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没想过还能有重新睁开眼睛的一天。意识清醒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反手摸到后颈，手指带来金属质感的冰凉，扭了扭脖子，耳边传来细微的金属咬合声，我这才像想起呼吸了一样大口喘息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体抽搐了几秒。

后背传来空虚的痛感，并不实际，只是飘飘坠坠缠绕在我的意识里，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幕，有人伸出手，手指灼热的惊人，用力扣住脊椎的缝隙往外拉扯，于是皮肉筋骨连连绽开，直至龙脊被整条抽下，掉落在地上的螺钉被巨大的‘轰隆’声掩盖。

一切宣告结束。

我睁开眼睛。

又一次。这是我第二次复生。眼前是未铺装的水泥天花板，空旷的毛坯房里回荡着水声。

是了！爹地……

我仓惶的抬起头，想要从床上爬起，双腿却一阵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感官好似在这一刻彻底回归现实，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从小腹升腾起的酸胀和空虚，尾椎骨扩散的痒麻感在背部蜿蜒。

我并不陌生于这种欲<>望，只是身体确实和以往给了我更直观的差异，下<>体一片濡<>湿，我伸出手往下一模，是像粘稠的类似于粘液一般的液体，正从前<>穴缓缓淌出滑落股沟。

什么东西？我僵住保持着动作，掀开丝绸一般的薄被，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器官。

正当我惊慌失措时，这时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将目光投向门口，不自觉缓了呼吸。恍惚间好似有潮声覆入耳中，层层叠盖，此起彼伏间已令人无暇应接。

来人打开门，房间内热气上涌，凝成一片水雾将床上的人拢住。他眯了眯眼定神看去，一眼便生就一簇火。

美人长发披散，是非人之姿，额前生就一对玉雪铸成的角，长眉入鬓，眼泛桃花，两颊生鳞，冰肌玉骨，浑若天成，确非凡人。

李云祥停在床边没有再靠近，他看着敖丙，这龙同他前世今生，算来这次，是第三世了。

李哪吒是第一世，其实数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敖丙于他不过是一千七百杀劫中很是渺小，微不足道的一个，可偏偏就是让李哪吒栽了个大跟头，剖腹剔肠，骨肉还于父母，当时大抵是很痛的。转世千年没留下什么记忆，总归是孤身一人，上辈子倒是记得清楚，虽然生活不算顺遂，可也有了朋友家人，只是那会李云祥心里总有一股子气，瞧德家是鼻子不是眼睛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甘心。想来也是，毕竟从转世开始就被追杀，多少辈子下来，积点恨也正常，讨厌归讨厌，看不过眼归看不过眼，最初他也没想做什么。

只是遗憾，当时年少气盛。

报仇以后的李云祥也不是以前的李云祥了，他和哪吒神魂一体，同生同源，分不出个你我他来，百来年眨眼就过，有过的大多数朋友都尘归尘土归土，后来他也懒得出门了，随着修为渐深，他很早就不食五谷了。有一天觉得困倦，闭眼睡去，醒来又是少时。

他不去想。

只是老李又回来了，喀莎也还在，身边还多了个基本上不能离身的德家三少爷，娇娇软软，坐在轮椅上，不能跑不能跳，脾气又差，总对他呼来喝去的，李云祥修身养性几十年，好歹没跟小孩计较。后来，后来更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若非要说个因果循环来，他与东海这些糟心的事情还真是扯不清楚也说不完结。然而不管德老板前几辈子对他做了什么，敖丙该还的也早还清了。

三千年才打造出一条令他复生的龙脊，活是活了，没了记忆，没了灵脉，是个真真正正的孩子。十二岁的少年喜欢和讨厌都很简单，性子跟后来的也一样，想要什么就去拿，就去要，不给就抢，也没谁告诉他这样做对不对，李云祥一开始还不能理解德老板人前进退有度，怎么教出这样一个骄纵的傻儿子，思来想去，大抵是还是心疼。

怎么能不心疼呢，李云祥想。

这辈子认识敖丙时他七岁，敖丙大他五岁。其实也不大他什么，后来李云祥了解到，敖丙从罐子里醒来就是十二岁的样子了，虽然后来个子抽条似的长，但实在是瘦，薄薄一层的莹白皮肉包着骨头，十几岁的身体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一开始话都不会说，最先会叫的是敖广，爹地爹地的喊的又软又甜。后来会说更多词语了又不爱怎么讲话了，待在德家的大别墅里，出入都有人照看，一天下来的行动全在德老板的掌控下。

敖丙不是很闹腾的性子，不如说他一开始实在是过分安静了。疼的时候都不会叫，就咬着嘴忍，下嘴唇咬出牙印子嘴皮通红也不吭声，直到身上冒的都是汗被人发现时才会闷闷的说上一句，不是头疼就是背疼。刚装上的金属脊椎要过排异期，时不时就疼一会，下雨天总爱发炎，止疼药吃了不管用就睡觉，睡不着就吃安眠药，十五岁之前手背和手臂针孔就没彻底愈合过，皮肤也从水润润的莹白往苍白上走，下眼睑总挂着黑眼圈，整夜整夜的失眠让他脾气越发古怪暴躁，控制不住情绪。

而龙脊是每年都要检修的，趴在病床上眼睛一闭，无知无觉，被切断大脑和脊椎的联系，跟死了没什么差别，一开始看的时候差点没让李云祥吓出哪吒来。但这事就算十五岁以后年年见，李云祥也没能适应的过来。

要说上辈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李家和德家这辈子是怎么混迹在一起的，说来说去，还是得说下这个abo，男女一共有六种性别的世界了。

李云祥还是上了生理课后才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的性别变化，至少上厕所不会走错门了。

他这辈子是作为德三少爷的玩伴，也可以说是童养夫进了德家大门的。德老板考虑到自家儿子的未来，也没想冲着门当户对来，这辈子能好好活着，开心点就挺好，毕竟人造龙脊，又能维持多少年没有意外呢。对着随时可能意外的儿子，德老板也没什么要求。选李云祥也是因为适配度不错，模样打小看着不差，检测结果也告诉他这是未来铁a无疑了，从小培养到大，再灌输点概念，让德三公子作威作福一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可以德老板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辈子招的婿不是亲家是仇家。

不过这个仇家也放下屠刀了，虽然成不了佛，但起码这辈子称得上爱岗敬业，算来谁也没吃亏。

所以，敖丙会愿意吗？

被他终身标记，和他在一起。

如果说刚来这边的那几年李云祥还没想清楚自己对敖丙是什么感情，那现在他是已经彻底认清了。这辈子他七岁就认识敖丙，看着他逐渐长成记忆里矜贵骄傲的德三少爷，偶尔也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带去的痛苦被对方一一承受，可他却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走，只投来一个琳琅满目的瞪视，倔强的不肯低头，也不言痛。

转眼间还是那个银铠加身，手持方天画戟，于九湾河中分水而至，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东海龙王三太子。

也许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数十年弹指一挥间，说来简单，可个中辛酸甜辣，李云祥如今想来，也不是滋味，只是在半跪在床沿上，倾身过去抵住敖丙的额头问，“你怪我吗？”

他吻了吻对方颤动的眉睫，“三太子，你恨我吗？”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因为敖丙早就不记得了。

敖丙被热潮烧的神志不清，只是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