踢的方向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这位看起来不太好惹啊。”他像一只猫一样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面上带疤的教官“瞧瞧他那胳膊上的肌肉……”
“头几天你会恨死他。等你上了战场后你又会爱死他。”我耸了耸肩,自认为自己幽默感还不错“欢迎来到第七军团的新兵训练营。我是一三五晚间的值班大夫,希望我不会频繁地瞧见你。”
“我想我还不至于孱弱到那种程度。”他又冲我露出来那招牌假笑,继而信步走向凶神恶煞的教官。
然后毫无悬念地被狠狠踢了屁股。
再次见到他时,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军营的生活,身着新兵的训练服饰,在教官的监督下沿着操场晨跑,跟其他毛头小子们没什么两样。
那天我因为有些想念在帝都的丈夫而失眠,一夜未眠后便到新兵营堡垒顶层的平台处,想吹吹晨间的凉风。彼时太阳才刚从地平线处探出脑袋,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属于清晨的、湿漉漉的味道,也使得我的镜片起了一层雾。我摘下眼镜擦拭着,低头看着下方操场上训练的新兵,不出意外地在里面瞧见个瘦高的金毛。
他仍旧是那副瘦消模样,但跑步跑得很认真,跟着其他年轻小伙子一起保持着队形,不存在什么掉队的情况。不得不说,斯卡艾瓦不愧是优等生,无论在哪都能做到最好,我还真没见到过他吃什么惩罚,也从未听说过他被关禁闭,或是有什么违抗长官命令的举动。
晨练结束之后教官将他们原地解散,这群饥肠辘辘的年轻人大概率全都要往食堂里跑,配着煎蛋和一点儿咸熏肉啃上几个抹了黄油和果酱的粗麦面包,再来一大杯加奶的早餐咖啡,以应付上午强度更高的训练。
我看见斯卡艾瓦径直走向了一个体格健硕的年轻人,似乎二人相当熟络,准备一起去吃早饭。有趣的是,那个我看不清脸的小伙子拥有一头白发和壮实的身子,似乎偏偏就这幅模样的人最能吸引斯卡艾瓦的注意力。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交到了朋友。我看见斯卡艾瓦好像还在调侃地说着什么,继而两个人便都笑了,于是更多的几个人便加入了这个话题,五六个年轻男人成群结队有说有笑走向食堂的方向,消失在塔楼的转角处。
当我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拿着一把打湿的拖把打扫走廊,将地面拖得锃亮。他头发长长了些,柔软又带着小卷的头发散下来,让他看上去更符合他年轻人的身份,而不像我从前见到他时那样总是用发胶后梳定性显得老气。
那时正值午休,再严苛的新兵营也得让手受训练的新兵们享受一下午休,躲避室外炎热的气温,让累了一上午的年轻人们足以喘口气。按道理午休的时候他应该待在宿舍里睡午觉或是找本书看看,而不是像这样在走廊里拖地,除非他犯了什么错事被教训了,被惩罚利用这段时间来打扫整个堡垒二层的走廊。
彼时我刚吃完午饭,正端着我刚泡好的一壶咖啡准备回办公室写我的月度预算报告,在拐角处一转弯便瞧见斯卡艾瓦一声不吭地拿着拖把打扫。我本来没太把这个当回事,毕竟只是打扫没有什么,这种无聊的杂活儿总得有个冤大头来干。新兵被派来做这种活儿很合理,况且他又是个有着高学历背景的人,有如此身份地位的人到军营来受苦受难,难免要被教官单拎出来多吃点下马威,训练他的服从行。
但我的想法在我看到他一只眼睛乌青时便改变了。
“你怎么回事。”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他个子不矮,我看他还得仰头“你这只眼睛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他冲我行了个帝国军礼“没事。”
“紫成这样叫没事?”我挑挑眉毛。在军营里待了有一阵子,我却还是没能适应这种上下军阶的感觉。但军队需要纪律,因而我也不得不摆出长官的模样“还是你在执意我的专业能力?”
“没有,长官。”他移开视线不去看我“只是我认为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打你了?”
“……”他沉默了。
“回答我的问题!”我提高了声调。
“是,长官!”他条件反射似的浑身一激灵,但开口却还是否认“没有!”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严厉下去,除非是做了二十四小时手术很暴躁,否则我几乎不会发脾气“现在是午休,你为什么在这里打扫走廊。”
“莫里斯教官派我来的。”
“为啥?”我回忆了一下,寻思着莫里斯应该不至于这么难搞。
“因为他问我眼睛怎么回事,我说没事。”
“……”我无语,原来还有一个人已经先我一步被他这种刻意隐瞒无奈到“……他有问你这伤怎么来的吗?”
“问了。我回答是走廊地滑导致摔倒在地上让眼镜给磕了。”
“哈哈,活该你来打扫走廊。”我绷不住乐了“这理由太假了。”
他耸耸肩,那意思是大概是你可以不信这个理由,但你也别想知道真相。
“别做这无用功了,地板要让你拖起皮了。”我让他把拖把放下,示意他跟我走“教官那边我会帮你说好,你跟我来医务室,这乌青眼总得治一治。”
“……谢谢您。”他乖乖地跟在我身后,老实得像个孩子。不过在我看来,像他这么年轻的人跟孩子也没多大区别,一样倔强,一样认准了自己能处理所有事,一样狂妄,对他人的好意与援助嗤之以鼻。
我给他眼睛上的紫色淤血上好药,把剩下的药膏给他,又给了他几副医用眼罩,叫他戴到消肿为止,并且告诉他如果三天之内还没有消肿就一定要再到医务室来找我,我会凭借十五年外科医生法经验和能耐给他把肿块切开,把里面的淤血全部放出来。
他拿着药膏准备要走,但我拿了个杯子给他倒了杯新泡的咖啡,叫他再留下来坐一会儿,跟我稍微聊聊天,毕竟我也兼职心理疏导……虽然这职位形同虚设。平心而论,新兵训练营里不需要高级工程师,这所军营里学历最高的可能也就是我们两个人,因此我不禁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况且我跟他都是魔导院毕业的校友,四舍五入我就是他的学姐,出于对于学弟的私心自然也要稍微照顾他一下。
况且他阑尾可是我割的,我可不能放任我的前患者随便糟蹋自己的身子,这大概是医生的通病,足以让我化身泼妇对不听话的臭小子破口大骂。
“这咖啡味道不错。”他抿了一口咖啡,表情有些意外“这是您泡的?”
“对。”我摇摇我的咖啡壶“还有大半壶,不够再添。”
“我真的好久没喝到正经咖啡了。”他又抿了一口热腾腾的苦咖啡。由于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往咖啡里加奶和糖的人,因而我直接选择不问“这里早饭时提供的咖啡简直……说是绿豆泡水都是抬举它。”
“确实寡淡得离谱,仿佛在咖啡豆开始生长的时候就开始给它注水,一壶里只放一颗注水豆,煮出来后再兑水。”这点我感同身受,头一次喝食堂提供的咖啡之后我便立刻写信叫我丈夫从帝都给我寄他娘的一大箱上等咖啡豆来,老娘自己煮“这真是我喝过最难喝的咖啡。”
“我倒是还喝过更难喝的。”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是想笑,但碍于形象又在绷着“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像是舌头被马蜂扎了。”
“这哪位鬼才能把咖啡泡成这样?”
“……”他突然沉默了,原本有几分神采的表情再一次回归寂静与冷漠“……请您忘掉我刚才所说的话吧。”
很明显,能让他如此落寞的人大约只有西德•南•加隆德。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他起身礼貌地向我道别,准备离开医务室,但在走之前委婉地问我能不能给他开一些止疼的药片,这瞬间引起了我的警觉。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训练对我来讲强度有些高。”他一脸平淡地说着,似乎这件事对他无关痛痒,止疼药有最好,没有也不碍什么事“您想想,我从前可是坐办公室的研究员,这种强度的锻炼搞得我浑身肌肉酸痛,早上起床的时候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所以我想着吃点止疼药也许能稍微缓解一下。”
“你死了这份心吧。”我冲他摆摆手“不可能就这个原因给你开药的,你这种情况需要自己按摩调节一下。训练结束后去问教官,他见过太多你这样的,自然能教你最好的处理方法。”
“好吧。”他耸耸肩,旋开门把手准备走出去“再见,提诺医生,谢谢您的药膏。”
“再见,斯卡艾瓦,祝你早日适应军营生活。”我冲他笑了笑,在门关上后继续写我的报告。
现在想一想,从一开始,他的乌青眼和朝我询问止疼药的举动便是某种隐晦的讯号,在向我传达他那不正常的现状。只可惜我很迟钝,并没有察觉到他异常举止下的信息,也没能明白他的隐忍和无声无息的痛苦。如果他肯直接说的话,那么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得那样糟糕。但这个孩子实在是过于倔强了,他似乎很瞧不起他人善意的帮助,或许是因为被狠狠地伤害过,所以不再会轻易相信他人,亦或者本性就是如此,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力量,将自傲发挥到了极致,哪怕是要断骨流血咽下自己的舌头,也绝不轻易直言求救。
在这之后的三个月内我只见到了他两次。第一次是有一批新的医疗资源要被搬到营地医院来,我负责这事儿,带着五个护士一起使出来吃奶的劲儿,花了一整个上午也没能将全部的医疗器械从新兵营外的卸货车站将东西全部装车,只能请军官们派几个新兵来当工具人帮忙,其中一个便是斯卡艾瓦。我本来没对他报太大期望,想着莫里斯怎么把他给派来干这种费力的重活,毕竟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实在不像是能搬动那些沉甸甸的医疗床。但我想我忽略了他从前是个成天跟锻造器具和钢板打交道的机械师,亦或者是俩月的军旅生涯让他变得结实起来,总之他的力气意外地大,轻松就单手把我死活也搬不起来的治疗仪给拿起来扛在肩上,还冲我挑挑眉毛,那意思是就这玩意困扰了你们一个上午?
这几个新兵来帮忙之后,我们几个累得半死的医护人员便直接撂下担子不管了,把剩下的全交给这几个年轻的便宜劳动力,护士们甚至还站在树荫下面在给他们加油,让几个月摸不着女人的年轻男人们红了脸——当然,除了斯卡艾瓦。他几乎是搬得最卖力的那个,对几个年轻姑娘不闻不问,头都懒得抬一下,一个人搬了两个人的份额,似乎是想尽快结束这份无聊的工作。
下午的天气很是炎热,因而其他几个年轻人全都只穿了背心和下身军裤,但斯卡艾瓦却全副武装裹得相当严实。他除了穿了下身看着闷得要死的军用长裤以外,上身还比别人多穿了件酒红色的衬衫,看样子是他自己带来的私服,因为被派过来做些搬运的杂活,逃过了下午的训练,因此索性穿些贴身舒适的衣服。但在这么热的天里穿长袖显然是不明智的,他很快便热得冒烟,柔和的金色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打着小卷的头发散下来贴在额头上,甚至连鼻尖上都开始冒汗。因而他不得不将自己胳膊处的袖子稍微挽起来一些,也更方便他继续接下来沉甸甸的体力活儿。
“你们教官命令你们几点钟必须回去?”我站在树荫下,一边喝着加了盐的柠檬水一边问着他们。
“六点钟,长官。”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新兵停下动作冲我行了个军礼“时间紧吗?”
“不紧。”我看看剩余的器材和补给品,就算这几个人像是那些从行省被抓过来的劳工一样磨洋工,也完全能在六点之前把东西全部搬完“好了,过来休息半个小时后继续。”
“是,长官!”那几个臭小子得完命令后滚着爬着朝女护士们跑过来,像几条闻到骨头味儿的狗。
“不许调戏医护人员,不然我叫莫里斯教官狠狠教训你们!”我下着命令,看着那几个家伙肉眼可见胯下来的脸,不由得放松了口气“当然,也要看护士们的意愿,想跟他们聊天吗,姑娘们?”
几个小东西可怜巴巴看着我,无论是我的女护士们还是那几个脏兮兮的小伙子。
“算了,随你们。”我妥协了,这事儿看来由不得我。
于是几个年轻人开始了他们的社交活动,彼此调笑着,穿出来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但斯卡艾瓦并没有参与到其中,他只是礼貌地跟他们保持着距离,只身一人慢步走到树荫下,走到我身边来,似乎我才是个合格的、有资格能跟他交流的对象。
“长官。”他靠着一棵树的树干喝他随身水壶里的水,居高临下斜眼看着我“请问能抽烟吗?”
“你在问一个医生能不能抽烟?”我也斜眼看着他。军队从不禁烟,军人们也需要香烟来作为慰藉,因而他这话基本上等于仅仅客套一下“作为医生我的答案是不能。但作为你的长官我的答案是随你便。”
“是,长官。”他从裤兜里拿出来一根香烟,点火抽着“您要来一根吗?”
“我不抽烟,谢谢。”
“那还真是可惜。”不知怎么着,我总觉得他的口气若有若无的嘲讽,尽管当前情景下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但他这张嘴不饶人却是事实。
他缓慢而安静地抽着他的烟,侧脸在树荫下显得柔和,眉骨下的眼睛却一如既往有些天生的阴郁。我在给自己倒柠檬水的时候,偏头注意到了他挽起袖子的小臂处有不少红色的勒痕,凭借着多年的行医经验,我立刻判定出来这是绳子或者皮带勒出来的痕迹,再结合他大热天也要穿长袖,我猜测他身上或许还有其他的勒痕,但或许没有,毕竟我只是随便地假设。
“胳膊上的勒痕怎么回事。”我百无聊赖地问着,估计这就跟他之前那乌青眼一样问不出来结果“这年头教官还会把犯事的新兵吊起来示众了?”
“不是莫里斯教官。”他深深吸了口手里的香烟,然后把烟气缓缓吐出来“是我自己弄的。”
“展开讲讲。”
“我那件紧身的作战服尺码错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说得跟真的似的“那是鲁加款式的衣服,不知道怎么着到了我手上,我去找后勤的人,对方叫我滚,我就只能滚了。”
说着他耸了耸肩,似乎是对管后勤那个见着新兵就来气的老兵油子很不屑。
“给你换新的了吗?”我回忆了一下,后勤那位暴躁的军官无论嘴上有多脏,脸色有多臭,但是只要是真的有问题需要解决,他都会骂骂咧咧地全部搞定,当然,除了食堂的早餐咖啡问题。
“换了。”他点点头,继而冲我露出来一个有些捉弄人的笑容“但是昨天我才拿到新的。这一周我为了防止自己两袖清风,只能拿绳子把衣服袖口捆紧。”
“你差不多说服我了。”我摊了摊手“不过,这始终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只是出于好意。”
“当然。”他又吐出来一口香烟,冰蓝的眼睛看向蔚蓝的天空“谢谢您。”
之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返乡的魔列车上。当时我那在帝都的丈夫称他不慎感染了伤寒,一直卧床不起,于是收到家人信函的我便向上面请示想用掉年假回家去探望一下丈夫。凭我对他的了解,信里那写得天花乱坠的,说什么自己病得下不了床走不了路连饭都吃不了几口,真要我回家见到他,他说不定满面红光健步如飞正坐在餐桌前啃他最爱的烤肘子。
假期很快便批下来了,于是我也不多做停留,即刻启程出发回帝都。但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拉开返回帝都的魔列车客座车厢的门时,我瞧见斯卡艾瓦已经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了,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隔着一张桌子正在眺望车窗外的景象。
“我来帮您,长官。”他听见拉门的声音,便回头瞧见了我,镜片下的眼睛也显得有些吃惊,继而便立刻起身帮我把行李箱放到高处的架子上。入秋后天气迅速转凉,因而他穿了件驼色的呢子大衣,看上去很是保暖,还系了一条酒红色的羊绒围巾,盖住了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来鼻子以上的部位。
“你也回帝都老家吗?”我在行李箱被他放到架子上时问道。纷纷落座之后,狭小的双人隔间里就我们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只水壶,估计是他喝水用的。
“我老家不在帝都。”他摇了摇头“我老家在乡下,要回去还得再坐一阵的车。”
“我还以为你是帝都人。”说实话我有点吃惊。凭他的言谈举止,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又是魔导院的次席高材生,说是出身名门我也信,但没想到只是个乡下来的小伙子“那你回帝都是有什么事吗?”
“魔导展要举办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那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表演秀“我想回去看看学生们又弄出来什么新玩意。您呢?您是准备休假回老家吗?”
“我丈夫生病了。”我耸耸肩“他给我写信说问题很严重,说他甚至快要死了,我就提前把假期用掉回去看看他。”
“呃……”他一时语塞“……祝尊夫早日康复……”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屁事没有,只是因为想我回去所以才给我写信。”我这话说得搞不清楚是在抱怨还是在炫耀自己的丈夫“不过也好,我们有小半年没见了。”
从新兵营到帝都的列车只有一班,而且需要行驶两天一夜,这意味着我们两个闲人至少三十六小时都要被困在这节铁皮车厢里。闲聊了几句之后我们便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情,我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来一本小说读着,他则戴着一只机械师专用的单边放大镜,腿上摊满了他们机械师才闹得明白的小工具,修理着一只发条玩具。
“私人业务?”我抬眼看着他专注修理的动作,好奇地问着。
“免费业务,给小孩修的。”他动手将一枚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螺丝钉拧在那小玩具上“军营边上不是有个村子嘛,我每周四都得去那边站岗,大人都不怎么待见我,但孩子们看我觉得好奇。”
“跟他们交上朋友了?”
“我吓唬他们说不离我远点的话就把他们做成炖菜吃。”他耸耸肩“效果甚微。”
“他们怎么说。”
“他们嘲笑我营养不良。”斯卡艾瓦轻轻笑了“还说我肯定是炖小孩吃少了,反倒给我整不会了。一个个小鬼瘦得跟猴子似得,哪来的脸嘲笑我。”
“我原本也以为你这几个月能壮实些。”我上下打量他一下,跟初次给他体检时基本没有变化“但你基本没什么变化。”
“还是有变化的。”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我可比以前耐揍多了。”
“看来莫里斯教官没少拿他的大靴子踢你的屁股。”
“确实没少踢。”他不置可否“换以前我被踢那么一下子肯定得卧床,但现在我甚至能有余力踢回去。”
“代价是吃禁闭。”我调侃地说着,知道他不可能有胆子敢踢教官的屁股。
“小黑屋三日游。”他嬉皮笑脸“我可见过不少倔驴吃禁闭了,在小黑屋关三个晚上之后,再不听话的小混蛋也服服帖帖的听教官的号令。很遗憾,我表现一直很完美,所以未曾有过这种体验。”
“听上去你的军营生活还算不错啊。”
“嘛,还不错。”他微微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露出一副惬意的神色“至少在军营里我抽烟用不着顾及谁的脸色。”
之后他约么是烟瘾犯了,便扔下他修了一半的玩具和卷在工具包里的螺丝钉,跟我打了声招呼便溜了出去,看来是要去吸烟区跟其他烟鬼们挤在一起吞云吐雾。
于是我便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本小说。小说讲的是一个名为马尔克斯之人的故事,他的前半生尽享荣华富贵,受尽吹捧与赞赏,还有个很爱他的恋人,但他却并不快乐,无法在这种顺风顺水的日子中找到一丝乐趣,反倒在一次旅行中用他那悲悯苍生的眼睛去看、去体会穷苦人民的水深火热。最终他抛弃了他的地位于名誉,跟他的恋人告别,起身扮作一个牧羊人,带着牧杖与一只水袋,准备离开自己富裕的国度,去到其他的地方,哪怕等待他的会是无尽的艰难和苦难……这差不多是个为了信念去朝圣的故事,我也就看到这里了,因为一阵剧烈的震动使得我手一抖,书从手里掉到椅子下面的缝隙当中,使我并不知道书的后半段到底讲了些什么。
伴随着剧烈震动的是轰鸣与爆炸的声音,吓得我也顾不上捡书了,抱着头就想要钻到桌子下面去避难。魔导列车也因为这变故而紧急停了下来,爆炸声过后没几秒,就在我还手足无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斯卡艾瓦便快步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嘴里还叼着未燃尽的香烟。他看见我并无大碍后显然是松了口气,过来揪起我的胳膊就准备把我拉走。
“失礼了,长官,但我得立刻过来保护您。”他吐掉燃烧的香烟,一拳就把列车里放着应急撬棍的玻璃箱给打碎,把里面的撬棍给拿了出来用作防身的武器,继而把我护在身后“车头被炸了,有人在铁轨上安装了炸药。”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脑袋乱乱的,但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车头爆炸会造成多少伤亡,有没有受伤的人需要抢救“我们的列车长和乘务人员也许会因此受伤……”
“您要知道。”他嘬了嘬牙花“我们现在可是在行省,野蛮人的反抗从来不会停止。”
“真够糟糕的。”我摇了摇头,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我们该怎么办,弃车逃跑?不行……等等。”
“什么?”
“我想到一个问题。”我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我记着就在昨天,军团幕僚跟我说过,有一大批驻扎在艾欧泽亚那边的老兵们要回帝都执行警戒任务,正好到新兵营那边住宿一晚,次日启程。他们都是临时接到调令的,全副武装……”
“我说怎么吸烟室里那几号人物各个臭得像是几天没洗澡的畜生。”斯卡艾瓦脸上笑容逐渐恶劣“幕僚有跟您说多少人吗?”
“一整车。”我脸上笑容逐渐变态“就咱俩是临时搭顺风车捎带着的。”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广播里传来不熟悉的声音,我猜是管着这帮老兵的军官“请拿好你们的武器,我们有一场恶仗要打。”
我听见咒骂的声音,随即便是小隔间外传来的军靴快步踩踏地板和给枪刃上膛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枪声,喊叫声和受伤的人发出的惨叫声。
“如果他们也给我一把枪刃的话,我不介意一起加入作战。”斯卡艾瓦把隔间的推拉门拉好之后重新坐回他的位置,冲我露出来个假笑“但眼下我什么都没有。”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他们打完,然后出去善后。”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本书掉在座椅底下了,但那狭小的缝隙根本伸不进手去,便只好作罢,也坐回椅子上“不知道要闹多久。”
实际上没多久,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枪声就停了,继而有个叼着香烟胡子拉碴的男人过来一把拉开我们的推拉门,居高临下用他那双死鱼眼看着我和斯卡艾瓦。
“有医生吗?”他含糊不清地问着“或者懂点医术凑凑数也行。”
“我是外科医生。”我站起身冲他行了个军礼“需要我帮忙吗?”
“名字?”
“佐莉亚•鲁克斯•提诺。”
“好的,长官!”他立刻站直了冲我行了个军礼,大概也没料到我官职比他大“失礼了。有几个伤员需要您救助一下。”
“义不容辞。”我准备去拿车上的急救包,走之前看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准备继续修他小玩具的斯卡艾瓦“你跟我一起,给我做个临时的护士。”
“我能做些什么呢,长官?”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起身跟我走“人可不是机械。”
“照着我说的做就好了。”我指指放在高处的、我够不着的行李箱“就比如说现在给我把箱子拿下来,我要把我的手术工具全部拿出来。”
我父亲就是外科医生医生,他有一整套手术用具,天天不离身带着,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在他退休后这一箱子传家宝被交到我手上,于是我便继承了他的优良习惯,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这些手术刀和止血钳。而眼下便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刻。
伤员不多,只有寥寥几个,还大多是乘务人员,唯一一个受伤的倒霉老兵还是让自己人的流弹打中了屁股。由于车头处的爆炸,列车长和几个正在休息的乘务人员被炸得七荤八素,按照其中一个人的话来讲,就是他正吃着一块巧克力,就被巨响和猛烈的震动给搞得一口吞掉那块巧克力,要不是那东西在他嗓子处慢慢融化,他非得被活活噎死,成为这场闹剧里唯一的我方牺牲者。
好在他们受的伤都不严重,魔导列车的车头为了应对这种状况而设计得相当结实,因而里面的人都完好健在,列车长脑袋磕在墙上破了个大口子,右胳膊骨折,但是不严重,简单包扎一下就好,几个乘务员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被我正骨拿捏几下就没事了,伤得最重的反而是那个屁股中弹的老兵,趴在地上骂骂咧咧呻吟着,周边围了一圈嬉皮笑脸的战友。
我用两张桌子拼成简单的手术台,让那老兵趴在上面,用我的工具给他取着屁股里的子弹,斯卡艾瓦就在边上给我打打下手,递一递消毒好的毛巾和止血的纱布,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矮壮的白发军人受难的屁股。我知道他是在打其他层面上的主意,便用眼神示意一下他没门儿,老娘今天就崆峒了,你老实给我做助手,别想跟你中意的天菜类型搭讪。
“结束了。”我把那颗取出来的子弹包到纱布里交给受伤的老兵,对方皱着脸像是看到了仇敌“之后半个月你都最好趴着养伤。”
“是……长官。”
“你们的长官去哪了?”我问着那个立在列车门边、把枪刃别在胳膊下面的士兵,就是他来叫我去救助伤员。但我到现在还没有瞧见那个在列车长室沉稳广播的男人“怎么这么半天还不过来。”
“他去拷问人去了。”士兵冲着车厢外努努嘴“您知道这次袭击是谁搞的吗?”
“行省的原住民?”
“对,行省本地的游击队。”士兵嗤之以鼻“一共二十来号人,连土炸药都整不明白呢就要来炸魔导列车,被我们击毙了十七个,剩下的捉住拷问。”
“要问些什么出来呢?”我有些不理解。
“那可多了去了。”士兵咧嘴露出来残忍的笑容“他们的据点,他们总共的人数,他们的老婆孩子家人的命,下次袭击的时间,有什么计划,以及是否需要出兵镇压……当然,我不觉得能问出来什么。但一支游击队里总有那么几个贪生怕死的,没准儿呢。”
“问完了会放了他们吗?”我想着他们要也受伤的话,我还能给他们也简单包扎一下。
“噗。”斯卡艾瓦没忍住笑了“您真觉得他们能活着走出这方圆二里地?有反抗就会有镇压,反抗军必须死。”
“一人脑袋给一颗枪子儿算是好的。”士兵掂了掂他那沉甸甸的枪刃,探出半个身子向车厢外看去“得看我们长官的心情了,他要是心情不好,准保会用靴子把他们的眼珠子踩出来……哦,他正往这边走回来,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您好。”我走出去看着那一头棕色头发的高大军官,冲他行了个军礼。对方约么三十五上下,戴着个单边眼罩,嘴里还叼了根香烟“我是佐莉亚•鲁克斯•提诺,第七军团新兵营的军医。”
“诺曼•库奥•朗布尔德。”对方也冲我行了个军礼“还好车上有个医生,不然我的某个笨下属屁股得一直开花到帝都。”
“举手之劳。”我越过他看向他走来的方向“俘虏们……”
“都打死了。”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火枪,轻描淡写地说着“危机解除了,女士,想喝杯加杜松子酒的咖啡吗?”
“好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需要治疗一下俘虏……”
“同情他们做什么?他们是敌人。”军官有些好笑地看着我“瞧瞧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拿土炸弹炸了我们的列车,把唯一懂机械的列车长胳膊给炸断了。而我们只能等救援,这荒山野岭上哪去找熟练的机械师?”
“还真有一个。”我回头看着正用毛巾给那屁股受伤的老兵擦拭后背的斯卡艾瓦(手法很不对劲)“铁轨只要没事,我相信他肯定能把列车修好。”
“真的假的。”军官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那让他出来试试。”
于是斯卡艾瓦便拎着他的工具箱走了出来,神情有点儿骄傲,好像他这些被隐藏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我和军官并排在车厢外站着,身后是一群全副武装又吵吵闹闹的士兵,像是一群监工一样监督着唯一一个干活的斯卡艾瓦机械师。他站在魔导列车的车头检查着损伤,寻找着需要修理的地方,敲敲打打的模样尽显专业,给我身边的军官都看愣了。
“问题不大。”末了他从车头上跳下来,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挑选着合适的工具“这群行省人做的炸弹太拉胯,车头损伤不严重,我简单修一下就好。”
“他什么来头?”军官看着他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偏头看着我问道。
“魔导院次席。”我口气有点自豪,毕竟那是我的母校,他是我的学弟——尽管并不是一个专业。
“哦————”军官恍然大悟“就那个,跑丢了的西德•南•加隆德的手下败将?”
斯卡艾瓦翻找工具的肩膀一僵,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挑选合适的扳手和锤子,看样子准备全部发泄到那可怜的车头上去。
“话不能这么说。”我打着圆场“魔导院首席和次席的能力向来不是简单名次而判断的。”
“既然是魔导院的高材生,那干嘛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军官不屑地说着“还不是……”
“我也是魔导院毕业的,从医学院,拿了全额奖学金。”我微笑地打断他的话“因为皇帝有令不得不来这穷乡僻壤给你的人擦屁股。”
“好吧。”军官举起双手表示自己说错话了,继而看向斯卡艾瓦,大声说着“抱歉,小伙子,你小人不记大人过。”
“没事,长官,我习惯了。”斯卡艾瓦耸耸肩,掂量了两下自己手里的锤子“给我两个小时,我们下午一点之前就可以继续启程。”
“好吧。”军官当即施号发令“全体听命令,原地解散,不许离开列车五百米,两个小时后必须归队,未归队者按照违纪处理。”
“是,长官!”
临近中午,这帮饥饿的士兵们就算解散了也无处可去,便全都聚集在列车储藏车厢的外面,等着乘务员推着餐车给他们发饭。列车上的午饭还算可以,餐盒里是两块加了蛋黄酱的碎鸡蛋三明治,一小块黄油和一大片坚硬如石头的全麦面包,一块巧克力,外加一盒牛奶和条装速溶咖啡。虽然没有肉,但这对于那群饥肠辘辘的士兵来讲已经算是顶级伙食了,各个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还边咕哝说这可比做驻军时吃的狗粮强多了。
我也领了一份餐,慢慢地咀嚼着,等着这时间耗过去。而我身边的军官则仗着职位方便拿了两份三明治大快朵颐,把他不喝的牛奶随便扔给一个离得最近的下属,自己拧开酒瓶喝杜松子酒。随即我便意识到唯独在车头修车的斯卡艾瓦还没吃饭,便又拿了一份准备带给他。
“吃午饭了。”我到车头那边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一低头发现他正在下面敲敲打打,像个虫子一样缓缓从铁轨与车盘的夹缝中扭了出来。约么是怕脏了他的好衣服,因而他把外套连同里衬全脱了下来,就穿了件黑色的T恤在修车。修车是个体力活儿,车头处又因为之前烧着燃料温度偏高,因而他不仅看着不冷,反倒还是满头大汗。
“感谢您。”他出来后把脏兮兮的手套摘掉,用手抓着一块鸡蛋三明治就塞进嘴里“我可饿坏了。”
“进度如何?”我看着他那副脏兮兮的模样,脸和胳膊上蹭着黑乎乎的机油,裤子和T恤上也满是尘土,跟他平日整洁得体的形象还真是判若两人。这大概就是机械师的工作模式,无论平日多么讲究的人,跟机械打起交到来还是得灰头土脸。
“底盘有点小毛病,很快就能解决。”他两三口吃完一个三明治,继而拿起第二个“青磷循环系统坏了,不过我已经搞明白该怎么修了。”
“看来专业知识没忘干净啊。”我调侃着。
“我可是最优秀的。”他仰着鼻子发出不可一世的哼声。
“你胳膊怎么回事?”递给他盒装牛奶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大臂上有淤伤,很明显的一大片青紫色痕迹,像是被人用钝器殴打所致“又受伤了?”
“半夜上厕所没戴眼镜。”他一口气将牛奶喝下去大半“厕所门是坏的,半扇门卡在那儿了,但我看不清,直勾勾地撞了上去,给我撞成这样。门倒了,我摔倒在门上,当时比这可严重,皮下出血看得瘆人。”
“你这是被人拿钝器打的。”我才不屌他精心编撰的谎言“撞伤和跌伤不长这样,别想骗我。”
“……哈哈。”他打着哈哈,点了根烟抽着,连找我的许可都懒得问“好吧,骗不了您,就是人打的。”
“谁。”
“小鬼。”他悠悠地说着“就我帮忙修玩具那个小鬼。他跟其他几个小孩一起玩木棒击球,我看着好玩就加入了,结果那小蛮族力气贼大,打歪了没打到球,一棒子打到我胳膊上,差点给我人送走。”
“为什么不说实话?”
“只是个小孩罢了。”他耸耸肩“难道我还要把他抓去军法处置?再说了,我摸鱼的事儿可不能让莫里斯教官知道啊,长官,你可得保密。”
“好吧。”我仍旧是相信了他,自以为在这种事情上他没必要跟我撒谎“站岗的确很无聊,但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能跟小孩玩得来。”
“是他们缠着我。”他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但口气却很温柔。
他说到做到,果真在下午一点之前就让抛锚的魔列车重新运作起来。列车长身为一位资深机械师,检查了一遍他的工作之后得出来天衣无缝的结论,说他这活儿干得漂亮极了,一个娴熟的老机工都不一定有他这能耐。
于是很快我们便再度启程了,一口气从行省一直行驶到帝都的驻军范围内。期间我一直在写我的日记(我那时还像个少女一样每天写点小随笔,这习惯甚至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而斯卡艾瓦则不在隔间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兴许是去吸烟室跟人聊天,亦或者去餐吧喝两杯,总之我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才重新见到他。他把自己重新打理得挺干净,手里拿着两份餐盒,其中一盒是我的晚餐。
晚餐相比午餐就要寒酸许多了,只有一些果酱和三片白面包,外加一点腌黄瓜算作配菜。我一整个下午都坐在车厢里,所以不是很饿,只是简单地吃了点儿,便继续写我的日记。越是往帝都的方向走,越能感觉到车窗外的温度在逐渐降低,等到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车窗外开始下起雨来,雨水打在车窗上形成水雾。
魔导列车没有专门用来睡觉的地方,因而每人给条毛毯睡在座椅上就是最大的仁慈了,毕竟这东西的设计初衷也不是为了客运。我裹着个毛毯睡得迷迷糊糊的,其他车厢里也传来了那群士兵们的鼾声,车厢内的灯熄灭了,但我隐隐约约之间看见斯卡艾瓦开着一盏夜灯继续修他的玩具,似乎是为了兑现跟那行省蛮族小孩之间的承诺。
第二天早上的早饭是热咖啡和黄油面包,好消息是每人有手指那么大一块风干的咸肉,坏消息是这玩意难以下咽的程度跟人的手指头也没什么区别,硬得像是铁棍,还是生的,在列车上可没人能拿它炖一上午的豆子。加雷马的伙食供应链一向这么神奇,你说它不好吧,但吃下去确实又能顶一整个上午,各种肉干和瓷实的硬面包层出不穷,竟是些高热量又管饱的东西,可是你想找点法子夸一夸它吧,它又确实不怎么好吃,就连隔壁见惯了生死的老兵吃起这玩意来都直呼还不如一枪崩了他省事。
中午之前我们便抵达了帝都。车厢内的士兵们在前哨站便提前下车了,最后只有我们两个跟着列车到了帝都城内的车站。列车之后会一直停在这里直到返程,顺便再拉一车的换哨士兵回去第七军团所在的前线。
跟斯卡艾瓦告别后我径直回家,到家后意外地发现我丈夫是真的生病了,躺在床上面色难看,原本圆润的人瘦了不少,颇有几分十年前他追求我时的风华正茂。他倒也没病得跟信里所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帝都最近正在流行传染病,他不慎染上之后又因为工作劳累而恶化,不得不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不过本神医回家之后眼瞧着他慢慢好了起来,原本皱得像是苦瓜一样的脸又恢复了从前的丰润,看他每天跟我一起吃饭的都特别卖力,身上那点儿斤两也都慢慢长回来了,不出半个月便又变回从前那副圆润快活的模样,也叫我放心不少,得以在假期结束后安心地回到新兵营继续我的工作。
我本以为日子就会继续这么正常地过下去。我在新兵营继续做我的军医,而斯卡艾瓦则在接受系统的军事化训练之后直升技术士官,到驻扎于艾欧泽亚的第七军团去。我猜测我们迟早会跟艾欧泽亚开战,就像我们从前向各个番邦蛮族开战时那样,而他终究会在战争当中节节攀升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但我在十二月的时候接到了上级给我调令,由于我在这半年的军医工作当中能力突出,我在次年五月份结束新兵营军医的暂时职务后会直接被晋升为第七军团的正式军医,继而被派遣到位于艾欧泽亚的帝国堡垒为奈尔军团长献出自己的力量。
这份调令只能让我露出苦涩的笑容。好的一面是我的薪响直接翻倍,这待遇可是没得挑,而且第七军团作为正在扩张实力的军团,深受皇帝重视,前途无量。但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去前线就意味着我更是回家无望,而且离身处帝都的丈夫越来越远。我想念我的丈夫,想念他做的饭和他温良厚实的肩膀,并且宁愿在帝都做一辈子的外科大夫,也不愿意来搅战争这趟浑水。但我的祖国就像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生灵都卷入其中,我甚至觉得像是背后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推动着我们的皇帝去采取侵略与武力扩张政策,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让我心情更糟糕的是,斯卡艾瓦终究为他从前所撒的慌付出了代价。
那天的天气有点阴冷,我不得不翻找出来自己最厚的衣服穿上,手却还是被冻得冰凉。正当我准备用哈气来温暖自己的手时,诊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吓得我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火枪就多准了门口的人准备开枪,还以为是什么艾欧泽亚蛮族游击队突破前线一路打到这里来。
但踢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莫里斯教官,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斯卡艾瓦。莫里斯教官是个相当高大的鲁加族男人,虽说是行省出身,但有公民身份,从前是给帝国打了很多年仗的佣兵,退伍后奉命来第七军团训练新兵。斯卡艾瓦被这样一个高大健硕的鲁加族男人抱在怀里,着实显得娇小细长,但我还是通过他那颗金色的脑袋一眼认出来了他。
“怎么回事?”我立刻行动了起来,腾出来一张病床,让莫里斯教官把怀里的人放在上面“训练的时候受伤了?”
“今天下午没有高强度的越野训练。”教官摸了摸脑袋,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天这么冷我就叫这帮小兔崽子们绕着操场先跑几圈,结果他就晕倒了,吓得我赶紧把他带过来……他平时就算是在烈日下负重跑都能坚持下来,没道理这刚跑两步就晕倒啊。”
“让我看看。”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不算微弱,但相当急促,看得出来很是痛苦。于是我便猜测他是体内出现了什么问题,赶忙把他身上那件作战训练服脱下来,随即同时跟莫里斯教官一起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血与伤痕,看着像是各式钝器与坚硬的拳头造成的,甚至有一些伤痕像是被人用硬头皮靴使劲踢出来的,尤其以他右侧下腹处的拳痕与侧肋处的青紫的痕迹最为严重,虽然不曾出血,但绝对不容小觑。我简单地评估了一下,正是这两处伤痕导致了他的昏迷,拳痕打在他胃部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出血,但肋骨处绝对是断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断了几根,但我只希望断裂的肋骨不会扎入他的肺部。
我用手轻轻按压他侧肋处的淤青,痛得他发出来一声闷哼,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但随着触诊,我发觉事情还没严重到必须动手术的地步,大概只断了两根,用手便可矫正固定,肋骨断端位置尚且能接触,只要配合治疗,自行愈合不是问题,因而这可怜的年轻人也就免于开膛破肚手动正位,但他少说也得在病床上躺一到两个月才能彻底康复。
我从他身上伤痕的走向判断出来他的下身也绝对存在伤口,便毫不犹豫,立刻着手将他身上仅剩的军裤脱下来。
“抱歉了,斯卡艾瓦,但医生就是干这个的。”我把他的裤子也脱了下来,在看到他那狼藉的屁股后感到一阵恶寒,就连手指都微微颤抖,僵硬地偏头看向呆愣的教官。对方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惊模样,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转过头来难过地看着我。
“啊这……”他有些懊恼地说着,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被他手底下竟然有霸凌同僚的垃圾人这种事实气得半死“这什么混帐才能干出这种事情,妈的,敢叫我逮着绝对关他们一个月禁闭!”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痛心疾首地说着,立刻着手行动起来,将治疗仪器推过来,监测着他的生病体征“莫里斯教官,请您去药品间把莉莎护士叫来,告诉他有肋骨断裂的患者,她知道该拿些什么药。”
“没问题。”教官小跑着就去了,没一会儿就把护士带了回来,届时我刚结束完对他断骨处的冷敷,于是我们俩便一同着手给他身上那一处处触目惊心的淤伤和红痕上速效止痛药,又用医用胶布和纱布将他的胸骨缠住,防止他乱动恶化伤情。末了我简单地给他的屁股也处理了一下,上好止痛的药膏,检查着有没有受伤流血的地方,但好在这小子天赋异禀,折腾成这样竟然没什么大碍,属实有够耐操,嗯,各种意味上。
还好我们处理得及时,他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仍旧昏迷着,但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以内就会醒来。他全身光溜地躺着,好心的护士怕他冻着,便给他找来一条羊毛毯盖着,但他那两条长腿没能覆盖住,腿毛都被寒冷的室温和肉体的疼痛刺激得立起来。
果不其然,大约一刻钟之后他便醒了过来,先是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紧接着便发出来一声咬紧牙关吃痛的呻吟,继而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不准动。”我命令着,他果然乖乖不乱动了,睁开蓝眼睛茫然地向上看着,似乎在努力搞清楚这地方到底是哪。
“……长官,请问我能不能抽根烟?”他望着病房的天花板,继而冰蓝色的眼睛移动着看向我,缓缓地说着。
“给你脸了?这里是病房!”我气得想把手上的病历板拍在他头上,但考虑他是个伤员,只好作罢“你有点自觉成不成,怎么伤成这样的?”
“……我午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下,继而口气平淡地说着,好像受伤根本就是其他人的事“我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果然还是有点难忍……”
“撒谎!”我呵斥着,为他这种轻描淡写而感到恼火“如果你不肯说出事实,那我就叫莫里斯教官关你一个月禁闭!”
莫里斯教官显然被我发的这么大脾气震惊到了,嘴张了张但没敢说话。
“事实就是如此,长官。”但斯卡艾瓦似乎准备跟我犟到底了,或许这事关他的尊严,亦或者他就是想刻意隐瞒些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导致的,您要关我禁闭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屁股的事你怎么解释?”我把他身上那层毛毯揭开,身体突然暴露在冷空气中使他直打寒颤“你难道要告诉我说你从楼梯上跌下去的时候正好没穿衣服,又正好一屁股坐在水瓶上。”
“不,长官。”他把腿夹紧,似乎是这样随便让我瞧见有点羞耻,但随即他便舍弃掉了这么点儿羞耻,叉开腿继续跟我对线“我性取向是男人,闲暇时间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罢了,您不会连这种事都要管吧。”
“呃。”莫里斯教官把脸皱了起来“别告诉我你是自愿让其他人玩你屁股的,你这小变态。”
“……”斯卡艾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长官,我是自愿的。”
我气得说不出来话,像个跟人对线吵架的聋哑人一样,扔下手里的病历本,双手飞快地在胸前交换比划着,三番五次那扬起的巴掌就要打到斯卡艾瓦的脸上,而他则像个知道要挨打而飞机耳的猫一样,缩着脖子眯着眼等着我揍他。但最终我那巴掌还是没打到他身上,我只是狠狠地用脚踢了一脚他的病床,大脚趾撞在床柱上,差点把我自己送走。
“他妈的!”我有一阵子没狠狠骂过人了,但斯卡艾瓦着实把我气够呛“我就不该信你从前受伤时候的那些说辞,斯卡艾瓦,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贱你自己?!从你被打成乌青眼的那天我就不该相信你……妈的,混蛋,混蛋啊!!!”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末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着“抱歉,提诺医生,给您添麻烦了。”
“都谁欺负你了?”莫里斯教官显然也不准备信他那胡邹的说辞“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帮不守规矩的小王八蛋。”
“长官。”斯卡艾瓦看向教官,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我所不太熟悉的情绪,高眉骨下的阴影里满是阴郁和狠戾。但随即他便收回这幅转瞬即逝的面孔,换成一副欠揍的假笑“请相信我的能力,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处理好。”
“你伤成这样叫我们怎么相信你。”教官无奈地摊了摊手“就算我肯相信你,提诺医生也绝不会答应。”
我没说话,我只是抱起了胳膊,用锋利刀刃一样的冷峻目光看着斯卡艾瓦,那意思是你小子敢乱来我就拿手术刀剌你屁股给你开开眼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愤怒的外科大夫。
“放轻松,长官。”他陪着笑脸,还试图来安抚我“问题不大。”
“我卸你几根肋巴骨,看你还说不说问题不大。”我啐了他一口“没见过你这么不让人省心的病患,挨了人欺负却死活不说,我们又不会害你。”
“哈哈。”他干巴巴地笑着,屋里还笑得出来的就只有他“我真的能一人把这事儿摆平的,您不要小瞧我的能力哇。”
“我从没小瞧你,斯卡艾瓦,唉。”我叹了口气,估摸着自己终究也没法撬开面前这倔驴一样的男人的嘴“你在机械上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
“我在所有事情上都是数一数二的,长官。”他换了一副面孔,认真地看着我“您可以问问莫里斯教官,日常体能和体术训练的时候,我哪次不是拿的第一?”
“这倒是。”教官点了点头“他在这帮新兵里算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当然,也算是矮子里拔高个了,这波人整体水平也就那么回事,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呃。”斯卡艾瓦无语看向教官,那意思是您能不能要夸就夸全乎了,带个条件算怎么回事。
“好吧,既然你那么有能耐,自己解决去吧。”我最终还是妥协了,已经被这小子骗了那么多次了,他非要自己犟那我也没辙“但你至少得在病房里待上四周的时间,直到你的肋骨完全恢复为止。”
“我这也疼得没法到处跑啊。”他冲我嬉笑了一下,继而看向莫里斯教官“看来我只能休息一阵子了,长官。”
“做好了伤愈之后把欠着的训练都补回来的觉悟吧。”教官耸耸肩,意思是你一个新兵蛋子我也不强求你太多,到时候双倍补回来就得了,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到时候我会亲自监督你做康复训练。”
之后的一个月里斯卡艾瓦都住在病房里,跟其他三个在训练的时候折了骨头的倒霉蛋们待在一起。他们不知道打哪学来了东方的娱乐项目,好像是叫什么多玛方城战,其中一个家伙甚至还有一整套方方正正的手牌,四个人正好凑了一桌天天打,还把护士给教会了,没事跟他们一起打。他们把病床拼起来当桌子,其中一个贫血的家伙在输血的时候还不忘大喊一声和牌了,属实有瘾,活脱脱把病房玩成了输钱赢钱的赌桌,每把都拿几根香烟当做筹码。
兴许是运气好,亦或者是智商高超技术精湛,斯卡艾瓦总是能赢,一边冲他那三个病友露出来得意的贱笑,一边把堆在一起的香烟尽收囊中。他人缘着实不错,说话幽默风趣带点特有的嘴欠,到哪儿都能混得开,所以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遭受到如此严重的霸凌。但那毕竟是他自己的私事,我也只能从我的角度揣测而已。
病房禁烟,因而这几个病患总会躲到外面的天台处偷偷抽烟,那里不归我管控,我也不能操着扫把挨个把他们打下去,便只能由着这几个伤还没好利索的混蛋胡来。每次我推开天台的门时都能看见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一个胳膊上夹着钢板的、一个脑袋上缠着纱布手上还打着吊瓶、还有一个上身披着病服身上打着胶布的,四个混帐玩意挤在平台上靠着栏杆抽烟放风,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莫里斯教官对着训练的倒霉蛋们破口大骂。无论我教育他们多少次吸烟不利于他们的伤口恢复,他们始终屡教不改,嬉皮笑脸当着我的面快速把手里的烟抽干净,然后把烟头扔到天台的角落。
斯卡艾瓦在病房度过了相当清闲的一个月,每天除了跟病友打牌闲聊以外也没什么事可做。他那位白发的朋友偶尔会在午休时来探望他两眼,给他带个苹果或是其他水果作为慰问品,搬个椅子坐着跟他聊一会儿。有一回我去取止痛药回来后,看到那个人坐在斯卡艾瓦的身前用手捂着脸小声啜泣着,而斯卡艾瓦只是叼着一卷未点燃的香烟,神色阴郁地看着对方,牙齿将烟蒂咬得嘎吱作响。
“你放心吧。”末了他当着我的面把烟点上,像个黑道教父一样轻轻说着“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脚给他从床上踹下去,拿我做了无数手术的硬拳头打到他求饶保证再也不在病房里抽烟为止。
他是闲不住的人,即便多数时间需要卧床冷敷来止痛,但他仍旧费尽心思想要找点事情做一做,便向我要来各式的医学书籍来看,美其名曰今后如果上了战场,丰富的医疗知识和急救措施铁定能救他和同伴的命。于是我便找了基本基础的书来给他看,寻思着我说不定能把这个聪明的家伙给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护士,而他也的确学以致用,很快就拿他那几个病友开刀,尝试着在我不在的时候帮他们拆缝合线换绷带,甚至还有个倒霉蛋经不起他两包烟的诱惑答应让他动刀子,把腿里的钢钉取出来,弄得满床都是血,吓得赶回来的我一脚给斯卡艾瓦踢飞换我亲自操刀,结果发现他手法很准确,如果不是我一脚给他踢走,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你怎么回事。”我叉着腰训斥他,他则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跪在地上看着地板“要是失败了你战友的腿就废了。”
“这不是还没废嘛。”他小声咕哝着,冲我挑挑眉毛“我不过是想把书本上学来的东西实践一遍,任何人学习不都是需要实践吗?再说,我有犯错的地方吗,长官?”
“没有。”我实话实说,他这刀子动得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但你未经允许私自拿手术刀,为此我得惩罚你。”
“啊?”他没想到我还能整这么一出。
“你去把尿盆全倒掉,今后这活儿都由你来干。”我寻思着既然他这么精力旺盛那我干脆给护士放假。
他的病友们纷纷把床下的尿盆向外推了推,他则垮起个批脸。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他的身子骨很结实,因而恢复得很快,断裂的肋骨经过治疗基本上完全愈合,剩下的便是一周的复健和留院观察,防止他再出点什么别的毛病。
“你这半年的训练期已经过了大半,很快就该去第七军团……”某天他正穿着背心和短裤在病房里用器械拉伸着自己僵硬的细腿,我来检查一个新伤患的愈合情况,正好瞧见他一副跃跃欲试准备重新归队的模样,便跟他闲聊起来。
“我会去第十四军团,长官。”他笃定地说着,继续着他抻筋的动作“我要到盖乌斯阁下的麾下做事。”
“你要去阿拉米格吗?”我微微有些吃惊“那你为什么在第七军团的新兵营接受训练?”
“驻扎在阿拉米格的第十四军团之前招了一大批人,暂时饱和了,不再大批招新兵,只招零星的技术人员。现在就第七军团缺人手缺到单设立好几个新兵营。”他耸了耸肩“我一直就是属于第十四军团的人,只不过来这边当个插班生完成必要的训练。”
“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耸耸肩“我还以为我们之后还会继续做同僚。”
“嗯?”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您之后要被调到第七军团去做正式军医?”
“是啊。”我闷闷不乐地说着“换句话说,我明年五月份就要升职了。”
“恭喜您啊。”他似乎不认为这是坏事“第七军团可是美差啊,拿下艾欧泽亚之后整个军团肯定要被皇帝重赏。”
“我可不认为这是美差,唉。”我叹了口气,估摸着他这种醉心于升官加爵的人是无法理解我这种平民派日子人的想法“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也许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吧。”
“我之后的工作大概会要求我到处跑。”他点点头“如果路过第七军团,我会来探望您。”
“那最好。”我轻轻笑了“不过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升官升到幕僚长了。”
大约又过了三天,经过检查后完全康复的他便归队了。我本以为这件事就已经完全落下帷幕,至少算是告一段落,但我随即发现我似乎一直天真地在小瞧斯卡艾瓦,以我的价值观来衡量他的行为,而忽略了他其实并非什么善茬这一事实。
当我接到加急通知赶到现场的时候,场面一度非常血腥。斯卡艾瓦已经被教官制服了,被莫里斯用体重狠狠地压在地上,身前还有一把锋利的军刀,刀刃上沾满了还未干涸的鲜血。他见我赶来了,原本被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来气的脸上露出来一个得意而嘲弄的笑容,那意思是在对我说“你看,我说过我自己就能解决。”
与他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满满一屋子呻吟的“尸体”。那几个人没一个还能站得起来的,身上纷纷被捅了一刀两刀或三刀,血流了满地,用手捂着伤口哀嚎叫唤着自己就要死了,求我和护士救救他们。
我和护士们忙碌地给他们包扎止血,但我在检查的途中发现他们虽然全挨了刀子,但没有一个人被捅到要害处,即便流了不少血,但实际上跟严重些的皮外伤也没多大区别,只不过看起来很吓人而已,所以从医学的角度来讲,我最终给出了我的鉴定:全是轻伤。
看来斯卡艾瓦这家伙找我要医学的书籍来看是早有预谋啊。
他妈的。
但我不得不说这小子学习能力是真的太强了,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摸透了错综复杂的人体,通过对他那几个病友上下摸索的简单实践便可以掌握捅人避开要害的绝招,真是剑走偏锋的天才,我都想给他鼓掌了。那几个被他拿刀捅了的人体型各不相似,有大有小,但斯卡艾瓦的下刀的手法和准确度都相当专业,哪天他要是不想当机械师了,那说不定还可以当个庖丁兼厨子。
虽然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私斗一直是被严令禁止的。尽管斯卡艾瓦一直听话且守规矩,从不犯事,但他最后还是被扔进小黑屋关半个月的禁闭。而他这段一打五还赢了且没有叫任何一个人生命垂危的佳话则在新兵里传开了,所有人便都对他肃然起敬。
管理我们这个营地的幕僚把我们这些个军官召集到一起开会讨论这件无论怎么讲都很邪门的破事,最后得出一个斯卡艾瓦应该是在正当防卫的结论,毕竟把一个人跟五个敌对者放在一间屋子里,怎么看都是那一个人吃大亏,但他却从这种绝境中反杀,属实智勇过人。
“这小子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我的上司乐不可支“再多关他一周,让他老实点儿。”
斯卡艾瓦,喜提三周禁闭。
“你脑袋怎么想的。”禁闭头一天我踮着脚尖扒着铁门间唯一一丝小缝隙往里看,借着微弱的光线瞧见里面斯卡艾瓦抱着腿坐在地上发呆“这么干你很爽?”
“爽啊。”他毫不犹豫地即答道“要是时间充裕我还能再多扎他们几刀,可惜教官循着惨叫摸过来了。”
(冬贝利斯卡艾瓦)
我无语,但我思考了一下后发现我竟然挑不出一丝毛病,他这仇报得是个人听了都得叫好。
他原本应该做三周的牢,吃三周的牢饭,体验三周的铁窗泪,但他实际上一周就被放了出来,还微笑着去病房溜了一圈,探望那几个被他捅得见到他就浑身哆嗦的倒霉蛋,临走留下来一句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的狠话,扬长而去。
至于他为什么被放了出来,是因为十四军团有一位幕僚专程从阿拉米格到艾欧泽亚来捞他。约么是幕僚们之间信息网让他得知了这个消息,总之他风尘仆仆地就跑来了,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来找我的上司,俩人似乎是朋友,谈及这事的时候全都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把小黑屋里的斯卡艾瓦给拎出来教育一顿让他重新好好做人。
那位幕僚是个面色红润的快活中年人,似乎跟斯卡艾瓦熟识,俩人还稍微聊了一会儿,我猜正是他把斯卡艾瓦领上了从军这条道儿。随即幕僚便提出准备结束斯卡艾瓦在第七军团训练程序的要求,说斯卡艾瓦既然已经具备如此过硬的军事素养,而他又已经将晋升命令和调令都带来了,因此斯卡艾瓦即刻便成为第十四军团的魔导技师长,中间名为玛尔,尼禄•玛尔•斯卡艾瓦。
好家伙,虽然他跟我不属于同一个军团,但他这直升比我现在的职位还高一级——不过等到次年我晋升时便又持平了。
“现在该我叫您长官了。”我帮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调侃着“有缘再会。”
“我想我还有点儿事情没有做完。”他把我送他那几本医学书籍装进箱子,冲我恶劣地笑了笑“至少是我单方面觉得还没有完成。”
“是什么?”
“我得带几个好朋友走。”
我本以为他会将他那位白发的朋友带走,但实则不然。他向幕僚申请的人员调动名单上赫然列着五个被他捅进病房的人的姓名,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五个家伙不是什么好鸟。第七军团与第十四军团的关系相对特殊,我们的军团长熟识且关系微妙,因而我们军官阶层在人员调动上素来关系紧密,合作与调令一个接着一个,只要基层幕僚同意,那么调几个还没去前线的小新兵去第十四军团简直是小菜一碟,签个字就完事了。
所以,当那五个瑟瑟发抖的家伙跟斯卡艾瓦乘坐同一艘飞空艇驶向阿拉米格的时候,他们只能通过祈祷来自求多福。
时间飞逝啊,我跟斯卡艾瓦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再见过面了。但我相信他仍旧能在阿拉米格那边混得风生水起。我听说他的专业好像是古代亚拉戈技术的复原与利用,而阿拉米格那边有大量古代遗迹等着他去发掘利用。我想他终究会出人头地的,毕竟他的能力就摆在那,是金子总会发光,盖乌斯大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第七军团目前在艾欧泽亚的推进情况很不理想,蛮族们集结了联军来对抗我们,害得战线始终无法推进,每天都有伤员被送过来,我忙得焦头烂额,就连晚上做梦都在给被法术搞得肉体溃烂的士兵缝合伤口。
令我不安的是,我所处的新堡垒中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通信雷波塔,而那轮不断陨落的红月更是让我感到愈发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我觉得我该给丈夫写封信告诉他近况。
或许我真的是太疲惫了,睡眠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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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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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warning!
本篇为技师组
但是!!!!!!!!!!!
含有盖乌斯×尼禄成分
少量马尔克斯被虐待的描写
请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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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命运素来造化弄人。
从前想用技术造福自己祖国与人民的人叛逃了,而一心想要【南】这个称号的人最终成了【托尔】。
尼禄•托尔•斯卡艾瓦幕僚长站在魔导升降梯前面,百无聊赖地等着升降梯运作到他所处的位置。
他刚刚从盖乌斯的房间里出来。军团长的房间总是位于堡垒间最高也最安全的位置,方便视野的开阔,甚至能够居高临下俯视附艾欧泽亚人的动向。
而他之所以从盖乌斯的房间里出来,其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因为公事,其二是因为私事。
公事便是汇报工作,例行向盖乌斯报告他的究极神兵开发状况,还有他所领导的情报机关在艾欧泽亚散布的种种谣言,以及打探到的可信或者不可信的新情报。幕僚长干的活儿确实要比一般人多不少,既要在实验室里领着一帮工程兵没日没夜地尝试修复并启动究极神兵,还要隔三差五亲自乔装,深入艾欧泽亚去了解当地情况,打探各处的情报,然后把有用的信息整理出来报告给盖乌斯。但所谓能者多劳,他对于加班和费心费力没有多少怨言,既然盖乌斯肯重用他,甚至提拔他做了十四军团的二把手,那么他便会做到最好,尽心尽力为盖乌斯的理想服务。况且他也始终没放弃自己那成为首席机械师的理想,在盖乌斯麾下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地表现自己,从阿拉米格一直到艾欧泽亚,所有的事情皆做到完美,很快便攀升到盖乌斯的侧近,追随着这位老上司一同来到位于艾欧泽亚的帝国南方堡,带着他原先在阿拉米格开发到一半的究极神兵,准备在艾欧泽亚这边大展身手,一举拿下盖乌斯,让他心服口服地把首席机械师的位置交给他。
而至于私事,很简单,他去到盖乌斯的房间里,脱了裤子跟军团长打了一炮。
他跟老上司的固炮关系似乎是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内,而且彼此都清楚不过是想从对方身上找点慰藉,苦中作乐地想要在彼此身上找到点西德留下的痕迹。
尼禄的炮友不少,盖乌斯也看着不像会是和下属睡的样子,但他俩的确破天荒地搞在了一起,并且在多年间一直保持着这种各取所需的肉体关系。
那时尼禄刚被盖乌斯委命为幕僚长,这让他看到了希望曙光,发觉自己成为首席机械师的愿望兴许不是空想。因而他便想方设法地想要去讨好盖乌斯,花了自己两个月的饷禄,搞来一瓶上品好酒,亲自送到盖乌斯的房间作为谢礼。而盖乌斯也相当客套地留下他来吃饭,其间开了那瓶酒一同小斟,一人一杯就把拿带着坚果味道的烈酒喝下肚。他们聊了很多,关于帝国,关于艾欧泽亚,但更多的还是关于加隆德。两个过激加隆德厨似乎自打提起这个话题后便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讲,觥筹交错间爆发出的情感越来越激烈,最终变成一场小型加隆德同好聚会。
尼禄向来酒量屌差,几杯下肚人就迷糊了。等意识再度回到他那发蒙的脑袋里时,他发现自己躺在盖乌斯的床上,身边就是皱着眉头睡得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盖乌斯,自己的肩膀还被揽在盖乌斯的怀里。他试着往外挪了挪,但睡梦中的盖乌斯态度相当强硬地又给他扒拉了回去,叫尼禄只能像个小媳妇似的贴着他黝黑赤裸的身子,搞得幕僚长想咬舌自尽。
尼禄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仕途基本上就算是完蛋了,可能小命今天也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这下半身不好管控。但绝望与懊悔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心想着反正一会儿阁下醒来他脑袋里十有八九都是要进枪子儿的,倒还不如先爬起来抽根烟,好歹也算是睡了军团长做个风流鬼。于是他便一发力掀开盖乌斯的胳膊把自己放了出来,爬起来靠着床头那凌乱且带着不明液体的枕头,从床头柜上捞起来一包约么是属于盖乌斯的烟和打火机,点火抽起烟来。
漆黑的王狼着实宝刀未老,给他搞得七荤八素的,从头到脚都在隐隐发痛,自然也是一片狼藉满身狼狈,掀开身上的凉被往下看了看,这没个十天半个月别想再有性生活了。
兴许是闻了烟味,盖乌斯的狼鼻子抽了抽,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继而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比平日要更为神清气爽些,像是平时积攒的疲劳与火气在一瞬间消散殆尽了,心情格外舒畅。
然后他偏头瞧见赤裸着身体抽烟的尼禄,感到一阵心肺停止。
“积攒了不少啊,阁下。”尼禄决定在自己脑袋吃枪子儿之前再皮那么一下。既然终末终将来临,那他肯定也会笑着迎接“平时太忙了来不及处理吗?还是其他床伴没法让您满意?”
“……”盖乌斯也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脑瓜子嗡嗡响。这算什么?他的幕僚长这才上任不到一天,怎么就被他给睡了?他堂堂军团长竟然没管控住自己下半身把新副手给睡了,传出去简直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况且这人还不是别人,偏偏是尼禄•斯卡艾瓦,是他儿子西德的老同学(或许还是老情人?),这更令他感到头痛“……抱歉,斯卡艾瓦。”
“唔。”尼禄有点吃惊,他没想到盖乌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道歉,他以为对方会更专横强硬一些,至少是要怪罪于他,给他惩罚“我还以为您会一枪崩了我,阁下。”
“我想我没有理由那么做。”盖乌斯有些心累地捏了捏眉心,发觉尼禄在抽烟,便伸出手叫对方递给他一根。于是尼禄拿了一根给他,顺便帮他把烟点上,俩人同时吐出来略带无奈的烟雾“在你的心里我就这么残暴?”
“毕竟您可是漆黑的王狼。”尼禄半开玩笑地说着,突然发觉他从前多少有些怕盖乌斯或许是因为他是西德的父亲,而他一直想泡人家儿子。他起身将被子掀开,跳下床,布满伤疤和红痕的后背展露在盖乌斯面前“介意用浴室吗,阁下,介意的话我就穿衣服回去了。”
“随意。”盖乌斯随性地说着,起身从房间内的冷藏柜里拿出来原先冰好的薄荷水来喝,算是醒酒外加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起来。
尼禄简单地冲了个澡,把自己重新打理得像个人,而不是像个被盖老师叫来房间服务的应招男妓。擦着头发出来后他看到盖乌斯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在看文件,似乎权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于是尼禄便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再提起这事,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跟盖乌斯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他原以为这场事故就这么结束了,但实际上这才仅仅只是开始。日后的十来年里他跟盖乌斯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滚上床,虽然不算特别频繁,但也绝不算少。二人的身体相性意外地契合,盖乌斯需要一个不会带来麻烦的床伴,懂事、会看脸色、也绝不粘人、洒脱、对这段关系也看得不重。而尼禄便恰巧符合所有条件 又是盖乌斯侧近的手下,自然作为性欲宣泄的首选对象。而对于尼禄来讲,盖乌斯作为床伴没啥可挑的,器大活好不腻味,还是他的直属上司,完事甚至还能讨论工作,甚至可以边做边讨论。他对盖乌斯在性方面的垂青没多大兴趣,也没觉得有多重要,对他来讲兴致上来后搞一发只是满足肉体欲望的一件普通事情,而他想从盖乌斯身上得到的向来只是工作上的赏识和提拔,他想要他在技术上认可他,承认他拥有跟西德相匹敌的能力,承认他的努力与存在——尽管他心底的潜意识清楚地明白,盖乌斯或许只是在万般无奈下拿他当了西德的替代品。
可惜他没有西德那样的白头发。尼禄抽了口烟,有些嘲弄地想着。他甚至不是西德的亲爹。
升降梯的门打开了,莉维亚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尼禄之后不悦地皱了皱眉毛,抽了抽鼻子便闻到了尼禄身上那刚刚纵欲过后的淫靡味道,便立刻明白这人是刚刚从盖乌斯房里出来,感到一阵恼火。
“婊子。”她骂着“我迟早宰了你。”
“真可怕。”尼禄吸了口嘴里的香烟,把烟气吐在对方脸上“难道你会怕我把你最爱的盖乌斯大人抢走?”
“妈的。”莉维亚抬腿就给他一脚,那样子是要给他来个断子绝孙套餐,但被他轻松躲过去了,脸上还带着那副嬉皮笑脸的嘲弄表情。
“放心吧,莉莉,我和阁下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他径直走进升降梯中,冲她摆摆手,留给她一个背影“你自己多加油。”
唉,好没意思。在升降梯下降的过程中,他的香烟抽到底了,于是他便重新给自己又点了一根,一边抽一边悠悠地想着。最近也没什么乐子可图,神兵的开发陷入瓶颈,艾欧泽亚那边的线人也没啥动向,着实有点无聊。
算了,我再亲自去躺艾欧泽亚吧。打定主意后他把刚点燃的烟给掐了,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扔掉。
乔装是幕僚长的必备技能之一,因而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变得跟一个高个子艾欧泽亚人没什么区别,况且那帮花里胡哨的土老帽穿什么的都有,尤其是那些做冒险者的,戴个面具或头盔都是常事,在艾欧泽亚,只要不穿统一制式的服装,没人会在意你的身份。因而他便简单地穿了件颜色朴素的长风衣,下身一条紧身长裤和筒靴,戴着墨镜和头巾以掩盖住自己额头的天眼,背着一把枪刃,带着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小挎包轻装出行,去到乌尔达哈附近搞些他想要的消息。
由于帝国在天幕魔导城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因而乌尔达哈城内对于进城的人管控愈发严格,每天都有换班的恒辉队成员守在各个关卡入口对商队和行人进行筛查,防止有帝国间谍渗透到乌尔达哈。因此,尼禄本人并不会进到乌尔达哈城内去,那样风险实在是太高,毕竟他身材着实高挑,却又并非精灵族,难免会引起守军的注意,而一旦将他脸上的伪装揭下来露出他的天眼,那怕不是三十分钟之内劳班的刀就会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帝国有什么新动向。
出于谨慎考虑,他将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定在了乌尔达哈主城周边的野地,主要是在中萨纳兰到东萨纳兰这一区域,方便与从乌尔达哈里出来的线人交流,也方便得知一些黑衣森林那边的消息,打探来自格里达尼亚线人的情报。他有不少提早渗透进入艾欧泽亚各大城市的部下做线人,这些人大多出身行省,很好地融入了当地生活,为他搞来各式有的没的情报。他们在中萨纳兰为他提早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屋,位于执掌峡谷与无望流民街中间,离黑尘驿站不远,由干燥的木板条简易搭成的小小棚屋,地势略高,而且里面除了一张床和土炉灶、饭桌椅子以外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屋外一口井水浑浊的泥井和板条围成的旱厕,还有个栓陆行鸟的厩,铺着落满灰尘的干稻草,属于是流民看了都嫌弃的地方。尼禄也不会闲得没事长期住到这破屋子来,因而这地方便一直荒废着,曾经有几个流民结伴过来想看看有什么可偷的,翻遍了全屋子上下就只找到半截干枯手指一样的面包,自打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光顾过这里,只有往返于东萨纳兰与中萨纳兰的尼禄偶尔会在此歇脚。
他搞来了一只陆行鸟用作交通工具,毕竟在艾欧泽亚开着血红男爵到处招摇过市基本上等于找死,在这种机械化水平还停留在打个铁拧个螺丝就算高端的穷乡僻壤,一台红色的魔导装甲大摇大摆走在路中央简直跟拿个喇叭站在乌尔达哈王政厅大喊我是个加雷马奸细一样有毛病。因而他叫下属给他找来了一匹陆行鸟,或许是想投其所好拍拍马屁,下属不知道打哪搞来了一直巨大的红色陆行鸟,看着能乘坐两个人。尽管这大红鸟看着气焰相当嚣张,但自打他骑这玩意出行之后,再也没有人对于他的身份做出任何怀疑,似乎权当他是土生土长的艾欧泽亚人。
他往返于中、北萨纳兰之间,甚至还抽空去了一趟西萨纳兰,搞得自己风餐露宿一身尘土,但都没什么特别价值的收获,蛮族们似乎醉心于过日子和搞建设,尤其是这帮乌尔达哈商人,眼里只有搞钱搞钱和他娘的搞钱。于是他打算回天幕魔导城,成天跟蛮族流民和黄沙呆在一块儿搞得他觉得自己都快被同化了,一身高地男人臭味儿,让他回想起在阿拉米格挖掘神兵时的日子,那可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日下工地,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学古代技术复原的人上人的还是他娘的学土木工程的牛马。
当他从西萨纳兰赶回中萨纳兰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因而他便寻摸着干脆在黑尘住一宿,第二天天亮启程回去找盖乌斯汇报工作,顺便再寻摸着能不能借用盖乌斯的私人浴室洗个澡,把自己身上那风干的味道洗掉——毕竟整个魔导城就只有盖乌斯的浴室里水温可以调节,其他公共浴室的水温不是烫掉一层皮就是冷得叫人蛋蛋都缩起来。尼禄曾经委婉地暗示过盖乌斯这事儿可以全盘交给他来改进,经由他和他的工程队改造后保证整个魔导城的洗澡质量都会得到改善,可惜盖乌斯装傻不给拨款。
金库灵柩亭还是一样的热闹,各路来黑尘歇脚的商人们晚上统一都会来到这里喝两杯,因而即便已经过了午夜,这里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凌晨三点后才会打烊的酒馆散发着宛若乌尔达哈缩影般的活力。
尼禄把自己的陆行鸟安顿在驿站的陆行鸟栏处,继而便走进酒馆点了一小杯蒸馏酒和酒馆的招牌烤山羊肉,准备吃饱喝足后到驿站客房睡一觉,养精蓄锐好第二天一口气回到位于北萨纳兰的魔导城。
他虽然瞧不上艾欧泽亚这民风民俗,但不得不承认这地方的食物可比加雷马那些迅速补充能量的油腻速食要好得多,即便是肉类也被很好地调味处理过,火候把控精准,肉汁锁住肉质软嫩,八分熟的羊肉鲜嫩多汁,搭配酱汁和蘑菇一起吃实在是享受。
正当他在昏黄灯光下、坐在靠墙的单人桌背对着其他桌子享受着他这顿宵夜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两个男人聊天的声音。两个男人似乎属于一个帮派,正在边喝酒边聊天。乌尔达哈的规矩便是酒馆吹牛从不当真,别人的事最好权当耳边风,少听一耳朵便是保住自己性命最好的方式,但尼禄是个加雷马人,又是个跑到艾欧泽亚来打探消息的奸细,自然听啥都是留意着一耳朵,拿这俩人聊天的说辞当餐后甜点。
“你这回除了睡神香,还搞来什么好东西啊,我看你还整了个笼子?里面关的是啥珍奇野生动物?”其中一个声音稍微年轻点的男人说着
“是个加雷马人,额头上还他娘的有个天眼呢。”男人粗野地说着“明天给他运到乌尔达哈去,指定能在地下黑市卖不少钱,我听说有些富人就喜欢这些猎奇玩意儿。”
“能过得了检查关吗?”
“当然,给他套上个像样点的衣服,遮住他的天眼,让他装作是我们的人不就得了。”男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但现在还是得给他关笼子里,不然他逮着机会就要跑,之前就跑了一回,让我给抓回来狠狠地拿鞭子抽了一顿。嘿,他还知道哭呢,缩成一团小声地哭……不过他不会说话,应该是个哑巴。”
“可惜了,如果能说话,没准更值钱。”
“先生们。”尼禄把椅子转过来,挑挑眉毛看着这两个人。他本来不想多事,但事关他的同胞,这几个混帐又拿对待畜生的态度对待那个可怜虫,他觉得有必要管一管“你们搞到了一个加雷马人?”
“是啊。”两个男人瞥他一眼,似乎不拿他当回事“你想干嘛。”
“我或许能成为你们的客人。”尼禄摆出来一副奸商的口吻“正如你们所说,乌尔达哈的达官贵人们总是会对这些稀少的事物感兴趣,而我恰好对加雷马人感兴趣,就,你懂的,深入研究……所以能请你们带我去看看这个加雷马人吗?我想我们之间或许能成一笔生意。”
“你可够恶心的,老兄。”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继而起身准备带尼禄去看货,毕竟是生意人,买卖做成了钱拿到了,谁还管你怎么处置货物“不过既然你有兴趣,那我们就带你看看去。”
那俩人全都是带武器的,进货的那个大个子腰间别着指虎,旁边接头的小子背上背了把斧头,因而尼禄寻思着能不起冲突就尽量别起冲突,大不了直接拿钱把对方买下来带回去,反正也就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奴隶,横竖估计值不了几个钱。
他们把他领到了位于驿站外稍远的野地里一处燃着篝火的营地,看样子他们并不住在驿站的客房,而是省下这笔住宿和管理货物的费用,直接在荒野里背风的地方凑合一晚上。一架陆行鸟车载着不少货物停靠在边上,似乎还有其他同伙在那边守着他们的货物,几个男人用装货物的木板条箱子当做凳子,正围着篝火喝酒聊天,他们在篝火边支起了帐篷,晚上就睡在这里面。
“好久不见,里可”围坐在篝火边的三个男人男人看着两个同伴回来了,起身走过来跟接头的男人打招呼。他们的脖子上全都有同样的纹身,一看就知道是一伙人。随即他们便看向另外一个男人“喂,让你带的下酒菜呢?”
“一个子儿也不给还想让老子破财?吃屎吧你们!”男人啐他们一口“自己去金库灵柩亭买去,换我俩看货物。”
“嘁,铁公鸡……这小哥又是谁啊?”营地里其中一个男人上下打量了尼禄两眼“大半夜跟着你们来做什么?”
“是客人,说是对那加雷马人感兴趣。”
“哦嚯。”对方用古怪的眼神瞧着尼禄“没想到还真会有人对那家伙感兴趣……先说好那可不是女人哦……虽然操起来没差。”
“我对男人更感兴趣。”尼禄摊了摊手,他这说得的确是大实话,尽管没什么必要“所以能带我去看看货吗?”
“干,老兄,你可真是变态。”几个男人相视彼此,纷纷露出来鄙夷的表情“我大概能猜到你想买他干什么了,他那肉屁股确实还可以,虽然比不上女人的吧,哈哈哈。”
“哈哈。”尼禄皮笑肉不笑地应和着这几个人粗野的玩笑话,有些可怜起那个不知道被这几个混蛋折腾成什么样的同胞来“总之我得先看看他长什么样,再决定他值不值我花这份钱。”
“你们去金库灵柩亭吧。”腰间别着指虎的男人冲同伴们挥挥手“这里我跟里可盯着就成了。”
于是那三个人便朝着驿站那亮着灯火的方向走去,余下三人站在篝火边上面面相觑。
“来吧,笼子给卸在这边了。”男人冲着尼禄招招手,给他领到陆行鸟车边上一个盖着厚厚一大块防水布料的方形笼子处。这笼子大约有半人高,狭窄的空间里只容得下蜷缩侧躺的人。他踢了踢那笼子的边缘,像是吓唬狗一样刺激着笼子里的人,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喏,就是这个家伙,胆子小得很,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给他吓得缩成一团。”
“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尼禄说着将防水布给掀开,看着里面那个背对着他们蜷缩起来的消瘦男人。男人就身形来看跟以高大著称的加雷马人实在是不沾边,身体也因为长久的饥饿与非人的虐待变得像是片枯叶一样孱薄。就这篝火的光亮,尼禄可以勉强看出这个男人拥有一头干枯而蓬乱的白发,再加上对方那憔悴枯槁的身形,因而他猜测对方可能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身上几乎可以说是衣不遮体,只穿着个破破烂烂的袍子,下身什么都没有,露出带着鞭痕的腿。他的脖子还被沉重的锁链拴着,看来是为了防止他再度逃跑而锁上的“光背面可不行啊,得让我看看正脸。”
“他不算难看,就是脏了点。”男人拿钥匙把笼子打开,又踢了踢笼子的边缘“喂,爬出来,你这废物,有个好心老爷想看看你!”
里面的男人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拼命地蜷缩着自己,想要使得自己的身形再小一些,最好缩成个蚂蚁躲到地洞里。但他再怎么蜷缩也无法逃避暴行,被笼子外的男人一把揪住脖子上的锁链扯了起来,继而被拽着衣服和脏乱的头发,像是拖拽死物一样毫不留情地从笼子里拽出来,根本不理会他膝盖是否磨在地上蹭出血痕,也不理会他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惨叫声,像是扔一袋土豆一样把他扔到地上。
“站起来!”男人命令着,给了地上瑟瑟发抖的白发男人一脚“别让我再抽你一顿!”
男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发出来一声微弱的抽泣声,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浑身上下都因为恐惧和害怕惩罚而颤抖着,活像是挨了毒打的狗。
“……”尼禄开始察觉出来不对。尽管这男人几乎瘦脱了形,又脏又乱的白发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但尼禄却仍旧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心脏猛地下沉。他不可抑制地快步上前,伸出手扣住那白发男人长满杂乱胡须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继而用手拨开对方油而脏的乱发,将白色的发丝拨弄到男人的耳后,使得他的眉眼完全露出来。
这是西德•加隆德。尽管他已经瘦得近乎病态,几乎完全脱离原貌,但他就算化成灰来尼禄也能认得他,认得他这双鹿一样充满迷茫和恐惧的蓝灰色眼睛,认得西德那他曾经疯狂想要亲吻的嘴唇,认得西德眉毛的弧度和鼻梁的形状,认得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然而西德似乎并不能认出他来,他仍旧是这幅怕得要死的小生物面孔,像是受惊的草食动物,本能地想要从尼禄死死扣住他脸颊的手里挣脱,但又因为怕挨打而不敢,只能惨兮兮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尼禄,眼睛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顺着布满污痕的脏脸滑下去。
“……我买下他。”尼禄神色复杂地看着西德。他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精彩到就连身边这两个人都能发现不对劲。近乎无限的哀伤与无限的喜悦让他感到后脑勺一阵发木发麻,但多年来的经历让他本能地去控制住自己几乎崩溃的情绪,将脸上扭曲而痛苦的表情尽量藏了起来,继续换成平日商业性笑容。但现在这个情况下这样做真的比登天还难,因而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开个价。”
“老兄,你怎么这幅鬼表情。”其他两个人明显是被他脸上诡异的表情给整不会了“你认识这加雷马人?”
“……当然不认识。”尼禄缓缓地深呼吸着,继而松开抓着西德脸的手,给自己点了根烟抽着,让尼古丁强制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是,有点兴奋,这家伙完全是我想要的类型。”
“你可真是太怪了。”
“少废话,开个价。”尼禄有些不耐烦地说着,他一秒也不想多待在这地方了,即刻就想带西德走。西德现在这幅悲惨的模样在他眼里简直就像是在用钝刀子剌他的心,又痛又煎熬“你开价,我付钱,然后他是我的了,没意见吧?”
“当然。”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似乎在商量报价。最终带指虎的男人开了口“二十枚亚拉戈白金币,我们照顾他不少日子了,可不能白照顾。”
“成交。”照顾你奶奶个狗腿。尼禄在心中把这几个王八蛋祖宗十八代全骂干净了。平心而论他很想直接掏枪给这王八蛋脑袋开朵大花,但他忍了,毕竟这是在艾欧泽亚,他不想惹是生非。虽然对方这要价绝对称得上是狮子大开口,但他还是决定直接付钱,连价都不想还一下,毕竟西德对他来讲完全就是无价之宝,他真的一刻也等不了了,只想带着西德马上离开这鬼地方。于是他便当场就掏出来自己的钱袋,从那沉甸甸的袋子里拿出二十枚白金币递给那人。这些钱差不多是他此次和下次艾欧泽亚间谍行动的全部本地货币经费,胡乱公款消费肯定是要挨盖乌斯骂的,但他眼下根本不想考虑后果,大不了盖乌斯问起来他就说他去妓院玩男人去了,抱了十个白发壮汉享受人生嫖娼巅峰。
“嚯,真大气,你挺有钱啊。”那人接过钱币掂量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尼禄手上那一大袋金币,瞧着尼禄将它收入囊中,这才移开视线看着尼禄,跟自己的同伙交换了一下眼神,继而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侧身把西德让给尼禄“验货吧,他现在是你的了。”
尼禄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再度用手轻抚着西德的脸颊。不明所以的西德有些害怕这个陌生的金发男人,犹豫着想要后退,但随即踩到了自己脖子上那一直坠到在地上锁链,勒得自己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尼禄眼疾手快扶住身体,一只手扶着他瘦得脱型的腰,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西德的脸颊,看着对方那双饱含惊恐的眼睛,觉得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
“不用再害怕了,西德。”他口气柔和地说着,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封存许久的感情“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你知道他名字?”带指虎的男人问着。
“现给他取的,有意见吗?”尼禄挑挑眉毛。
“没有。”男人耸耸肩。
“他有衣服吗。”他用手整理着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西德的头发和衣领子,使他看起来稍微像人一点,回头问道“你们捡到他的时候他不可能身上什么都没有吧?”
“不好意思,全都当了。”男人无赖地摊了摊手“谁会留着那些玩意呢,自然是统统都当掉换钱买酒。”
“在哪当的。”
“乌尔达哈,蓝玉大街的当铺。”对方满不在乎地说着“我那时只身一个人去的乌尔达哈,他就留在老窝给几个兄弟看着,估计他们没少玩他哈哈哈哈——”
“我奉劝你闭嘴。”尼禄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阴郁“现在他属于我,混帐东西,把你的嘴巴给我闭上。”
“你干嘛那么大火气,老兄?”男人眯起眼睛看着尼禄“你绝对认识这加雷马人,是不是?怎么自打看到他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开那么高的价格你一下子就同意了,这可不正常啊。”
“你想怎样?”尼禄瞬间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手缓缓移到身后的枪刃处“怎么?见我不讨价还价就后悔了?”
“轻易露财可不是好习惯啊。”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纷纷掏出武器摆出进攻姿态,看样子是铁了心撕破脸皮要抢劫了“把你那一大袋钱交给我们然后滚,我们就饶你一条小命。”
“钱可以给你们。”尼禄仍旧不想彻底撕破脸皮“但人我要带走。”
“没门儿。”对方嚣张地说着“看你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他指定值更多的钱,我们得带他到乌尔达哈找个更好的买主。”
“那我们没什么好商量的。”尼禄迅速抽出枪刃,一枪打爆了那个拿斧头的男人的头,吓得那带指虎的男人鬼叫着拔腿就跑,被尼禄两步追上拿枪刃一刀砍在后背上,惨叫着倒在血泊中,继而被尼禄一脚踢翻过来,锋利的枪刃抵着他的脑袋,离他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公分。
“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意他吗?”尼禄把自己额头上包裹住天眼的头巾拿了下来“那我告诉你,老子也是个加雷马人。而且他还是我的老熟人,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想把你们全杀干净。”
随即他便扣动枪刃的扳机,把身下人的脑袋轰成了烂西瓜。
操你妈的。他还不解气,对着尸体又踢了两脚,继而转过身去,看着被枪声吓得坐在地上颤抖哭泣的西德,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无力。
西德•加隆德,你总能给我全新的当头一棒。
他重新把枪刃背到身后,缓缓朝着西德走去,吓得西德挪着屁股向后挣扎想要逃跑,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一边爬动一边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鼻涕和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最后接受了自己腿软吓得站不起来的事实,抱着脑袋像个虫子一样蜷缩起来,似乎是挨打挨习惯了,下意识就要护住自己脆弱的脑袋。
但等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没挨打,便有些疑惑地把手从脑袋上移开,撑着地面坐了起来,身体仍旧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在他面前蹲着抽烟的尼禄。尼禄跟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蹲在地上吸着他的香烟,等待着西德从惊恐的状态中慢慢平复下来。
“我们得走了,那三个人随时会回来。”尼禄说着冲地上的西德伸出一只手“愿意相信我吗,加隆德?”
“……”西德的意识混沌到他并不能理解尼禄具体在说什么,但他明白过来尼禄对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恶意,至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打他。他看见尼禄向他伸出来一只手,便犹豫着抓住了这未知的救命稻草,被尼禄一发力搀扶着站了起来,但他的脚腕却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无法胜任行走,没走两步便又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尼禄,可怜巴巴一副生怕尼禄因为他不能走就不要他的模样。
“啧。给那人一枪蹦了真是便宜他。”尼禄嘬了嘬牙花,为着西德落得如此孱弱的下场而感到愤慨,继而俯身用手托住西德的腰和腿,一发力把人给抱了起来,掂量着手里轻飘飘的骨头架子,愈发感到恼火,甚至想埋伏起来把另外三个罪魁祸首也给干掉。要知道西德从前可是一身瓷实的肌肉,抱起来沉得像是秤砣,而现在的西德轻得像块破抹布。但他随即打消了帮西德复仇的念头,想着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好了,西德,我得给你找个安全地方待着。”
他抱着西德一路小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回黑尘驿站,从陆行鸟栏里牵出来自己那匹大红鸟。红鸟正在休息,好梦让人给扰了自然是一百万个不乐意,白天就被这男人骑着赶了一天的路,晚上还不让睡觉给摇晃醒,自然没什么好气,狠狠啄了尼禄的脑袋一下,啄得尼禄吃痛叫出声。尽管有脾气,但它还是个尽职尽责的可靠陆行鸟,在察觉到主人带着一个非常虚弱的人类之后便理解了尼禄的意思,抖抖翅膀示意尼禄骑上来赶路,省得他怀里那个虚弱的人类断气死掉。
“谢了。”尼禄先是给西德喂了些水,继而把西德安置在红大陆行鸟的后位上,拍拍大红鸟结实的后背,自己坐在前面,握着西德的手让对方环住自己的腰,拉住陆行鸟的缰绳便启程了,连夜踏着星光和沙漠的风,鸟不停爪地骑行了大半个晚上,赶到他那所位于流民街与野地间的小安全屋处,将伤痕累累的西德安顿在小小的床榻上。
他从外面的那口泥井里打上来些水,在小屋的后院翻捡了些许木柴,用炉灶烧了不少热水,继而拿枪刃的刀尖撬起小屋一块松动的地板,把底下藏着的急救包和补给品全都找出来,看来他那几个手下办事还算靠谱,急救包里药品和纱布绷带之类的一应俱全,从手术刀到缝合线和针,准备得相当仔细。而另外一个更大的箱子里则藏着不少食品和牙刷毛毯之类的生活用品,食品里有干燕麦,一些加雷马式罐头能量速食,甚至还有巧克力和饼干,以及一整瓶烈酒,靠着这些东西随随便便撑半个月不是问题。
他想要伸手将西德身上烂得没形的脏袍子脱下来,以便用被热水打湿的毛巾擦拭西德的身体。但西德很抵触这种他认为很危险的接触,剧烈地挣扎着,拼了命地想要把自己缩到床角处,似乎靠着墙就能稍微有些安全感,厚厚的油腻白发下是充斥着恐惧的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尼禄,求他不要伤害他。伴随着躲闪与连不成词句的呜咽,他又开始哭泣,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浑浊的眼睛滑落,落入他的胡子中消失不见。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尼禄跪在床上,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困兽一样西德的脸颊,继而用手抓起西德一条胳膊,将温热的湿毛巾敷上去轻轻擦拭着,循序渐进地让西德适应这种清洁身体的感觉。他像这样将西德的四肢和脸颊擦拭了一遍,发觉对方身上有很多伤口,这些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清理和救治而微微发炎溃烂,必须得涂上药膏。他洗了两遍毛巾,带着干净的热毛巾回来准备一口气把西德身上剩余的部位全部擦拭干净,动手将西德的烂袍子脱下来。这回西德没有再抵抗,而是乖乖地坐着,任凭尼禄把他身上最后一件仅能遮体的衣服脱下来,像个懂事的孩子。
“……”尼禄看着西德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感到自己脑瓜子嗡嗡作响。西德的身上充斥着各式鞭子抽打的痕迹,尤其是背部,轻则是道发紫的红痕,重则皮开肉绽,皮肉翻卷着破开,无法愈合的伤口溃烂流出浑浊的液体。尼禄小心翼翼地避开着那些触目惊心伤口,但还是难免会触碰到,疼得西德浑身颤抖,却又懂事地不发出声音,只是咬着下嘴唇委屈地哼哼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妈的,他们怎么下的去手。”尼禄擦一半给气得骂出了声。他这护理工作做得还算敬业,把西德全身都擦了个遍,自然包括西德下身和屁股。西德从前屁股不小,肉厚实得很,但现在瘦得屁股都快没了,气得尼禄想杀回去把剩下那三个人全都枪毙。
他拿急救箱里的药膏和绷带给西德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把伤痕累累的西德给裹成了粽子,再拿小刀把西德那把野人一样的胡子刮掉,连同脏得要死的头发也一并剪下来,给他理了短发,再把西德抱到椅子边给他拿肥皂和热水洗了洗头,把他那头油腻打缕的脏发洗干净。继而他从自己随身的行囊里翻出来一件自己的披风给西德穿上,又从补给箱里拽出来厚厚的毛毯裹住西德,使得坐在床上的西德看上去像一顶帐篷。
“我猜你饿坏了。”他安顿好西德之后又另起锅煮了干燕麦,加了糖和罐装炼乳进去,煮出一碗香喷喷的燕麦粥,拿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喂给不知道饿了多久的西德“会自己吃东西吗?”
“……”西德看了看燕麦粥,又看了看尼禄,确信这人是在给自己吃东西,便小心翼翼地张嘴把粥吞进肚子,舌尖触碰到香甜味道的那一刻眼泪便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哭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却仍旧不舍得把嘴里的勺子吐出来,身体本能地不想让这久违的甜味离开他的舌头。
“已经没事了,想吃多少都会有的。”尼禄把勺子从西德嘴里拔出来,单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紧紧地把西德揽到自己怀里,让西德靠着他的肩头,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于是西德最终还是绷不住了,由啜泣变为靠着尼禄嚎啕大哭,哭得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靠在尼禄的肩膀处哭着,鼻涕和眼泪全蹭在尼禄那染着风尘的外套处,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一股脑地全抛给尼禄一样,拼命地将自己蜷缩在高个男人的怀里。
尼禄就这样一直抱着西德,直到对方抽抽噎噎地平静下来,用手指揩下自己的眼泪,把脸上的鼻涕抹匀,害得尼禄哭笑不得地给他拿毛巾擦着黏糊糊的脸,把上面的分泌物全部擦干净。西德哭够了之后便继续盯着那碗甜粥看,嘴角哈喇子流下来,被他吸溜一声嗦回去。
“到底怎么傻成这样的……”尼禄用手揉了揉西德脑袋上被剪短的白发,继而将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全部喂给西德,一边喂一边腹诽,说看他那副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哪还有点加隆德往日的风采啊,以前西德那胳膊粗得仿佛能打穿钢板,现在只剩一把骨头的胳膊跟化石一样看着一碰就会碎。
饥饿的西德一口接一口吃了一大碗甜燕麦粥,又喝了不少温水,腹中温暖的食物令他很快就困了,便裹着毛毯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闭着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睡脸。尼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末了离开房间到屋外来,看着星空与宽广戈壁交界处逐渐泛白的天际,发觉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坐在泥井的井缘处抽烟,一根接一个地抽,像个戒烟一个月后终于吸到烟的老烟鬼一样,近乎贪婪地抽着香烟,试图通过这种过量抽烟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啊。他缓缓吐出一口过嗓的烟气,郁闷地想着。当初一声不响地离开,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出现,还成了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好你个西德•加隆德,真有你的,我服了你,你还想再给老子的人生平添多少劫难?!你个该死的东西,混帐玩意,老子上辈子造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你,晦气,妈的,你不是还有个加隆德炼铁厂要经营吗?至少情报里说你有……可为什么你在这种鬼地方拖着一身伤让人当猴耍?你妈的,气死老子了,谁给那帮人胆子敢伤害他?!一个个活该死掉,活该!本大爷的珍宝凭什么轮得着他们糟蹋?!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西德的那一刻会愤怒,冷漠,仇恨,丧心病狂地报复,把刀捅进西德的胸膛,冲他的脑袋开几枪,咬着他的脖子直到他断气,开膛破肚弃尸荒野看着豺狼将西德的尸体啃食殆尽然后原地宣布自己才是名副其实的首席机械师。但实际上再一次见到西德,见到那个从前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这幅痴傻而悲惨的模样,他从前的那些怨与恨便像是过往的烟云一样全部消散了,剩下的便只有对于这样西德的怜悯和悲哀,以及在见到西德那一瞬间时便被唤起的深情。
尼禄•斯卡艾瓦这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爱着西德•加隆德,如此热烈,如此真挚,就如同他们别离之前那样。
他妈的,真是贱骨头。尼禄有些绝望地想着,把手中的香烟捻在枯井的边缘,看着从天边露出半个脑袋的太阳和逐渐清晰起来的周遭光景,起身去陆行鸟栏里牵他那匹红鸟,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觉得自己帮西德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花钱救了叛徒,给这个无情的混蛋一个小小的庇护所,让他能够活下去,以他帝国军幕僚长的身份来讲真的是仁慈至极,堪称大善人。对待西德这种叛国者,给他脑袋一颗子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亲手杀了西德,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见到落难西德的那一刻,他仍旧会条件反射地挡在他前面,去保护他,去爱他,哪怕他只是个意识混沌的傻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念不清楚。
“我们该走了。”他拍拍陆行鸟的后背,继而翻身骑上红鸟“至于加隆德今后会怎样,那就看他的运气吧,流民街那边或许会有好心人收留他。”
“咕嘎。”大红鸟不悦地抖抖翅膀,那意思是你个瘪三真的就不让我睡个整觉是吧我叼你妈的。
“真的要走了哦。”尼禄说着,不知道这话究竟说给谁听。
“西德会没事的吧。”他自言自语着,但红鸟没理他。
“他应该会自己吃东西……吧。”尼禄的口气开始犹豫了,像是人格分裂一样说服着自己“……可他连话都不会讲,挨人家打也不知道反抗,就会嗷嗷哭……啧……你是婴儿吗,加隆德。”
“罐头需要刀才能开,他会用刀吗?”尼禄继续自己跟自己进行博弈“还有劈柴烧炉灶……他现在这幅样子知道怎么打水吗?啧!大少爷连个咖啡都不会泡,少了别人伺候他怎么可能活下来……”
“妈的。”最终他从红鸟上下来了,把大红鸟重新牵回陆行鸟栏,气得红鸟劈头盖脸对他脑袋一通啄,把他脑袋顶的金毛薅掉了好几根,彻底卧在陆行鸟栏里不肯动换了,即便尼禄反悔再想去牵它,它也绝不妥协,铁了心的要睡一个完整的觉。
尼禄摸摸被薅掉头发的脑袋,站在原地心累地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给一并叹出来。继而他便迈开长腿重新朝着小房子走去,心想着至少教会了傻西德活下去的基本方法之后再回北萨纳兰。
但他还没走到小房子的木门处,门便被推开了,继而一个踉踉跄跄地西德从敞开的门中摔了出来,在门口的矮台阶处踩空跌倒在地上。他孱弱的脚腕根本无法适应行走,却仍旧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身上还披着尼禄的那件斗篷,脸上带着慌张与崩溃的表情,眼神焦急而痛苦,摔到地上后立刻挣扎着要爬起来,在看到尼禄还在门口的那一刻眼泪又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涌出来。他睡着之后又被噩梦惊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尼禄,但却没能在屋子里找到尼禄的身影,这让他瞬间便不安到极点,滚着爬着想要找尼禄,打开门见到尼禄后更是委屈得不行,生怕这唯一会对他好的男人把他丢在陌生的地方。
“啊……啊……呜……啊……”当尼禄把他扶起来之后,他用手死死抓着尼禄的衣服不肯撒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单音节,似乎是在恳求尼禄不要抛下他独自离开,完完全全地信任着尼禄,把自己全部交给这个对他来讲陌生又熟悉的人。他记忆破碎到并不能认出尼禄是谁,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是可以依靠的,也是绝对不会伤害他的,尤其是当尼禄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时,他便只想抱着这个男人,蜷缩在他的怀抱里酣然入梦。
“你赢了,西德,我留下来。”尼禄再次把西德抱了起来,放回那张床上,给西德重新裹好毛毯让他继续睡“睡吧,睡一觉后你兴许就会想起来些什么了。”
他准备在把西德哄睡着之后自己去桌子前坐着小憩一下,但西德死活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还得寸进尺地伸手环住他的腰,铁了心的是要抱着他睡。尼禄拿他没辙,便只能也躺下来让西德抱着他,用手揽着西德的肩头,把毛毯往上给他往上拉了拉。于是两个加雷马大汉便挤在一张小床之上,压得这张小小的床铺发出痛苦的嘎吱声音。西德蜷曲起身来瑟缩在尼禄怀里,抱着尼禄的腰,身上因为吃饱饭而微微散发的热气使得体温偏低尼禄也开始有些困倦,一夜未合的眼皮子不断打架,继而在西德平稳呼吸的声音当中也进入梦乡。
于是俩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睡了十几年都没睡过的安稳好觉,没有噩梦的侵扰,也没有现实的折磨,有的只是彼此温柔的怀抱。
之后尼禄便留了下来,在这个郊野小屋里暂且陪着西德住下来,每天都帮生活难以自理的西德上药换纱布,煮些柔软易入口的食物喂给他,像是在照顾个体格巨大的孩子。大部分的时间里西德都在发烧和睡觉,他自打安顿下来、每天都能吃到热乎的食物之后,支撑到极限的身体便自动松懈下来,开始持续不间断地发烧,疲劳的肉体通过发热和睡眠得到强制的休息,在整日的昏昏沉沉当中缓慢地恢复着。尼禄每天会给他量两次体温,如果温度太高的话就会喂他吃一颗退烧药,但西德可吃不了那么苦的东西,假装吞掉后再悄悄吐出来,就是不肯把这小药片吞下肚,气得尼禄在发现这家伙滑头的举动之后恶狠狠地扣着他的脑袋,勾起舌头卷着药片给他来了个唾液相融的舌吻,伸着舌头把药片塞进西德的喉咙里,直到他把他彻底吞下肚子。
“懂了吧?下次还不吃,我还亲你!”斯卡艾瓦先生强吻完西德后抽出扯着银丝的舌头,嚣张地说着“听话!”
“呕——”西德干呕一声,脸上表情皱作一团。但下回尼禄再叫他吞药片时,他全都乖乖地就着水一口闷,效果立竿见影。
西德像是见到第一眼见到人的初生小陆行鸟一样,无条件地信任着尼禄,也相当依赖他。如果他从断断续续的睡眠中醒来之后没有看见尼禄,便总会挣扎着下地去找尼禄,被拖在地上的袍子绊倒后连哭都不哭一声,憋着口气爬起来,磕磕绊绊继续到处找尼禄,但凡见到尼禄之后便瞬间绷不住开始嗷嗷哭,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粘在尼禄身边寸步不离。
久而久之,尼禄发现自己有些享受这种被西德依赖的感觉,享受着这种被爱人需要的满足感,甚至有点乐不思蜀,生出来不回帝国堡的念头。
真要命。他想着。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动摇了,就这样跟他一起隐居起来,每天过着平静的生活好像真的很不错。但见鬼的,老子才不要把后半辈子折在这傻子一样的家伙身上,凭什么,就凭他是西德•加隆德?我呸!爷才不跟你这儿耗着,转头就搞自己的事业去,做大做强让你彻底傻眼……嘛,果然这家伙弱得像张纸一样,还得靠着本大爷来照顾他。
他用西德的身体还很虚弱、也没有自理能力作为借口,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来再跟西德住几天,至少等西德学学会自己吃饭自己洗澡再说,至少等西德身上的伤好了一半再说,至少等西德……等西德不会再因他的离去而哭泣时再说。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临得如此迅速。
大约一周之后的一个上午,当西德从平稳的睡眠当中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关于自己的所有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尽管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根葱,他仍旧有一定的自我认知,至少明白自己是个人类。
“……唔……”西德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抚摸着自己缠着绷带手臂,眼神茫然地看着周身的环境“这是……哪里?”
“能说话了吗?!”尼禄本来在用从流民街买来的一点儿面粉揉面团,想做个糖浆馅饼给西德吃,听见西德说话后便瞬间扔下面团,手都不擦就跑过来“能记得我是谁吗?”
“您是……谁?”西德用手捂住了发痛发涨的脑袋,有些痛苦地低声呻吟着“呜……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尼禄心想得嘞,这还傻着呢。不过西德能说话了倒也是一件好事,这说明他至少在朝着好的方向恢复,要知道一周前刚见到西德的时候,他除了流鼻涕和阿巴阿巴以外啥也不会“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来。”
“先生,您知道我是谁吗?”西德揉揉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礼貌地问着“我有名字吗?”
“……”尼禄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应该把西德的本名告诉他,但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本小说,想到了故事里那追寻自我的主人公经受的种种磨难与迷惘,想到了那个男人所犯下的不可回首的错误与始终无悔的选择。他看向西德,看着西德从前柔软漂亮的脸上留下的些许岁月刻画的痕迹,发觉他们全都不似从前那样青涩而鲁莽,在岁月的沉淀中全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也终究走上了两条分开的道路。他不知道西德究竟会在哪一天突然想起来所有事情,也不知道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们又是否会兵刃相接,但他只知道此刻他们的命运再度汇聚到了一个交点处,而西德在这个交汇的时间点上彻底属于他。于是他决定稍微再自私一点,哪怕是借着这个男人欠他的荒唐理由,只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依赖关系能够再持久一些,让他能够再多拥抱西德一会儿“……你的名字叫马尔克斯,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马尔克斯……我知道了,我叫马尔克斯。”名为马尔克斯的男人宛若获得新生一般轻轻地念叨着尼禄赋予他的名字“那您呢,我该怎么称呼您?”
“……你就叫我首席机械师大人吧。”尼禄有点恶劣地说着,为着自己孩子气的精神胜利法而感到好笑,尤其是当这称呼从对方嘴里讲出来时,他反而倒是有些不自在“……呃,算了,你还是叫我机械师先生吧。”
“好的,机械师先生。”马尔克斯乖巧地坐在床上“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受伤了,我捡到你然后带过来照顾。”尼禄口气有些随意,好像马尔克斯是路边捡的长毛小白狗“最初的几天你一直在发烧,不过现在好多了。”
“谢谢您救了我,好心的机械师先生。”马尔克斯感激涕零地看着尼禄,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握了一手黏糊糊的湿面絮“这是您的居所吗?”
“嘛,算是吧。”尼禄点点头“你就在这里安心住吧,这里很安全。”
“您是在做饭吗?”马尔克斯看了看尼禄沾满面粉的手“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吗?”
“你躺着吧。”尼禄冲他甩甩手“病号少逞能,你这一身伤站都站不稳,不指望你能干活。”
“那我能稍微在附近转转看吗?”马尔克斯从床上下来,扶着床头站起来,感到一阵脚步虚浮。但经过了一周的调理之后他多少恢复了些体力,原本浮肿双脚也能够胜任走路的工作,只是走得很慢,还有点不协调,好像他这脚是租来的。
“这附近没什么东西,全是荒野,还有吃人的大蚂蚁。”尼禄像是吓唬小孩一样吓唬着马尔克斯“别走太远,半小时之后吃午饭……你有时间概念吗?”
“我想有的,先生。”马尔克斯掰着手指头算着“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所以有四十八个半小时。”
“冰雪聪明。”尼禄口气有点嘲弄地说着,就凭马尔克斯说出来这弱智的话,他跟西德比就还差得远呢“院子里有位红色的大朋友,你可以喂它一颗基萨尔野菜。”
他放马尔克斯自己到处溜达溜达,自己专心在铁锅上烙他的糖浆馅饼,又煎了些从黑尘驿站买来的熏咸肉,切了些腌渍酸菜做配菜,一扭头发现马尔克斯准时回来了,还捂着自己的脑袋瓜子顶,明显被脾气暴躁的大红鸟狠狠啄了脑袋。
“那陆行鸟凶得很……”马尔克斯揉着脑袋,瘪着嘴委屈地说着,继而表情一楞“奇怪……我为什么会直到那种生物叫陆行鸟,我明明才是第一次见它……”
“你还真是对人不对事儿啊。”尼禄把装着煎熏肉的盘子放到小餐桌上“怎么样,知道盘子里这是什么吗?”
“熏肉。”西德抽抽鼻子。
“旁边的呢?”
“馅饼。”
“杯子里是什么?”
“水。”
“挂在墙上的是什么?”
“钟表。”
“我是谁。”
“……您是机械师先生。”
“……青磷原水的最低利用标准是多少?”
“47.6%……”马尔克斯脱口而出“……啊?”
“你那是十来年前的标准了。”尼禄轻轻笑了“现在是58%。”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马尔克斯有些苦恼地揉着自己稍微长长了些的白发“这感觉真的好奇怪,我仿佛生来就知道这些事情的答案……”
“谁知道呢。”尼禄轻轻说着“说不定你从前也是个机械师。”
“从前?您知道我从前的事情吗?”
“不知道。”尼禄把餐刀和叉子放到桌上,没有去看马尔克斯的脸“你是我捡来的,在那之前我不认识你。”
“唔。”马尔克斯抿了抿嘴唇,自我安慰般说着“我想比起找回从前的记忆,我更应该学着如何活下去。请问您可以教我吗?”
“这取决于你已经会了多少。”尼禄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和刀叉“先从吃饭做起。”
于是前一顿饭还要尼禄手把手喂的马尔克斯熟练地拿起刀叉,将盘子当中的糖浆馅饼切开,使得里面滚烫的糖浆涌出来,用叉子尖蘸了些粘稠的糖浆馅,放进嘴里仔细品尝着。继而他用叉子插起煎好的熏肉,又挑了些腌渍的酸菜一起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很好吃。”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冲尼禄点点头“看来我还记得如何吃饭。”
“这样看来我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尼禄发觉自己有点失望,他明明应该为西德在逐渐变得正常这件事而高兴,但同时他也清楚这意味着他没理由再待在这里“如果你能胜任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那我明天便出发离开这里。”
“啊?”马尔克斯有些傻眼,他还以为尼禄会继续住在这里,毕竟这是尼禄的小屋“您……为什么……”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尼禄也给自己的糖浆馅饼切开放放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隔三差五会回来一趟,给你带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有劳您了。”马尔克斯知道失去记忆的自己就像个大累赘一样,人家愿意给他个住的地方就算是恩人了,他应该怀着感恩的心知足“真的很感谢您。”
“用不着谢我,谢你自己命大吧。”尼禄说着把切成四分之一的馅饼送进嘴里,嚼几下都没尝出甜味,仿佛一股苦涩从他牙根处冒出来“吃饱饭,然后快点恢复。等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后就离开这里做你该做的事,只当我是个过客就好。”
吃过饭后他简单地给马尔克斯介绍了一下小屋里的基本设施,发现马尔克斯从烧水到拿扫把打扫房子全都会干,虽然全部干得不怎么样,尽显他从前的大少爷本色,但勉勉强强让自己活下来还是没问题的。他身上的那些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基本上都已经结痂,不再溃烂发炎,因而体温也降下来了,只用每天稍微再自己上点药膏就可以,马尔克斯对着镜子就能够胜任这项任务。大箱子里的食物足够他足不出户再吃两周,外面的泥井也可以打水喝,后院的小窝棚里堆着木柴和烧火的煤炭,还有劈柴的木桩和斧头,如果没有木柴了还可以去边上的山上砍一些,柴刀都是现成的。这样还算不错的生活条件足够让任何一个有自理能力的人活下去,马尔克斯自然也不例外,况且他还给了他五枚白金币用作应急的钱。
“你好自为之。”尼禄临走的时候伸手整理了一下西德身上那带兜帽的斗篷“顺便,我给你一个忠告,你只有待在这小屋里才算安全,尽量别离开这里,如果一定要离开,必须乔装好。”
“为什么。”马尔克斯严肃而认真地问道。
“因为这个,马尔克斯。”尼禄的手沿着马尔克斯的脸颊一路向上,拨开他的碎发,轻轻抚摸着他的天眼,继而像是吓唬小孩一样说着“这里的人对你额头上的天眼抱有敌意,换句话说,如果被瞧见天眼,他们会把你抓起来。”
“抓我做什么呢?”
“你以为你那一身伤哪来的?”
“哦。”马尔克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会多加小心的,机械师先生,谢谢您的提醒,也谢谢您……即便这样还选择救我……”
“我只是没得选。”尼禄把自己额头上的头巾摘下来,也露出来自己额头上的天眼。他觉得自己不管是从同胞的角度还是从爱人的角度都没得选,只要西德在那里受苦,他无论如何也会去靠近,去伸出援手。
“……也请您注意安全。”马尔克斯犹豫了一下,继而伸出双臂拥抱了尼禄,把脸埋在尼禄的颈窝处“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哪儿也不会去。”
“……”尼禄无言。他用手紧紧地揪住西德后背上的衣服,但随即便松开了,拍了拍马尔克斯的后背“……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带过来。”
“……我想吃面包和果酱。”
“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梅果酱,会给你带的。”尼禄说着,赶在西德发出疑问之前翻身骑上红鸟,踏着萨纳兰干燥的风和尘土,回到了通往北方的路上“再见了。”
“再见,先生。”马尔克斯眺望着尼禄远去的身影,喃喃地说着。
尼禄回到了位于北边的魔导城里。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魔导城里的乌合之众们搞了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恰逢盖乌斯也不在,整个帝国堡垒里群龙无首,跟一帮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就在他抵达魔导城的前一晚,研发小组还出了实验事故,差点一把火烧到隔壁军火库。所幸没有人员损失,只不过幕僚们多多少少都显得有些烟熏火燎的,一边把手下小兵踹走一边冲过来检查的尼禄露出讪笑,因为脸黑得像锅底所以显得牙格外白。
幕僚长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盖乌斯不在的话他就是除了莉维亚和里塔提恩以外唯一管事的。但莉维亚出任务去了,里塔提恩常驻前哨站,剩下的便只有焦头烂额的倒霉斯卡艾瓦。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把魔导城里乱作一团的牛马们重新变成人,狠狠地训斥了各级军官的懈怠,开了好几次会,把这帮摸鱼不干活儿的家伙们翻来覆去数落,搞得他们一个个无地自容,但下回还摸。
将魔导城里的一切恢复得井井有条的同时,他吩咐手下人给他搞些新鲜梅果来,说自己需要这种红色的酸甜小浆果,越多越好。手下人还以为他要整什么梅果驱动新型魔导机械,赶忙去搜罗了,给他搞来一两大箱梅果,全让他加重糖做成了马尔克斯会喜欢的味道甜腻的果酱,封存在一只巨大的玻璃罐子内,准备带给马尔克斯。
盖乌斯不在魔导城内,因而尼禄的行动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毕竟十四军团里比他位高的也就盖乌斯。于是两周后他便再度启程,这回带了不少东西在身上,有各式保暖的衣服、毛毯和应急药品,一箱快速补充能量的速食和他那罐沉甸甸的果酱,甚至还带了一只腌渍好的加雷马风味熏火腿,就挂在大红陆行鸟的胸前,搞得哨站的哨兵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幕僚长是要出去野餐。他还在黑尘驿站稍作停留,买了不少新鲜蔬菜水果和刚出炉的面包,害得大红鸟觉得虽然身上只乘坐了一个人,但却有两个人的重量。
抵达小安全屋的时候正值黄昏。届时马尔克斯正在身上披了毛毯,搬着凳子坐在小屋的门口向远处眺望着,不知是在欣赏山谷间的落日余晖,还是在等待着那个承诺会回来的人。在看到旷野上有一个红点卷着烟尘朝这边驶来的时候,马尔克斯不由得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毛毯,迎着尼禄来的方向缓慢跑去,用实际行动欢迎着尼禄的到来。
“晚上好,机械师先生。”他把自己脑袋上的兜帽摘下来,露出有些凌乱的脑袋“谢谢您来探望我。”
“感觉怎么样?”尼禄翻身从红鸟上下来,牵着红鸟的牵引绳,与马尔克斯一同向小屋的方向走去“食物够吃吗?”
“还剩下一些。”马尔克斯点点头“燕麦我都煮成粥吃光了,还剩下点豆子罐头。”
“你吃得不够多。”尼禄伸手探了探马尔克斯的肋骨,虽然仍旧瘦消,却不似之前那样孱弱,看来他恢复得还算迅速“我这回给你带来了不少好东西,足够你吃三周到一个月。不用跟我客气,放开了肚子吃,千万别省着。我会在你吃完之前再回来。”
“我会尽量吃的。”马尔克斯揉揉自己的肋骨处“我现在的饭量已经比之前要大不少了,之前我喝一碗燕麦粥就饱了,现在我能喝一碗半。”
“不错。”尼禄把红鸟牵到陆行鸟栏里,动手把它身上背的那些沉甸甸的物件解下来往房子里运送,出来看见马尔克斯正在费力地跟那只火腿搏斗,像是拖拽一整头猪一样寸步难行,搞半天还是没能打过这条火腿,累得直喘粗气。
“我想帮忙……”马尔克斯见尼禄看着他,臊得脸上发烫“但这好像对我来说有点沉……”
“等你伤彻底养好了,一身肌肉也回来了,自然就搬得动了。”尼禄单手拎起火腿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去解陆行鸟身上装满蔬果的袋子。按照西德从前的体格来讲,搬动这么个火腿简直是小菜一碟,但如今他仍旧虚弱,所以这点儿活计还是由他来代劳。常年的军旅生活让尼禄的身体也变得结实而有力,纤长的肌肉布满全身,因而甚至能在搬东西的途中把有些丧气的西德一并拎回小屋。
“您会在这里住几天吗?”吃晚饭的时候马尔克斯小心翼翼地问着。晚饭吃的是涂满梅果酱的黄油面包,还有新鲜的蒸南瓜和一点儿火腿切片,吃得马尔克斯热泪盈眶,舌头刚舔到那味道甜腻而熟悉的果酱时眼泪便涌了出来,仿佛他吃了一辈子的苦,现在终于能吃上点儿他最爱的甜食。
“不,看你吃完饭我就走。”尼禄没有动自己盘子里的那片面包。即便西马尔克斯给他切了厚厚的一大片,他也完全不准备吃西马尔克斯的口粮。他特意在黑尘驿站吃过了一顿羊排和土豆泥组成的正餐,就是为了不在马尔克斯这里吃晚饭,他怕自己吃完了一顿就想过夜,想过夜便想再多待一天。他得回魔导城去,盖乌斯这两天就会回来,他得赶在对方找他之前就守回他的阁下身边。
“唉。”马尔克斯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叹息“看样子您是真的相当忙碌。”
“我有自己的工作,马尔克斯。”尼禄摊了摊手“我的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那如果我恳请您,只是留下来一晚上呢?”马尔克斯用近乎近乎哀求的语气说着“只是一晚,求求您,我想再多跟您说几句话。”
“……”尼禄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西德也曾经为他而留下了一晚上。那时他们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谁也不知道十几年后彼此会变成什么模样。于是他妥协了“好吧,明天天亮我再启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因而当尼禄给马尔克斯整理床铺的时候,一偏头瞧见马尔克斯自己拖着条毛毯,像是什么童话中的毛毯小精灵一样,把毛毯铺在靠近桌边的墙角处,光着脚在上面踩了踩,继而躺下卧在上面把自己蜷缩起来,裹紧自己身上披着的毛毯,像条卧在墙角的大白狗,看样子是准备把床让给房主尼禄来睡。
“笨蛋。”尼禄走过来用鞋尖踢了踢马尔克斯的屁股“去床上睡啊,你在这躺着算什么事。”
“可是只有一张床啊。”马尔克斯把脑袋从毯子间探了出来,像个蠕虫一样扭动了两下“您睡床吧,我感觉我好像挺适应睡在地上的,不知怎么着有种熟悉的感觉。”
“后半夜冻不死你。”尼禄说着俯身把马尔克斯给拎了起来,像是拎着一件不轻不重的行李,拽着对方仍旧细瘦的胳膊把马尔克斯带起来,另一只手再一抄底,轻轻松松就把瘦弱的男人给抱在怀里,重新扔回整理好的床铺上“你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睡地下?睡成了肺炎我也救不了你。”
“那您怎么办……”马尔克斯有些忸怩地坐在床上,像是不好意思让房主打地铺,末了把心一横,自己贴着墙角蜷缩起来,留了半张床给尼禄“要不您跟我一起睡吧。”
“……”尼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捏了根烟出来点火抽着,挑了挑眉毛“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马尔克斯老脸一红“……虽然拥挤了点儿。”
“你倒是对我没戒备。”尼禄起身把油灯吹灭,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他燃烧的香烟散发出来的光点“不怕我半夜欺负你?”
“啊?”马尔克斯裹着毯子发出源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没什么。”尼禄自嘲地笑了笑,为着自己调戏这么个啥也不懂的笨蛋的行为感到好笑“你睡觉吧,我抽两根烟再说。”
“您能再跟我多说说话吗?”
“你想我说些什么?”尼禄反问着。
“我不知道。”马尔克斯侧躺着先看着尼禄那双在黑暗中被香烟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浅色眼睛“但我喜欢您的声音。听着总感觉……很熟悉,会让我感到放松。”
“那我给你讲点童话故事吧。”尼禄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从前森林里住了个小羊羔……”
“嗯哼?”
“然后这个小羊羔因为晚上不睡觉被大豺狼吃了,骨头都没剩。”尼禄恶劣地摊了摊手“我讲完了。”
“这算哪门子童话故事,我又不是会被吓到的小孩……”马尔克斯咕咕哝哝地说着,转个身靠着墙睡了,把屁股对着尼禄。
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睡着,只是呼吸平稳地闭着眼养神。又过了一阵子,他感觉到身后的火光熄灭了,看来是他的机械师先生终于把烟掐了。继而他察觉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尼禄坐在床沿脱掉鞋袜的声音,随后他便察觉到有个高大的身形侧躺在他的身后,伸手给他把毛毯再盖得严实些,末了没有把手抽回去,而是像这样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脑颈窝处。
“晚安,机械师先生。”他轻轻说着。
“……”尼禄沉默了一下,仍旧轻轻抱着马尔克斯“晚安,马尔克斯。”
当马尔克斯再度醒来时,他的机械师先生已经离开许久。身后的床铺虽然冰冷,但似乎仍旧沾染着些许尼禄的气息,让他不由得伸手去抚摸那处由尼禄的压痕,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像是梦。他想着。我像是被困在了醒不过来的梦中。我到底是谁,而他又是谁?只要我一想到这些问题,我的头便会像是被斧头劈过一样疼痛,好像我的身体在拒绝我的回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机械师先生究竟是谁?答案仿佛就在我的嘴边,但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真没用,为什么偏偏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尼禄再一次到这里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期间马尔克斯并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却在清晨出门打水的时候看到门口放着满满两箱的食物和其他生活用品,里面甚至还有新鲜的牛奶。于是他猜测是机械师先生半夜路过这里给他留下来的补给品,出于某种原因他留下东西便离开了,像是刻意再避免跟他有过多的接触,这着实令马尔克斯有些伤心。
事实上那些东西是抽不出功夫的尼禄吩咐在这边盯梢的手下送来的,那个人族小伙子是跟了尼禄好几年的老手下了,还算忠诚靠谱,口风也严实,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认识西德,即便瞧见了马尔克斯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猜测大概是他们幕僚长养的男人。东西送到了,幕僚长也给了他赏钱,这就够了,他不是很在意其他的事情,毕竟多问掉脑袋,聪明人可不会管闲事。
不过尼禄在第二个月份的时候还是亲自过来了。届时马尔克斯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食欲也恢复到了从前身为西德时的状态,身体上的斤两也随着每天的进食而增长了不少,腰和胳膊上的肉都长了回来,原本凹陷的脸颊也日渐丰腴。他甚至开始寻思着做一些能让自己的体力恢复的活计,尽量不让自己太闲。
当尼禄骑着红鸟出现在小屋时,他没有在前院看到像个老头一样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马尔克斯,也没有在屋子里找到人,这令他感到有些焦虑,一脚踹开通往后院的门之后,吓得在后院劈柴的马尔克斯无师自通学会了后跳,差点把手里的斧头也一并给扔过来。
“先生!您终于来了!”马尔克斯在看清楚是尼禄之后便扔下斧子,有些喜出望外地朝着尼禄跑来。因为天气逐渐转热的缘故,他没有穿平日那件带兜帽和披肩的袍子,而是赤裸着上身干这项令他大汗淋漓的活计,下身穿了条短裤,显得腹肌格外硬朗。由于生活暂且没那么讲究,因而他不像西德从前那样会给身体除毛,而是放任自己胸口白色的体毛肆意生长,被劈柴时散发出来的汗水打湿的胸毛和腹毛显得相当性感,叫尼禄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啊。”尼禄发觉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直白地盯着马尔克斯那逐渐变得饱满结实起来的肉体,便抽回视线,摘下墨镜看着马尔克斯气色不错的脸“看样子你恢复得还不错啊。”
“托您的福,我现在感觉很棒。”马尔克斯冲他憨呼呼地笑着,举起胳膊给对方展示手臂上处凸起的肌肉“您瞧,我现在甚至可以抡动斧头。”
“看来我叫人送来的东西全都派上用场了。”尼禄说着,一边将自己里衬的领口解开些,一边转身从后门走回房间里“下回想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书,先生,我想要书,还有一些纸和笔。”马尔克斯跟着他一起走进屋子里,像个放学被家长接回家的孩子一样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近况“我去了一趟黑尘驿站,弄来了几本书看,然后发现我对书趋之若鹜。无聊的时候我就通过看书打发时间……啊,我在驿站还帮别人修好了抛锚的陆行鸟棚车,只用换个轮轴的事情让他们给搞得那么复杂……”
“你去了黑尘驿站?”尼禄眯起眼睛盯着马尔克斯“怎么去的?”
“走着去的。”马尔克斯耸了耸肩“路确实够远的,我走了一整天才到那到那边,晚上就睡在金库灵柩亭后的客房里。谢谢您给的白金币,我只花了一枚。”
“乔装去的?”
“当然,我又不傻。”马尔克斯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拿布把头巾遮上后又把兜帽戴好,看上去就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看来我没什么毛病可挑的。”尼禄看着这家伙一副翅膀硬了开始自己探索的小孩模样,感觉有些好笑“那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马尔克斯给尼禄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但我对于所有事物都感到熟悉。我看有冒险者在修机械,承轴、齿轮、青磷引擎……这些对我来讲都是些仿佛与生俱来的知识。”
尼禄没有说话,他只是啜饮着杯中的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平稳的涟漪。
“您也总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末了马尔克斯继续缓缓说着“仿佛我已经认识您很久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老朋友。”
“感觉错了。”尼禄举着杯子冲马尔克斯笑了笑“兴许我确实比较像你从前认识的人,但我不认识你,马尔克斯。”
“我一直有个疑问。您为什么知道我叫马尔克斯?”
“这是我随便给你取的名字。”尼禄慢悠悠地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换一个,赛斯,德雷瓦,玛萨诺兰……或者,西德?”
“算了。”马尔克斯心不在焉地咕哝着,显得有点失望“就叫马尔克斯吧,我现在觉得我就是马尔克斯。”
“名字只是个代称,马尔克斯,就像你会称呼我为机械师先生那样。”尼禄用手点了点桌子的边缘“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我每天都在试着回想。”马尔克斯露出有些忧郁的表情“但我想不起来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等着我……明明我有这种感觉……”
“也许你需要更多时间。”但也许你会作为马尔克斯度过余生。尼禄在心里这样说着。而我穷尽前半生所想要追赶的那个人已经早已不复存在,被时间杀死在过去当中。
“我想我会离开这里,先生。”马尔克斯沉思了一会儿,继而露出坚定的表情“既然我忘掉了从前的自己,那我就把他找回来。”
“我警告过你。”尼禄的眼睛暗了暗,起身逼近马尔克斯“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你的身份会害死你。在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前不准离开这里。”
“那您呢?您跟我是同族对不对?”马尔克斯被尼禄身上危险的压迫感搞得有些心虚,但仍旧嘴硬“既然您能够骑着红鸟来,那我也能走着去。”
“哈哈。”尼禄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继而抽出自己背后的枪刃,用锋利的刀刃抵着马尔克斯的脖子,吓得马尔克斯节节后退,被高大的幕僚长用枪刃的枪托卡着喉咙抵在墙上动弹不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之所以能行走自如,这是因为我有这能耐,我能拿枪刃把敌人的喉咙割断,把敌人的脑浆子打在墙上。而你呢?你孱弱,你唯诺,你连枪都拿不稳。你会杀人吗?你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吗?你能一个人对付野地里的魔物吗?我比你强大得多,马尔克斯,你太弱了,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叫你遍体鳞伤。用我提醒之前你伤得有多重吗?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现在尸体早就烂成白骨!”
“先生……”马尔克斯有些惊恐地看着表情阴鸷的尼禄,蓝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慌张“……对不起……请……请您不要生气……”
“……抱歉。”尼禄自知自己失态了,但只要事情关乎面前这个白毛混蛋男人,他总会无法让自己彻底从情绪中脱离出来。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迫使自己恢复到从前面无表情的状态中,收回把马尔克斯吓得够呛的枪刃重新背在身后,继而闭上眼睛,用手把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散下来的金发重新拢回脑后,仰面长舒了一口气“呼——我不会拦着你,马尔克斯,想走的话你随时可以走。那么就这样吧,再见。”
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
“……请您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求求您。”马尔克斯见他要走,赶忙追着拉住尼禄的袖子“我太寂寞了,先生,我想跟您待在一起,去哪都好。”
“不行。”尼禄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坚定地向外走去,却又在门口处停顿了两秒“我下月同一时间会再来一次。如果你想离开就趁早滚吧,别把我想成什么救世主大善人,我不欠你的。”
之后的一周里幕僚长的手下们全都唯唯诺诺,不明白他们幕僚长究竟为什么凭空这么大火气。
“还记着之前让你干的事吗?”尼禄抽空跟自己那口风很严的人族下属见了次面,给对方下达着新的任务。
“送物资的那一次吗,长官?”中原之民小伙子很上道儿,知道自己大概又要有钱拿了“还要再送一次?”
“你去乌尔达哈蓝玉大街的当铺,问他们有没有人当过机械师的行头。有的话就买回来,不管定价是多少,回来我给你报销。”
“遵命。”
没过两天密探回来了。
“如何?”
“买回来了。”密探邪魅一笑,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一整套西德的机械师行头,除过衣裤外,甚至还包括护目镜、一把火枪和用得有些旧的小腰包。
“不错。”尼禄用手抚摸着那件白色的上衣“花了多少钱?”
“十二枚亚拉戈白金币。”
“……?”尼禄表情逐渐扭曲“……多少?”
“十二枚亚拉戈白金币。”下属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说这是加雷马制式的东西,所以买得贵。说真的 ,长官,我不太理解,您干嘛非得上艾欧泽亚买加雷马的东西,魔导城里不是多得是?”
“……别管那么多。”尼禄忍痛从钱袋里拿出钱给下属报销,又单独排出两枚金币算是报酬“送去上回那地方,装箱子里扔门口就成。”
“是,长官。”
一个月后尼禄如期而至。尽管猜测马尔克斯已经自行离开了,但他却还是准备最后再去一趟看看,至少断个念想。他顺道去了一趟黑尘驿站,想在那里的市集杂货摊上买一些旧书带给马尔克斯——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马尔克斯还在小屋里的基础之上,他毫不怀疑对方已经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就像西德从前所做的那样,只要他想走,那么无论尼禄怎样威胁恐吓他,乃至低声下气地哀求他,全都是徒劳之举。
“您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小杂货摊的老板一边把破旧的二手书递给他一边闲聊着“急着赶路?”
“啊,对。”尼禄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把书装入随身的口袋里。
“去东萨纳兰?”
“是的。”尼禄点点头。实际上他的目的不是东萨纳兰,他只是随着对方的话茬无所谓地放些假消息“我从西边一路赶过来,可无聊死了。晚上闲得没事正好买点书看。”
“那您可要小心点了。”好心的杂货摊老板叮嘱着“据说执掌峡谷附近住了个加雷马人。”
“还有这回事?”尼禄心下一沉,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摸到山坡上那么隐蔽而不起眼的烂房子,又是怎么知道马尔克斯在那里“您能给我仔细说说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杂货摊老板耸耸肩“前阵子……大概一周左右吧,有几个从乌尔达哈来的人问这边是不是住着个加雷马人……看样子好像还是帮派分子。然后有个经常在那附近活动的流民就带他们去了,估计是抓那加雷马人去了……这要交给恒辉队还好,但谁知道呢。”
“……”尼禄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如果马尔克斯真的让这帮人逮住,那么他这辈子都会为没有带他走而后悔。哪怕给他带回魔导城呢,哪怕把他交给盖乌斯呢,也总好过让西德被卖去乌尔达哈“……我想我得走了。”
他属于是经典欲速则不达,骑着飞奔的大红鸟还嫌慢,恨不得自己下来跑着走,给大红鸟都整无语了,冲他脑袋狠狠啄了一口之后叼着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扔到自己背上,一人一鸟极限拉扯滚着爬着才赶到这小屋。
推开小屋的篱笆院墙门后,尼禄几乎是五步并做一步蹿进屋内,慌得手都得微微颤抖,翻箱倒柜地找马尔克斯,从屋里找到屋外,来来回回找了七八圈,始终没能看见马尔克斯的身影,却在屋内发现了几处被冲刷过的血迹,看样子是有人在这里搏斗过,不知道熟输熟赢。
他还在桌上看到了切好却还没动过的面包,明显已经放了很久,至少一周以上,都已经风干成了硬铁板,看来马尔克斯已经被从这里带出去了不少日子,现在即便追去乌尔达哈也来不及了,进了城那就是羊入虎口,尤其是万一到了地下,那么尼禄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救不了他,更何况尼禄自身处在这地方也是件危险的事情。
“该死的!”他一拳锤在桌子上,使得木质的桌子因为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而出现裂痕。懊悔与气愤占据了他的胸腔。他活了三十来年,做了无数的决定,从来没有什么选择能够让他真正后悔过,但他此刻却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假使他没有出于保护西德的私心,靠着强硬的态度和恐吓把马尔克斯囚禁在这小屋里,而是做他本该做的,带西德回魔导城接受军法处置,那说不定结果还会好一些——盖乌斯多少会留私情,西德可是他的宝贝儿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对他下狠手。盖乌斯会把他保护起来,保护得很好,等着西德彻底恢复过来后再说服他继续给他做首席机械师……
“干他妈的!”尼禄一脚把桌子踢翻了,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烦躁到了极点。没有一件事,就没有一件事能够按照他所期望的来实施,无论是西德还是马尔克斯,无论是盖乌斯还是首席的职位,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在离他远去,无论他怎样拼尽自己的性命去追赶,去寻求,他所想要的从来都不曾属于他,哪怕一天,哪怕一小时,哪怕一秒,全都没有,仿佛水中的泡影,啪的一下转瞬即逝,继而便无声地彻底消失。
“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把你揪出来,加隆德。”极度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令他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走着瞧,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你这混蛋!”
说是要把西德重新逮到自己手里,但他脑袋里乱得跟几百只无头苍蝇在里面乱撞一样,后脑勺直发木,聪明的大脑头一回宕机,整个人都因为这件事而心慌意乱。果然还是太危险了,即便是懵懂的马尔克斯,身为加雷马人在黑尘待着还是太危险了,如果能再一次把马尔克斯夺回手中,那么他不得不考虑另给马尔克斯安排住处,这次必须更严密也更灵活,彻底把他保护好。还有就是,他不能再像这样隔三差五地跟对方接触,每次见到对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他的决心都会动摇,对于自己如今的选择与对未来的期许,皆因西德这家伙的脸而深深动摇,如若他再可怜巴巴地求他带他走,尼禄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些什么混帐事来,兴许带着西德就此跑掉,把对盖乌斯的承诺和期盼全都抛之脑后。
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完成毕生追求之前就此半途而废,哪怕对象是他妈的西德•加隆德也不行!
他决定总之先离开这里,去无望流民街和金库灵柩亭打探打探消息,却在即将离开小屋的时候察觉到了异样的声音,发觉有个人正在接近这里,靴子踩在散落着石子的地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便一个闪身躲到门后,在对方准备开门的那一刻狠狠地抓着门把手将木门撞向对方,直接给那倒霉蛋打了个措手不及,鼻子和脑门狠狠地撞在硬邦邦的门板上,鼻血刷一下子就出来了。
“唉呦喂,长官。”倒霉的平原之民小伙子被门板给打得摔了个结实的屁墩,一抬眼瞅见他们幕僚长拿枪刃指着他的脑袋,哭笑不得地说着“您下手可真够狠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尼禄把枪刃收起来,环顾着四周,看见一匹小伙子所骑的黄色陆行鸟“交给你的事情今天才做?”
“我哪敢。”小伙子扶着地面站了起来,用手拍着裤子上的尘土“一个星期之前我就来过了。”
“你来的时候他还在这吗?”尼禄猛地上前,用手揪住对方的领子问着,几乎要把矮小的中原之民给拎起来“快回答我!”
“您别激动,您先别激动……呃……我要窒息了……”小伙子挣扎着,连连冲尼禄摆手“……他很安全,您大可放心……”
“怎么回事?”尼禄松手放开自己的手下的衣领,被松开的人揉着脖子大口喘着气,一副差点被幕僚长掐死的模样“你知道他在哪?”
“当然,我亲自把他安顿在圣阿玛达•兰马达教会。那儿的老神父见他失忆了可怜,说会好好照顾他。那地方可安全,况且知道这事儿的一共也就咱三个人。”人族小伙子左右摇摇脑袋,确保自己脖子没什么毛病“虽然没有您的批准,属实是我自作主张了,但情况紧迫,我想您能谅解我。”
“继续讲。”尼禄摊了摊手,示意对方继续“你把他带去东萨纳兰做什么?”
“这里不安全了。”小伙子指了指这小屋子“虽然这里差不多是我一手创造的安全屋,但有几个乌尔达哈的帮派分子摸到了这附近,他们都带着家伙什,眼瞅着就是来抓人的。幸亏我当时在黑尘驿站买些便宜好抽的香烟……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察觉到了他们的目的之后就自告奋勇给他们当向导,骗他们到执掌峡谷附近……不过没全骗到,只骗来仨,剩下的仨还在驿站等着。”
“骗来的三个人呢。”尼禄心里大概有个数了,为此松了一口气。
“往外走个二三百米的斜坡上埋着呢,您那白头发的朋友一边哭一边帮我埋。”中原之民小伙子有些恶劣地说着,仿佛马尔克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很好笑“野地埋人,没个几十年不会有人发现。”
“你下手倒是从来都干净利索。”尼禄挑挑眉毛,看着自己这个办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的下属“屋子里的血迹怎么回事?”
“这是恐吓。”人族男性耸耸肩“剩下那三个摸到这里后,不傻的话就知道他们该滚了,这辈子最好别再来。当然,长官,我这一周一直埋伏在附近,扎了个帐篷,他们横竖来了走不掉。不过我没想到先等来的是您。”
“你肯定把马尔克斯吓到了。”尼禄一想到马尔克斯见着血那屁滚尿流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也好,吓唬吓唬他就怕了,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笨蛋就该被教训一下。”
“他眼瞧着我杀人来着。”人男小伙子把自己的烟拿了出来,抖了一根给尼禄,但斯卡艾瓦先生瞧不上艾欧泽亚产的土香烟,表示自己只抽高贵的加雷马原装货“我给那三个家伙骗进屋后一人朝着脑袋来了一枪,其中一个家伙身形灵活躲过去了,打在肩膀上还想跑……屋里的血就是这么来的。没办法我只能补了一枪,一回头看您那位抡着个铁锹要拍我的脑袋……勇得很。”
“你怎么做的?”
“……如果我说了实话,还请您手下留情。”
“说!”尼禄拿出上级士官的口气“这是命令!”
“是!”年轻的密探怎么说也是个帝国兵,条件反射地叼着烟行了个帝国军礼“我打了他一顿!对不起!长官!我打得他哭着求我停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尼禄捂着眼睛笑得像个疯子,继而抬腿就给自己属下朝着屁股狠狠来了一脚“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叫你敢打他,啊?!”
“对不起!”下属让他这一脚踢得踉跄差点栽倒“但我不打他的话他还觉得自己挺行的。打完他就老实多了,我说什么是什么。我告诉他我是您的下属后他就乖乖跟我走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是您那金发高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下第一聪明的朋友的手下。’怎么样,长官,严谨吗?”
“算你识相。”尼禄被这一马屁拍得还挺受用,但碍于幕僚长的威严,还是给了这滑头的人族小伙子轻轻一巴掌“但你这个月奖金还是没了,因为你不上报就擅自行动,还打了我的……呃,朋友。”
“……是,长官。”见钱眼开的人男垮起个批脸。
“还有就是你升官了,薪金翻三倍。”尼禄继续说着,眼瞅着下属瞬间眉开眼笑“之后你就是整个萨纳兰地区渗透工作的总负责人。给我盯梢盯好了,马尔克斯出任何一点意外我都拿你问罪。每个月来魔导城给我汇报一次工作,明白了吗?”
“私事公办吗,长官?”下属打了个响指“包在我身上,我就爱干这种事。”
“不,是能者多劳。”尼禄大言不惭地说着“今后你的书面报告也翻三倍。”
“彳亍,长官。”下属把脸皱了起来“那请问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是我带您去东萨纳兰的圣阿玛达•兰马达教会,还是先在这守株待兔收拾掉残余的乌合之众?”
“帐篷给我挤一挤。”尼禄说着。
两天后荒野中埋入三具新的尸骨。
“就是这里。”中原之民小伙子从陆行鸟上跳下来,指着那座教堂似的建筑物“这教会附近专门埋死人,平时也没多少人来这种晦气地方,安全得很。”
“好家伙,满地坟头。”尼禄跨过一位不知名也不知怎么嗝屁的冒险者的坟头,回头吩咐着下属“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是。”
“请问您有何贵干?”伊琉德神父本来坐在教会那破旧的长椅上看书,就看外面走进来个瘦消的高大男人,长风衣上还染着萨纳兰炎热的风尘。
“感谢您收留了马尔克斯。”尼禄从风衣里拿出来一小袋白金币递给神父“这些钱就当是我的心意。”
“救助有困难的人是我们的责任。”神父连连摆手“马尔克斯失去了记忆,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把你的钱拿回去做更多有益的事情吧。”
“这笔钱就当是捐给教会。”尼禄态度强硬地把钱塞进神父的手里“请您给他点轻松的闲差做一做。等他哪天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之后,自然不会再麻烦您。”
“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然。”尼禄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他那天眼可不常见是不是?即便知道他是个加雷马人,您却还是选择收留他,我为此由衷感谢您。”
“那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尼禄打断了神父的话“但马尔克斯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出于某些原因我离开这里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请您转告他,就说机械师先生跟他告别,最后一次告别。”
说罢尼禄便转身向外走去。
“机械师先生!”走出教堂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马尔克斯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是在得知他来了的消息之后滚着爬着跑了出来。他还踩到个从地里露出一半的空灵柩,差点摔了一大跤,扶着墓碑站起来继续跑,直到他能拉住尼禄的袖子为止“神父说你会离开这里,是真的吗?”
“是的。”尼禄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且不会带你走。你就留在这里做个守墓人,直到你想起自己的身份为止。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结果了,马尔克斯,无论怎样,失去记忆的你都像个易碎品,随便什么人都能要你的命。”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先生……?!”马尔克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尼禄用一只手揽着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脸颊,俯身亲上他的嘴。马尔克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震惊得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面前的男人用舌头挑开他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带着津液的滑舌灵巧地挑逗勾弄着马尔克斯的舌头,加深这个带着熟悉薄荷香烟味儿的吻。尽管马尔克斯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堪称僵硬,但尼禄却吻得相当深情,闭上眼睛认真地亲吻着身前男人,仿佛这是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带着浓厚感情的深吻。
“不。”吻完尼禄将舌头从对方嘴里抽出来,带出些许唾液。继而他深深地看了看一眼马尔克斯涨红的脸和震惊得放大的瞳孔,末了轻轻说着“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随即他便松开抓着马尔克斯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茫茫戈壁荒漠当中,只留下马尔克斯呆愣楞地站在落日的余晖下,望着尼禄的背影黯然神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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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剧场(一)
人族小伙子无语地看着他们幕僚长亲完白发男人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同,真晦气。他想着,牵着自己的陆行鸟,还有尼禄扔下来的大红鸟,朝着尼禄跑走的方向缓缓走去。
并且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他们那坐在地上一脸郁闷的幕僚长。
番外小剧场(二)
“经费是怎么回事?”盖乌斯看着报告上的数字直皱眉头“为什么多出了一笔亚拉戈白金币的开支?这些钱你用来干什么了?”
“……”尼禄沉默了一下,继而胡说八道“我去妓院套话来着,顺便嫖了十来个白发壮汉。”
“……”盖乌斯欲言又止,最后挤出来一句话“……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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