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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只告诉了我？”于里昂热半抱着头，眉头都紧紧地绞在一起。他不需要面前的红发猫魅族回答就能知道答案，但他的回忆却不由自主地被带回了那个时候。
　　
　　1
　　“好吃吗？”
　　
　　一手托着厚重的书本翻阅，一手抓着餐具就把午餐往嘴里送的于里昂热在猛地被这么问到的时候脑子还一下没转过来，手里的叉子一下子叉到了书上。他咽下去转过头，就看到穆恩布瑞达托着腮坐在自己的旁边，脸上有些不耐烦。
　　
　　“肉丸和酱汁本身的搭配还可以，但是脂肪配比有点高了，不是很健康。”于里昂热又戳了一块肉丸放到嘴里，一本正经地评论道。
　　
　　“啊——就知道你不会说出什么‘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这种话啦，嘛真是的，我本来也不应该有这种期待才对。”本来撑着脸的穆恩布瑞达像是突然泄了气，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撅起了嘴，“好嘛好嘛，我下次再试试！”
　　
　　“这是你让我评价的。”于里昂热有些不解地盯着穆恩布瑞达看了半天，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拽了一张废纸出来，拿着笔就开始画表格，“不，如果要更加准确一点，确实做一个评分表会更加合适。嗯，从味觉、嗅觉、口感、酱汁……”
　　
　　“停停停停！”穆恩布瑞达一把抢过了于里昂热手里的那张纸，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黑杠。她满脸通红地将废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就是一塞，“料理的改进就让我自己来好了，于里昂热你专心看你的书吧。”
　　
　　“……哦。”于里昂热又有些不太甘心地看着垃圾桶里的那张废纸，又看了看脸上都写满了怒意的穆恩布瑞达，还是抄起了书继续研读起来。
　　
　　窗外阳光照得正好，虫鸣和鸟叫从窗口飘进来。这本该是一个适合出门晒太阳的日子，但对于于里昂热来说似乎外面天气再怎么样都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面前那几叠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书。他也因此错过了穆恩布瑞达没精打采地拿起一本厚书，坐在地上轻声的一句嘟囔。
　　
　　“木头。”
　　
　　2
　　刚刚打发走了来玩闹的仙子们，于里昂热精疲力尽地坐在书桌旁，拿出一本书还未读上几页，急促的敲门声就从门外传来。用来捉弄仙子族的法阵并未被激活，于里昂热挑起了眉毛，大概也知道了访客是谁。
　　
　　他没有料到的是白袍男人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金发蓝眼，就和离开了他们数年之久的敏菲利亚一模一样。又或者说，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敏菲利亚本人。
　　
　　“原来如此，星象改变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孩吗。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我们啊，桑克瑞德。”于里昂热放下手边的书，缓步走到桑克瑞德身边。他半跪在女孩的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她还是个小姑娘。”桑克瑞德没好气地推开于里昂热堆在座椅上的书本，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你帮忙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什么的，本来我还想找雅·修特拉，实在联系不到就来找你了。”
　　
　　于里昂热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本放到一边，冲着敏菲利亚伸出了手。女孩怯生生地看向桑克瑞德，在得到了他鼓励的微笑后，才搭上于里昂热的手。那双手是如同贵族小姐一般的柔软，于里昂热几乎难以想象她居然是游末邦里的囚徒。
　　
　　往敏菲利亚身上丢了几个简单的检查魔法，于里昂热意外地发现少女除了有些受惊意外并无大碍，受的伤也是逃亡路上手脚上的蹭伤。于里昂热用余光瞟着坐在一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桑克瑞德，又看了看面前的敏菲利亚，拿着药膏瓶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又何尝不知道桑克瑞德大费周章将敏菲利亚从那个囚笼里救出来是为了什么。
　　
　　3
　　空旷的沙之家里，唯有于里昂热和书堆木箱为伍。
　　
　　大部分拂晓成员都已搬去了摩杜纳的石之家，本来留在沙之家的只是寥寥数人，现在也被于里昂热找借口差遣了出去。他沉默地靠在桌边，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以太学概论，书脊上的署名正是穆恩布瑞达。
　　
　　在他的手边，一枚白圣石正微弱地散发着光芒。这正是他离开石之家的时候，拂晓的英雄，他们的光之战士追着交到他手里的。一把以太提取器，一枚白圣石，几沓关于以太研究的文献，这边是穆恩布瑞达留下的全部。在石之家他尚且能将自己的情感掩藏在兜帽和眼镜厚重的阴影下，现如今在这空无一人的沙之家内却再也无法掩盖。几日前他还沉浸在和旧友终于相见的喜悦中，现如今却毫无防备地迎来了死别。
　　
　　于里昂热将脸埋在泛黄的书页中，油墨和纸张的香气将他包围，一时间又似乎将他送回了在萨雷安求学的日子。和于里昂热不同，穆恩布瑞达向来并不喜欢安安静静地在室内读书。天气好的日子，穆恩布瑞达总会敲响他房间的门，把于里昂热拎出去和她一起在草坪上晒着太阳看书。于里昂热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居家的这个疯丫头也成了个爱好读书的书虫。他好奇缘由，但也一直没问。
　　
　　现在倒是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于里昂热沉重地坐回书桌边，从抽屉里翻找出了几张占星牌，在桌子上依次排开。月已西沉，逝于星海。这正是对应穆恩布瑞达的预言诗，只不过那时刚读到这里的于里昂热并未意识到。他翻开牌面，长长地盯着那占卜出来的命运，又沉默地将牌收回手中。
　　
　　一旁的桌上，还放着一盘吃了一半的魔蛇鸟肉丸。
　　
　　4
　　“打扰了。”于里昂热敲开星见之间的门，冲着背对着他盯着那面镜子的背影说道。那人偏了偏头，注意到仅有于里昂热一人进来，便是一手掀下了头上的厚重兜帽，火红色的耳朵轻微抖了抖。
　　
　　“其他人应该不知道你来了吧？”水晶公随手一挥熄灭了镜子上的画面，三步并作两步从阶梯上小跑着来到了于里昂热的面前。
　　
　　“他们不知道。”于里昂热说，视线却飘向了水晶公刚刚关闭的那面镜子上，“他的异常你知道了？”
　　
　　“嗯，我知道。”水晶公说，目光也顺着于里昂热的视线望向身后那面镜子，“我刚刚也去探望了一下，我觉得他还能撑得住。”
　　
　　于里昂热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水晶公的消息而放松半分，他闭上了眼睛，咬着牙说：“你确定还要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那样？”
　　
　　水晶公对着于里昂热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他拄着杖子缓步走到那个镜子前，仰头说道：“是啊，就和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这是唯一一条能够让所有人都能幸福的道路的话，那么这种代价我可以承受。”
　　
　　“而我就是你的共犯。”于里昂热补上，“雅·修特拉已经在怀疑我了。”
　　
　　“也是在意料之中，想瞒过所有人果然还是有些困难。”水晶公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笑，伸手启动面前的镜子，里面映出的正是在房间里睡的正香的光之战士，“但是没关系，我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在那之前，请你再配合我一会儿。”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这么做下去。”于里昂热犹豫了很久，终于是缓缓地说。
　　
　　“是啊，我也有很多想对那位英雄亲口说的话。总感觉，如果我要是不能亲口告诉他的话，那我会非常遗憾。”水晶公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但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如此，我们的计划更没有中断的理由了。于里昂热，你很清楚在这种事情上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
　　
　　“是，我清楚。”于里昂热轻声说。
　　
　　5
　　必要的牺牲，隐匿于暗处不为其他人所知的计划，于里昂热对这并不陌生，他也很清楚水晶公正是因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才找上了自己，但如果可能，他并不想如此简单地就由他一人决定他人的生死和命运。
　　
　　逐渐推敲出需要敏菲利亚前往第一世界阻止光之泛滥的计划时，于里昂热几乎都被自己的冷漠而微微震惊。他不是不清楚如果桑克瑞德知道他的计划后会怎样，恐怕等他的计划完成，桑克瑞德跟他也会有不小的嫌隙。而敏菲利亚，若是真的按照他的计划被送往了第一世界去阻止光之泛滥，她也将再也见不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那将会是死别。
　　
　　但他只能继续默默地进行下去。顶着雅·修特拉的怀疑，和对桑克瑞德的愧疚。他就如同两个孤岛间的桥梁，一边连接着因为光之泛滥而失去了一切的暗之小队，一边连接着毫不知情的拂晓血盟。他几度纠结过到底是否要告知桑克瑞德他这个近乎不近人情的计划，最后却都因为惧怕计划失败而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如果一定需要有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罪孽，那这个罪孽还是由他于里昂热自己来背负。他曾经如此打算，但最后当他看见在他叫出敏菲利亚名字那一瞬，桑克瑞德脸上划过的震惊，他无比痛恨自己作出了这样的抉择。
　　
　　“……我知道这会完全剥夺你回到原初世界的可能性。”于里昂热说，他几乎能感受到背后桑克瑞德投来的那足以灼穿自己的视线。有那么一瞬，于里昂热甚至期待敏菲利亚能够拒绝他的请求，拒绝前往第一世界。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他，敏菲利亚，穆恩布瑞达，还是桑克瑞德，都是追随着路易索瓦老师一路走来的人，也因此，他们都理解这种牺牲。
　　
　　只是事到如今，于里昂热再度回想起来，总会思考，若是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到底是继续成为命运的推手，还是孤注一掷，用人类之躯去阻止命运齿轮的碾压。
　　
　　6
　　虽然口头上被水晶公交代了不要暴露他们的计划，于里昂热在看到光之战士来来回回为了第一世界的人们奔波的时候，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对他说些什么。随着各处的黑夜被逐一归还，总是陪伴在桑克瑞德身边的也不再是金发蓝眼的敏菲利亚，而是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琳。真正的敏菲利亚在距离故乡遥远的异世界结束了她漫长的旅途，而桑克瑞德最后也没能和她道别。
　　
　　于里昂热能从桑克瑞德偶尔流露出的落寞表情看出他对敏菲利亚的怀念。而他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当那个计划终于要落下帷幕，终幕的演员登上舞台的那一刻，光之战士会有怎样的想法。正如同当时，若是他能预先得知穆恩布瑞达的死，他是否能有机会弥补他的遗憾？
　　
　　于里昂热望着断崖下游末邦壮丽的景色，悄悄攥紧了手中的纸条，那是水晶公通知他他即将来到最终的舞台的消息。他不是没有查过水晶公和光之战士之间的关系，而越看他越对这隐隐的相似之处而胆战心惊。
　　
　　在光之战士惊心动魄的冒险旅途中，他和水晶公，来自萨雷安的年轻亚拉戈历史研究学者，古·拉哈·提亚的经历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从他们相遇到分别，兴许也只是过了几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甚至怀疑光之战士是否还记得曾经的摩杜纳有这样的一个红发猫魅族青年，曾和他一同进入那神秘的水晶塔探险过。而另一方面，水晶公对光之战士的执念则沉淀得太深，以至于为了能够换到光之战士的未来，他可以为此牺牲自己的生命。
　　
　　正如同年轻的他和穆恩布瑞达一样。
　　
　　但他不能让光之战士知道水晶公的计划，于是于里昂热只能借助着他们闲聊的只言片语，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直到将他一步一步送入最终的战场，直面那最后的光之害兽。
　　
　　7
　　当那声刺耳的枪响传来的时候，于里昂热一时间居然感觉有些轻松。没有出现计划中的打开时空狭缝以自身为载体带走所有的光的场景，水晶公在受了那计划之外的那一击后便是失去了所有力量瘫软在地上。本该是完美的剧本被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打了个粉碎，却也给了水晶公一线生机。
　　
　　于里昂热再次见到光之战士已经是几日后。由于光之战士体内光之力的暴走，诺弗兰特全境再度被不祥的无尽光笼罩，而他和水晶公的计划也需要一个新的替代。也就是在他到处寻找解决方案的时候，他在水晶都的阿马罗着陆场拦下了独身一人的光之战士。当他看到那双疲惫的灰蓝色双眼中那陡然锐利的眼神后，他就完全明白了。
　　
　　他知道了他们全部的计划。
　　
　　“请允许我跟您一同前去。”用水晶公的生命换取世界重生的计划已经失败，于里昂热也没有任何必要再将一切隐瞒于众人。他坦然地陈述着那个失败了的计划，心头却有雀跃的火苗被重新点燃。而他们的英雄，光之战士，也平淡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和拂晓的所有人启程前往那片真正的决战之地。
　　
　　那是被暴风雨笼罩的幽深之海，五寻深处躺着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灵。他的身体化作水晶，他的眼睛化作宝石。他那非人的身躯没有一处不曾受到那英雄的光芒神奇的变幻。化成瑰宝，破碎而完整。如若这是弥补他所作所为的唯一机会，那他必不会让这幕戏剧以遗憾告终。
　　
　　穆恩布瑞达的白圣石，敏菲利亚带来的琳，重伤却依旧清醒的水晶公。所有的役者都终于集齐在了这最终的舞台上。随着被击败的无影化为点点以太消散于空气中，于里昂热又想起了那首预言诗。
　　
　　月已西沉，逝于星海。然其又将指引拂晓的太阳。他们在最后的舞台上迎来了诺弗兰特百年来的第一次日出，而在他身边，伤痕累累的光之战士，向着同样满身血污的水晶公道着早安。
　　
　　或许今后再也了无遗憾。于里昂热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