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哎，亥清清，你快看这个图，超好笑——”
“别靠近我啊！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也不要嘴里含着东西讲话！”
“哎——亥清清像老妈子，好严格！”
“你说什——”
“好了，四叶桑，亥清桑说的本来就没错，您赶紧消停会吧。”
“啊！！一织织也这样！你们一致对外！！”

环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了下来。学校的午休时间相当短，他总是会趁着这个时候一边吃饭一边刷趋势——然后被一织和悠训斥——抱怨几声再继续刷，就这么每日循环往复。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里一连串应接不暇的信息，手上吃饭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更是把筷子滞留在了空中。

“哎，总觉得最近，‘月色真美’这句话，总是上趋势哎。”
“啊？那是什么。”
“好像有谁以前下课的时候提起过，是有一个人讲的句子，夏……夏目……”
“夏目漱石。”
“啊，对对对！一织织你这个都知道啊。”
“这样的是常识吧。”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常识……”悠撇过头小声嘀咕。他除了和奶奶联络以及工作要事以外，用手机更多时候还是处于单机状态，就算联网也是和四叶环一起打游戏、或是被他半强迫着上线送体力。他几乎不刷趋势，更多时候对外界繁冗复杂的信息都秉持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当然，有时候这会让他陷入“过时”的怪圈就是了。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然未觉“吃饭不要说话”的这条规定早已被抛诸脑后。

“说起来，你们应该知道他的这句话有别的意思吧。”
“什么？”
“……好好听国文老师上课啊。”
“哎——那个时候他肯定在聊天啦，怎么可能会听。”
“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和泉一织把几个字说出口，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微的难为情，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作掩饰，“咳、就是，夏目漱石先生觉得，直接说这句话太过直白露骨，才会用这种隐晦的句子表达。不过他的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每年总会上一两次趋势就是了……可能因为真的很经典吧。”
“这样啊——”环听言点点头，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用食指关节揉了下太阳穴，“说起来，亥清清和巳巳一起唱的那首歌里，不就是有这句话吗？”

“唔——咳咳咳！！”一直低头乖乖吃饭的悠听到环突然提到他和另一个在意的名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呛得连声咳嗽，“什么啊——！！”

“啊，我记得，”一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狡黠，而后相当自然地哼起了曲调，“Unbalance？”
“你看，新月很美丽吧——”环无比熟练地接了上去，咧嘴冲着悠不停坏笑。

亥清悠的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了对方的样子，甚至不受控地开始走马灯式闪过拍那首曲子mv时候的各种动作。他的脸唰的一下变红，碍于教室还有其他人，他拼命压低了音量怒吼：“给我住手啊啊啊——！！！”

悠憋得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样子像极了进食的仓鼠。一织被逗得一时有些忍不住憋笑的声音，呛了几口之后拍了拍环的后背示意他闭嘴。
“才不一样呢……”悠嘟哝着，撇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午休时间一如往常地在仨人的吵嚷中结束了——当然，不用想也知道，大部分时候只有四叶环和亥清悠斗嘴的声音而已。拜另外二人所赐，下午的最后一节国文课，“新月”曲的演唱者本人倒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黑板上板板正正的粉笔字在他的眼里都幻化成了自己part的歌词。只要神经稍一放松，脑海里就会跳出对方隔着镜子向他伸手的画面。

他甚至连老师的点名也没听见——当然，这样的后果就是，尽管后排的和泉一织隔着过道拼命压抑着气音喊他名字，他也是充耳不闻，直到老师走到跟前，才被惊吓得瞬间从座位弹起，着急忙慌拿起课本才发现，自己甚至连老师现在讲的页面都没有翻到。适时响起的下课铃救了他一命——兴许是国文老师自己也觉得时机恰到好处，又或是他觉得这个初成偶像的学生这副样子确实惹人怜爱——总而言之，当天的国文课就在全班的欢笑声和亥清悠本人“你们俩给我记住”的咬牙切齿之中画上了句点。

“亥清清你怎么了？上课的时候样子好奇怪，你发烧了吗？” 环一下课就跑到他身边好心地询问，甚至因为怀疑他生了病，凑上前直接用额头抵上了对方的前额，惹得后排女生一片惊叫。
“别贴这么近——！你以为拜谁所赐啊！笨蛋笨——蛋！”悠这么大叫着连连后退，把环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单纯如他也确实没意识到对方反常行为的根源。

“四叶桑，我还有要事得提前先走了，”一织走上前打断俩人的喧闹，而后把一沓文件放在悠的桌上，“这是上次小组课题的修改，我已经弄好了，你们走之前记得再确认下里面的内容。”

语罢他投给亥清悠一个无奈的眼神。和环不一样，挑起话题的始作俑者看起来倒是相当清楚悠整节国文课思绪飘忽的真正原因。
不过他的样子就好像在说，请不要介意，我也没有想到您会这么在意。这让悠一下子呛声，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徒留不爽的情绪。

他一边目送和泉一织离开，一边摆着手应付不停凑上来的环，脑子里若有所思。



2.

亥清悠和棗巳波有三个秘密。

第一个，是他们双人曲目所拍摄的mv，副歌的动作迟迟没有敲定，最后反而是两个人私下彩排的时候顺着脑袋里的想法自己做出来的，最后大受好评而直接采用了。

第二个，是他们每次off日的前一天晚上，都会在工作结束以后一起散步，散步的路线每次都不同，只是最后一定会走到亥清悠家附近的一个小小的公园，然后在那里驻足许久才分别。

第三个，是他们最近正在交往中。



那天的话题之后仅仅过了三天，Z̀OOL᷂就迎来了新的off日。在透真的提议下，四个人在当天工作结束之后一起去巷角的拉面店痛快饱餐了一顿，唯二的成年选手还尽兴喝了几听啤酒，在酩酊大醉之前被尚且清醒的未成年们及时劝阻。结完账迈步走出店门，悠和巳波目送另外两名成员远去，然后相当默契地并排走到一起。就像曾经数十次做过的那样——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跨越人头攒动的天桥，绕行蝉鸣渐响的绿坪，最后一如往常迈步走进那个熟悉的公园。

他们就这么走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时候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公园外围的路灯零零星星发出微亮，在墨色里泛着悠湛的光芒。在这一小时里俩人相顾无言，只是肩并着肩一起走着，谁也没有打破沉默，谁也没有插一句话。

可并不是所有的沉默都会带来心悸的尴尬。

——也并不是所有一起散步的夜晚都如现在这般任凭沉默蔓延散开。

“……巳波。”
“嗯？”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在此时发话一般，棗巳波的回应相当自然。

没有回应。
棗巳波转头看向他，却发现对方伸出的手早就停留多时。悠不再说话，只是抬着手，做着那场无声的邀请，甚至害臊到连目光也没有朝着自己。
巳波轻咳几声笑了，把手覆上他：“呵、亥清桑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你好啰嗦。”

贴上的双手顷刻便收紧，下一秒变成十指相扣。悠下意识捏了捏对方的手掌，和他一起踏上草坪边的鹅卵石小路，发硬的鞋底在上面碰出有力的声响。这个点的公园人流稀少，只有零星几个耄耋老人在踱步聊着闲天，二人的身影在此时此处似乎变得毫不显眼。

最后棗巳波还是先他一步挑起了话题，笑着问他最近有没有值得分享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这个状态下的悠只有自己引导着才会打开话匣子，这是他在不计其数的陪伴中总结出来的法则。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地，亥清悠先是吐槽了几句上周的修学旅行，而后小声嘟囔的碎碎念就慢慢变成了滔滔不绝的连环炮弹。他从奶奶最近新学的料理说到四叶环在家政课上点燃油锅着急忙慌的糗样，从院子里新开的金鱼草说到学校里被同学养枯的盆栽，随着语调的上扬，握紧手的力度也不自觉加了几分。巳波笑着点头，说着这样啊、还有这种事呢，下一秒又乐此不疲地问道然后呢，引得悠说得愈发来了兴致。

尽管棗巳波更多时候是倾听的一方，但他却不会觉得疲惫，甚至以此为乐。大概是看着平日别扭的恋人此刻敞开心扉的样子，也是他本人的一种奇怪的“恶趣味”。

不过，这种于他而言相当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会对着亥清悠说出口就是了。

悠堪堪谈尽想说的话题，最后聊到三天前的国文课自己卡壳的事情，却在巳波询问原因的下一秒闭上了嘴巴。他本意只是想抱怨四叶环过分的率直和单纯，结果没料到给自己挖了坑，在被询问的当下完全无法坦言真正的缘由。于是他打着哈哈干笑几声，骂了两句四叶那家伙是笨蛋吧，又低头问道，巳波，现在谁都不在，我们一起练歌好不好。

这不过是自家恋人无数看似无理取闹、实则极易满足的小小愿望的其中一个罢了。巳波轻笑两声，不再追究悠生硬的话题转换，而后回应般地用食指的指腹摩挲了两下对方的手背。

“好啊，亥清桑想唱什么呢？”
“只有我们两个人，想唱什么很理所当然吧……”
“咳、好。”

于是棗巳波开口，轻声哼唱自己部分的第一句solo。缺了伴奏的unbalance shadow被无意识地放缓了乐速，似乎愈发晕染上一层温柔的色彩，整个世界都随着那轻缓的歌声放慢了行走的步调。

「この広い空の下　たとえ地球の裏側でも
这片广阔的天空下 哪怕相隔天涯海角
今日もまた　思てるよ...
今天也在 思念着你...」

——为什么自己当初唱着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歌词背后的含义呢。
亥清悠在副歌唱响的前一秒愈发放慢了整首歌的速度，尾音也随着自己的沉思慢慢微弱下去，逐渐消隐在空气中。

他不自觉抬头望向夜空。今晚的天空几乎看不见云层，视野罕见地变得相当开阔。不计其数的明星在夜空洗刷出一整条硕长的银河，落下细碎滴点的微光。盈月的轮廓相当漂亮，微眯着眼甚至能不费力气地望见月海的暗色纹路浮于其上。月光洒满了小小的公园，远处的松林尽数顶载着银白的微茫，在地面不均衡地洒下细碎的影子，斑驳聚拢，随着轻柔的暖风稀松摇动。

悠没有注意到自己看得入了神，下一句歌词便慢了一拍。可就像是察觉到他所有小小的心思一样，巳波也没有唱出声，直到悠反应过来、准备好了，二人才默契地一起开口——

“Unbalance，Unbalance——”
“你看，今晚月色真美。”

歌声戛然而止。亥清悠是有意为之，棗巳波则是愣了半秒干脆直接停了下来。他径自扭头转向对方，却发现亥清悠也在朝向这边看他。自己的小动作突然被发现了，亥清悠一下子有些无措，转而低头瞥向自己的衣角，然后右手拽了又拽。

“亥清桑，这里的歌词是新月哦——”
“我知道啊。”

棗巳波的话音还未落，就被悠一下子打断，他更加疑惑地转头望着对方，却发现悠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到了耳根，在光线微弱的路灯下晕染着柔和的神色。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仅有十厘米的距离之间蔓延开来。亥清悠憋得满脸通红，相当不自然地把手覆上了自己的后脖颈，而后把脸撇向一边。

“……没有……”
“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本来就没唱错啦！巳波笨——蛋笨——蛋！”
“啊？”

悠的小声嘟哝最后变成了和往常斗嘴一样分贝超高的喊叫。他大声喊着笨蛋笨蛋，又在话语说尽的同时拿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颊，像是要把自己满溢而出的羞耻心都尽数掩藏。
“都怪和泉那家伙……”他呢喃自语。悠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把手指张开一条缝，余光落在了棗巳波仍旧稍显困惑的脸上。

“……就是那个意思啦。笨蛋。”

这几句话咬字异常清晰，羞耻、不甘、甚至带着点撒娇的语意，全都糅在了有些发颤的尾音中。

棗巳波的大脑飞速旋转，却在最终触碰到正确答案的盒子之时，也被悠传染到了若即若离的羞耻感。他上前一步握住悠的左手，红透的半边脸颊一下子暴露在他跟前。

“噫——！你做什——”
“嗯，月色是很美哦。”
“？？？！！！”

悠被惊得也扭头看他，却发现上一秒还凑在他耳边袒露心声的人，此刻也像刚才的自己一样，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巳波？”

棗巳波没有回应他，因为此刻自己的脸大概也红的要命吧。他不想恋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真是糟糕，自己竟然一时也失态了。到底是谁教他这种东西的……
就是因为在心里默认了亥清悠不会知道这种话背后的含义，他才一时半会完全无法对对方的直球作出任何反应。棗巳波为自己慢半拍的反射弧感到有些许气恼，但很快那种情绪就转化成了对那位教亥清悠这些东西的始作俑者的暗暗指责。

让他知道这种东西，这恐怕有点不太妙吧。棗巳波权当无视了亥清悠的疑惑，自顾自地站在一边开始消化名为羞耻的情绪。寒风吹得他的指尖有些发冷，触到脸颊的热度却又真实的不像话。

看来对自己而言，比起直白的“我爱你”，还是含蓄的情话更容易让人脸红心跳吧。



3.

三天前，Z̀OOL᷂的休息室。

“哦，‘月色真美’又上趋势了！每年总要来个几次啊。”
“因为今天是Kiss Valentine吧，也就是那个什么、亲吻情人节啊——啊，你看，这条下面不就是吗。”
“阿虎，我之前就想吐槽，你对这种事情的了解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好让人吃惊……”
“啊啦，但是毫不意外不是吗，那可是御堂桑啊。”
“喂喂巳波，别跟着透真一起调侃我好吗。”

棗巳波看着面前二人凑在一起兴趣盎然刷着趋势的样子，也忍不住好奇地上前围观。不过就在他瞥见那条趋势下面的各种表白方式大赏之后，脸色倏地一沉。

“御堂桑……你可千万别乱教亥清桑这种东西啊。”
“哈？虽说悠现在不在这，不过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吧，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
“啊呀阿虎！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阿悠是未成年、还在上高中啊，Z̀OOL᷂年纪最小的团员没必要知道这些吧。”
“这样啊，说的也是。不过悠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些吧。”

透真还在帮忙打圆场，巳波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一目十行地扫视上面的文字。

“……つきがきれいだね。”他用着连自己都几乎难以听清的微弱声音喃喃自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