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杨对临海感情很深，深到嘉世用气冲云水诱惑他也没用。就算他不去嘉世，随便挪个窝估计就夺冠成神了。田森也一样，蹲在保守迂腐的皇风里死活不肯走，稍微有点年头的粉都会叹气。



赵杨直接退役之后想过自己要做什么，要不留在临海做教练？但他回忆了一下张琳韬愤恨的眼神，还有老板欲言又止的脸，默默拎着行李走掉了，一片夕阳也没带走。临海养不起他这尊大佛，他也没处可去。赵杨拖着箱子在火车站蹲了一会，转头改签高铁上北京。

他敲了很多直播平台的门，得到的结果都不甚满意。他是三期里最好看的选手不假，但也仅限于清秀，离美得人神共愤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然后人也是个闷葫芦，平时唠嗑吐槽可还行，一到场上正直得跟楷模一样，金主席当年没少感谢他给游戏正名。电竞主播三要素，颜值、实力、唠嗑三缺二，名气又不上不下的，能签的待遇也不高。赵杨在租房里抽烟思考了一晚上，咬着牙签了个短约——以为自己还在役是个人物吗？

最开始打赏礼物都很少，弹幕稍微多一些，赵杨全靠之前存着的余额过活。慢慢他也放下了点矜持和包袱，开始跑火车。一开始度没掌握好，不是被管理员警告就是被弹幕喷，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被某知名主播微博点名开骂，整个评论区乌烟瘴气，连带一些跟他互动比较多的职业选手也遭了殃。他一向温和有礼，骂街骂不过情绪激动的污言秽语，只能对着屏幕一脸无措，一遍遍给好友们发消息让他们别掺和明哲保身。临海的老板甚至给他打了个电话破口大骂，直言如果他还要当年情谊就不要拖累战队云云。是了，他才恍然意识到他退役以后临海出局就是他的错，临海好不容易才杀回到联盟，怎么能再被他破坏一次？

荣耀只是中国众多网游中的一种，他足够渺小。他慢慢学乖了，在正经和调侃间游刃有余。看着好像打一场游戏随性而发，其实他私底下打了很多次预先设计好了什么状况应该大概说什么话。人气水涨船高，十一赛季联盟重金邀请他回来做解说，他同意了。



在田森强势的改革之下十一赛季皇风还是没有进季后赛，第二届世邀赛田森依旧落选了国家队，十二赛季改革仍在继续，而皇风依旧在第九名半步也前进不得。皇风的老板不忍心，私下找他谈话，小田啊我知道你为皇风已经很努力了，但水平就是这样我们没办法，我不好意思委屈你啊。田森一听你这是不在赶我走吗，沉默好久之后说那我退役吧，虚空的盖才捷是个不错的苗子，可以挖过来接扫地焚香。季后赛可以没有，全明星总得有一个吧，有商业价值俱乐部才能运营下去啊。田森走之前还在为皇风精打细算，走之后皇风转头就从训练营拔了一个驱魔师接手，比他之前看重那位还要天才，也不知道俱乐部什么时候弄回来养着的。田森这才无奈地想自己原来已经不被需要了，站着茅坑不拉屎，要不是十赛季表忠心帮俱乐部撑过资金链断裂的危机，估计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田森回大院里待了一段时间，他家大院里的同龄人全特么是运动员，国家队省队一大堆，每个人的奖牌奖杯绕起来能让全国疯狂。但这不包括他。田森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架子，里面只有一个荣耀联赛季军，还是他出道那年拿的。剩下的那些都是十几岁的时候拿的，和电竞一点关系没有，全是自由搏击。

能干啥呢？

田森宅了好多天，然后被发小丢去了训练场。“你小子当年当了逃兵，现在跟个弱鸡似的，要不得要不得。”

当年田森也是个一顶一的天才，退队玩游戏差点被爸妈打断腿，教练看到他就叹气，连带着对所有电竞恶感上升一万个百分点。天才耽误了这么多年从头再来，再惊艳全场是不可能的了，但比起别人还是绰绰有余。田森经过一年多的复建，居然又杀回了省队，后来转打空手道到处参赛，被踢得鼻青脸肿还是抱得奖牌归。发小在旁边嗷嗷叫“你他妈当年为什么要打游戏”边挽起袖子上来抱着他转圈。对，抱着一米九七十四公斤的他转了好多圈，他发小练举重的。

简直跟所有的喜剧一模一样，小人物跌跌撞撞错漏百出，让人一边捧腹一边同情，最后风雨中走向皆大欢喜。



赵杨退役后干的最疯狂的一件事是他进驻竞技频道当解说之前，亚运会的电竞转播突然被喊停，他冒着被封号的危险飞到决赛现场在线直播。那时候他已经在和央视谈合作了，这么一出他差点被叫去喝茶，连带着他要做的节目也要黄，叶修实在看不过眼帮他打通电话，这才没有出岔子。他专门带着水果上门感谢叶修，已经引咎辞职快两年的叶修摆手说多大点事，能在荣耀圈子里好好待着就待着，别想些有的没的。他看着叶修说不出话来，最后红着眼给彼此一个拥抱，从此互不打扰。

他为自己饭碗奔波的时候，田森正在赛场上为国而战。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亚运会，从少年队退出来打荣耀再退役回省队训练，再从自己四处参加比赛拿奖到特殊选拔进国家队再到亚运会，田森花了很多年。他不年轻了，三十了，在任何一个竞技领域都已经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将了，可他还是新人。田森当然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但他还想打，他不知道自己是爱荣耀多一点还是爱空手道多一点，他已经没有机会打荣耀了，但他还有机会打空手道，这就足以让他满足。他不知道脱下队服他能做什么，但他知道在他穿上带有国旗的队服他内心得到了极大的充实，就像是有些求而不得的东西被他重新抱在了手上。

“老将勇夺亚运会空手道四强”，“宝刀未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国内对赵杨田森的报道从来不少，甚至比以往多得多得多。翻身了，功成名就了，下一步不该衣锦还乡安享天年么？赵杨躺在自家阳台摇椅上看星星，田森也躺在自家大院里看星星。星星摇星星闪，你说这银河怎么就长的望不到头呢？

国家队再度世邀赛夺冠的时候赵杨就在北京的演播厅里，跟着所有的观众一起欢呼。他笑啊笑啊，眼泪跟不要钱似了往外涌，不过他不在乎，反正导播镜头不在他身上，都对着国家队呢。五星红旗真鲜艳啊。

从演播厅里出来都凌晨了，赵杨打不到车，尝试着给田森打了个电话。谢天谢地，这位没有跑出国看比赛也没有睡得像个死猪一样，没多久赵杨就看到独属于田森的大块头披星戴月朝他走来。

时间不早不晚，宵夜也没个去处。两人显然都不怎么想睡，一人抱一杯枸杞桂圆养生茶发呆。田森说你饿么，赵杨点头说有点。于是田森进屋搬了电炉烤架出来，劈手夺过他的茶，换成了啤酒。“只有火腿肠和冰冻鸡翅了，你将就吧。”赵杨没吭声，看着田森把刷过油的火腿整齐码好，热气慢慢腾上来，将火腿表皮烫的金黄，蜂蜜混着油光一点点淌下，发出嗞嗞的声音。

“你看直播没？”赵杨冷不丁问。

“没。”田森把刚刚烤好的火腿递给他，再把鸡翅码上。

“睡不着？”

“嗯。”

田森叼着烤肠含糊不清地回答。赵杨对他抬起易拉罐，一点啤酒花噗嗤从易拉环口溢出来，两个人对坐着喝了一杯，笑着笑着笑出眼泪来。



赵杨这辈子最大的光荣就是中国首席电竞解说。

田森这辈子最大的光荣就是亚运会空手道四强。

多么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