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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悠】《Lost summer/迷失长夏》

作者 : 不可医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 虎杖悠仁

标签 五悠

3523 74 2022-3-26 21:12
导读
【五悠】《Lost Summer/迷失长夏》
*九十年代日本 2815原作if线 n周目穿越五 泡沫经济时期复古风
*清水 2w+一发完 开放式结局


【1990年的夏天,我做了一场很绮丽的梦。】



“这个,是你掉的吗?”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小册子,两根修长的手指轻盈盈地夹着牛皮纹理的封面,将它递给眼前西装外套的主人。迪厅里人满为患,人们摩肩接踵,连弯腰都困难。那个烟粉发色的少年愣了一下,接着弯起眼睛,露出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接过小册子并向他道谢。两个人的指尖短暂地相交了一会儿,少年指腹柔和的温度传到他的皮肤上,鲜活的、生的气息。
五条悟勾了勾唇角,笑得温和随性,那副样式新潮的墨镜遮了他一半面容,灯球映出的华丽光点将他一头白发映得斑驳。少年问他是否眼睛有不方便;五条悟将错就错,说这里光线太暗有些看不清路。少年了然一笑,便要带他出去。
耳边响着当时流行的J-JOP,老式音响演奏的声音带着失真的复古风味,一下下敲击着耳膜,钝钝的。少年牵着他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斑斓绚丽的色块充斥着整片墙面,男人们身着版式硬挺的西装,身边尽是包裹着修身短裙、烫着波浪卷的女郎们。到了外面的露台,繁华梦幻的夜景猛然跳跃进他的视线;数不尽的霓虹灯牌层层叠叠,计程车骨牌似得摞在街边,亮起的车灯前踏过一双双纤细的小腿和高跟鞋。五条悟有些恍然,这个年代确实是这样的;1990年的日本,原宿开着走在时尚最前端的潮牌服饰店,竹下通的徒步区每周都举行街头演唱会,大学生们在周末结伴出游,涌进卡拉OK、商场和迪斯科舞厅,挥舞着一千日元拦计程车。在昙花一现的泡沫经济时期,人们沉浸在这虚幻的繁华里,钞票像流水一样飘出去;一个东京的地价就能够买下美国,世界各地的奢侈品店都涌动着日本人的身影,所有人都对更绚烂的明天怀着一种盲目的自信。
几根孩子气的手指突兀地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回过神,少年正有些好奇地望向他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也许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有些失礼,少年摸了摸后颈处修得平整的后剃发,不好意思地一笑,自我介绍说他叫虎杖悠仁,今天是来陪朋友过生日的。五条悟眨了眨眼,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服把虎杖悠仁的身板衬得挺拔,用发胶仔仔细细撩上去的前发也让他看起来成熟不少,不过五条悟猜,这小孩今年肯定刚满十五岁。他笑了笑,只是说自己姓五条,从东京到仙台来出差。至于这个嘛——他伸手将墨镜摘了下来,抬眼看向虎杖悠仁,半透明的深色镜片后的是像夜空一样深邃的瞳孔,晶亮的天蓝色在夜幕中沉淀下来,成为闪烁着的靛青恒星。虎杖悠仁惊讶地把眼睛睁得圆溜溜,止不住地赞叹起来,五条先生的眼睛好漂亮,是戴了美瞳吗?五条悟摇摇头说不是啦,是天生的哦。
欸——真的吗,好厉害!虎杖悠仁歪了歪脑袋,不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为什么要用墨镜遮起来呢?难道说,是因为畏光之类的吗?还是像漫画角色一样有特殊能力之类的?五条悟被逗得一笑,说也许吧,比如能预知未来什么的。
哇,不是吧!虎杖悠仁捧场地用手遮住嘴,心里想着没想到五条先生还挺风趣的;五条悟仍然含着笑意,却换上一副严肃的语调说,其实我来自三十年后哦。虎杖悠仁忍俊不禁,清脆的笑声回响开来,他问那五条先生,三十年之后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超能力了?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吗?
他们就在露台上,泡在夜风中闲聊起来。虎杖悠仁把他那过生日的可怜朋友抛在了脑后,连同口袋里嗡嗡作响的传呼机,一连几条短讯都在笑话他见色忘友。忘友就忘友吧,虎杖悠仁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五条先生身上有一种特别吸引他的气质;不仅仅是因为外表出众,虽然五条先生的确个子高、脸比当红明星还漂亮,从虎杖悠仁第一眼看到他的那刻起,他的心脏就被一种温柔的暖流裹挟了,那是种特别温暖的、熟悉的感觉,就像幼时被奖励后才能吃到的玻璃糖。他跟五条悟天南海北地闲扯,从时下销路最好的漫画聊到上世纪的美国电影,时间在亮如白昼的不夜城里失了踪迹,指针在不知不觉中指向十点。五条悟在编织藤椅上起身,他便跟上去,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五条先生要走了吗?
五条悟把墨镜重新卡到鼻梁上,微微笑了下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虎杖悠仁吞了下口水,牵住了五条悟的袖子。他说,五条先生,我知道国分町有一家很不错的宾馆,可以看到日出。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五条悟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虎杖悠仁脸上慢一拍地发起热来。他忙不迭地松开了五条悟的衣袖,又不知所措地去摸自己的颈侧,果然太着急了吧。但五条悟注视着他的目光仍然温和,让他有些愧于直视,便用手去遮自己烧红的脸颊:抱歉,五条先生,是我太唐突了。他抬起眼来,一汪蜜糖在月光里打转,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总感觉我必须要留住你,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之类的…让你困扰了。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墨镜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最终他还是勾起唇角,揉了揉虎杖悠仁的头发。他说,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虎杖悠仁有些疑惑,他张了张嘴,第一个音节刚吐出口,却忽地被截断。五条悟俯身,对他眨了下右眼,夜幕中的晶蓝瞳孔宝石一样璀璨发光,勾起个有些暧昧不清的笑容,他说,带我去你说的那家宾馆吧。
啊……欸?虎杖悠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整片脸颊烧得通红。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害羞的性子,建议也是他自己提出的,但是五条先生真的答应的时候,他自己又紧张的不行。他有些结结巴巴地答应着,把熨烫平整的裤腿捏出一片褶皱,五条悟看他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但是,你要乖乖回家哦。
小孩儿的绯色幻想被他打成落花流水,原本紧张地抿起的唇角耷拉下来,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被送上计程车,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在车窗摇起之前,五条悟对他挥了挥手,说我明天会去找你的。虎杖悠仁点了点头,也挥手告别,这才猛地想起他们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有些懊恼,更多的是遗憾,虎杖悠仁在闷热的夏夜里辗转难眠。他的夜晚被延长到了第二天上午,当他趿拉着拖鞋去玄关开门时,看到门后笑眯眯等候着的五条悟的那一刻,他差点把嘴里的牙膏咽下去。狼狈地去漱口,虎杖悠仁把凉水拍到自己发烫的脸上,心里只是想着竟然让五条先生看见了自己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五条悟出了门,坐上车,直到初中的大门出现在视野中时,才猛地回过神来。
虎杖悠仁心里憋了太多疑问,五条先生是怎么找到他的家的,又为什么要来他的中学?五条悟看起来并不想解释太多,他摸了摸下巴,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太可疑了些,于是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悠仁,你相信世界上有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吗?
虎杖悠仁一头雾水,又忽然想起昨晚五条悟对他说的什么预知、穿越之类的事。说实话,他本来以为那是开玩笑的,就算现在也是半信半疑的状态。不过看着五条先生似乎还蛮认真的样子,他只好点了点头。五条悟满意地笑起来;他说,你就姑且当我是做调查工作的吧。是这样的,悠仁的学校里藏了很危险的东西,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闹出人命,所以我过来回收。
登时,灵研社的里那一墙满当当的资料涌入虎杖悠仁的脑海。那些东西该不会都是真的吧…?虎杖悠仁拍拍自己的脑袋,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是五条先生,初中这会儿已经放假了,我们估计是进不去的。五条悟勾起唇角,说没事,小问题,把手伸过来。当那温暖而宽阔的手掌将他包裹住时,虎杖悠仁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下意识闭上眼,等光线再次出现在眼前时,他竟然已经置身在操场旁边了。
他惊呼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打量着四周,我们刚刚不还是在校门口吗?现在他再不信也不得不信了,他跟在五条悟后面叽叽喳喳地问,所以五条先生真的是超能力者吗,不是预知未来而是瞬移之类的?他的问题泡泡机一样一个个冒出来,五条悟还来不及逐一回答,两人就已经走到了百叶箱前。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这时虎杖悠仁突然一拍脑袋,原来五条先生找的是这个啊,那东西已经被他拿出来放在灵研社里了,学长学姐她们好像是要今晚解开上面的绷带。
那就还来得及。五条悟轻车熟路地往社团活动室走,一边解释了下所谓“诅咒”和“咒力”的事。五条悟腿长,步子也迈得快,虎杖悠仁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漫画里面的设定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现实中,虎杖悠仁从来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奇幻,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五条先生为什么对他的初中这么熟悉?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呢。”五条悟在楼下站定,虎杖悠仁差点一头撞到他的后背上。“什么?”他在五条悟背后好奇地探出脑袋,四周却忽然暗了下来。他惊骇地抬起头,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斑点,如同被污染后的海水那样迅速侵蚀着天空,直到他们周围完全被笼罩在这片黑色的帷幕下。“五条先生,这是什么?”他指了指身边那片摸不到的屏障,五条悟伸手把墨镜摘了下来,“这个东西叫‘帐‘哦。是为了不吓到无关的学生啦~”
“手指已经被咒灵吞下了,就在这栋楼里。总之诅咒都长的挺丑的啦,不过,”五条悟回过头,用手掌罩住了他后脑勺的碎发,亲昵地摩挲了几下,又轻轻笑起来,“别害怕,不要离开我身边。”
下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超出了虎杖悠仁可以想象的范畴,正如五条悟说的那样,诅咒确实长的挺丑的。他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什么灵异事件,即使是在据说“会有某种灵性”的幼年时期,也没有看见过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当冰凉、粘稠、像是地下水井中淤泥一样的诅咒气息贴上他的脖颈时,他浑身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想抬腿来个回旋踢。但是来不及了,那些粘液一样的东西已经贴上了他的小腿,试图把他整个吞噬。虎杖悠仁的眉头拧在一起,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牵住了他;顿时,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他的身前展开,那些恶心的粘液被通通弹了出去。
虎杖悠仁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搞懂是怎么回事,五条悟已经顺势拦住他的腰,把他整个抱到了自己身后。“竟然还想用人质威胁我,”五条悟抬起右手,荧蓝色的咒力迅速在指尖聚集,“你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一个了。”
话音未落,那原本萤火一样的光点顿时爆炸开来,瞬间淹没了整条走廊;狂烈的风迎面刮过虎杖悠仁的脸颊,他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放下胳膊时,那个巨大的、史莱姆一样的咒灵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扭头看了看四周,门窗玻璃都完好无损,墙壁上甚至都没有留下痕迹,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午睡时做的一个噩梦。
虎杖悠仁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呆愣愣地看着五条悟上前拾起掉落在地的手指。半晌,他抬脚追上去,眼睛里似乎能冒出星星,“好——帅——!”像这样发出了男子高中生看到jump少年漫主角暴打boss一样的语调。“刚才那招好帅!!好厉害!叫什么?有名字吗?”
五条悟被他逗乐了,“那个还需要起名字吗?”
虎杖悠仁睁大了眼睛,“难道说,是普攻?”
“是普攻。”
“哇……”虎杖悠仁感慨似得叹出声,“太强了吧…”
五条悟把墨镜重新戴了回去,对着他比了个拇指,“毕竟我是最强的。”




“七月二日。昨天在国分町的舞厅遇到了五条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五条先生非常熟悉,也有可能是他长得太帅了。忘了要联系方式,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见到。”

【想见你】



“这个就是我刚刚说的‘咒力’,就相当于电源吧。那个诅咒就是直接用咒力去攻击的,”两人一边往校门口走,五条悟顺便给虎杖悠仁解释,“而刚才我对你使用的呢,是我的术式,叫无下限。术式就相当于电器,一般是要把咒力注入到术式里使用。”
虎杖悠仁“嗯嗯”地点着头,一副认真的神情,“那五条先生的术式就是类似于一个看不见的盾?”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原理是靠近我的事物速度会越来越慢,所以最终无法触碰到。”五条悟笑眯眯地对虎杖悠仁伸出手,“来,握个手吧。”
虎杖悠仁将信将疑地把手伸过去,在手指相距大概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却像是有一道屏障一样把他隔开了, “真的欸,”他用力地指节都曲了起来,却依旧不能靠近半分,“好神奇啊!”
这时,他忽然觉得脸颊上滴落了一点凉意,虎杖悠仁眨眨眼往天空看去,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几片淡淡的乌云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雨滴越下越大。“啊,下雨了。”虎杖悠仁指了指最近的教学楼,“五条先生,我们去那里躲一下——”
五条悟翻转掌心,他们的指尖轻轻碰在一起。接着,那些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他的指缝滑下去,指根、虎口、最后是手掌底部,直到他们彻底十指相缠,扣得严丝合缝。虎杖悠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吵得他面红耳赤,四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一片寂静中,他忽然感觉到雨好像停了。
他抬眼去看,雨声仍在耳边淅淅沥沥地响着,雨点不断地从空中滴落,却没有落到他们两个身上。就像是有一把透明的伞,把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开来。五条悟垂眸去看他,唇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无下限可以指定对象,也能对他人使用。”
“欸……”虎杖悠仁的脸越烧越红,他把视线从两人相握的手上移开,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抬眼去看他,“这样、就好像是在一个只有我们的小世界里一样…怎么说…还、还挺让人害羞的…”
虎杖悠仁感受到握着他的大手似乎僵直了一瞬。墨镜下的半张帅脸上,两片薄唇登时抿了起来,五条悟别开了脸,把手握成拳放在唇边掩饰性地咳了咳。果然不论多少次,都不能完全接下这孩子的直球啊…大人迅速调整好表情,把成年人的余裕找了回来,笑着揉揉小孩儿乱翘的头发,“即使是在人山人海里,我也能跟悠仁独处哦。”
被突如其来的调情惹得面上飞红,虎杖悠仁无奈地瞟他一眼,“五条先生…!”
五条悟笑出声来,牵着虎杖悠仁的手继续走去。雨依旧在下个不停,却没有把两人的衣角沾湿一点。他重新拾起原先的话题,“所以,我就是为了收集手指才来仙台的。两面宿傩的手指被封印在日本的各地,接下来还要跑很多地方。”
虎杖悠仁眨眨眼,忽然想起件非常不得了的事,他连忙问道,“五条先生说过自己来自三十年之后的世界吧?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三十年后世界因为这个什么宿傩毁灭了吗?”
“确切地说,”五条悟顿了顿,“我不是来自三十年后的世界,而是我的世界恰好在这个世界的三十年后。”
虎杖悠仁一头雾水,“有什么区别?”
“悠仁知道平行时空理论吗?”五条悟用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两条平行的直线,“我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至今为止已经跨越很多个不同的时空了。只不过每个世界正在经历的‘时间’不同而已。”
“总之就像是那些漫画里的救世主热血笨蛋一样,为了阻止世界毁灭什么的——搜集每个世界的手指,然后把它们带走封印起来。”
虎杖悠仁努力消化刚才这番话里蕴含的信息,“所以五条先生要离开仙台了?”
“不急。再过两天吧,而且,”五条悟低头,对上虎杖悠仁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得保护你。”
“欸??”虎杖悠仁惊讶地张大了嘴,“为什么?难道说我会有什么危险?”
“放心,你在我身边是安全的。”说到这,五条悟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个木盒,“一定不要吃这个手指哦。”
“谁会吃那东西啊…不对,应该说那个能吃吗?”虎杖悠仁吐了吐舌头,“五条先生不是说诅咒吃下这个可以变强嘛,就算人类吃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五条悟一笑,把盒子收了回去。“对,没有什么用,而且还可能会没命。”他停住脚步,声线变得有些低沉,瞳孔深处压了些晦涩的情绪。他把手指轻轻搭在虎杖悠仁的颈侧,那一小块温暖的皮肤下,是鲜活的生命在跳动。
“所以,一定不要吃哦,悠仁。”



“七月三日。五条先生找到了我。他说他来自三十年之后,没想到是真的,又给我讲了一些咒力、诅咒之类,完全是漫画设定嘛!五条先生一定是漫画主角那种,特别的强,而且术式很神奇。”

【我想不起来你的脸了】



“恭喜你毕业。”
五条悟将一支蓝色玫瑰别在虎杖悠仁的西装纽扣上。少年的橙色衬衫上点缀一抹妖冶的蓝,本就跳脱的颜色更绮丽了一些,却有种奇异的和谐。虎杖悠仁抬头对他一笑,翘起的唇角边酝着一抹浅浅的酒窝,然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被同班的女生挽着手走进舞池了。
虎杖悠仁对他说今晚是毕业party,邀请他一起来。五条悟本来觉得会在卡拉OK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却被虎杖悠仁领上了游艇。真不愧是90年代啊,他靠在宴会厅的角落,顺手从路过的侍应生盘中取过一支香槟。
本来应该是孩子们的狂欢,最后却变成了家长的社交场合,也怪不得虎杖悠仁会带他一起来了。他轻巧地捏着高脚杯纤细的颈,半垂着眼睫,视线在朦胧的月光里暗昧不明。他透过黄金般澄澈的液体去看舞池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把正在起舞的年轻男孩装进他的杯中,一抹淡淡的粉红在流淌着的橙黄中晕染开来,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恍然间他想起,在很久很久的曾经,自己还是滴酒不沾的。
他家的小孩儿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虎杖悠仁被女生们包围了,五条悟想,作为一个大人,他应该气定神闲地交给小孩儿自己去处理的。如果那些女生背后没有跟着家长的话;虎杖悠仁显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笑容里带着几分尴尬的意味,眼神向周围飘忽着,似乎在找时机溜走。
“虎杖,你今天带来的那位是谁呀?个子好高。”
“啊……他是我的哥哥啦。”
“我是悠仁的男朋友哦。”
五条悟忽然出现在虎杖悠仁身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向对面的女生露出个清浅的笑容。虎杖悠仁吓了一跳,脸颊“嘭”地红起来,“在说什么啊五条先生!”
女生们被这番奇妙的对话弄得稀里糊涂,还没等理清一下这两人真实的关系,五条悟已经揽着虎杖悠仁往门口走去了,“那么,悠仁我就先带走啦。”
他挥了挥手,眯着眼睛一笑,“祝你们玩的开心哦。”
虎杖悠仁捂住半张脸,却留了通红的耳根露在外面,想着自己在高中入学前就要有奇怪的传闻了。
两人到外面的甲板上吹海风,外面没什么人,倒是清净。隐约间能听到宴会厅传来的肖邦圆舞曲,年代感厚重的古典音乐在风中消散成隐隐绰绰的烟。视线被大厦切割成不太规矩的方块,霓虹融进了海水里,再漂浮到海面上,勾勒出一副喧嚣纷奢的不夜城模样。
真繁华啊,五条悟感慨道,尾音被风拖长成一句喟叹。虎杖悠仁望向远处回港的轮船,徐徐拍开的水花激起层层泡沫,又隐没于浅浅的波纹中,他说,这样的繁华总有一天会消散的吧。
五条悟看向虎杖悠仁,他琥珀色的眼睛湿润地泛着光泽。他问,为什么这么觉得?虎杖悠仁趴在栏杆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浮华过头会让人觉得不安吧。钱很好赚,更容易花;走在街头的时候,不管是街道、行人还是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流水一样过去,留不下什么。他歪了歪头,虽然就生活在这个年代,但我仍然不能跟它好好相处呢。它就像香槟里的泡沫一样,有种总会破碎的不真实感。
五条悟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似的,说你还挺特别的。这可不像你们这个时候的年轻人会说出来的话;毕竟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大家都对以后满怀信心,觉得未来好着呢。虎杖悠仁笑起来,伸了个懒腰,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啊,喧嚣的城市,忙碌的生活,充实得让人察觉不到寂寞。这是个好时代啊。他看着五条悟,眼睛笑得弯弯的,托起右手作出举杯的手势;就算以后都会消逝不见——那么,就为了此刻酒杯中的泡沫干杯吧。
五条悟勾起唇角,两人的指节轻轻地碰在一起,恍然间响起玻璃器皿相碰的清脆鸣声。



“七月五日。带五条先生一起去了毕业party。我其实不喜欢这种场合,还好有五条先生在。”

【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来着?……蓝色,一定是蓝色吧。大海一样的。】



虎杖悠仁怀疑五条悟说的“保护”其实是让他当免费导游,两人趁着这两天把仙台逛了一圈。傍晚的时候他们路过花店,虎杖悠仁进去订了束康乃馨。五条悟问,是要去看望谁吗?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是我的爷爷啦,他不让我往医院跑得太勤,总是把我早早地赶回来。
五条悟点了点下巴,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虎杖悠仁愣了一下,一想到五条悟之前说过医院是容易滋生诅咒的地方,可能是担心他吧。于是他便点点头,当然可以啦,不过这会儿他又犹豫起来,他该怎么向爷爷介绍五条先生呢?
大概是看出了虎杖悠仁的顾虑,五条悟笑了笑,我在东京是高中老师,你就说我是你的老师吧。虎杖悠仁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呢。那就,五条老师?
五条悟一怔,又轻轻勾起唇角。他揉一把学生的头发,目光带着些辽远的怀念,他说,这样就好。
他原本不想打扰虎杖悠仁和他爷爷,简单打过招呼后,就想先出门等等,没想到虎杖悠仁接着就被护士叫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虎杖爷爷,他推了下墨镜,坐在了老人的床边。
是在第几个世界的时候呢,他学会了对他人使用反转术式。挣扎过一次次的绝境,然后再翻牌重来,一刀一刀雕刻出他现在的游刃有余。五条悟垂下双眸,把手轻轻的搭在床边的扶手上。蓝色的咒力轻柔地运作起来。
虎杖倭助抬了抬眼皮,开口说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我是把老骨头了。
五条悟摇了摇头,继续完成术式剩余的部分,您知道的,悠仁是个很怕寂寞的孩子。
老人看了一会儿他,浑浊的眼睛依旧明亮,问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五条悟笑了笑,是啊,我从东京过来的。
虎杖倭助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别装傻了,五条家的小子;我老了,眼睛还没花。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悠仁那个臭小子认识的——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那种搞不清代价的糊涂蛋吧。
最后的咒力注入,术式完成了。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在老人的注视中,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时间被永远停在了二十八岁,跨越无数个时空,遇见的都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点,只有他们两个在瞬息万变中相对静止,像是行星与卫星。
他听见自己说,现在已经不可能放弃了。我只是放不下罢了。
在虎杖悠仁回来之前,他先一步离开了房间。他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老人,阳光从窗外倾洒进来,轻柔的,带来夏日的生机。五条悟笑得释然,他说,感谢您让悠仁诞生于世。
虎杖倭助哼了一声,没有应答,只是兀自背过了身去。



“七月七日。去医院看望爷爷,五条老师一起去了。被嘱咐了些医药费的事。爷爷精神还不错,太好了。”

【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悠仁,是这样的,我要离开仙台了。”
他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呆愣愣地握着门把手,还没等他的情绪反馈到语句上,门外站在一片日光中的男人柔和地笑了下,扔出句让他更不明白状况的话。
“但是,我要带你一起走哦。”
虎杖悠仁的一天过得繁忙无比,上午给爷爷办了出院手续,然后解释说自己要跟同学去毕业旅行,下午坐上新干线一路直达东京。五条悟说他的住处在东京都的千叶县,虎杖悠仁隐约想起了那个1989年开售的大项目;不过等他真的站在那传说中的“千叶100山庄”下时,他还是惊得合不拢嘴。
别墅是经典的美式风格,整体以复古的咖色为主,外观颇有年代质感。“不是吧,这是东京帝国酒店吗?”迈入三面环窗的主客厅,虎杖悠仁还是被足足有6米挑高的宽阔空间吓了一跳。家具都是欧式装潢,四处可见精致的木刻雕花和金粉镶边。有些令他意外的,五条悟竟也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此刻正打量着地板上据说每平米要十万日元的纯羊毛地毯。
“没想到三十年前的生活就这么现代化了啊。”五条悟拨弄了下墙上的电器设备总控开关,啧啧称奇,“比我想象中的先进多了。”
“等下,五条老师,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住处吗??”虎杖悠仁疑惑不解,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些有点危险的想法,“难道这房子是抢、”
“老师我姑且还是个正经人啦。”五条悟弹了下小孩儿的额头,无奈地叹口气,虎杖悠仁捂着头可怜兮兮地看他。“这里确实是’我’的住处——这个世界原本的那个’我’啦。反正这里他也不住,没关系的。”
“诶……所以另一个五条先生其实是个大富豪吗?是做什么的,不会是搞房地产的吧?”虎杖悠仁挠挠头发,在这个年代,他实在想象不出除了房地产行业之外还有什么能赚这么多钱——买一栋十亿日元的别墅,而且自己还不住。
五条悟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虎杖悠仁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无辜地眨眨眼,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得离谱。五条悟擦了擦眼角,“嗯,对,就是搞房地产的。还这么没品位,住的房子满满的暴发户气息。”
两人把整栋别墅逛了一遍,起居室里除了超大衣帽间和独卫之外,还有面落地窗,可以看到绿意盎然的后花园。路过小客厅和餐厅,虎杖悠仁最喜欢的还是厨房——传统的美式装修风格,是半开放式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操作台。小孩儿头一次见到这么全的电器设备,简直流连忘返,撸起袖子就想大显身手一番。只不过打开冰箱门却让他傻了眼——里面竟然是一水儿的速食食品,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冰箱,不少还都过期了。虎杖悠仁摇头叹气,说放这些便利店的东西在这简直浪费电。
五条悟吐了吐舌头,跟在小孩儿身后去了超市。提了两大袋子回来,虎杖悠仁把冰箱里全面换水了一遍。等两人解决了晚饭问题,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
小孩儿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边洗碗还哼着小调。把围裙挂在门后,虎杖悠仁却在橱柜的最上层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五条——老师——”把在客厅的五条悟叫过来,虎杖悠仁一脸兴奋地指了指橱柜上方,“要喝点酒嘛?”
“诶,”五条悟挑起一边的眉毛,捏住了虎杖悠仁的鼻尖,“未成年人饮酒不太好吧?”
“呜呜老师快松手、疼——”小孩儿吃痛,捂着红通通的鼻尖看他,小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就喝一点,没关系的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对我撒娇了?”大人又去捏小孩儿软乎乎的脸颊,无奈地决定稍微纵容他一下,“好吧,就喝一点。”
“耶!”小孩儿欢呼起来,接着就伸直了胳膊去拿——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无法忽视的现实问题。他够不着。即使完全踮起了脚尖,脚背绷得像芭蕾舞演员,他的指尖离他心心念念的洋酒瓶还是有几厘米的距离。
“呃……五条老师……”虎杖悠仁回过头,眨巴着眼看向五条悟,手指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五条悟哑然失笑,走上前来,虎杖悠仁莫名地有点紧张,在感受到后背贴上一片不属于他的温度时,他本来以为会发生什么少女漫画里的烂俗情节——没想到,五条悟双手握住他的腰,把他整个托举了起来。
“哇啊!”双脚忽然离地,虎杖悠仁吓了一跳,差点把橱柜上的玻璃瓶子都给挥掉。“五条老师……明明直接帮我拿就可以了嘛!为什么要……”拿稳了酒瓶,虎杖悠仁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五条悟勾起唇角,“嘛,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很久没有抱过悠仁了。”
他挑了下眉毛,墨镜后的目光变得有些调侃,“还是那么让人安心的重量啊。”
“什么意思啊——!”虎杖悠仁气结,去捶他的胳膊,“那就不要抱啊!”
拿出一对酒杯,两人在起居室的落地窗旁席地而坐。不得不承认,这造价不菲的纯羊毛毯的确足够柔软,像坐在棉花糖上一样。室内只开了一盏夜灯,暖黄的灯光浅浅地映在玻璃上,稍微透出点窗外的草木与水池来。远处的群山在夜幕中晕出些青色的投影,森林斑斑点点地点缀其上。透过窗户能看到一番自然景色,已经是足够稀奇的事;虎杖悠仁想起自己年幼时窗外的那片绿茵草地,后来也被灰青色的柏油马路覆盖。这里没有炫目的霓虹灯,没有迪厅的音乐声,没有车水马龙;都市的繁华离他们远去,只剩下此刻这片静谧的天地。
好像,是我进入了老师的“无限”一样。
虎杖悠仁一边往高脚杯里斟酒,一边胡思乱想,说起来,我这样算是跟老师同居了嘛?他其实不太会喝酒的;也不懂得把握节奏,小孩儿嘴馋一样几杯酒下肚了,后劲这才慢悠悠地赶上来,让他有点晕晕乎乎。也许是被酒精烧的,虎杖悠仁脸上泛起红来,他撑着下巴直愣愣地看对面的五条悟。这进展是不是不太对劲啊,没有交往,甚至都没表白过,就先直接同居了?
五条悟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纤长的白色睫毛半垂着,稀碎的投影遮盖了晶蓝色的双眸,似乎若有所思,或者只是在放空,目光晦涩不明。灯光给他的脸颊镀上一层暖色,柔和了锐利的鼻梁和下颌骨的边缘;葡萄酒将他的嘴唇浸得有些湿润,注意到虎杖悠仁的视线,他回过头来,勾着唇角一笑,唇瓣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泽。
虎杖悠仁的喉结动了动。他想,嘛,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多纯爱的那一派。
“五条老师,”他凑上前去;大概是接着酒意,虎杖悠仁歪了歪脑袋,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抬起眼睛看五条悟,“请问我可以见色起意嘛?”
五条悟笑起来;他做出副惊讶的样子,眼中的笑意却有些促狭,“我不是悠仁的哥哥吗?”
虎杖悠仁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气得鼓起了一边的脸颊,他接过话柄反击,“不是男朋友吗?”
五条悟半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搭在小孩儿的后颈上,仍然挂着副似有若无的笑容,“悠仁还是不要对陌生男人这么随便比较好哦。”
“五条老师才不是什么陌生男人啦。”虎杖悠仁撇了撇嘴,“之前就说过了,五条老师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他用食指刮着脸颊,“明明我还完全不够了解五条老师。”
“嗯…难道说…”五条悟眨眨眼睛,故意揶揄他,“悠仁对我一见钟情了?”
“哈啊?好肉麻诶!五条老师!”小孩儿搓了搓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又移开了视线,面上发红,声音越说越小,“非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啦……”
他眨了眨眼,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看向五条悟,“我想……”
虎杖悠仁昂起脸,暖黄色的灯光将肌肤晕染得温和,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跟五条老师更亲近。”
比较腼腆的索吻。虎杖悠仁有些紧张。他可能有些用力了,感觉眼皮跳了几下。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感受到心脏震得他胸腔发疼。似乎听到五条悟轻笑了一声,然后是热气凑过来;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下一刻却是刘海被撩开,一个吻轻柔地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他顿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仍然勾着唇角的五条悟,“就这样?”
五条悟向后靠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宠溺意味,“这是大人的自持哦。”
虎杖悠仁的眉头禁不住地跳起来;他的脸上烧了个透,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揪着五条悟的衣领压过去,“太狡猾了——五条老师!”
两个人一同后仰到地毯上;五条悟的衬衫被他攥出一团团的褶皱,他没有接吻的经验,只是费力地闭着眼睛,将舌尖往对方的唇间探过去,紧张地唇瓣都在发颤。原本扶着他的后腰的大手,顺着他的脊背向上游去,勾的他脊椎发酥;最后扣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大人明明被他压在身下,却反客为主,侵入他的口腔深吻回去;当两人的舌尖交缠在一起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也不明白该如何回应,只是愣愣地被大人吸住舌面含吮,连上颚都被扫了个遍。舌面上的颗粒相互摩擦时仿佛产生了细小的电流,让他浑身战栗,在这个缺氧式的深吻中被亲得神魂颠倒,晕乎乎地咽下了不少两人的唾液。
唇瓣分开时,五条悟还故意在他的唇面上吮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啵”的一声,惹得他更加面红耳赤。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过呼吸了;脊柱像是被抽去了一样,连尾椎都发酥发软,他脱力地弓着脊背,眼前被泪水润得模糊一片,晶亮的唾液沿着微张的唇角滑下。五条悟挑了挑眉,看着他一副失神的样子,低低地笑起来,“就这样?”
小孩儿经不起挑拨了,虎杖悠仁恼羞成怒,骑在五条悟的胯上就要伸手去解他的衬衫纽扣。一颗,两颗,解到一半,虎杖悠仁忽然从气头上回过神来,他抬眼一看——五条悟正半眯着眼睛看他,衬衫被他解得凌乱,露出锁骨和大片的胸膛。他本来以为五条先生是比较瘦的类型,没想到薄薄的一层布料下是锻炼地如此充分的身材,他的目光被从五条悟的胸肌横贯到锁骨的一道狭长疤痕攫住。那痕迹已经淡却了,裂痕中是淡粉色的、新生的肉,在白皙的肌肤上已经不太明显。虎杖悠仁看愣了神,用指腹轻轻描摹着那道疤痕的形状,触感有些发涩。
“这里、已经很靠近心脏了吧。”他喃喃道,“五条老师这么强,也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五条悟忽然勾起唇角,目光染上些调侃的意味,“话说,被悠仁这么摸的话,即使是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哦?”
虎杖悠仁这才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指,脸也发起热来,他忍无可忍地瞪了五条悟一眼,“五条老师,你真是的…”
五条悟轻笑起来;他直起身子,把虎杖悠仁揽进怀里,哄小孩儿似得拍拍他的后背,“好啦,去睡觉吧。”
虎杖悠仁把脸埋进他的肩膀,从鼻腔中闷闷地应了一声。



“七月十日。跟五条老师一起来了东京。爷爷的身体已经好转,今天顺利出院了,本来我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爷爷在听说我要去毕业旅行的时候,摆了摆手说‘赶紧去’。谢谢爷爷!没想到我竟然能住进传说中的千叶山庄,这样的房子以前还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如果那时,我挽留了你的话,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



虎杖悠仁想,五条悟带他来东京大概只是因为交通方便。五条悟仍然天南地北地跑,偶尔会带上他一起出门,为了不让小孩儿好好的暑假就这么窝在屋子里发霉。
虎杖悠仁从电视机底下翻出了一大摞VCD光盘,种类非常齐全,从日本到欧美,从热销动画到黑白电影应有尽有。于是他彻底成了电视儿童;五条悟不在家的时候,他就靠这些电影打发时间,或者偷偷溜到商场去打几回小钢珠。
有时候五条悟注意到虎杖悠仁似乎在写什么东西,用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掉落的那个牛皮封面的小册子。虽然他知道大人应该尊重小孩儿的隐私,不过虎杖悠仁倒是觉得没什么,大大方方给他看,上面大多是些流水账,歪歪扭扭地记下些生活里的琐事。虎杖悠仁说,这个手账本是爷爷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因为爷爷说他做事没规划,太随心所欲了,所以让他用笔每天记点日程。不过他不太明白手账本要怎么用,所以干脆就当日记写。
五条悟大致浏览了一下,发现几乎每页上都有“五条老师”出现。小孩儿这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笑得傻乎乎的,毕竟现在我的生活除了电视就只有五条老师了嘛。
五条悟叹口气,现在我好像成了剥夺年轻人青春的罪人了。他揉一把小孩儿的发璇,下次带你去北海道。小孩儿的眼睛几乎立刻就亮起来,嚷嚷着要吃毛蟹生鱼片盖饭。
五条悟每出一次远门,他就在手账本的扉页画条竖线,又给反复描得很粗,像根手指的形状。五条悟说两面宿傩的手指一共有二十根;这是第几根了?看着扉页被他渐渐填满,像是流沙一点点滑进沙漏底部,空白的纸面变成倒计时,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离别的日子。
他鲜少看新闻,不过今早的东京电视台还是把他惊了一下。似乎是哪里的郊区发生了局部地震,没有人员伤亡,这本来是家常便饭的事。不过在看到现场图片时,他还是手滑把捏着的大福掉到了地上:原本笔直的巷道像波浪一样扭曲起来,两边的墙面甚至直接贴合在了一起,在航拍的俯视图上,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中突兀地很,像是某种后现代艺术。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地震才能震成这样?
在他犹豫掉在地上超过五秒的大福还能不能吃的时候,开门声响了起来。虎杖悠仁下意识地往玄关看去,五条悟仍然穿着离开时的那身灰青色衬衫。不知道是不是这颜色看起来沉闷,虽然五条悟仍然挂着笑容,但虎杖悠仁总感觉他很疲惫的样子。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他去接五条悟提着的购物袋,估计是上次答应他带回来的伴手礼,“五条老师,这次去了好久喔。”
“嗯哼……事情有点麻烦,不过总算解决啦。”五条悟在沙发上坐下来,手臂自然地环在他身后,“现在感觉松了口气呢。”
“是嘛,”虎杖悠仁眨眨眼睛看他,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但是老师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五条悟闻言抬起眼睛,墨镜上方透出一点摄人心魄的蓝色。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虎杖悠仁有些不明所以,五条悟却忽然勾唇一笑,耍赖似的躺在了他的大腿上。
“啊?诶?”虎杖悠仁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突然这是怎么了…老师?”
“悠仁,我好累哦——”五条悟拖长了语调,双手环住虎杖悠仁的腰,把脸埋到了小孩儿的肚子上,“有时候真的好烦,但是看到悠仁我就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悠仁power严重不足了,快让我充电啦——”
小孩儿的脸“腾”地红起来,手忙脚乱地,最后只能把手轻轻放在五条悟的头发上。那些细软的银白发丝,溪水一般从他的指缝间倾泻过去。没了墨镜的遮挡,在被那双剔透却温柔的眼睛注视时,他还是会觉得呼吸不畅。虎杖悠仁摩挲着五条悟的头发,脸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地埋怨着,“老师,你真的是……你又不答应跟我,你,你还——”
五条悟笑起来;伸手去抚小孩儿的脸颊,手指轻轻碰触到那稚气未脱的、温热的皮肤后,又用手掌去包裹住,拇指亲昵地在小孩儿的眼下来回抚摩。那块触感光洁柔软,并没有一道深褐色弧形的疤痕。他定定地注视着虎杖悠仁的双眼,一枝粉色樱花映入清冷的湖中,他轻轻地笑着,“我是因为珍惜悠仁哦。”
小孩儿沉默不语,脸上热意未消,只是半垂着眼帘,扣住五条悟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在大人的掌心里温煦而郑重地印下一个吻。
大人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弹了一下,被嘴唇接触过的皮肤兀自发起热来。“啊……真是的,”他起身把小孩儿抱进怀里,头发在小孩儿光裸的颈窝处蹭来蹭去,“这样的话,我会舍不得离开悠仁的啊。”
虎杖悠仁听见了自己心脏停跳那一瞬的窒息声。他的嘴唇动了动,那一刻,无数个问题洪水一样冲垮了他的脑神经。同一个世界上能存在两个五条老师吗?如果我想留住五条老师,是不是太幼稚,太自私了?不对…应该是,五条老师会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最后,他只是低垂着头说,“…我也舍不得五条老师。”
“能听到悠仁这么说,老师很开心哦。”五条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好啦,不谈这个话题了。我这次买了不少VCD回来哦~悠仁想先看哪个?”
他无心看电影,随便选了一个,就让那些色彩斑斓的像素点独自跳跃变化着。电视机的光线莹莹地映进他的眼中,他的大脑开始放空,电影的音乐声离他远去。虎杖悠仁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依恋身后这个怀抱的温度。1990年的夏天漫长、绚丽而稍纵即逝,连迷路人的足迹也被繁花遮去。也许值得在多年后的回忆里自嘲,他生于浮浪之中,爱上了酒杯里的泡沫。



“七月十五日。五条老师出差中,今天又看了一天电影。”

“七月十七日。把附近商场的小钢珠打遍了。”

“七月二十日。跟五条老师去了北海道。这次的咒灵长得好恶心。另,这家店的毛蟹做得不好吃。”

“八月七日。糟了,被老板认出来是未成年了!看来以后不能再去了…”

“八月十二日。五条老师上次推荐的恐怖片拍得超烂。”




“真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他在小巷的矮墙上站定,墨镜后的钴蓝色双眼冰一样寒冷,居高临下地瞥向墙角处身着袈裟的男人。
黑头发的男人额头上横着一道缝痕,蚯蚓一样怪异刺目,在方才短暂的一阵交手之后已经负伤,血液在墨黑色的袈裟上看不出痕迹。他皱着眉,面色不善,抹去嘴角呛出的一抹血痕,沉声问道,“你是谁?”
“嗯?当然是五条悟啊,”五条悟挑了挑眉,语调轻快,冰冷、穿透力和威胁性都极强的咒力却暗自在其周围流动起来,“现在的咒术界连我都不认识了吗?还真是让我有点伤心呢。”
“你现在不可能找到我。你不是那个六眼——”见咒力飓风般不断在五条悟的指尖凝聚,男人“啧”了一声,一振袖子,飘起的布料后凭空出现一个不断扩大着的黑洞。
“我是谁无所谓啦,”掌心向上张开,将指尖对准小巷中,五条悟把墨镜随手装进口袋里,“总之快点过来被我杀掉——”
闪电一般的、蓝紫色光线将整片小巷映照得亮如白昼,在即将被那道咒力凝成的洪流吞没之前,男人起身迈入了身后的黑洞中。
“——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一瞬间,周围的景象全部扭曲起来,像是在万花筒中看到的幻境一般,颜色与颜色糅杂在一起;本该在推开门后看见阳光和白色沙滩,再次睁开眼时,羂索愕然发现自己竟被送回了原地。
“都说了,逃跑是没用的,“五条悟右手插着口袋,轻巧地从墙上一跃而下,”这招刚才不是用过了吗?“
“能干涉空间…你,”羂索转过身来,面色铁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谁知道呢,”五条悟一步一步走近,面容渐渐在浓墨般的夜幕中显现出来,他仍然抄着口袋,步态悠闲,眼睛却在暗色中莹莹地泛着野生动物一样的光,“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想跟你废话。”
羂索闻言,忽然弓起了身躯,本来以为他是因负伤而痛苦,谁知他的肩膀耸动着,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真可悲啊,五条悟,”他抬起头来,挂着血液痕迹的脸上露出一副讥讽的笑容,“作为跳跃时空的代价——舍弃了肉身吧?”
脚步声停了。皮鞋硬质的鞋跟“哒“地一声敲击在水泥地面上,五条悟仍然俯视着,面无表情。
“我能感知到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六眼’。”男人笑得愈发猖狂,“只能靠暂时占据各个世界自己的身体而存在的你,就像寄生虫一样,离开之后就会被这个世界遗忘,任何关于你的痕迹都会被抹消。到最后只会湮灭在时空的狭缝里,哪里也回不去吧?”
羂索向后,靠到满是灰尘的墙面上,目光充斥着带了几分悲悯的嘲弄,“真是无意义的挣扎,可悲地令人发笑。”
“第七次。”
五条悟突然开口,羂索怔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目光。
“那孩子被两面宿傩掏出心脏,奄奄一息地倒在我怀里时,我学会了对他人使用反转术式。”
“第三十二次。”
“在飞机上得知那孩子要被秘密处刑的消息时,我学会了无条件的任意距离瞬移。”
“第一百二十七次。
“成为了消防员的那孩子,即将被火海吞没的时候,我学会了扩大无下限术式的范围。”
五条悟顿了顿,他将视线移开,望向小巷尽头的点点灯火,暖黄色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摇曳着跃动。
“第四百四十七次。”
“最开始用来跳跃时空的咒具彻底失效了。在那个世界里…那孩子被两面宿傩彻底侵蚀,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诅咒。”
“就在那时,我领悟了时空的本质……”
他将视线收回,半垂着眼帘,把霜一般冻结了的视线敛在了阴影中。羂索惊骇地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像冰激凌一样融化,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小巷两边的墙面蠕动着靠近。
五条悟脚尖略一施力,在半空中站定。四周的空间发生了他所不能理解的扭曲,羂索试图起身逃离,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无法移动,只能看着灰白的墙面拉扯、变形,将他慢慢笼罩在其中,如同一口巨大的棺。
“我也许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最后会怎么样,也都无所谓。”
在最后一小块天空被完全吞噬时,羂索在那一点石山中的缝隙见瞥到一抹冰冷的蓝色。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块软泥一样能被随意揉捏。”
两边的墙面彻底贴合在了一起,原本的一条小巷就这样从地图上消失,变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五条悟垂眸,露出个轻佻又有些自嘲的笑容。
“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在最后才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五条悟推门进来时,虎杖悠仁正盯着手账本的扉页发呆。粗细不一的19条竖线爬满了整张纸面,只剩下右下角的一小块空隙,等待他将这场绚丽的梦画上句点。
“五条老师……”合上手账本,虎杖悠仁转过身来看向他。五条悟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小孩儿头顶乱翘的粉发,“走吧悠仁,带你去热海。”
夏天的傍晚,六点天还大亮。正好赶上下班的点,电车里人满为患,虎杖悠仁在肩膀与肩膀的缝隙间看见一点车窗外的天空。被铁质包裹起来的狭小空间中陷入了凝滞般的寂静。他知道,从电车驶动的这一刻起,时间过去一秒就少一秒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被改变。沉闷的悲伤与无力感从心底泛上来,持续不断地,钝重而酸涩。脚底的地面似乎在离他远去,电车忽地减速,他回过神来,脚步没能稳住,踉跄着向后退去。
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牵住了他。像是被从冰冷的海水中捞起一般,他猛地喘了口气,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温柔的蓝色眼睛。
“就算以后都会消逝不见——那么,就为了此刻酒杯中的泡沫干杯吧。”
这句曾经由他口中说出的话,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虎杖悠仁扯起嘴角,他想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正赶上热海的花火大会,他们大概是被计程车的司机师傅当成了旅客,热情地送到了港口。这片大概是本地人看烟花的地方,热闹非常,撑着各色棚顶的夜市小摊密密麻麻地排在海边,哟喝声与流行音乐交织在一起。身着花色艳丽浴衣的女孩们在身旁走过,挽起的发髻旁点缀着不会枯萎的花,木屐划过地面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手提花布袋与小扇子风铃一样摇晃着。
虎杖悠仁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花火大会了,也许是同龄的年轻人们厌倦了传统的祭奠形式,并且他也的确没有想要一起看烟花的人。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啊,如果是以前的他,估计要嘲笑“这是什么古典小说情节”之类的吧。他抬起脸,看向身旁的人,“五条老师,手指…”
“那个不着急啦。”五条悟却只是笑了下,拉起他藏在身后的手,对他眨了眨眼睛,“比起那个,好不容易来了花火大会,不好好逛一逛怎么行呢?”
其实他没什么心情玩乐,不过五条悟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人群中走去。上一次来花火大会是什么时候来着,虎杖悠仁已经记不起来了,烟花在他的回忆中被深藏在了遥远的童年,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拉长褪色。夏日,蝉鸣,团扇,萤火虫,小小的他刚及别人的腰,跟在爷爷的后面去逛夜市。幼时的他曾在夜空中瞥见一瞬的绚丽花朵,不知何时完全被眼花缭乱的都市霓虹取代,连同那无数个潮湿的夏夜、生锈的风扇和懵懂的他。
颜色各异的小巧金鱼在清澈的水中游动,鱼尾在暖黄灯光下甩出金色的水波。他早就忘了怎么用那米纸编织的网,轻薄的纸面在触碰到金鱼之前就完全融化在了水里。他听见一旁的五条悟轻轻的笑声,像是大人看见刚会走路的婴儿摔倒时的忍俊不禁,虎杖悠仁又不服气地去捞;最后还是大人握着小孩儿的手捞上来两条,一蓝一橙,给透明的薄塑料袋带去不少生气。
扔飞镖,水气球,空气中弥漫着糖浆甜腻的香气。虎杖悠仁左手苹果糖,右手巧克力香蕉,又要了两份章鱼小丸子。两人边逛边吃,花花绿绿的袋子高高低低地挂在手指上,五条悟就用唯一空闲的那只手去抹小孩儿嘴角的巧克力碎屑。虎杖悠仁每被当成小朋友对待就脸红生气,尤其刚才五条悟提出要抱起他看烟花的时候——虎杖悠仁无奈地想,烟花应该是跟喜欢的人手牵着手看,而不是骑在喜欢的人脖子上看。他把手上的袋子都扔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仔仔细细地把五条悟的手擦了个遍,比擦古董瓷器还认真,逗得大人笑得弓起了身子。
逛到夜市的末尾,最后一个摊铺正在做抽奖。五条悟问,要不要去抽一个?虎杖悠仁咽下最后一口苹果糖,说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五条悟笑笑,抽一个吧,一等赏似乎是红白机第二代呢。一听是游戏机,虎杖悠仁立刻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去抽了一签。然后,在拿到一个蓝眼睛的、画得不太走心的小白猫气球时,他对五条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嘛,算了,气球就气球吧。“他拉着绳的末端,抬头端详着,“这个小白猫的脸在晚上看有点诡异耶……哇,小心!”
两个小男孩嬉笑着从他身旁跑过,似乎是被绊了一跤,差点就要脸朝地摔在地上。虎杖悠仁吓了一跳,赶紧把小男孩扶起来,在被道谢之后爽朗一笑说没关系啦,这才发现手上好像少了什么。
“啊!我的气球!”他回过神来,那个眼睛画的有点歪的气球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虎杖悠仁拍了下脑袋,下意识地就抬脚去追。
“等下…悠仁!”五条悟在后面喊他,不过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气球纤细的绳子尾端低低地飘着,明明离他那么近。他穿过喧嚣的人群,跑过琳琅满目的摊铺,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同他作伴。气球离他不远,但是越飘越高,他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的时候,那个小白猫气球已经飞到半空了。
“哇…你也太能跑了吧,”五条悟跟上来,头发被夜风吹得有点凌乱,他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秒五十米吗,“明明再去抽一个气球就好了。”
虎杖悠仁撇了撇嘴,他刚才在摊子上看过了,虽然画的不太好看,但这是唯一的蓝眼睛小白猫气球。
他回过头看五条悟,男人的墨镜被他随意地挂在了衬衫领口,竟然没被跑掉。他有点惊奇,“五条老师,你竟然追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瞬移呢。”
“我怎么知道你要跑到哪里啊,”五条悟无奈地说。这时,两人才发现,他们竟然跑到海边的沙滩上来了。这里离港口的夜市已经有一段距离,没什么人,只有几艘货轮零零散散地泊在远处。
虎杖悠仁忽然想起来,他问道,“五条老师,最后一根手指呢?”五条悟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什么被报纸包裹着的东西。虎杖悠仁借着月光一看,那大概是一根手指的形状。五条悟对他笑了一下,“刚才在摊主那里拿到了。”
虎杖悠仁有些无语,这手指是什么黄油土豆之类的能随便卖的吗?大概是被他的表情笑到,五条悟收起手指,“摊主是我认识的人啦。”
圆月沉静的光芒透过云端的缝隙流泻下来,盈盈地铺在白色的沙滩上,把细碎的沙砾映得如同钻石般璀璨。两人沿着海边漫步,翻涌着的海水带起绵密的泡沫,又渗透进湿润的海砂中。离别的那刻近了,五条悟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走。大概是等他最后说些什么吧,但是虎杖悠仁什么都说不出来,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作用,翻涌而来的情感跳过了语言系统,直愣愣地涌上他的眼眶,化成一种酸涩的、钝感的痛。
风很轻,携着一些浮起的细沙,被月光映成一束束发光颗粒,描摹着夜风的轨迹。虎杖悠仁停下了脚步,伸手去抹眼睛,嘶哑着嗓音说是眼睛里进了砂子。
于是五条悟也停下脚步来;他捧起小孩儿的脸,轻轻地去吻他哭红的眼睛,唇瓣轻柔地擦过眼角,吻去了那些不断溢出的泪珠。他细细地吻过虎杖悠仁的脸颊,从鼻梁啄吻到鼻尖,最后覆上小孩儿微启的双唇。远远地,从港口处传来烟花升空时的破风声,霎时间数朵绚丽夺目的花朵于夜幕间绽放。七彩的流萤在空中倾泻下来,划出一道道宛若流星般的轨迹,一朵隐没之后又有一朵跟着绽放,光彩陆离,短暂却隽永。他们在夜空和花火下拥吻,见证的只有烟花、夜风和海边的泡沫;虎杖悠仁哽咽着,费力地攀紧五条悟的后背,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转瞬即逝,如果人生是一场电影,他情愿在此刻谢幕。
最后一朵烟花升空,花火大会结束了,给这个夏天匆匆地画上了句号。五条悟望着他,深邃的瞳孔中温柔地泛着光泽,虎杖悠仁的喉咙颤抖着,他听见自己问道,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虽然我不太确定这个世界的我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啦…”
虎杖悠仁抽噎了一下,又问道,
“我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吗?”
五条悟轻轻地笑起来,他俯下身,直视着虎杖悠仁仍然含着泪水的眼睛,
“悠仁,你会把这一切都放下的。”
“如果,你放不下的话…”
他牵起虎杖悠仁的手;在小孩儿蜷缩起来的掌心,一笔一划地,慢慢写下了“悟”这个字。
さ、と、る。
悟。
“那就去东京,找五条悟吧。”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都会一样珍惜你。”
小孩儿点点头,眼泪却兀自掉得更凶。五条悟笑得温柔又无奈,他伸出手,宽阔的手掌遮住了虎杖悠仁的眼睛,在他的脖颈处轻轻落下一吻。
再睁开眼时,沙滩、海风和烟花都不知所踪,虎杖悠仁眼前的竟然已经时人来人往的车站了。
“去吧。“
“不要回头哦。“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响起。似乎受到某种指引一般,他抬起脚,脚跟离开地面、再然后是脚尖,他在熙熙攘攘的车站中奔跑起来。
人群和风一起呼啸而过,眼前的车站景象在奔跑中模糊了,像是融化进了水里,随着摇曳的波纹一同弯曲起来,最后化为层层叠叠的白色泡沫。他的脑海中有什么在叫嚣着,叫他不要跑,停下来好好想一想;一种捉摸不透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愈发浓烈,让他的心脏发痛,可是他的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奔跑着。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并不觉得累,而是忽然浑身轻松起来,只是心里仍然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一样的违和感。
停下脚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电车中了。晚上八点,有不少下了晚班的上班族涌进车厢,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有些搞不懂状况。
“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伸进口袋去找传呼机,却掏出了一本牛皮封面的小册子。他仔细一看,才想起来,这是爷爷送给他的毕业礼物,而他还从来都没有用过。随意地翻开,他发现本子的扉页上竟然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整页的竖线;他疑惑地挑起眉头,继续往后翻,而后面就都是一页页的空白了。
“什么啊…”虎杖悠仁抓了抓头发,“难道我是梦游了吗?”
到了仙台,他跟着人群出了车厢。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甚,他抬头看了眼车站大厅中央的钟表,忽然发现他的暑假竟然要结束了。
他回过头去,背后只有空荡荡的出站口。
总觉得、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虎杖悠仁坐到休息区的长椅上,把一头短发抓得乱七八糟,也没理出什么头绪。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账本,刷刷地写了些什么,涂改几遍,又叹口气收了起来。
算了,以后再慢慢想吧。
男孩向人群中走去,消失在了泡沫一般的夏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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