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a＝1  
  Erin＝7  
  Fang＝10 



一、

    晚上九点，太阳终于坠下半个身子，被时间牵引着沉没进地平线里。金色的光浸透大片天幕，罩着远处起伏绵延的沙丘，让它们的轮廓变得阴暗分明又模糊。气温开始下降，风的轰鸣包裹着沙漠的死寂灌进耳道里，嚣张霸道又穷凶恶极，磨碎了商队那一列双头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晃荡出的清脆声响。扬沙硬生生地往身上刮，Coda伸手裹紧头巾，不紧不慢地跟在Fang后面，偶尔回头看看队尾那个红色的身影。

    商队正在运送一批珍贵的药材，需要穿越这片沙漠。一行人在沙漠外的小镇里歇息了几日，备好足够的干粮和水，估算在五日内走出沙地。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Coda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步伐不经意地缓下来。队末那人大概是天生的笨手笨脚，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进了沙里。他轻声叹口气，逆着队伍走到了那人旁边，开口就是嘲讽：“Erin，你确定自己是保镖，而不是被我们运送的公主殿下吗？”

    Erin一把拉住Coda的手臂，带着少年朝气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我当然是保镖了，不过私底下可以当你的公主。”   

    Coda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情话，还是忍不住低咳一声扭过头，掩盖自己些微的不知所措。Erin见他害羞，笑容带了几分得意，故意往Coda踏出的印记里踩，两人身后沿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队伍停了下来，最前方的Fang扭过脑袋直直盯了几秒亲昵靠在Coda身边的Erin，金棕色的竖瞳被夕阳照得血红。他挥手下令整队休息，待天亮后再出发。命令一路伴着风沙传到队尾，一行人牵着骆驼，找了一块避风的平地开始扎帐篷。   
   

    今晚照例是这两个人腻歪地凑在一起。吃过简陋的干粮和罐头后就该入睡了，Erin负责找枯死的木枝，Coda则负责扎帐篷。打架的时候Erin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到了干扎帐篷这种精细活就开始苦恼。第一晚他倒是自告奋勇信心满满，手忙脚乱了半天反被埋进帐篷里，只能探出脑袋哭丧着脸向Coda求助，大声发誓不再掺和。    

    扎完帐篷，他俩挖出一个足够大的浅坑，让枯木在坑里烧干净，把沙子烧暖，再掩好作为晚上的暖源。Erin被烟熏出眼泪，一个劲地咳嗽，脏兮兮的手胡乱往脸上抹。Coda忍不住笑出声，想用袖口帮他擦擦脸，却被Erin捧住脸颊亲了上去。他细长又冰凉的手指贴着Coda的侧脸，故意也划出几道黑痕，舌头毫无技巧地往Coda的唇缝里探。

    十八九岁的少年年轻气盛，无奈沙漠实在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Erin喘着气偏过头躲开Coda的唇，提醒道：“我该去守夜了。”

    商队里一共四个保镖，前半夜和后半夜各两个人，每天轮流守着。Erin看上去细细瘦瘦的，却是战斗经验最足、最敏锐的那个。刚踏入这里的第一个白天商队就经历了混战，一群蜥蜴人企图抢走他们的货物，还砍掉了其中一只双头骆驼的左脑袋。骆驼轰然倒下，头颅断处喷涌出大量的鲜血，迅速渗入沙里。它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四只蹄子蹬动着，背上的包裹散落在地上。Coda还来不及让Erin小心些，就看到体型单薄的少年沉着脸用指缝间的苦无逼退了为首的几个蜥蜴人，窜过去护住装着药材的包裹。

    就算Erin是商队里最好的保镖，Coda也每日担心着他的安危。毕竟沙漠只会拥有表面的寂静，它的内在潜伏着各种危险。他照例嘱咐Erin那些安全细则，被对方弯着嘴角凑过去啄了一下眉心。            

     “等我回来。”Erin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挂着一枚戒指，藏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下。

    

二、

    Erin是一个月前被招募进商队的。红色长发的少年，坠着耳饰，穿着深色的套装，束着腰身，鞋面绣着精致的纹路，像是从太阳里走出来的。Coda负责登记报名人员，刚刚写完前面那个复杂的长名，一抬头，那一抹红色就撞进了眼底。

    Coda重新低下脑袋，问他的名字，就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我叫Erin。诶？你怎么没动笔，是不会拼吗？E-R-I-N，现在会写了吧？”

    比他意料中的声线更柔软，像是清晨浮起的光、傍晚烧起的云。 

    Coda缓慢而认真地写下了这个名字。           


    Fang仔细查了每个报名者的身份，逐步筛选，最后挑了四位保镖，为这次护送任务护航。

    年龄相仿的少年之间大概是有什么神秘的磁场，他们先是进行着幼稚又没有止境的争辩，又别别扭扭地和好，过不了几个小时再次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闹冷战。在商队预备进入沙漠边小镇的前一晚，两人的关系终于突飞猛进。

    Coda端着牛奶去向Erin道歉，对方掰着手指头数落他的缺点，埋怨他嘴巴坏，最后嘟囔着又夸起他来： “我知道Coda是很温柔的人，虽然对我很严厉，但是是为了我好吧……”他错开视线，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所以就算你说得再过分，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说不清是谁首先迈出了那一步，意识回归的时候，他们已经迷迷糊糊地吻成一团了。Coda将Erin摁在床上，右手手指插进他鬓边的头发里，另一只手扣进Erin的指缝。他的动作过分了些，身下的少年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啜泣，可怜巴巴地红了眼睛。

    接着，在到达小镇的第二晚，他们破开了最后一层隔阂。两个少年赤裸着在薄被下翻滚，青涩又色情。Erin被钉在床上，反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跟着骑在他身上的Coda早早地交代了。第二轮有了经验，一切又变了味道，Erin实在受不住对方的力道，撑起上半身黏糊糊地啄着Coda的胸膛，开始小声求饶。        

    喘息声混着水声回荡在房间里，Erin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扫上了自己的小腿，睁开眼睛，隔着一层泪看到Coda头上两只软趴趴的耳朵。Coda也意识到自己的尾巴和耳朵突然冒出来了，动作停顿片刻，又重重挺进去。        

    他的脸红得更厉害，语气几乎比平时快了一倍：“Bestia的兽人不是随时都能控制好耳朵和尾巴的！”    

    Erin发出了很小的笑声，立刻被兽人先生叼住了脖子上的软肉。   

    结束后Erin很快沉睡过去，Coda翻身下床，从行李里掏出一条银色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挂上Erin的脖子。        


    醒来时正是清早，商贩叫卖声、兽蹄哒哒声交织着各地俗语方言透进窗里。Coda注意到Erin不在身边，立刻套上衣服和鞋子推门出去找人，却发现他立在Fang的房门前。

    “本来想找Fang商量一件事，现在不需要了。”Erin解释说。他从领口掏出一枚戒指，“谢谢你的礼物，看起来好珍贵啊。”    

    “我随便买的。”Coda面不改色地说谎。

    

三、    

    Erin照例跟在队尾，手指摩挲着一枚苦无的柄部。昨晚守夜时Fang来发放了食物和水，说了些鼓励的话，接着揉揉Erin的脑袋，让他去自己的帐篷聊天。

    他出来后神色依旧，但已经有千吨的心事堆积在胸口里，让他的四肢发软、舌尖发麻，沙地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是沉甸甸的。

    预计明天就可以走出沙漠了。Erin心想。


    队伍最前方的Fang牵着一头骆驼，脸上因为连日赶路生出了憔悴，下颏立着没刮干净的胡茬。他看了眼Coda便开始搭话：“你最近和Erin越走越近了呢。”

    “我们关系……还不错。”Coda点点头。

    “我知道的，你把戒指给他了。”Fang一把揽过Coda的肩膀，“到沙漠的第一天，他在休息时偷偷来问我这个戒指是什么来头，我和他实话实说了。”

    Coda的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病卧床榻，很快撒手人寰，是父亲独自将他抚养成人，并托付给Fang。

    母亲病逝的前夜，Coda跪在床榻边握住她的手，脸上淌满了眼泪。虚弱的女人从枕头下艰难地掏出了一只戒指，塞进了Coda的手心。这是她婚前亲自挑选的，如今已经不再适合那根苍白瘦削的手指。    

    隔日，一夜长大的兽人从父亲手里拿到了另一只戒指，将它们藏在带锁的小盒子里。直到某天，他推开首饰店的门，要求把其中一只改大尺寸。    

    “你真的很喜欢他啊。”Fang露出担忧的神情，“邀请你加入商队以后，我一直是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的，所以不希望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不要陷得太深，Coda。”

    “我没有。”Coda的大脑快速运作，想像以前那样列出一大堆理由反驳得Fang哑口无言只能挠着脑袋干笑，嘴唇张合了几次却还是选择了缄默。

    “啊，是我太严肃了，我并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想表达一下关心！”Fang重重地拍了一下Coda的肩膀，重新恢复标志性的爽朗笑容，“我不过我猜，Erin大概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四、

    这天夜里，Erin一反往日的活蹦乱跳，安静地坐在Coda旁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周围弧形的沙丘立在夜里，像是死神黑色的袍子。一丛丛火焰升起，干燥的木柴在炽热里爆裂出细微的声响。Coda将干粮凑近火堆烤出温度，轻声和Erin说着话：“怎么了？今天很累吗？”

    Erin意味不明地摇了摇脑袋，低头专心啃着手里的东西。

    “今天陪你一起去捡干柴。毕竟你这幅样子，平时又冒冒失失的，怕是会掉进哪个泥淖里。我可不会捞你上来哦。”    

    Erin抬起眼睛盯着Coda的侧颜，嘴唇抿成一条线，惯于隐藏心思的眼睛不知不觉间褪去了往日乖巧，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五、

    一切都来的很突然。Coda和Erin都是谨慎的人，因而每次拾捡干柴都不会离开队伍太远，也从未出过事。但是这次刚绕过几个沙丘，Coda就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脚腕往下拽，直直被沙吞进半个身子，一路拖远。

    这个位置正好迎着风，Erin出声求救肯定不会被听到，转身回去找Fang也是不可行的。于是Erin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他从未如此拼尽全力地奔跑过，就算是再凶险的任务，他也会想办法利用好每一颗棋子，并带着微笑收割胜利。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吹起的沙粒恶狠狠地割着裸露出的皮肤，眼睛发疼，心口酸痛，呼吸的节奏混乱又急促。

    Coda就在前方，干燥的沙子将他的皮肤磨出又细又密的血痕，Erin扑倒在地上，一把握住Coda的手。

    带走Coda的是一种罕见的沙漠怪物，体型巨大，形似蛇，却长着六条腿。它们会潜伏在沙里，伺机狩猎。

    Erin艰难地掏出匕首，根据沙下的蠕动判断着那个生物头颅的位置，咬牙用力扎了下去。怪物发出一串尖细的嚎叫声，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将Coda缠得更紧。Coda的喉头泄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紧闭着眼睛，额头上都是汗水。

    Erin手下越发用力，直到将匕首的刃全部送进怪物的脑袋里。那怪物终于不动了，Erin膝行至Coda身边，拍拍他的侧脸，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好难闻……”Coda悠悠转醒，虚弱地偏过脑袋，躲开Erin沾满粘稠血液的手。

    “你可以爬出来吗？”

    “可以的，它现在缠得不紧。”Coda说。他借着Erin的力爬出来，左小腿和腰侧明显受了伤，头巾已经遗失，头饰也歪歪斜斜挂在脑袋上，柔软的黑发狼狈地披散着。惊魂未定的Coda摸出火柴擦亮，下意识望向Erin的方向，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利用微弱的火光看清对方的脸，“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那绝不是一个纯真的少年该有的表情，目光冰冷得像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体，原本颜色热烈的红发在夜色的映衬下像被鲜血浸过。

    “我应该一开始就杀掉你。”Erin猛然用还沾着怪物血的匕首抵住Coda的后心窝，“你还没有发现吗，这一路我都在伪装，伪装成你喜欢的、笨拙又可爱的模样来降低你的戒备心。”

    火柴落在地上熄灭了。

    Coda试图抱住他肩膀的手颤抖了一下，悬在半空，“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带着任务来的。”Erin的语气平静得可怕，“Fang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是他一定要我亲口告诉你。下个月的任务是去Sirena保护星玉吧，我被雇来提前灭掉商队。”

    两个人明明是快要拥抱的姿势，却陷入了片刻沉默。Coda的身体有些发僵，似乎还在消化着Erin话里的信息。Erin率先有了行动，他将匕首扔到地上，挣开Coda的手臂准备离开。回队伍接受Fang的制裁也好，逃离这里也好，总之这种沉默几乎扼住了他的脖子。Erin第一次与人建立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更喜欢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夺走生命，而不是坦白内心的真实情感，这让他感到了窒息般的眩晕。

    “Fang为什么没有处置你？”Coda出声问道。

    “我和Fang说，我不想完成任务了，我想继续留下来，当一个普通的保镖也好，当随行的商人也行。然后Fang告诉我，他把处决我的权力交给你，并让我在走出沙漠前告诉你一切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

    “因为……”Erin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因为我喜欢你，你给我戒指的那个晚上，我就考虑放弃任务了。”他用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望着Coda，重复道，“我喜欢你。”    

    加入商队前，他排在长长的队列里，歪着脑袋打量登记名字的那个少年。和他差不多的身高，两缕系起的长发垂在肩膀上，穿着红色外衣，俊秀挺拔。他注意到少年的眼睛是灰黑色的，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同人说话也不带敬语，可Erin莫名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前面的队伍一点点缩短，等到Erin站在少年面前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将视线投了过来。

    “名字？”

    脑袋里早准备好的假名这时候被吞进嗓子里，Erin脱口而出的是自己的真名：“我叫Erin。”少年笔尖顿住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Erin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嘴快，又用热情的音调跟了一句，“诶？你怎么没动笔，是不会拼吗？E-R-I-N，现在会写了吧？”

    然后就是少年初生的情愫，没完没了的争吵，薄被下的十指相扣。                            

         
    Erin从回忆里脱身。他注意到Coda再一次陷入沉默，喉头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感觉自己是被推上断头台的死囚，垂着脑袋等待着死亡的宣判。他习惯性摸上胸口的戒指。那个小巧的金属物早已经沾上体温，睡在他的心跳声里。

    “那就不要走了。”Coda终于给出了反应，伸手拽住Erin的袖口，哑着声音说，“虽然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指尖一路下滑，直至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也喜欢你。 

    “Erin，留在商队里，我想知道你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