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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上)

作者 : 牧犬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APH 本田菊 , 王耀

标签 APH 极东

状态 已完结

205 4 2020-12-13 20:08
某天早上出门散步的时候在山腰发现了一只狐狸,毛色纯白,小小软软的样子很是可爱,后腿被捕兽夹夹住,锯齿深深嵌进肉里,鲜血汇成小股缓缓地流着,被毛色衬的相当刺眼,它双眼紧闭,无意识地发出呜咽声,身体微微颤抖,我注视着它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今天带回家下酒!

结果午睡起来就看见它化成了人形坐在我床头,边上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空碗,如果我没看错,那是我早上留好的粥。在经历了睁眼被吓地从床上跳起和悲伤地发现晚饭的菜单少了整整两样以后,我深深地觉得我的人生真是急转直下。
啊,虽然我不是人来着。
那位始作俑者一脸不解地欣赏完我的“表演”以后不仅不为吃了我的晚饭道歉反而开口询问:
“先生您……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吗?”
“.…..要不你试试开睁开眼就看见个陌生人坐在你床头的感觉?!”
“可我不是人类,您……应该也不是吧?”
“我知道你是我早上捡回家的那只狐狸,我只是打个比方。”
“恩。”
我等了一会,它啊不是他丝毫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啧,这狐狸真不会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叫你狐狸吧?”
“问别人的名字前自报家门难道不是常识吗?”这算哪门子常识?!
“那好,要不你先问?”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好了,你先自报家门吧。”怎么都好快结束这个没有油盐的对话吧!
“唔……我的名字是本田菊。”
“哟,原产地是日本?”
“请不要把我说的像是超市里的罐头。还有能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吗?”
“王耀,如你所见不是人类,货真价实的旱魃一只。”
“货真价实?您……难道…”“够了不要用哪种眼神看我,刚刚那种只不过是以前讲话的习惯,总而言之我是旱魃,真的,明白了?”“明白了。”
“.……..”
“.……..”
这只狐狸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认输般地叹了口气,接着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和服,头发修剪整齐,坐姿端正,应该是家教良好,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眉眼倒是精致,他墨色的眼里带着认真的情绪看着我的眼睛。
到底是狐狸,这人形还真好看。
“先生您……是在想什么事情吗?”哟,终于开口了。
“我在想......我的晚饭和下酒菜没了,是不是现在把你干掉比较好。”
在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之前他就扑了上来,因为他把我的椅子占了所以我刚刚一直坐在床边,躲闪不及,被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死死按在床上,我伸出左手打算拽住他的衣领,然后就被他从和服里掏出来的匕首钉在床板上,虽然感觉不到痛处,但是因为手被刺穿,血液没了皮肉的阻碍肆意淌上床板。他身上散出一股戾气,但好看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认真的表情,除了额间的冷汗暴露了他虚弱的身体,他的进攻近乎完美。
啧,这狐狸真开不起玩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啊啊,清理起来好麻烦。紧接着我这么想着。
“先生,我建议您别那样做。”真是小儿科的威胁呢。
“狐狸,你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带着些许惊讶:
“您——”“早上捡你回来的时候就发觉了,正常情况下已经会化成人形的狐妖怎么可能被捕兽夹制住,还流了那么多血,说吧,你到底怎么了。”“我……是被土御门家的阴阳师追捕至此的,他们似乎是找到了某种方法,打算将我制作成式神的样子。”“恩恩……也就是一群道士追杀你,然后想把你收服啥的?”“.…..也可以这么说吧,从日本被追捕至此,实在是体力不支,又被那些阴阳师的犬鬼所伤,所以才不慎被捕兽夹伤了腿,好在这山里妖物的气息很杂,加上我在那时身体虚弱,所以万幸没有被发现,但我也因此失去了知觉。”
说话的时候他微微喘息着,身体有些许的颤抖,大概是刚刚的攻击用尽了体力吧。我这么想着,凝视着他额上的冷汗,忽然有点想伸手擦拭。
估计是强迫症犯了看见脏东西想擦干净吧。
“没想到都到了21世纪你们家那边还有这么无聊的事情,那你打算怎么办?”
“您的意思我明白,不会连累到您的,我稍后就走。”
这狐狸……看来在自家的待遇不怎么好啊,这么疏离的样子。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
“你还是在我家里老实待着养病比较好。”
“您……这真是太感谢了。”喂喂你倒是客套客套拒绝一下啊?!日本人啊不日本狐狸都这么实在吗?!
“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对他吼道,“你把匕首抽出来然后从我身上下去!”
“啊啊真的是太抱歉了,因为您刚刚的威胁我有些失态了。”
你跟我说那个是威胁?!
这狐狸的语文是那个混蛋教的?!

内心腹诽了这只狐狸无数遍,然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的!晚!饭!

果然还是好想把他干掉下酒。


等他把插在我手心的匕首取出来以后,我就开始了清理工作,不得不说清理血迹无论是在哪个年代都是十分麻烦的事情,它们有的已经干涸了,凝固成黑色的血痂牢牢黏在床单上,尽管我已成为旱魃,毫无痛觉,皮肉下的红色液体总归是流动的。在心底认认真真地抱怨着这具身体的不便,我将床单换下,转身看了看那只狐狸,他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额间仍是冒着冷汗,大概是刚刚的攻击消耗了为数不多的体力,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嘴唇比刚刚更加苍白,指尖不知为何紧扣着扶手。
啊,不会是人形快要支撑不住了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头上就冒出一对狐耳,尾巴也从身后伸了出来。
啊,毛绒绒的,好像手感很好的样子,有点想揉。
等等我在想啥?!要是真的一时手贱我的形象就崩大发了!
忍耐着想去试一下手感的念头,我转身不去看那对微微颤抖的白色狐耳,专心继续清理,整理完床单和被他弄乱的家具,又把他放在桌上的空碗拿去洗干净,最后确认了冰箱里剩下的食材,打算做饭。
全程都没有想去揉那个毛绒绒看起来软蓬蓬手感一定很好的白尾巴!也完全没有想抱着那个毛绒绒看起来软蓬蓬手感一定很好的东西睡觉的念头!一点都没有!
这么想着的我情不自禁地捂脸。
这个完全是心虚的内心独白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摇摇头打算保持清醒,我逃避一般地开始做饭,考虑到家里添了个病号,便打算还是煮点粥用来调养身体,淘米放水的工作进行的很快,我再切了些鸡肉和姜丝放进锅里,打开小火慢慢煮。反正我实际上不太需要进食,所以不太在意时间问题,更何况他现在身体虚弱,大概要等许久才能恢复进食的力气。全部完成以后我便去了房间里打算看看他的情况,刚刚走进房间他就睁开了眼睛,感叹着狐狸的听力,我开口问道:
“你现在怎么样了?锅里煮了粥,等会就好了,你要是饿了就去吃一点。”
“实在是感激不尽,这段时间大概要打搅到您的生活,我在这里先道个歉。”
听到我的话,他似乎是打算起来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惯,于是干脆地把他按回椅子里。
“不用不用,等你恢复好了再道谢什么的也不迟,啊对了,我是中国的妖怪,对你们日本妖物不是很了解,你身上的伤怕是没办法帮忙了。”
“不必担心,我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和被式神所伤才会虚弱至此,只消好好调养应该就能恢复,只是时间不太确定,怕是要打扰您许久。”
“我说狐狸,你家教很严吗?”
“您为何这么问?”
“我是说,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随意一点就好,你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舒服。”
“抱歉让您不愉快了,大概是家中一直是这么教育我的言行的,所以这大概算是习惯使然。”
“算了算了,你随意就好,饮食上有什么忌口和偏好的没?生活习惯上有什么特别的没?最好先说清楚,免得以后吵起来。”
他听完我的话,好看的眉头皱起,垂下眼思索许久,才犹豫着开口:
“王耀先生……恕我直言……您…..收留我是否有什么目的?”
啧,这狐狸到底是被那个混蛋教成这样的,等我以后知道了一定要揍他一顿。
我皱起眉头,带着些许的愤怒开口:
“你这狐狸是不是智商有问题?我要有什么目的,早就趁你虚弱昏迷的时候下手了,还要等到现在?还伺候着你吃饭?还问你的生活习惯?”
他紧抿着嘴唇,墨色的眼睛里终于散去了猜忌,脸上带着歉意:
“实在是——”“好了好了,不用道歉,我没怪你。”
我顿了顿,继续开口:
“我‘活’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妖怪被心术不正的道士之流抓住,有的沦为杀人的工具,有的直接被炼化,还有的被法器封印在地里永远出不来,说到底还是看不下去,能救一个是一个,所以包括你,这个回答你满意了?我说这些不是要你道歉,只是看不下去你这种疏离的态度而已,我只会和朋友相处,和客人永远谈不来,明白了?”
“您……您还真是温柔呢。”
“行了行了,这种时候夸我也没用,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去床上躺着,客房就在这间房旁边,我前两天刚刚收拾过,你直接睡就好。”
“恩,知道了,关于您刚刚说的饮食作息问题,我刚刚想了一会,口味上大概偏清淡些,另外就是,额,如果您会做油豆腐的话再好不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移开了目光,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这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
“那个我倒是会做,等哪天买到了材料就做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回到了我脸上,眼睛里满是期待,耳朵也精神地竖起。

唔啊两眼放光啊,连尾巴都摇起来了,这狐狸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吃油豆腐啊。

好像稍微有点可爱。
呸。

“非常感谢,我大概就是在饮食上稍微有些问题,住的方面倒是没什么挑剔的。”
“那就这样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您……您从刚刚进房间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的尾巴,请问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完了被发现了。

这么想着的我脸上发热,赶忙移开了目光打算开口敷衍过去,刚一抬头就对上他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
这狐狸是故意的。
稍微有些恨恨地想着再次移开目光,支吾着开口:
“只是单纯地觉得它太大了占地方而已,没别的。”
“是吗?原来如此。”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戏谑。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
“我还以为您会想问手感如何呢,看来是我想多了。”声调微微上扬。
我带着些许惊讶看向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在憋笑。

这狐狸绝对是故意的!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占地方而已!绝对没有想揉!一点都没有!

大概………….

不过他现在既然开始开玩笑了,就说明他终于放心了吧。这么想着的我开口:
“真是麻烦的狐狸。”
我听见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你问我的生活来源?”和我住了快一个星期的狐狸这么开口。老实说我倒是很奇怪他为什么现在才问,于是起了玩心,“你猜猜看好了。”
他好看的眉毛皱起,仔细打量着我,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厨师?”
“.……………….你眼神不好吗?”哪有旱魃去做厨子的?!还有你家厨子这么闲是吧?!
“抱歉,我实在看不出,而且您即是旱魃,我实在想象不出您和人类友好相处的样子。”这狐狸到底是不会聊天还是在讽刺我?!
“告诉你算了,我是大学教师,历史系。”
听完以后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视线在我身上来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等了好一会,他一直没有再开口,正当我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耳朵里落进一声:
“噗。”
是时候和这狐狸好!好!谈!谈!了。我恨恨地想。
“抱歉…..哈哈哈…….您…..实在是……居然是教师…..哈哈。”他笑的尾巴和耳朵都抖起来了。
“是老师真是对不起劳苦大众了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穿着五十块一件上面还印着doge的衬衫吗?!用得着笑这么久吗?!
他足足笑了两分钟才停下,在我决定施法教训他之前。
这混蛋要是我的学生,非要他一周交三篇小论文不可!
不好不好,气的连师德都忘了。
还是改拔他的尾巴毛好了,拔光!绝对要拔光!
他好像是注意到我落在他尾巴上的视线,赶忙把它收回身后,轻咳几声回复正经。
啧,丢掉了做抱枕的好机会。
不对,我才不是要做抱枕!
正当我心虚的时候,他再次发问:
“那您……额间的符纸该怎么隐藏呢?用法术吗?”
“那种是低级妖怪才会做的事啦,对我这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怪来说根本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说着我就一脸云淡风轻地把额头上的符纸拿下来了。
我看见他的表情凝固了。
内心涌起一股成就感,要你这狐狸小看我!
啊不对我是小学生吗?!
“如你所见,本职旱魃,主业教师,兼职鬼屋工作人员,偶尔画符~”
“您还真是……多才多艺呢……那您现在是在暑假期间吗?”啊啊略过了符纸的话题呢。
“这次猜的还蛮准的嘛,这里以前据说是闹鬼的凶宅,所以房主急着脱手,我想着反正我不怕,就把这里买下来寒暑假的时候来寻个清静,而且这里同类还蛮多的,不愁无聊。”
“所以鬼屋和画符是……”
“嘛……闲下来的时候稍微玩一下~”
“能把您语气的里得意收敛一下吗?好歹是个教师,能不能维持一下形象?啊,还是说——”

“您并没有那种东西?”
“本田菊你是不是活腻了?!”
这狐狸刚来的时候还拘谨的不行,这才几天就开起我的玩笑了?!
不过….看来他真的还很小呢…..但是这个年纪居然被日本道士追杀……吗?这狐狸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心底冒出疑问,以及隐隐的不安。

算了,我这么想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身体。
总归他是同类。

我恢复了正经,他也终于忍住没有笑出来。
“既然你问了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月底我就要会学校上课,到时候也跟我一起去住宿舍,免得你一个人出事,不过你现在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没有,到时候就别到处乱跑,而且你这人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维持住,到时候万一在大街上现了原形就不好了。”
听完我的话,他好看的眉头皱起,犹豫了片刻,出声应答:
“您说的有理,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土御门家的阴阳师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不过请不用那么担心,虽然我现在身体虚弱,但一些基本的术法还是可以使用的,有必要的话还是能隐去身形的。”
说着他就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狐耳微微颤抖,过了片刻,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在我眼前消失了。
速度有些慢,但是勉强能用吧。我在心里这么评价着,伸手触碰,他似乎是领会了我的意思,伸出手握住我。
那一瞬间他的体温便从相合的指尖传来,接着是柔软的触感。不得不说他的手非常软,上面没有茧,体温偏高,但对于我来说刚好。

很暖呢。

握了一会便松开了,他也在这时解除了这个法术,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体温残留在我的指尖许久。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恩,勉强能用吧,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下山去买菜,你要和我一起吗?”
“请务必。”他规规矩矩的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这么看来他还真是个孩子,虽然平时是一副疏离的样子,但是信任交付的太快,也不太能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样容易出事啊。
我干嘛要担心一只才认识一个多星期的狐狸?

他出门起便化了狐形跟着我,小小白白还毛绒绒的样子亦步亦趋,视线里他一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看着山下的一切,觉得很新奇的样子,两只耳朵还时不时地抖动,尾巴不用说一直在兴致勃勃地摇着,尤其当我买油豆腐的材料时,他甚至还发出兴奋地呜咽声,惹的铺子的老板一阵笑:
“这怎么?最近想养个宠物了?”
“也不算啦,散步的时候捡到罢了,想着养大以后能看个门啥的。”
他听到以后便炸了毛,张口就冲我的小腿咬去。
谁叫你嘲笑我来着,报应来了吧,随便咬,我不怕疼。
他啃了一阵,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才悻悻地放开我的裤子,默不作声地拉开了和我的距离,耳朵和尾巴都不再摇了,直到我买完食材为止,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是……生气了?
“喂。”
“.………….”
“狐狸。”
“.……………”
“本田菊。”
“.……………”
真是小孩子脾气,啊啊好麻烦。
“买完了,现在回家做饭。”
耳朵动了,看来是逛饿了死撑。
忍不住笑了,放缓了声音:
“回去做油豆腐。”
尾巴抖了抖,好像有点期待的样子。
还真是好猜。
“明天也做。”
话音刚落他就默默地迈着小短腿回了我脚边跟着。

你是狗吗?!

在内心腹诽他的小孩子脾气,接着忽然有点好奇,明明会有这么多表情和情绪,初见的时候脸上却只有木然和防备,明明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却坐的端正,对我怀有那么大的敌意,包括现在也是对着我习以为常的事物感觉这么新奇。这么想来他原来在家里可能过的很辛苦吧,大概压抑自己的情绪很久吧,大概被限制着很少出门吧,甚至连饮食都要受限制什么的……

就在那个瞬间,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

我在想什么?
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索性不去管他,在太阳落山前向家的方向走去,将那个念头抛诸脑后。
不过……
以后稍微多做一点油豆腐吧。
这么想着的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的身体恢复了些,维持人形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只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变回狐形,有时候饭吃到一半他就现了原形从椅子上跌下来,然后在我的笑声里炸毛。这狐狸大概真的家教很严格,才休息了几天就硬是要帮我整理屋子,说是作为长时间照顾的回礼,老实说对他这种泾渭分明的做法感到有些别扭,但是在他坚持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随了他去,好在他对家务还是很熟悉的样子,并没有惹什么麻烦给我。
因为现在还是暑假中,我并没有特别多的事情要做,看他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样子,就带他四处逛逛,虽然他对我一定要以狐形出门的要求不太满意,但是最后还是妥协了,我带着他在这座城市里走走看看,带他去了很多点心铺子,他一直都是一副惊异的样子,我猜想他原来在家里很少出门,于心不忍便一直带他逛遍了这座城市。他好像很中意我的手艺,几乎每天回到家里他都会郑重地拜托我给他做当天吃过的点心,虽然对他把我当成厨师感到不满,但看在他现在身体虚弱的份上也没有追究。
时间一长,自然对他家里的情况感到好奇,而奇怪的是他从未提起过,思忖多日,我还是决定询问一下,毕竟从他的言行谈吐来看,他应该是来自什么不小的家族,但是在我这里呆了半个月,居然没人来找他,实在太奇怪了。于是就在某一天的下午,我开口询问:
“我说狐狸,你家里到底什么来头?”
问话的时候他正在客房里看我的课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历史教科书那么感兴趣,要是我的学生也这样就好了。
“您很在意吗?”说话间他把书合上放回书柜,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
“嘛,其实还好,只是在想你看上去还小,居然被道士从日本追到中国,应该是很厉害的妖物家族吧。”
“是不是呢………”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苦笑。
怎么了?
“不过我在意的不是那个,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那么多天你家里人没来找,毕竟看你家教这么严,家里人应该很在意你的事情才对啊。”
“那是….哈……那是家父和家母常年外出的原因,我的生活起居和教育问题全部交由祖母管理,祖母比较严格,所以对我的言行举止都规定的很详细。”
为什么要露出无奈的表情,祖母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等等,全部由祖母管理就是说——
“狐狸,你的知识全都是祖母传授的吗?”
“恩,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什么。”
好!把这只狐狸的语文和言行教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发现!
但是老人家不能下手揍有点不甘心呢………..
好!反正是狐狸,那还是拔尾巴毛!拔光!
……….
我脑袋里是只剩尾巴毛了吗?!

“您………..没事吧?”他大概是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开口询问。
“啊没有,我们继续吧,你祖母难道不会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大概吧,毕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面无表情,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但是他移开了目光。
“毕竟我是家中最小的,那边事务又比较多,祖母大概无暇看管吧。”
这只狐狸真是的,明明眼里满是寂寞,却要让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概,在家里经常一个人吧。
我这么想着,伸手抚上他的发顶,柔软的触感落进掌心,他微微一怔,接着低下头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祖母大概在路上了吧。”许久没有安慰过别人了,我感觉自己在这种时候真是相当笨拙。
“哈……….希望如此吧。”他轻笑出声。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接着柔声开口:
“你祖母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找的,在她找到你之前就在我这里好好休息吧,你在家里估计很累吧。”
“………….恩。”他闷闷地应声。
“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表情了,刚刚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你说你父母经常不在家是什么意思,他们很忙吗?”
我撤回手,他带着一脸无奈抬头,好看的眉头皱起,似乎是在认真的考虑如何回答我,过了好一会,就在我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家父家母倒确实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但是他们经常外出大概是因为性格原因吧,他们都是开朗悠闲的性子,而祖母的管教又实在严格,所以他们经常远行。”
“唔嗯,总觉得你祖母是只非常严肃的老狐狸啊。”
“恕我直言,您这种表达方式太有问题了。”
“怎么,有问题?你祖母难道不是狐狸?啊这么一说你祖父实在——”
“请您停下来。”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是难得认真的愤怒表情。
啊,这只狐狸看来还很敬重家里的长辈啊,看来他还是知道祖母对他严格的意义了呢。
这么想着的我脸上露出笑容:
“好好好,我停下来就是,不过你既然不想告诉我你家族的情况我就不问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出去买东西,你要一起吗?”
“恩。”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我们出门的时候没带伞,被淋湿了不少,赶忙跑回家里,理所当然地打算洗澡就在我烧水的时候,我才想到一件事,于是对着浑身湿透的狐狸开口发问:
“狐狸,你现在变个人形看看。”
“请问您要做什么?”
“你变了就知道了,我有件事情想确认。”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同意,念了许久的咒文,终于变成了人形,和我想的一样,他素色的和服湿透了,我将视线落在他身许久,他似乎是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开口发问:
“您,到底是想干什么?”
“狐狸,你那个原来是毛啊,哈哈哈。”
原来那件衣服真的是毛啊,猜对了。
“您有什么意见吗?”他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我只是有点在意罢了,毛什么的,那你洗澡的时候是化回狐形吗?”
“恩,一直是这样的。”他好像一头雾水的样子。
稍微想象了一下他狐形时的四只短腿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好像更加困惑了,站在我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我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抱着逗逗他的念头对他说:
“狐形的话洗澡应该不是很方便吧,要我帮忙吗?”
“您…………打算干什么?”这么快就一脸戒备的样子啊。
“就是………..要我帮忙刷毛吗?家里还有新买的刷——”“不必了谢谢。”
这拒绝的速度是不是快了点?!
“我说你也没必要这么快就拒绝吧,我又不会做什么。”
“您想要顺我的毛的想法已经写在脸上了好吗?!总而言之先拒绝比较安全。”说完他就化回狐形钻进了浴室。

啧,被发现了。


时间就这么晃到了快要开学的时候,我也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了,最近几天就在家里做好了教材的准备,每天就这么忙碌了起来,他似乎是体会到我的忙碌,也没有怎么过来打扰我,那几天我们的交流便仅限于饭桌上和睡前的互道晚安。
准备了几日,所有的教学的事务处理完毕,我差不多也要开始收拾衣物会大学的宿舍了,按照之前我和他说好的,他也要化了狐形和我一起去,于是又花了一天时间将他的睡衣和常服以及洗漱用品准备好,不得不说这只狐狸真难伺候,对我挑的熊猫睡衣各种不满,中途炸毛了好几次,不过最终还是在我的威胁下安分了下来。
于是到了月底,我便把他带去学校里。那时候学生们差不多到了返校的时候,考虑到如果一直狐狸出现在校园里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便让他维持人形从小路走到宿舍,他现在能好好地把耳朵藏起来了,但是对尾巴束手无策,费了好大功夫才躲开舍管,终于来到了宿舍楼前。
“我说狐狸,你现在是还不能收起尾巴的状态?”
“恩,最近尝试了很多次,现阶段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
“既然如此,你平时还是尽量待在宿舍里比较好,虽然可能会有点无聊,但总比被我的学生发现要好,毕竟他们闹起来绝对会把你身上的毛捋下来的。”
他听完以后尾巴便抖了抖,表情很是僵硬,大概是由衷地害怕起来了吧。
“也不用那么害怕啦,到底是学生,最多也就是捋下毛,无论如何下场也比被道士找到的好吧。”
“我认为二者其实区别不大啊。”他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
“嘛,既然你这么害怕就老老实实留在宿舍里好了,反正我教历史,课其实不多,等我上完课回来再带你出去,有我在的话那些学生应该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如果你实在闷得慌也可以隐去身形出门就是,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好。”
“恩,您说的有道理,还是等我恢复到可以将尾巴收起来的地步再外出活动吧。”他思索的片刻,同意了我的要求。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了他一张符纸,上面沾了些我的妖力,以免他出去的时候那些道士发觉他的气息,顺便也可以提醒周围其他的妖物,免得让狐狸成为他们的猎物。他小心翼翼地收下,向我鞠躬道谢。
“总而言之你小心就是了,反正这附近妖怪还不少,他们平日里闲的发慌就会找我聊聊天什么的,虽然大部分和我关系还可以,但是注意点也好。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请问您有什么困扰的吗?”
“嘛,严格来说不是我的问题啦。”
他脸上再次浮现出不解,我想到接下来他的反应,稍微有点想笑,于是极力忍耐着:
“主要是……我现在是住宿的,而且我又是只旱魃,自然是不可能和别人同住一间,所以——”
他脸上的疑惑褪尽,摆出一副警惕的样子,可是没什么作用。
“所以你看你要不要——”“我拒绝。”“我话还没说完啊喂!”“反正您也是要说让我变回狐形和您一起睡不是吗,我不会让您得逞的,总而言之我拒绝。”“喂喂,所以说我想问很久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让别人顺毛啊?不过就是毛而已不是吗?”“您再说下去也是没有用的,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同意的!”
啧,这狐狸真麻烦。
“算了算了,我还有一个办法,就看你同不同意了。”
听完我的话,他脸上依旧是怀疑的表情:
“虽然感觉还是很可疑,但我姑且还是听一下吧。”
这种嫌弃的语气听上去好想下手揍啊。
“嘛,另一个办法就是………..额………狗窝你住吗?”
他的瞳孔放大,一时之间没能消化过来的样子,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我耐心地等他回过神来,他反应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抽出腰间的匕首一脸嫌弃地开口:
“您……….还真是妖物中的败类呢,虽然自不量力,但如果您不打算反省的话,我也只有失礼了。”
“喂喂怎么就败类了?!我做了什么就败类了?!是你自己拒绝我上一个提议的好吗?!我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吗?!”
他噎住了,脸上是由衷苦恼的表情。
啊,这只狐狸真好骗啊不好劝。
“如此一来的话我宁愿回山里。”犹豫片刻后他再次开口,眼底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好想笑。
“好了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进去吧,会有地方给你睡的。”
他听完我的话,默默地收回了手上的武士刀,视线落在我脸上,带着十足嫌弃的语气回应:
“您……性格还真是恶劣呢。”
“你还真敢这么和我说话啊。”
谁叫你之前开我玩笑来着。
带他进了我的房间,里面家具齐全,房间里放了两张床,他一看到脸上便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是有多不想和我睡啊这混蛋?!
“您不是说您是一个人住的吗?”
问出口了吗。
我看了看那张床,叹了口气:
“嘛,之前是有个同事和我一起住来着,他是教数学的,大概和我一起住了两年左右吧,算是个不错的人,和他还谈得来。”
“那…….”
“后来他死了。”
他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时没有说话。
“想想就知道了不是吗,他可是个人类,和我这种妖怪待久了会有什么好下场,都跟他说了好几次了他还不听我的,结果还是死了吧,说起来他就是个蠢货啊,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不也还是会对他造成影响吗。”说着我又叹了口气。
那真是个蠢货啊,那么年轻就死了什么的。都跟他说了我的身份还不听劝告,落到这个下场纯属活该啊。
不过……..有时候回想起和他相处的两年,还是……..
还是难得的愉快呢………
“您……已经告诉了他您的身份吗?”
“对啊,所以说他就是个笨蛋啊。”
他坐在那个人的床沿,双手在床单上抚摸了片刻,尾巴轻轻摇动着,脸上是柔和的表情。
“您…..还真是相当温柔呢。”
“……………”
“告诉了他您的身份还劝告了不止一次不是吗,‘什么都没做’就是说也没有使用法术消除他的记忆不是吗?您…….真的相当为他人着想呢。”
这狐狸……..
总在多余的时候敏锐啊…….
“你话好多啊,差不多说够了吧?”
他看了我许久,眼底不知是什么感情。
“您…….活了这么久……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吗………
我早就………
“习惯了,我已经习惯了。”我听见自己毫无波澜的语调。

都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妖怪了,早就习惯了相遇和离别了。

他的目光带着细微的暖意,化了狐形从那个人床上下来,默不作声地挪到我脚边,尾巴在空气里摇动着,耳朵微微颤抖。
“我说你啊…..”
我无奈地笑着,索性坐到地上,他趴在我身边,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就算安慰我也没什么好处的啊。”
他没有说话,继续靠近了些,从空气里传递气息和体温。
都说了不用这狐狸安慰的,他还真是不听人说话啊。

不过……….

感觉很温暖啊。



但是……...


还是不让我顺毛啊………………..


花了几天时间带他熟悉了学校的结构和周边的地形,他记得很快,日程结束是甚至能将学校周边的地图绘制出来,我总算放下了心,正好马上就要开学了,于是我专心开始处理授课的问题。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也正式开始授课活动,虽然我身为一只旱魃,但毕竟活了许多年,教个历史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历史又不是什么主课,便不用太担心会对学生的身体造成伤害,老实说我其实并不用进食,不过是闲了好多年找件事情做罢了,对宿舍和工资倒没什么挑剔的。当年大概抱着“大隐隐于市”的想法做了老师,现在倒也找到了里面的乐趣,反正那些课本上的东西对我而言算得上不太无聊的故事,讲起来也没那么多压力。
最开始的几天,我上课的时候他便老实待在宿舍里等着,上完课以后我便带他四处看看,顺便帮他盖住身上的气息,慢慢的他大概觉得在宿舍里太闷,时不时隐去身形在学校附近四处闲晃,有时候我上完课他还没回来,到底是年纪小,完全不知道危险,不过我也没怎么阻止,反正他身上有我给的符纸,附近的妖怪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就这样还算和平地过了一个月,他的身体也恢复了许多,虽然尾巴还是无法藏起来,但是隐去身形的法术倒是精进了不少,时间也大大延长了,虽然施法念咒的时间还是没有缩短,但是只要出门前完成法术,维持个一天也没什么大问题,他很是高兴自己身体的恢复,外出渐渐频繁,我对他去哪里闲逛倒没什么兴趣,也没怎么询问。
以上全部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麻烦在于——
“你这狐狸要是再在我上课的时候搞什么幺蛾子我就把你干掉下酒!”忍无可忍地对他吼出这句话。

恩,他现在会时不时的到我上课的地方来,然后玩心大起的捣乱。

“恕我直言,您不妨反省一下您身为教师的定力问题,毕竟作为教师,上课的时候应当专心致志才是。”他一脸的云淡风轻。
云淡风轻地让我想把他送去认识的兽医那里就(直)地(接)正(结)法(扎)。
“就凭我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你把我桌上的课本拿走我就没办法专心致志了好吗?!而且我需要一个你拿粉笔在黑板上话学校地图的解释!”
“那是因为现在我只会画这个啊。”
神TM理直气壮!
“那你好歹把图示和标注换成汉字啊?!日语是闹哪样?!”给被我扔掉的重点点蜡。
“一时间没注意就使用了从小学习的文字真是非常抱歉,不过您不是在一瞬间擦掉了吗?”
“你能别把使用法术讲的像是我有八只手吗?!”
“如果有描述错误的地方还真是非常抱歉。”
“脸上满是‘算了先敷衍一下’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说服力啊?!”
为什么每次和这只狐狸说话都这么累啊。
在心底长叹一声,对他发出最后一次警告:
“你要是再这个样子别怪我教训你。”
“您的教导我谨记在心。”
啧,明明脸上写着“啊啊无所谓了先答应好了。”

呵呵,给我等着。

大概安分了几天,我寻思着这家伙大概快忍不住了,就事先准备了几个法术,就等着那天上课的时候以牙还牙。
正好是星期五最后一节课,我做好了上课的准备走进教室,学生不多,大概是有不少逃课回去了,平时我倒是会点个名意思一下,但今天我不准备这么做,因为我看见他从教室的后门走了进来,接着隐去了身形。
还好人少他没被发现,不然麻烦就大了。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一面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继续授课,一面仔细留意着他的气息,他开始还算安分,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开始在教室里四处游荡,时不时凑到我的学生身边看他们的笔迹,我想这只狐狸大概没有想过他只是隐去了身形这个问题,没有藏好的尾巴引得几个学生都打起来喷嚏,我忍耐着现在就把他的尾巴毛拔光的冲动观察着,他在学生的座位上玩了好一会,竟然化了狐形走到我脚边,我心里一阵警惕,果不其然,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他把我的裤脚用力一咬,差点害我摔到地上。我的学生自然是当我不小心为之,看热闹一般的笑了起来,他更是得意,甚至轻笑起来。
当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是吧?!
本田菊你等着,要你看看我这只旱魃的厉害。

等我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似乎是准备玩我的课本了,我等他跳上了课桌,看着他叼起我的书,我知道机会来了。
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瞬间,我走近课桌猛力一挥教鞭,正好打在他尾巴上,他痛地小声叫了起来。
活该,但是还没完呢。
我又挥了一下,教鞭打在他身边,惊得他炸了毛,连尾巴都在空气里颤抖。
顺便还震醒了几个打瞌睡的学生,恩,这波不亏。
他恨恨地从桌子上下来,再次打算咬我的裤脚,我在他咬上的一瞬间蹲下,吓的他马上跳开,我强忍着笑意,装作捡东西的样子,他在我身边晃了两圈,似乎是没有发觉。我心下一喜,趁他回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将昨天画好的符纸贴在了他尾巴上,接着念咒施法。
咒文念完的瞬间他便现了身形,自然也让他的尾巴和耳朵在空气颤抖。忽然狐形暴露,他很是惊讶和恐惧,急忙想绕到侧门溜走,动作是这几个星期以来最快的。
可惜,我的学生的眼力都是靠考试练就的,你跑不了了。
印证了我的想法,我还没睡着的学生马上发现了他,不知是谁发出了声音,那些没睡着的也醒了,最终结果就是班上大部分人都围了上去,打算弥补城市里见不到除了狗以外的犬科动物的遗憾。
他喉咙里发出了求饶的呜咽声,我做好了看戏的准备,索性停止了授课,学生们欢呼了一阵以后便开始了蹂躏,他们毕竟还是年轻人,好奇心很重,加上那家伙的狐形着实好看,毛色又是难得一见的纯白,自然不可能被放过,最后结果就是他被几个胆大的学生逮住,好好抚摸了一会。下课前的十分钟里我耳朵里全是学生们好奇的笑声和他的惊叫。
啧啧啧,各种意义上都是“上下其手”啊。
大快人心。
就是不知道手感这点好不爽。
下课铃声响起,我看戏也差不多看够了,笑容满面地走进他,和我的学生宣布他是我一个亲戚临时放在我这里的宠物。几个学生脸上是明显的遗憾,但碍于我是老师,只好放开了他,我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和我想的一样,他平时打理整齐的狐毛全乱了,之前精神地竖起的耳朵和常常摇动的尾巴也垂了下来,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疲惫的惊恐。
啧啧啧,看来是被好好照顾了啊。
他跟我回了宿舍,一路上都不发一语,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的样子。一回到宿舍他便跳上了床蜷成一团发了好一阵的抖。
“噗。”终于换我笑他了。
他听到我的轻笑声才回归神来,立马化了人形死死盯着我,似乎在等我解释。
我眯起眼仔细打量他现在的样子,头发全乱了,蓬在头上像是刚从床上起来,身上的和服也是凌乱的样子,领口被蹂躏地敞开着,胸前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眼底混着恍惚和愤怒,身体随着喘息微微颤抖。
唔嗯,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啊…这不是…..
“哈哈哈,就算你现在处于家庭伦理剧标准场景下我也是不会道歉的。倒不如说我现在开心的很。”
“您真是妖物间的败类,十足的败类,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他气的连尾巴都在抖。
“你可以是要和败类住很久的哟,反正我是无所谓再来一次的~”
诶,我这台词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依旧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笑了他好一会,终于在他化回狐形扑上来之前忍住了,我看着他恨不得咬死我的表情,柔声开口:
“我说狐狸,你要是想听课的话乖乖坐在角落里不就行了吗?干嘛要搞成这样,别开口否决,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有在翻我的课本。”
“……您…..为什么会发现?”
“作为一个老师,自己备课备到哪里还是知道的,更何况你的气息留在上面了。”
他脸上的愤懑褪尽,移开了目光。
“下次就好好坐着听吧。”
“.…………….恩。”
早这么老实多好,活该被揉。

啧,居然抢先让学生试了手感,真是不甘心,早知道上去摸一下了。


那天和他谈过以后他便安分了许多,上课的时候也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等我上完课以后还会在宿舍里问我问题,很是好学的样子,老实说我不太懂他的想法,想听课的话也不用捣乱啊,不过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它大概住不了多久。
就像是应和着我的想法一般的,在我结束了周三的课程回到宿舍,一开门便看到了他的家人。
说家人不太确切,因为那个人口中喊的分明是“少爷”,大概是他们家里的家仆吧,我这么想着,眼前是他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他坐在椅子上,那位家仆便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的恳切我倒是听的清清楚楚。
“还请您回去,家主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下落。”
“没有那个必要,父亲和母亲外出多日,事务由家主打理的很好,再说有兄长们帮忙也足够了,不需要我回去。”
“可是家主下了命令,一定要您回去。”
“不用再说了,如果家主一定要我回去,她绝对会亲自来。我不管家主她到底怀有什么目的叫你找我回去,她这种行为不过是一种‘傲慢’罢了,她凭什么认为只要是她说出口的‘一定’其他人就必须做到?!”
他语气里满是怒气,我听了深感意外,明明之前还对祖母不来找他感到难过,为什么现在却是这么强硬地开口回绝。
“在这一点上虽然家主是非常强硬,但是她也是为了您着想啊,毕竟您现在和妖物同食同住,对您的身体太不利了!”
喂喂我就在门口好吗?!再说了你敢说你不是妖怪?!
他听完这句话,眼底漫上怒意,周身散发出一股戾气,大声开口:
“耀先生于我有恩,是我重要的友人和老师,这一个月里帮助了我许多,而且要不是你口中的‘妖物’相助,我早就被阴阳师发现了!你回去告诉家主她要让我回去,必须自己过来先向耀先生道歉!”
唔啊,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我啊…………
“重要的友人和老师”吗………..
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啊………..
“您这不是太强人所难吗?而且那些调查也是必要的啊,而且要不是家主事先调查过,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您不是吗,您现在身上全是那只妖怪的气息不是吗?!”
喂喂你们到底怎么调查的啊?!好在意!
而且这种说法太不对了吧!
听完这句话他周身的戾气更重,顿了片刻便念了咒化回狐形,和平常的尺寸不同,这次的狐形到了我的腰际,他化形成功的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便骤然升高,平时墨色的双眼也被猩红充斥,他微微呲牙,表情凶狠地扑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咬上面前的人的肩头,鲜血迸溅,那个人脸上满是惊恐,动弹不得。他似乎还没解气,双颚继续用力,接着我便听见了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似乎是对这个声音还算满意,终于松开了口,我看见他的牙齿上满是赤色,他面前的人发出一声惨嚎,人形支撑不住,化了一只黑狐趴在地上喘息,喉咙里溢出求饶的呜咽。他听到这个声音,又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这才开口,语气里是绝对不符合少年人的威严:
“我不想在耀先生这里杀生,你最好道完歉以后马上回去,刚刚那个只是个小小的警告,你把这个伤口带回去给家主看,顺便告诉她我的话,听完了就马上消失!”
他刚刚的攻击似乎带上了妖力,伤口迟迟不能愈合,血液不停地向外淌,那个人也没办法化回狐形,只得艰难地从我脚边挪了出去。
那个人出去以后他便颓然趴下,身体也变回了原来狐形的大小,身体蜷成一团颤抖着,很是虚弱的样子,他雪白的毛上沾满血迹,触目惊心。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开始收拾房间,床单和地板上的血痕我收拾了许久,等到我把房间里的陈设恢复原样,他才回过神来的开口:
“抱歉,今天实在是失礼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仍是虚弱地喘息着,耳朵微微颤抖,语气是初见时的疏离。
“如果是为刚刚那个人的话道歉我可不接受,就像你说的,让你们家主来才合适,你又没错,不过看你这副样子,刚刚那个消耗了许多法力吧,看来你还要在我这里住好久呢。”
“麻烦您了。”他的头垂着,视线落在地板上,不敢看我。
“我说,你既然把我当做友人,就别这么疏远好吗?倒是跟我说说前因后果啊。”
“如您所见。”他的声音很低,不想解释的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柔声开口:
“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那你能告诉我不想回去的理由吗?”
“…………….之前是骗你的,我想让祖母来找我的话。”
“.…………….”
“非常抱歉,但是………但是……….”
“.…………….”
“那里………….很冷。”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开口。
很冷……..吗?
多少能察觉到呢……..
因为……..

因为他连一次都没有把自己要回去的地方称作“家”呢。

我等了好一会,他依旧是低落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玩笑般地开口:
“狐狸,你现在好像没力气的样子,要我帮你把身上的血迹洗掉吗?”
本以为他会恢复精神开口回绝,没想到他犹豫片刻,吐出一句“麻烦了。”
没办法,我只好去烧水了。

抱起他的一瞬间便感叹起他的体重,比我想象中轻得多,不知道人形是不是也这么轻,我怀着这样的想法把他抱进浴室,打开花洒帮他清洗,狐狸的身体非常软,害得我不断放轻力道,生怕用力过猛伤了他,过了许久,我终于把他身上的血洗干净了,满足地喘了口气,我又抱他出去,用毛巾和吹风机仔细弄干他的毛,等到全部完成,天色已经不早了。在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尾巴和耳朵没精神地垂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索性开始给他顺毛,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擦干以后的狐毛非常柔软,摸起来很是舒服,我也试着揉了揉他的尾巴和耳朵,手感相当好,他似乎是很痒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着,尾巴时不时左右摇动。我看着差不多了,便伸手开始挠他的下巴,虽然是逗狗的手法,这种时候也只能试试了,好在他似乎很是受用的样子,双眼眯起,放松地趴在了地上,时不时愉悦地呜咽两声,耳朵终于竖立起来。
到底是犬科动物,哄的方法还真是共通的。
我看准了时机,就在他的身体完全放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挠他的肚子,他的身体颤抖着跳起,一脸警惕,我脸上带着笑容,伸手把他按住,接着挠了他好一会,直到他开始笑了我才停下。
“狐狸,现在心情好点没?”
“哈…….托您的福,现在好多了。”
“那你现在有胃口吗?”
“大概吃不下什么东西,您费心了。”
“好吧好吧,那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看你现在连人形都化不了了,这两天就老老实实待在宿舍里别到处跑了。”
“……………..恩。”

我看着他慢慢爬上床板蜷成一团,合上双眼进入浅眠,终于放心下来,坐到书桌前备课,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等我把一切准备妥当,时间也快到十一点了。我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躺到床上,这才思索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好像他非常不想回去的样子,他祖母到底严格到什么地步啊……..
再有就是那个狐形…….总觉得妖力很强的样子……是和他的血统有关吗………
他的父母也很奇怪啊….好像不在家里的时间太多了呢……..
说起来他口中的“阴阳师”好像追的很紧的样子…….他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正当我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怀里忽然挤进来了什么东西,小小的温度很高。
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我才意识到是他。
被吓了一跳的时候耳中落进他的声音:
“.………..今天的回礼。”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他的体温上升了不少。
“啊……额…….那什么……..你…….不热吗?”结巴了半天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您……不是没有体温吗?”
“啊…..说的也是……哈哈…….那么就睡觉吧…..”
MD我到底在结巴个什么?!
他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卧在我怀里,他的体温很高,但是对我来说刚刚好…….

不对……

为什么今天感觉好烫啊………

一时之间身体变得僵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脑里是不明就里的混乱,对他的动作莫名的在意起来。
我脑子里是出问题了吗?!
罪魁祸首倒是睡的安稳,连尾巴都不动。
……….
……….
总觉得……..
刚刚的我好像个智障啊…………

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平复呼吸,耳边是他略快的心跳声。
身体泛上倦意,意识模糊。

虽然很烫……

但是……..

很舒服。

这个想法划过脑海,进入浅眠。

恩,很舒服。


那以后的一个星期里他都没有外出,老老实实地留在宿舍里,但是几乎每天都在睡觉中度过,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大概是之前的化形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基本上我上课回来的时候他就躺在我的床上睡觉。
没错,是我的床上。
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赖在我床上,明明两张床的柔软度都是一样的,而且每次下来的床单和被子上总会粘上他的味道,严格来说这种状况其实相当危险,因为万一我身上带上他的气息,外出时便很容易被其他妖物甚至是追到这里的阴阳师发现,就算不被他们发现,他家里人追来的话说不定也会察觉,但是看他这几日实在是很疲惫,我也就不太忍心责备,只好每天出去的时候在门外施法,尽量不要让他的气息外泄。
再有就是,他最近好像不在抗拒我去给他顺毛这件事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给他洗澡的时候他觉得很舒服,现在他总喜欢在我备课或者看书的时候爬到我膝上窝着,期待似的摇摇尾巴让我去摸,不得不说他的白毛手感真的很好,毛绒绒的非常软,我顾忌着他的身体状况,每次都不敢很用力,他倒是很舒服的样子,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呜咽声,耳朵享受般的抖动两下。
每次他卧在我膝上的时候,他的体温便传达过来。
从那次他和我一起睡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在意他的体温。作为一只旱魃,身体自然是冰冷的,在世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对这一点感觉到异样或者不满,而且我不太喜欢晒太阳,毕竟它会削弱我的妖力。
这种情况实在太奇怪了,我这么想着。
我对他身上的温度在意到近乎敏感的程度。
和他指尖相触的时候觉得很烫,他卧在我膝上的时候觉得很烫,抚摸他的发顶的时候觉得很烫,给他顺毛的时候觉得很烫,揉他的尾巴和耳朵的时候也觉得很烫。

只要触碰到,就会觉得很烫。

虽然很烫,但是很舒服。

而且不止如此,对他的体温残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也开始莫名的在意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适,还特地用温度仔细量过,他的体温正常,然后我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仔细用妖力探查出来的结果和体温计没有区别。
不过倒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这旱魃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
啧,明明有一半是他的责任。
于是在第二个星期,我开口对他发问:
“狐狸,你现在的人形最多能维持多久?”
“以我现在的状况,最多维持五分钟的样子。”
“.……………能麻烦你现在化成人形吗?我有件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感觉好可疑。”
“啧,再贫我绝对会拔光你的尾巴毛。”
他不满地哼哼两声,最后还是乖乖念了咒文,约莫过了半分钟,我便久违地再次见到他的人形,耳朵和尾巴也露在外面。
“你…………走过来点。”
他疑惑地走到我面前,我看了他许久,最终下定决心伸手把他抱住。
“?!您………..您这是干什么?!”他很是惊讶的样子,声线微微颤抖。
我没有理他,专心抱住他,他的体温透过和服和我的衬衫直接传达到我的心脏和大脑,我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不断上升。
太烫了,这是几天以来他最烫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被烫得手心出汗,口干舌燥,而且他的温度还在不断上升,几乎把我烫伤。
但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太奇怪了。
“您…..您到底要干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你能别吵吗?老实等会。”
我保持着那个动作大概一分钟,开始在意起另一件事情。

我好像在意起他身上的味道了。

我头埋进他的颈窝,仔细嗅起他的味道。那是一种清爽的草木香气,混着淡淡的糕点般的甜香,不知为何嗅到的时候觉得非常好闻。
他…………之前也是这个味道吗?
我在脑海里回想了片刻,没有结果。
于是我把头埋得深了些,鼻尖直接触上他的皮肤,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更烫了,视线里的皮肤也迅速红了起来,不能理解他的反应,索性专心感受他的体温和味道,就这样抱着他差不多有3分钟的样子,我终于放开了他。
“您到底要干什么?!”他的脸红透了。
好像有点好看啊…………
呸。
“所以说,您倒是给我一个回答啊?!”
“啊啊,我只是觉得房间里有股味道,现在终于发现是你身上的了。”
“您能别说的像是我几天没洗澡吗?!”
“我倒是觉得还挺好闻的。”
“.……………”他噎住了,移开了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就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狐形。
小小的眼睛看了我好一阵,身体微微颤抖,他最终只是呜咽几声爬上了我的床,照例蜷成一团准备睡觉,我也在这个时候起了去备课的念头,默默地坐到桌前摊开课本,只是这一次,我没能专心下来。
身上他烫人的体温还未散去,他身上的味道也残留在鼻腔里,脑海里是他身体意外柔软的触感,眼前是他泛红的皮肤。
我不能理解如此在意的自己,这种异样的情绪让我有些心神不宁,但我偏偏无法把它们抛开。这太不对了,我这么想着,为什么我会觉得很烫呢,明明他的体温没有任何变化,我却认为它在不断升高,今天我又为什么起了去抱他的想法呢?明明人形和狐形应该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对他的味道如此在意又是为什么呢?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温度,现在却连味道都没办法放下,对他的触感也印象如此深刻,实在是太奇怪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体温。

然后是味道。

接着是触感。

之后会是……….

会在意他的声音和笑容吗?

会在意他们残留在脑海里的时间吗?

会觉得想要再次听见吗?会想要再次看到吗?

还是…………

还是会想要重现那个拥抱?

…………
………..

我在想啥啊?!
脑海里一瞬间出现了非常不正常的想法,空气的温度似乎随之上升,我感觉背上开始冒汗,不知为何开始心虚,我拼命把它扔进脑海深处,试图集中精力开始备课,结果自然是失败了,过于在意身上残留的味道,我实在是无法把目光落在课本上,就这样枯坐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放弃了明天授课的内容准备睡觉。
破罐破摔地躺到床上,我完全忘记了他还没下来,闭上眼睛侧卧着进入浅眠。

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默默地贴上我的胸膛。


时间默默晃过半个学期,结束了学校的期中测试,我难得领到了3天的假期,最近实在是被各种问题伤透脑筋的我打算出外散心,好好休息。不过说到底我也不能去什么地方,毕竟他的身体还未恢复。最近几天他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会移开目光,被我抚摸的时候身体会颤抖许久,体温随之上升。本来就在意他的温度的我便觉得更烫了,但我实在是不愿意仔细思考那个原因,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结论会让我陷入更大的混乱。
不忍看他在宿舍里闷着,我向他提议去学校附近的公园走走。那是一个绿化很好的地方,空气也很干净,没有什么现代化的游乐设施使得那里很少有吵闹的年轻人,清静得很,我以前时常在教课的闲暇里去哪里走走,有时候会约上几个妖类的朋友一起去那里喝酒聊天,总的来说那里对我而言是个能放松的好地方,想着那里人烟稀少,妖物的气息又比较混杂,他去了应该不会被发现,何况他在宿舍里这么多天应该闲得发慌了便向他询问,果不其然,他同意了我的提议,眼底是许久未见的期待。
于是经过一天的休整,我在第二天的早晨和他一起去往那座公园。与我猜测的那样,是个阳光正好的晴天,夏季过去许久,空气里也不再混着灼人的温度,时不时吹拂的清风带着畅快的凉意,没什么人的石子路上只落着些绿叶和斑驳的树影,鸟鸣清晰的传入耳中,着实让人心情放松。他大概是很中意这份难得的愉悦,一进公园便精神一振,垂下多日的狐耳和尾巴也重新竖起,他的脚步轻快地踏在石子路上,阳光和树影在他身上铺开,漂亮的狐毛上泛着灿烂温暖的光,我跟在他后面悠闲地踱步,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他身上,耳边满是他轻快的脚步声,之前的混乱一扫而空,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就一直这么悠闲和和他一起就很好。

随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解。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把他视作生活的一部分呢?

明明最后总要离别不是吗?

意识到的瞬间内心泛起久违的不舍,胸口一阵难言的钝痛。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明明早已习惯了相遇和离别不是吗?明明我不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
………….
找不到原因,也没有结论。
“您…………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家里好像还缺一个鸡毛掸子。”懒得继续思考那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我开口回答。
“.………您能别在气氛难得悠闲的时候说这种让人害怕的话吗?而且我是狐妖,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鸡毛掸子的原材料!”
“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有没有那种想法,再说….恩….你身上的毛比起那玩意不是更适合做——”
“到此为止吧,我由衷地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而且您的眼神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
这混蛋怎么说话的?!
“我说你啊……就不能改改你的说话方式吗?!继续这种措辞是叫不到朋友的,也就我脾气好能忍这么久了。”
“难道不是您先开始的吗?您才最应该反省吧?”
啧,要不是看在他这几天身体虚,我非要给家里添一个抱枕不可!
“况且…….况且我并没有可以称作为‘朋友’的对象,所以并没有改变说话方式的必要。”
这么说着的他尾巴再度垂下,视线游移,语气很轻。
啧。
“你过来。”
他疑惑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走到我脚边,我无奈地蹲下,伸出手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他惨嚎一声化回人形,墨色的眼睛里混着惊异和愤怒,他身体微微颤抖,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对着我恨恨地开口:
“您实在是过分了,这样失礼的行为——”
“你不过是在找借口罢了。”不想起身,我就这么仰头回答。
“.………”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说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你说出这句话就表示你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
“明明并不是什么凶恶的妖物,也不像我会对人类产生影响,只是有些不好的回忆罢了。露出一副寂寞的表情却拒绝和他人产生联系的不是你吗?虽然那天将我称为‘友人’却什么都不愿告诉我不是吗?你连基本的与他人互相了解都拒绝现在却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朋友’?真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啧,明明我最厌烦的就是说教了,现在却要像个只会训斥的家长一样,真是麻烦。
啊啊蹲着脚麻了。
这么想着的我索性在地上坐下,他也沉默着坐了下来,视线相交,我看见他墨色的眼睛里满是被人戳破的不甘和惊讶。
“而且我说你的态度是不是太消极了点啊?好歹每天多笑笑啊。”
“.……………该说不愧是教师吗?”
“哟,你还记得我是个老师啊?平时怎么不尊重我一点啊。”
他听完我的揶揄,脸上露出苦笑,沉默了半晌,终于轻声开口:
“现在……..现在还不可以。”
我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关于我的父母,家主,和身份的事情,我现在无法告诉您,即使您认为我这是不相信您的表现,但是我的确有着不能告诉您的理由的,还请您谅解,而至于‘朋友’的话题,我…..虽然可能的确有逃避的成分吧,但是如今我对现状并没有不满,毕竟那是我自己造成的结果。”
他一脸郑重地回应着,脸上带着温和而寂寞的表情,声线平缓,身体也没有丝毫颤抖,眼睛里不带一点动摇。
可我觉得他快哭了。
内心涌起焦躁感。
“我说你啊…….还想再来一次吗?”
“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啊?”
“您……什么意思?”
“我是在说,”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我,鼻尖相触,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漫上绯色,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盯着他的眼睛开口,“我说啊……”
“你倒是多依赖我一点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明明很寂寞却把其他人推开的样子我实在是看腻了!我对你的身份和背景没什么兴趣,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永远只会和朋友相处,所以对你的疏离态度老实说非常讨厌啊!开心的时候对我笑着,难过的时候找我分担,那样才算是朋友不是吗?还是说你那天说的话只是谎言而已?!”
如果他的回答是“是”的话会这么样呢?
总觉得那天有些高兴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他听完我的话,似乎是有些焦急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着,急急忙忙地开口:
“并…..并没有….那天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那你就不要在忍耐了啊?!明明我就在这里不是吗?!”我下意识地吼出这句话,并为自己的焦躁感到万分不解。
实在是太不像我做的事情了……..明明我之前对于“相遇”和“离别”从未抱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可是我不愿就此停下。
“明明我就在这里不是吗。”我轻轻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松开了手,移开了目光。
身体泛上一层无力感。
今天不知为何如此冲动,本来我没打算搞成这样的。
算了……..我也懒的再跟他废话了。
毕竟他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抱歉,今天好像有点烦躁………也是,毕竟才认识两个多月,有戒心很正常,算了,我也就不问了,你的做法我确实没权利说什么,今天再稍微转转就回去吧。”
说完以后,我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打算起身,衣服就在这个瞬间被拉住,我意外地看向他,被他眼底浮起的水雾镇住。
诶?!我没说重话吧?!这么就哭了?!
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大脑里一片混乱,过了许久身体才僵硬地动起来。
“我说…..额…..你怎么就哭了啊?!”
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然后僵在半空。
我…….是想干什么?
现在……我…….到底想干什么?
没等我考虑清楚,他便声音颤抖地开口:
“现在……现在还….不可以…….”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倒是先——”
“但是…..但是以后可以,能麻烦您等一会吗?”
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眼睛里满是焦急。
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抚上他的发顶,柔声开口:
“那种事情无所谓的。”
“可…可是您——”
“你只要记得我在这里就好。”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身体颤抖,接着化为狐形钻进我怀里,小声呜咽着。
我等了片刻,他终于开口回应:
“谨记在心。”声线满是水汽。


七十五天,我久违地想与他人产生联系。

一千八百小时,我在意起关于他的一切。

十万零八千分钟,我与他的生命轨迹重合。

六百四十八万秒,我终于抵达他身边。


那天从公园里回来以后便在门口的地上发现一封信,信封封的非常工整,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用好看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お気をつけて。”
请小心。
我看着那张纸轻笑出声,身边的他皱起眉头警告我:
“这大概是阴阳师那边寄过来的警告信,您还是小心点好。”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回应着:
“没事,这些人怕是把我当成普通人类了吧,还煞有介事地给我写信,不过凭我的妖力他们来多少个都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我向他露出笑容,出声提醒:
“还有…….你差不多也该把‘您’换成我们了吧?!”
他微微一怔,移开了目光:
“现在……总觉得还说不出口啊,耀先生。”
“嘛,现在这个算你勉强过关吧,虽然那个‘先生’的后缀听起来好别扭。”
“那耀先生倒是把‘狐狸’这个称呼改掉啊。”
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
“好了好了,现在就这样吧,算扯平。”
他在我面前轻笑出声,点头同意。

这件事完全没有被我放在心上,休假完毕后的日子和平时别无二致,该上课上课,该休息休息,他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最开始的疏离和防备感终于消失,笑容渐渐多了。他的妖力也在不断恢复,终于在一个月后达到了能将尾巴收回去的地步。
而之前发出“拜访信”的“客人”也正好在这个时候上门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和他吃完晚饭在校内散步,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几乎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被人拦下了。五个人,整齐的穿着西装,很是严肃的样子,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山下,脸上驾着细框的眼睛,他直直地盯着我许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大概猜出他怕是真的把我当成普通的人类了,举得十分好笑,随即起了打趣的念头,于是我看准时机,就在他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抢了他的话头:
“推销和家教都不需要,顺便也不接受房地产安利。”
“噗。”狐狸没忍住,轻笑出声。
“先生,您可能误会了,我们不是——”
“那是卖黄牛票的还是卖挂号位的?无所谓啦,反正我不需要。”
“不是的,我们是——”
“啊啊我知道了,你们是卖药的吧?最近生意大概很难做吧?不过我最近身体状况还蛮好的,所以也不需要。”
现在连那个男人身后的人也没忍住笑声。
那个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渐渐带了些怒气,他顿了顿,有些强硬地开口:
“先生,我们是你身边的人的朋友,想请两位和我们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还没等狐狸开口拒绝,我便回应了:
“是菊的朋友吗?”余光捕捉到他的惊讶,内心泛起一阵得意。
我这不就改口了吗?
“啊…是的,受了他很多照顾。”恩,看来被打得很惨啊。
“要去哪里?”
“您去了就知道了。”哟还有点脑子啊。
“那好吧,既然是菊的朋友,他也在这里,那就一起走吧。”
狐狸听完我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意外我会同意的样子,但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给他的部下打手势,接到命令的四个人都点点头先离开了,我们则跟着他出了校门,在路上拐了许久,终于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黑色的啊?日本人就对白色那么讨厌吗?
…….稍微有点失望呢,还以为那个人会召唤式神什么的驮着….说起来好久没骑马了呢。
啊,话说狐狸会不会化一个大点的型啊….微妙的有点想骑骑看,没有鞍的话应该不是很咯吧…….加上毛多应该比较软吧……
以上是我坐进车里之前的想法。
“啊,菊,跟你商量个事情啊——”
“不会让你骑的,即使耀先生这样叫我也不会让你骑的。”
“诶为什么会发现?!”还拒绝了两次,好烦啊,骑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耀先生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好吗?!而且虽然不会掉肉,但是我的自尊心会受到打击!”
“啧,真是小气。”
以上是我们在车里的对话,从车内镜里可以看到为首的男人听得抽搐了嘴角。

恩,总觉得自己微妙的有讲相声的才华啊。

车大概开了有快一个小时,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停下来了,我下车一看,发现那里正好是我暑假里住的那座山的山脚。
…………..
…………..
…………..
就算是个副本这个地图也太小了吧?!
忽然有种开口请他们去我家喝茶的冲动。

捂脸长叹一声,放弃了思考,破罐破摔地对着为首的男人开口:
“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那个男人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您………请做好心里准备。”
额……..这个时候要是回答“保大人”的话会不会被打啊…….
“啊……..恩,请问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吗?”
“算是吧……您…….请问您知道吗?”
“什么?”
“关于您的朋友并不是人类这件事情。”
“嘛………果然毒舌到让你们讨厌到这种地步吗?”狐狸就在这个时候抽搐了嘴角。
“并不是…..您…..您身边的这位,是一只狐妖,我们不介意现在证明给您看。”
额…..我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
恩….那么…..
“什么?!”这样的反应应该可以了吧?
“您这么惊讶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对方是狐妖。”余光里狐狸憋笑憋的很辛苦。
啊啊我好惊讶啊。(捧读)
“那么你们现在是过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把它带回去处置。”
“抱歉,我不能同意。”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您…..是受了什么威胁吧?请放心,我们对付这种妖物很有经验。”
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着实让人讨厌。
“问题不在这里,他是我的朋友。”
“您…..说什么?”他好像很是惊讶的样子。
“我说…….菊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们擅自加害。”
“您别开玩笑了,这种妖物怎么可能不对他人造成危害?!留在世上实在是个隐患!”

啊,这话语实在熟悉。

他似乎是以为我被他的发言镇住,于是胸有成竹般地开口:
“妖物说到底不过是畜生罢了……”

啊,它现在不过勉强算个畜生,哈,估计连畜生都不如吧。

“留在世上不过是十足的祸害。”

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把它“扔掉”算了。

“交给我们您大可不必担心。”

这样做它就不会回来了。

“如果是我们的话,这只狐妖也算有个善终。”

就这样“用”吧,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人也不会发现。

人类,不过贪得无厌罢了,冠冕堂皇地说着正义之言,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想利用。
如此,凭什么说    是祸患?!
有什么资格傲慢地决定好    的结局?!
明明说到底只是在光鲜正义的皮囊下揣测他人罢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话语:
——            ,就这样收拾掉吧,  已经没有用了。
——您是问那位    大人吗?他已经         。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请节哀吧,我们也很难过。毕竟他是我们重要的      呢。

“难过”?“节哀”?

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这么想着的我,轻笑出声:
“着就是你所谓的理由?”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
“这就是你所谓的理由吗?”
我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是令人怀念的冰冷。
“杂碎。”
“什?!”
“我在叫你,啊错了,是你们。”这感觉真是久违了啊。

“杂碎们。”

为首的那个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怒意,将眼镜摘下来插进胸前的口袋里,接着大声开口:
“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好失礼了。”
我听完他的话,轻笑出声:
“狐狸。”
“有什么事吗?”
“今天难得我起了兴致,就玩个游戏吧。”
“什么?”
“两分钟以内,看谁先解决掉两个人类。”
“乐意奉陪。”
除了为首的男人意外,其他的人听完我的话都动了起来,脸上是清一色的愤怒与轻蔑,其中一个掏出符纸,大声对我喊着:
“原来这也是个妖物,正好一起收了回去,让你见识一下…….”
在他话说完之前,我便到了他身前,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顺便撕碎了他手中的符纸。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
回答我的是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身后传来的惨嚎。
哟,这狐狸速度还可以,看来我的确是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身体内部传来异样的感觉,身体变得迟缓,大概是另一个目标的术式吧,这么想着的我回头,正好看到另一个人在念动咒文,脸上是十足的惊恐。
真是胆小的杂碎啊。
作为回礼,我也会给他一个法术,接着他便开始自燃,眼前的火焰燃烧着,不一会便熄灭了,留下一些骨灰。
这时候狐狸正好解决掉另一个,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一分三十七秒,平手。
我没有去管狐狸那边的情况,径直来到为首的那个男人面前,当然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啊,现在应该称他为“剩下的杂碎”了。
“杂碎,你的部下全死了呢,就剩你一个了,要不你选个死法?我尽力而为。”
他听到我的话以后马上后退,脸上的傲慢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实在是许久未见的表情了呢。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祸患?!”
我跃到他身前,右手抚上他的衣服,在他左胸腔的位置停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使用妖力让他动弹不得,我端详着他的表情,轻笑着开口:
“你们人类还是一直没有任何改变啊,永远都是如此不堪呢。”
“还轮不到你这畜生来说。”
“被我说中了啊,这么生气,作为赔罪,就这样吧。”
我笑着对他这么说,右手动了起来。

指尖没入皮肉,耳中响起他的惨嚎。
手指触上心脏,“原来在这里。”
右手加重力道,鲜血迸溅。

我笑着在他耳边低语:
“我们地府见。”

眼前的尸体重重落在地上,我看着右手上渐渐变冷的血液,熟悉的腥气充斥鼻腔,嘴角扯出苦笑。

还真是怀念呢。

怀念到令人作呕。


我从尸体上找出一块手帕,我用它擦干净右手上的血迹,接着整理了有些乱的袖口,这才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怎么,不打算问问?”
“耀先生你不说的话,我便不问。”
“即使你想知道?”
“即使我想知道。”
我笑着走到他身前,用左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声开口:
“哪天有时间就告诉你吧。”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真是敏锐,那就省事多了。
“菊,回趟日本吧。”
“您……..”
“刚刚那个人身上有跟你很像的气息,且不论他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成功与否,至少他们去了你家是肯定的。”
“.………………….”他低头思考许久,未发一语。
“.……我和你一起去。”
“.……………………….恩。”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要变的忙碌了呢。

不过………
和他一起的话还能接受。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现在还不行。”
“还有什么事情吗?”
“耀先生……….尸体。”

啊,忘记了。


返回学校以后我们又休整了两天,将需要的东西全部收拾完毕,准备出发去他老家。时间临近期末,我的课也差不多结了,向教务处的请假也没遇到什么刁难,请假完毕后我又回了一趟假期居住的屋子拿了些符纸,等这些全部完成,我和他便定了机票准备去日本。他很是不解为什么身为妖怪的我非要和人类搭乘同样的交通工具,在机场里看着我手里的机票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想问我,忍耐许久,终于在飞机上问出了口,于是我报以“关爱智障的眼神”出声回答:
“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方式不好吗?再说了难道你要游泳回去不成?坐坐飞机权当是玩一下好了,平时就算你使用法术也不会飞到平流层以上吧?”
“耀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呢。”
作为回答我把他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这只狐狸是永远没个好话吗?!
“只是因为耀先生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啊。”
“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基本上在飞机上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他刻意避开了关于那个目的地的所有话题,和我不断的斗嘴。虽然我差不多也能理解他的处境,毕竟上次他的态度就表明了他理所当然的厌恶,于是我便顺着他的话头,默契地回避着。
飞行的时间稍长,他选择小睡片刻,在聊了一会以后无比自然地靠在我身上浅眠,脑袋枕在我的左肩,还在半梦半醒之间颇为满意地蹭了蹭我的衣服。
.........其实我很好奇他难道不会觉得咯吗。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熟的,在我偏过头去看时,他已经开始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了,他眼下带着些微的青黑,料想他昨晚大概没有睡好,我也就没打算把他叫醒,只是稍微起了玩心,仔细看着他的睡脸。
平日里他晚上的时候都是化成狐形,哪怕是后来他可以变成人形,睡觉的时候也执着地蜷成一团赖在我床上,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以人形的样子安稳的睡着,心中想着真是非常难得,视线就不自觉地在他脸上游移着,他的人形实在是好看,脸上没有一点狐形的痕迹,五官都是温润柔和的样子,眉梢眼角不带丝毫的戾气,脸颊也是红润柔软,若是个普通人类大概很受欢迎吧。我猜测他大概有个非常好的老师,毕竟自己化形到这种程度还是相当困难,除非他是个天才或者说血统非常高贵之类,不过妖物何谈血统。怀着这样的感叹注视着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轻触他的脸颊,稍显烫人的温度混着柔软的触感从指腹传来,手感和他的狐毛一样好,就在这时他身上的草木和糕点的香气充满鼻腔,我忽然有些恍惚,脑袋里陷入了久违的混乱,不知为何起了异样的念头。
忽然很想..........

很想把他拿来下酒。

念头出现的瞬间不禁无奈地轻笑,不知为何忽然又起了这样的心思,像个幼稚的小鬼一样。这种情况前所未有,但是我却似乎渐渐地会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乐于和他互相开玩笑,习惯性地和他一起睡觉,做饭的时候下意识地按他的喜好,包括现在的和他陪他回家,为他之前疏离的态度耿耿于怀。我是在这些日子里慢慢的在某条路上越走越远,离他越来越近。
那么我是在不满足吗?感受着他微烫的体温,我这么想着。
是在不满足于“朋友”这个位置吗?
那么我......到底想到达什么地方呢?
“朋友”以上又到底是那里呢?
与“家人”又有些不同的............
就在这个瞬间大脑混乱到难以思考,左胸腔里涌起没有来由的紧张感,四周的温度骤然上升,某个我一直无法面对的答案堵在喉间,呼之欲出。
那么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个答案是正确的呢?
为什么我会一直不想承认呢?
那个“终点”是.............
就在这个时候他悠悠转醒,墨色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楚的样子,他凑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好一会,我的手指还停留在他连上,因此背上有些紧张地渗出了汗水,大概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快两分钟,他迷迷糊糊地又凑近了些,我与他鼻尖几乎相触,不知道如何是好。
“耀先生?”
“................”我总觉得这狐狸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好蠢。”
.......................啧。
“......好痛啊。”
我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戳他脸的力度,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不适,喉咙里挤出几句含糊的嘟哝声,眉头微皱,不满的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
“耀先生......好痛啊。”
“道歉。”
“..........对不起。”
他居然真的老实道歉了,看来没睡醒的狐狸好忽悠啊。
我放轻手上的力道,在他脸上轻轻揉了揉,被我戳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红印。他很是受用的样子,眼睛愉悦地眯起,模糊地轻哼几句,再次靠上我的肩头蹭了蹭。
“要再睡一会吗?”我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轻柔声音。
“.........唔嗯,到了叫我。”他过了很久才缓慢地回答,喉间满是睡意。
“............嗯。”

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得那个答案无所谓了。

是什么都所谓,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只要指尖能随时触到他就好。

怀着这样想法的我合上双眼,和他一起进入浅眠。
脸上大概带着些微满足的笑容吧。


飞机在几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那是个街道上满是时光痕迹的地方,京都。
他从机场出来以后便恢复了精神,望着街道的两旁露出安心的表情,他眼中满是重回故土的满足和喜悦,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我落后他大概半步,看着他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内心对某件事生出了些许实感。

这里果然是他的“家”,即使他不愿承认。

意识到的瞬间有些怅然若失,随即逃避般地把它甩于脑后,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好奇。于是我叫住他,稍微起了些玩心。
“快到了吧?”
“恩,就快了。”
“你很着急吗?”
“.….那倒没有,毕竟以祖母和兄长们的能力几乎没什么妖物能与之抗衡。”
“那正好,反正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不如你带我逛逛好了。”我听见了我语气里的期待。
他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接着换上柔和的笑容开口答应了我的请求。

他带着我在街道上走着,和我介绍着路边的建筑和店铺,时不时地拉着我拐进一个又一个的小巷,带着我去那些上了年纪的铺子,我听着他说着京都的历史风貌,他不断地告诉我哪家的料理很好吃,哪家的京果子是用旧海报包着的,哪家店的陶瓷非常漂亮,哪家的书店中岛敦和泉镜花的作品最全,哪家的和服是西阵织,哪家的油纸伞做的最好看。
他的语气里满是熟悉和自豪感。

他……..果然属于这里。

飞机抵达的时间是下午2点,我和他在街上流连着,一直到晚上8点,六个小时的路程,他脸上没有一丝疲惫,始终是安心地笑着,非常好看。他带我去了儿时常去的铺子,让我吃了他以前很喜欢吃的拉面和清酒,才心满意足地带我去了他之前定好的宾馆。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绘有樱花的墙纸发呆,我内心深处泛上异样的感觉。

这家宾馆他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去呢?

我没来由地这么想着,没来由地生出了寂寞感。

毕竟那个时候我不曾在他身边。

我叹了口气,将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压在脑海深处,准备睡觉,房间的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他化了狐形钻了进来,无比自然地钻进我的被子里蜷成一团,甚至合上了双眼。
这……….什么情况?!
“喂,你房间在隔壁吧。”
“.…………………”
“喂,傻子都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快睡着。”
“.…………………”
“我说,你这么赖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要跟我说明一下吧。”
“.………………..”
“你再不回答我就把你的毛拔光让你没办法出门。”
“.……………………………………………………………………….啧。”
这兔崽子刚刚是在咋舌吧?!是吧?!
MD看来要叫一波学生了。
我恨恨地这么想着,耳朵里落进他的低语:
“习惯了而已。”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理由呢?”
“.…不知道,”他的语气里混着些许的倦意,“只是觉得一直这样很舒服。”
“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人啊,感觉好可疑。”
他意外的没有和我斗嘴,过了片刻,我听见他带着犹豫的声音:
“不可以吗?耀先生很讨厌我这么做吗?”
不知为何有些语塞,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数秒,他慢慢从我的被子里蹭了出来,耳朵和尾巴没精神地垂着,带着一脸的歉意看着我,缓缓开口:
“我大概知道了,那么我……我就回去了。”
啊啊真是没办法。
“没有。”
“.…………”
“我说,我没有讨厌。”
我看见他的尾巴轻轻摇了两下。
真是败给他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抚上他的头,轻轻的揉弄了几下,开始给他顺毛,他大概是觉得很舒服,头顶在我手心里蹭了几下,窜到我怀里地窝着,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有点委屈的样子。
睡我的被子你还委屈个屁啊!
同都同意了你还委屈个屁啊!
毛都给你顺了还委屈个屁啊!
这么腹诽着的我抽搐了嘴角,再次叹了口气。
虽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就是了,不过还是好在意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啊…..
……………….
……………….
为什么有种我好像在期待什么的感觉呢。
……………….
大概是错觉吧。
……………….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捂脸啊。

最终还是睡在了一起,他心满意足的卧在离我不到5厘米的地方,毛绒绒的尾巴时不时动两下,非常放松的样子。
完全没有防备啊这狐狸。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声从嘴边漏出,我放弃般的闭上了双眼。脸颊就在这时传来了柔软湿润的触感。
………….
额……….
我好像…………
被…….
舔了……….

等等?!

我吓的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耳边是他的声音:
“谢谢能陪我过来。”
“啊….啊啊….额…..不….不客…….不客气….”
你为啥完全不动摇啊?!
因为是狐狸吗?!

啊,是狐形来着,所以没问题,恩,没问题。
……….
……….
……………………
没问题个屁啊!!!!!

总觉得心脏功能出现了问题,明明我是个妖怪。
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然而他好像已经睡了。
……...
………
好像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我已经完全变成智障了吧………

彻底放弃了思考,逃避般地进入浅眠。

最终都没能注意到耳边某只狐狸剧烈加速的心跳声。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还是先带着我到街上逛了许久,吃了不少当地的食物,又在书店里流连了许久,我心里大概知道他的目的,恐怕是在故意消耗时间,但是我们总要到他家里去的,他不过是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罢了,看着时间渐渐迈向中午,我决定出声提醒,于是在他准备拉着我去画廊之前叫住了他:
“我说,虽然我大概能理解你不想回去的心情啦,但是都到这里了,总是要去一趟的吧。”
他看了我一会,苦笑着移开了目光。
“耀先生还真是毫不留情啊,虽然我知道,但是还是不想去呢。”
看着他孩子气的闹别扭,内心一阵无奈,叹了口气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柔软的触感漫上手心,带着些许温和的语调开口:
“总要去的不是吗,而且我都陪你到这里来了,好歹让我去见见你的家人啊。”
他微微抬眼,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我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他的脸在我眼前微微泛上赤色,再次移开了目光。又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开口:
“耀先生觉得这里怎么样呢?”
..........话题拐到哪里去了.......
“嘛,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风景和空气也很好,书店很多。”总而言之先回答好了。
“是吗,那再好不过了,那么请问您....... ”
吞吞吐吐的样子和久违的敬称,总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了吗?”
“那么您......额...... ”
“你倒是问啊,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就在这时重新看向我,脸上的赤色略略加深:
“那么您.....喜欢这里吗?”
........就问这个?
“要说的话倒是喜欢的,毕竟这里是你的故乡。”
昨天都带着我逛了一下午了我再说不喜欢会被打吧。
“知....知道了。”他很是高兴是样子。
.......你知道了啥啊?
“耀先生,那么等下午睡过午觉以后就出发吧,我先和那边的家仆联络一下,现在就在附近走走然后去吃午饭怎么样?”
...........态度微妙地积极起来了啊,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过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放心地露出笑容,我又揉了揉他的发顶,柔声答应。

在午饭前我们就在街道上悠闲地走了许久,差不多把宾馆附近的店铺都逛了一遍,他才终于满意般地提议回去,到了宾馆里正好赶上午饭时间,他似乎是饿了的样子,吃了不少,我倒是没什么胃口,反正我其实不太需要进食,稍微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望着他的饭碗发呆,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恍神,于是带着些许疑惑询问我的情况:
“耀先生.........是在紧张吗?”
“.........紧张什么?”
“..........不,没什么。”
结束了没有油盐的短暂对话,我和他打过招呼以后便回了房间,开始整理从家里带来的物品,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再次检查这些东西,但可以确定的是我心底在某个时刻泛上了些不愿分辨和承认的暧昧情感,大概只是觉得非常麻烦,索性找点事情强迫自己不去思索那些事情吧。约摸过了快四十分钟,我结束了其实没什么用的整理工作,下意识地躺回床上准备午睡,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就在我差不多睡着的时候,手心便传来了狐毛的触感,他似乎是执着地从我手下挤进了我怀里,然后心满意足地蜷成一团,照旧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开始睡觉。
这狐狸.........之前有这么黏人吗?
没来由地这么感叹着,我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我猜他差不多睡着了,于是睁开了眼睛,他果然是安稳地卧着,身体平稳地起伏,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柔软微烫的触感传达到指尖,他耳朵上的血管很多的样子,皮肤也很薄,稍微用力便泛上赤色。我揉了一会,接着开始给他顺毛,从他的头顶开始沿着脊柱抚摸,他惬意地发出嘟哝,身体微微颤抖,尾巴也跟着摇动。
啊,他好像怕痒来着。
我忽然想起来了,于是带着些微的玩心伸手探向他的腹部,就在我触到了一瞬间,他的体温染上我的指腹,我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因为真的太烫了。我这么想着,带着模糊的情感无意识地开口:
“这样下去的话.......会着凉吧。”
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再和我睡的话会着凉吧。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叹,我摇了摇头,忽然起了独自去街上转转的念头,而就在我缩回手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的身体便缓缓拱了过来,小小的爪子压住我的衣角,脑袋搭在了我另一条手臂上,舒服地磨蹭了许久,喉咙里呜咽几声,连尾巴也安稳地搭在了我的身上。
.........这TM是把我当床了是吧?!
忽然就起了拔毛的冲动,我恨恨地腹诽了几句,伸手准备拽他的尾巴,他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我一会,嘴里吐出几声模糊的低语,接着化成了人形。
...............
神TM人形!
下意识地后退着,但是他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我也就没办法退多远,最终只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看了我一会,忽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接着把脑袋埋进我的颈间,微痒的触感从我的脖子上蔓延开来,伴随着他平和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
.............这什么情况.......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开口:
“耀先生身上很软的,枕起来很舒服。”
..........我总觉得这不是在夸我。
“耀先生身上凉凉的,靠近的时候很舒服。”
............这TM是在说水床吧?!
“我是妖物.....所以.....不会感冒的呢。”
啊..........
果然.......
他总在多余的时候敏锐啊。
“和耀先生一起睡觉得很安心,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
“耀先生做的饭很好吃,教书的功夫很厉害,故事讲的很好听。”
...................
“和耀先生一起的时候感觉很温暖。”
...................
“所以渐渐地想要知道关于你更多的事情,想要和你一起去更多的地方,想要和你一起做更多的事情,想要看到你更多的笑容。”
他的吐息喷洒在我的脖子上,带着三分水汽,七分酥痒,以及十足的暖意。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想和你一起度过,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清晰。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呢,我们。
总觉得不可思议啊,明明几个月之前甚至未曾相遇。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你已经离我这么近了呢。”

我......已经离他这么近了呢。

“你说过的吧,希望我能更加依赖你,希望我能把那个称呼改掉。”

那是不知所起的愿望。

“我会好好照做的呢,耀。”

而今终于得到染满他体温的回应。

我看见他的脸上泛上好看的浅绯,我看见他眼中的自己露出柔和的笑容。

“真是败给你了。”

说不定我会开始喜欢上阳光呢,在心底没来由地感叹着。

嘛,感觉这样也不错。


等到我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十一月的午后仍是没什么温度,街道上也落着不少枯叶,他走在我前面,穿着准备好的和服,木屐踏在路上发出脆响,他的脚步比之前添了些急促,我揣测着他的心思,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我们从商业街一直走到临近寺庙的地方,两边的商铺中也添了不少放着和服或者御守的店家,不知走了多久,他竟然带着我来到了岚山的山脚。正是赏枫的时节,游客比我想象中的更多,记忆里这座山上还有不少的景点和寺庙,心下生了些疑惑,而就在我出口发问的时候,他回头对我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大隐隐于市,你之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嘛,虽然他说的没错,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对。
像这种人类聚集和寺庙众多的山上妖怪总归是束手束脚的,而且这里的气息如此干净,要隐藏自己可谓是相当困难,更何况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可能根本就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踪迹..........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他家里的事情。
说不介意是骗人的,但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介意,胸口堵着不甘,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打算真的去去问他。
现在不肯告诉我,就是说,我还不足以让他放心地开口吗?
…………………..
…………………..
MD这么介意是闹哪样啊?!
我摇摇头放弃了思索,专心爬山,他沿着蜿蜒的小路在山上慢慢地踱步,不时悠闲的打量着所经过的寺庙,脸上一直没什么波澜,对着身边的人类也没有露出戒备,反而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时不时地回头向我介绍着身边的景点和寺庙的历史,甚至还会告诉我庙里的结构和神社的位置,我内心的疑惑渐渐放大,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毕竟我也没那么坦诚。
渐渐地走向山顶,他的脸上也带了些期待,领着我走上一条小路,和刚刚不同,这条路上满是枫树,其他的植物反而少了,路上也混着不少妖物的气息,有些同他很像,看来快到了,我这么想着,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脚步稍微有点混乱,他走在前面的步伐渐渐放慢,我能看到他微微握拳,我猜测他大概有些抵触,但介意着刚刚想到的事情,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我只是站在他身后,并没有上前,他也似乎没有打算停下,我们在山上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临近山顶的一间神社,我打量着深赤色的鸟居,心下的疑惑更甚,勉强压下开口询问的念头,我等着他向我解释。但他只是站在神社的入口处看了看,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他最后抚摸了神社外的赛钱箱,然后向神社旁边的小路走去。
没有办法,我只得跟着他,又走了一会,天色渐晚,我们终于来到了一颗巨大的枫树前,若不出我所料,那应该是某个结界的入口。他在那颗枫树前停下,抚摸着上了年纪的树干,我这才上前立在他身边,我看到他眼底泛上温柔的色彩,没了开口的打算。
终于到了吗……………他的“家”
那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忽然有一点………
有一点不想听。
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
这还真是不像我了呢。
这么感叹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快到了,这里是入口。”
“………….猜到了,那么带我进去吧。”
他脸上就在此时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我只当他是内心忐忑,没料想他将目光移到了我脸上:
“有件事情……….”
“…………”
“等回去之前,去赏枫吧。”
十一月正是漫山赤色的时节。
心底微微一动。
“你………还要‘回’去吗?”
我是不是应该为那个“回”字坦然地高兴呢。
“恩,毕竟你不是还要回去上课吗。”
和我一起吗………….
“等你处理完了再说吧。”
我第一次没有正面地回答他,胸口发堵。

这里才应该是他“回”的地方不是吗。

我这么对自己说,微微叹息着。

他看了我片刻,移开了目光,带着些微地失望对我这么说:
“若是晚了,就看不到了。”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想和我一起吧。

“没关系的,我们随时就能来看不是吗,何必要拖到那个时候呢。”我这么安慰着他。

何必要在那个没有保证的时限前呢。
它也可能不会来临不是吗。

“耀。”

我听见他这么叫我,瞳孔微微收缩,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我……..在担心?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会这样吗?这样下去可会老年痴呆啊,要小心点呢。”

………..把我酝酿了好久的惆怅还来!

看到我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他轻笑出声:
“我说你啊,明明之前对我说教的时候还是一副老师的做派,现在反倒比我还像个小孩子呢,倒是多信任我一点啊。”

这算………被回敬了?

啧。

“还轮不到你来说啊小兔崽子。”
“你的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啊。”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
他笑的更加开心了,慢慢地凑近我,看着我的眼睛,很是愉悦的对我开口:
“算扯平吧,我让一步。”

滚犊子!

我恨恨地瞪着他,他则带着笑容化回狐形,我疑惑的坐在地上等他开口,没料想他毫不犹豫地拱进了我怀里,抬起头在我脸上蹭了蹭,眼睛愉悦地眯起,耳朵和尾巴微微摇动着,我下意识地抚摸着他的狐毛,感受着身上沾染的他的体温和味道,心底终于泛上一股安心感。

“那么就在枫叶落尽之前吧。”我带着笑意这么说着。

他则把脑袋埋进我的颈窝,蹭了蹭作为回答。

…………….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养了条狗。


我们大概又斗了许久的嘴,终于起身准备进入结界,他在枫树前合上双眼,念了许久的咒文,我眼前的枫树就在他的语尾消失之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整干净的青砖长路,道路入口处摆着两尊雕塑,我仔细一看,是栩栩如生的狐狸,身上还刻着不知名的纹饰,昂首挺胸很是威仪。我的视线落在道路的终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神社一般的建筑。
………….看来他家里很有来头啊。
也是,一窝狐妖是要住个大点的宅子。
我和他慢慢地走过那条路,妖物的气息渐浓,和他身上相似的草木气味也氤氲在空气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呼吸稍微有些乱。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那栋宅子的全貌,的确是很大的样子,和我印象里的和屋相差无几,在走近些便看到了打扫干净的庭院,惊鹿时不时在空气里响动,将那个地方衬的很是幽静的样子。
我和他终于来到了大宅的门口,他在门前停住,脸上泛起紧张的薄红,犹豫了许久才拉开它。
结果刚一打开门就听见了他家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期待:
“少爷回来了呢,实在是等了许久啊。”
看来他和家仆倒是相处的不错啊。
“啊,还带了礼物回来吗?”
诶诶我怎么没看到?他藏起来了吗?也没这个必要啊………
“正好犬妖们今天还没喂食,多谢少爷了,等会便可以把这个人类送去。”
………………………
………………………
………………………
“噗。”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
……………….
……………….
你大爷!一群兔崽子!


他的家仆完全和他一个德行,解释半天才理解了我和他的关系,后来我不得不按着他的要求在额上贴好符纸,据说是为了不要在单独外出的时候被他家里的人当做今天晚上的狗食,对于这个解释我的回答是狠狠把他的尾巴毛捋下不少,换来了他许久的抗议,理所当然的,我没有理会。说起来我也是很久没有贴上符纸外出了,平日里大多随便的很,就算是在放假的时候我也很少把那张黄色的玩意带着,只是偶尔在妖怪们聚会的时候意思一下贴着,现在总感觉别扭,那张符纸我用了许多年,上面的朱砂也浅淡了许多,符咒稍显模糊,虽然很早以前它就没了效果,但我还是有过找材料把它补全的想法,毕竟没了它也会很麻烦。不得不说它实在是很挡视线,当年我的妖力还不足以摘下它的时候,走在路上经常被害得差点撞到树,实在是烦的很,现在也还是老样子,一个人在他家里乱晃的时候也会出现撞到柱子的情况,后来被他当做笑料嘲讽了好久,总而言之是很不方便,偏偏又没办法拿下来,毕竟和他家仆说明太困难了。
在他家里呆了差不多有两天,没见她奶奶的影子,说是最近事务繁忙,去了另一座山开会,他的哥哥也跟着去了。老实说听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然后我就安心地在他家里乱晃,他家里大迷路,在尝试了几次以后我终于放弃了探索的念头,真的是很有挫败感。说起来他的家仆们其实都是些很好相处的狐妖,交流起来也感觉没什么太大的障碍,好歹我和他一起待了好几个月,日语也会了一点,实在不行比划两下也差不多了。他的家仆其实对他很关心,只不过因为他奶奶对礼仪方面非常计较,平时相处的时候就很生硬的样子,这就让我对他奶奶的印象又差了几分,开始计划着什么时候拔个毛。
不过现在我比较想让他和的家仆们好好相处,毕竟他们本可以成为他的“家人”。

毕竟他现在还来得及。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先解决一下他家伙食的问题吧。

“我说你家里是不是祖上和猫妖杂交过啊?”
“........我觉得还是‘狗食’这个称呼比较适合你。”
“兔崽子。”“我是狐妖。”“能有点幽默感吗?”“你能讲正事吗?”
结束了日常的斗嘴,我才开始挑他们家伙食的毛病。实在是吃不惯,连着吃了几天的鱼,饭菜也是毫无油盐,我认真地怀疑起了他家里的厨子是不是只会这么几样,忍了好几天终于开口提出意见,想着怎么着也得让我吃点别的菜色,结果他脸上居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好半天才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大概是祖母的问题吧......这里现在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以清淡为主。”
..............我才不承认这个白水漂过的菜单是什么清淡玩意!
“啧,没办法了,狐狸,你明天早上带我去买菜。”
“你......要干什么?”
“..................给你家饭里下毒。”
“啊,知道了,那么明天一早就去吧。”
............你的反应敢不敢再寡淡一点?!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他用爪子挠醒,催着下山,大概他也是快受不了这里的伙食吧,一路上就在跟我商量吃什么的问题,大多让我做的都是之前他住在我家里吃过的东西,再有就是万年不变的油豆腐,我们逛了整整一个早上,买了好些食材,看着大包小包的各式原料,我甚至产生了我下午要做满汉全席的错觉。不过看在他期待的神色,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我默默盘考虑着接下来的厨师工作,自然而然就打算多做一些,毕竟食材很多,而且这也算个难得的机会。
嗯,难得的,能让他和家仆们拉近距离的机会。

虽然提着这些东西爬山什么的我敬谢不敏。

不知道在路上叹了几次的气,我们终于回到他家里,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红痕,我在内心再一次抱怨起他的麻烦,不过我也清楚自己最后还是放不下,抱怨过后总是会有所行动,明明之前我不是这种麻烦的性格来着。

以前………..吗。

我将东西拎到厨房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家里的仆人,但无一例外开口就是一句“狗食先生”,然后才恍然大悟般的道歉,我估计又是他干的好事,于是决定拉他做免费劳工。

你才狗食!看我不累死你个兔崽子!

我思考了一下今天晚上的菜色,将需要的材料拿出来,再将其他的食材和买好的啤酒放进冰箱里,接着开始基本的食材处理,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终于将整鸡处理完毕,牛羊肉也全部切好,我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了下午三点,计算了需要的时间,我决定正式开始把那位免费劳工榨干。

“狐狸,去把姜和葱切了。”“大概需要多少?”“你稍微多切一点吧,今天可能需要很多,我现在要去准备番茄酱。”“恩,这样可以吗?”“我看看…….恩,差不多了,接下来是蒜。”“那个的话我已经准备好了,按照之前说好的量。”“恩,正好我现在需要,把你手边的刀子递给我。”“恩………这个吗?已经洗好了,是要把鱼腹切开吗?”“恩,今天想要清蒸,啊,就是你那天吃的那个。”“那个吗?那还真是期待呢,那么我就去把羊肉撒上刚刚的姜末和盐吧,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说的….这么多是吧?”“恩……还是稍微多了一点,那么牛肉就炒的清淡一点吧,加一个汤,豆腐和白菜的怎么样?再加上一点丸子?”“恩,就这样吧,那边是不是要调小火?”“啊啊是的,你帮我调一下吧,正好我去把鸡处理一下。”“恩,好了。”“接下来是料酒,然后…啊啊就是那个,谢谢。”“那我就去把秋刀鱼烤一下吧。”“最后你还是放进来啦?我说怎么等了这么久。”“那个我还是坚持的。”“算了算了,反正买回来了,不过你来做吗?啊啊把那个碗给我,里面是调好的酱油的那个,对就是你手边的。”“嘛,稍微有点想让你尝尝我做的和食,而且这个还不算难,羊肉快好了吧,那我就在锅里上油可以吗?”“恩…你放油吧,那我就期待一下好了。”“敬请期待吧,虽然很可能落空。”“喂喂倒是有点信心啊。”

………..保持着这个节奏,准备好的时候还真的是累坏了啊。

不过他的家仆们倒是没过来帮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从我的角度上来说倒是这样比较好。

等到七点钟左右,我们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菜,差不多摆满了一桌子,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看了看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我平时常做的,也算是对味道有些自信,不过不知道他的家仆吃不吃的惯中式的晚餐,不过都是用筷子应该还好吧,稍微收拾了一下厨房,我对着菊开口:
“这……….是不是多了点啊…….”
“我说…….你其实不用这么刻意凹一个理由出来的,在买菜的时候就差不多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MD你不会早点说啊?!害我准备了好久的腹稿。
“啧,早知道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啊兔崽子,想看我笑话吗?”
“恩。”

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MD我干嘛要帮这个完蛋玩意!

“不过非常感谢。”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染上浅绯,笑容柔软。

………..大概这个就是理由吧。

“好了好了,端出去吧。”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他的家仆很是惊讶我们打算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的决定,脸上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过那大概只是拘泥于身份的无聊考虑吧,年纪小一点的犹豫了一阵便同意了,年纪比较大的在他的“命令”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不过我其实也没那么担心。
毕竟我买了好多啤酒。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群魔乱舞。

“狗食先生,少爷他住在您家里的时候也和之前一样冷冰冰的吗?”
“最开始的时候是的吧。”唔啊看来他们家家教真的好严。
“狗食先生,少爷他在您家里睡觉的时候认床吗?”
“唔嗯,应该有点认吧。”不然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睡。
“狗食先生,少爷的尾巴摸起来什么感觉啊?”
“呃........软的?”这要我怎么说啊?!
“狗食先生————”“我有名字的好吗?!”
“啊抱歉狗食先生,一不小心就忘了。”
“..............”好累。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我的体力是耗尽了,那群小家伙们缠着我问了他们家少爷各种各样的问题,直到我放弃般地回答完毕,再同意了给他们顺毛的要求以后才被放过,他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被从小开始照顾的管家死死抓住手,对方老泪纵横地感叹着他们家少爷终于长大成人,不用再操心未来的问题了,我在心里为他点蜡。
没想到我还没默哀完,那位管家就摇摇晃晃的过来了,肯定是醉了,我这么想着,心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接着马上就被实现了。
“狗...狗食先生......真的是....真的是非常感谢....老朽....老朽已经死而无憾了。”
神TM死而无憾!
“额........您别这么说,不是还没看到你们家少爷成家嘛吗?”
要命欸,这个对话到底怎么进行下去啊?!
“啊...您说的是,但是老朽已经这个年纪了,所以只能拜托您了。”
“啥?!”
神TM拜托我!这是让我再多一个兼职吗?!
“老朽拜托您了,请您一定要答应,少爷他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家主回来的日子里他就喜欢躲出去,平时也是一副逞强的样子,老朽也劝过好多次了他就是听不进啊,虽然老朽知道他........”
..............演讲持续了半个小时,以我终于同意为结束。

要命欸,家里人多实在是可怕!

大家都是喝多了索性放开了的样子,小一点的家伙们干脆化了狐形一个个让我顺毛,然后很是享受地趴在我身边听我讲故事,年纪大一点的喝了不少,等他们管家回房以后轮流语重心长一副求我完成遗愿的样子死死拽住我的手,接着托孤一般地让我照顾好他们家少爷。我一边抽搐着嘴角应下,一边望向他求助,他则移开了目光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想他估计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但是我知道他还是多少有点开心的,毕竟之前在奶奶的严格教育下基本没什么这样交流的机会,他也试着和之前照顾他的几位年长的狐妖交流了一下,似乎是成功地表达了他的感谢,也和其他的孩子们约好了一起下山去公园玩。

我坐在离他稍近的地方,身边趴着几只睡熟的狐妖,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容和别人交谈着,气氛很融洽。

家人…………吗?
稍微…………有点羡慕。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我没来由的这么想着。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和身边的人打完招呼就化了狐形,接着就拱进我怀里,我熟练地抚摸着他的狐毛,感受着他的体温。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也明白我知道。

虽然有点羡慕,不过有他在。

恩,有他在。


他祖母回来时三天以后的早晨,记得那个时候我是被家仆们的脚步声吵醒的,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是我唯一一次睡的那么浅的时候。我起来之后打着哈欠走出房门,他的家仆们陆陆续续地从我面前经过,脸上尽是严肃的表情,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默默看了他们一会便回房打算叫醒他,那家伙果不其然还赖在我被子里,说起来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赖在我这里,之前在大学里也就罢了,现在回了自己家依旧死性不改。我看着他非常惬意地窝在我被子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得到了几声迷糊的嘟哝,接着他在我的被子里磨蹭了好一会才睁开了眼睛,一副还没清醒的样子,可还没等我开口揶揄几句,他的管家就敲门进来了。
“少爷,请您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家主...家主她回来了,现在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吩咐了您一会去茶室。”
茶室.......说起来是之前他的家仆不愿带我去参观的房间。
语毕他眼里的睡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十足地厌恶以及戒备,他许久未见地皱起了眉头,沉默了许久才不情愿地答应,他的管家听到回答以后才放心地离开了,我则在他身边坐下等着他。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最是不能开口询问。
他一言不发地收拾完毕,接着才把视线移到我脸上,有些犹豫地开口:
“祖母她回来了。”
“嗯,我知道。”我不聋。
“有点不想去啊。”
“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去吃饭了。”
“......等我问候完祖母就回去吧。”
“.......嗯。”
“那个时候我会说的。”
“嗯。”
“所以麻烦你等一下。”
“嗯。”
“......”
“.……”
我叹了口气,轻轻抚上他的发顶。
“说好了回去的时候去赏枫的,要是忘记了我就拔光你的尾巴毛。”
他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轻声回答我:
“嗯,我会尽快的。”


记得后来我为此感叹了许久。

毕竟那是唯一的,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的约定。


在他去见祖母的期间我便在宅子里乱逛,一来实在是无聊,二来想着此时他的家仆们八成没什么精力拦着我,正好趁现在去看看之前不准我进去的房间。怀着这样的念头,我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前。
下意识地打量着没什么特别花纹的木门,我陷入了思考,心下生出来些许顾忌,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仆们拦着数次也不让我进入的房间,里面大概有什么不宜见人的东西,但我转念一想,他从来没有说过这里的任何事情,显然是不怎么在意,那么理所当然地没什么好遮掩的。像是借口般地这么想着,我最终决定推开房门。
不怎么费劲的便拉开了木门,我闻到了和他身上别无二致的草木香气,心里猜测着他年幼的时候大概常常待在里面。轻轻地踏了进去,里面自然是没有其他妖物的气息,相当安静,甚至连在其他地方时常听见的鸟鸣或是风声都没有。我好奇地环视着屋内,陈设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普普通通的桌椅和收拾干净的床铺平常的放置着,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木制的,并没有电灯,只有两个烛台摆在书桌和床头柜上。我心中生出些许兴趣,好奇着这间卧室的主人,于是下意识地接近那些家具,上面不出所料的积着些薄尘,但同时我也意识到它仍然是被这间大宅里的成员们放在心上的,否则自然会攒着厚厚的尘土,更不可能保持着草木的香气。但遗憾的是这间房里的信息太少了,换言之,是被刻意隐藏了起来,只留下“可以供人怀念过去”的部分让某个或者某些人看到,而在其他人眼里这里便不过是一间“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罢了。
......倒是有些意思了。
我这么想着,离开了这里,默默决定下次再来一探究竟。

而正当循着来时的路打算回房而经过茶室的时候,在耳边炸起的器响让我心下一惊。

如果我没有听错,那是剑刃相抵的声音。

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从茶室里发出的时候我心里泛起警觉,有些是对他祖母,有些是对他的家世,甚至有些是对他的兄长。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难道还在不甘吗?
摇摇头不去想那些过去,我向那间茶室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他满含怒意的低吼。

在犹豫了片刻以后,我拉开了房门,他化回了狐形向眼前的人扑去,那个人接下了他的攻击以短剑回敬,他立马跳开,那个人向前一步念了什么咒文,身上散出戾气,妖力汇成利刃的形状向他冲去,他躲闪不及,左前爪被击中,鲜血冲破皮毛涌了出来,他喉间发出短促的急吼,接着同样念动咒文,那个人身体一滞,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化成了狐形戒备地盯着他,他犹豫了一个瞬间以后向前一扑,狠狠咬了上去,那只狐妖的皮毛上立刻染上了赤色,那只狐妖嘴里发出惨嚎,在他松嘴以后立刻趴在了地上,虚弱的喘息着。
看完这场争斗,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环视着茶室,矮桌上的白色茶碗落入眼底,小小的瓷器上绘着不同的花纹,我仔细看了看,上面是菊和木槿。那大概是所有者的标志吧,我怎么想着,心中生出了些许异样。
他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我,沉默着走到我脚边,似乎是没有化回人形的打算,他在我脚边停留了片刻,稍微摇了摇尾巴,然后干脆地走了出去,没有再看那只狐妖一眼。
我在茶室里停留了片刻,最终打消了想那只狐妖询问的念头,犹豫了数秒,我走到桌前伸手拿走了那只绘着浅黄菊纹的茶碗。
那只狐妖的视线紧紧黏在我的身上,直到我走出房间位置。

那目光实在是令人不快。

刻意放缓了行走的速度,我慢慢在走廊上踱步,等我回到房间,果不其然他化了人形坐在桌前发呆,我看见他左手上添了一道不短的伤口,血尚未止住,赤色缓缓在他的和服上蔓延着。
不禁皱起了眉头走到他身边,他脸上是恍惚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默默的把茶碗放在他面前,接着弹了他的额头。
“我说,那是你哥哥?”
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回答我:
“恩,兄长随着祖母回来了。”
见他有在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放心了些许,接着询问他身上的伤口:
“这个伤口……….需要包扎吗?感觉血一直没止住啊,是混了妖力在里面吗?”
“恩,急救箱在柜子里,还是稍微处理一下的好,虽然放着不管它也会愈合,但是包扎一下会省去很多麻烦。”
听完他的话我便去柜子里找来了急救箱,拿出纱布和碘酒帮他处理伤口,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我感觉到了他轻微的颤抖,我用棉签沾了碘酒仔细地清理他的伤口,慢慢的将凝在上面的血痂清理干净,接着覆上纱布,他则一直望着伤口发愣,我干脆地放弃了询问他的念头,专心于包扎的工作,等到全部处理完毕,他才开口向我解释:
“我一进去就看见兄长坐在桌边喝茶了,我坐下等了一会,兄长他就开口问起我的近况,等我说完他就扑了上来,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想要试探我的修行……结果…..结果他下了死手。”
“我听见了你们打斗的声音了,他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啊?”
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回答我的问题,语气里泛着淡淡的苦涩:
“他…….拿出短剑打算刺穿我的喉咙,所幸被我躲开了。”
我这才将视线移到他的颈间,果然看到了红痕。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站在他身边好一会都没有出声,他似乎也陷入了无奈和不解,一直皱着眉头不发一语,房间里时钟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叹了口气,问出了口:
“那是你二哥?”“恩。”“那个茶碗是他一直用的?”“恩。”“那么——”
我顿了顿,终是下定了决心。
“那么你察觉了吗?”那件事。
“.………………大概是知道了。”
果然。

他果然察觉了“他祖母一开始就不打算出现”这件事。

那么就意味着,连他兄长今天的行为都有可能是他祖母的意思。

真是令人作呕。

我这么想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以示安慰,他脸上是无奈的苦笑,我心底泛上难言的酸涩。

我能做些什么吗?

我……….是做不到的吧?

因为我……..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家仆突然进来了,脸上带着歉意,有些慌乱地开口:
“王耀先生,家主请您过去。”

王耀先生?
他祖母知道我的名字?

………之前的时候他的家仆的确说过关于调查的事情。

他脸上满是惊讶和警觉,张口打算说什么,我默默按住他的肩头。
“好,你带我去吧。”

他愣住了,我报以笑容:
“没事的,去去就回。”
“.……….恩。”

他的家仆带我去了那间茶室,他祖母还没来,于是我的视线便在屋内游移着,之前争斗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完毕,矮桌上摆着两个茶碗,一个纯白色,另一只则绘着菖蒲的花纹,看来着便是他祖母使用的茶碗了。我怀着各样的想法等待了片刻,门终于被拉开。
他的祖母化了人形走了进来,面容大概是依着年纪化成了老人的样子,五官无甚特别,但是眉眼间没有任何温度,身上穿着深紫色的和服,上面绣着不知名的纹饰,很是威仪的样子,她看到我以后脸上便露出了客套的笑容,慢慢走到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了,我喝了口茶水等着她开口,等茶碗和矮桌相碰发出的响声消散在空气中,她才以没有任何情绪的声线开口:
“王先生,初次见面,菊受您照顾了。”
“您不用客气,不过有什么事情您还是直说的好,我不太习惯拐弯抹角。”
她嘴角的笑容微微扩大,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和善意。
“非常感谢您的体谅,实际上的确有两件事情要拜托您完成。”
“.……..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情,能否请您帮助我消灭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吗?”
“.….恕我不能同意,我虽为旱魃,但曾下定决心不主动伤人。”
“主动吗………..您的话我记下了。”
“.…….如果另一件事也是伤人的话我就离开了,我还是比较在意菊的伤口。”
听完我的话,她的神色丝毫未变。

毫无破绽吗?

“另一件事情请务必帮忙,并不是伤人,还请您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情。”
“.…..请您…..”
她顿了顿。

“请您杀了菊的两位兄长。”

果然。

这只妖物实在是令人不快。


听完她的请求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老实说我恨不能直接拒绝她的要求然后和狐狸一起回去,但是直觉告诉我她还可以提供更多的信息,于是我忍耐着情绪,竭尽全力心平气和地询问:
“您,是什么意思?”
她嘴角的弧度略略扩大,声音竟沾着些许愉悦:
“正如您听到的那样,我希望您能帮助菊。”

居然是帮助“菊”吗?

我看着她深棕色的瞳孔,轻笑出声:
“您说笑了,我觉得菊并没有伤害他兄长们的想法,而且这个要求是您提出来的不是吗?”

是你提出来的,不是他。
我是他的朋友,不是你的。

“那您………是不同意了?”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

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顿了片刻以后再度开口:
“王耀先生,您身为一只旱魃,修行依旧,在我看来明明有成为‘不化骨’的可能不是吗?”
“您想说什么?我对这种东西可以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而且这一身的妖力并不是我愿意而得来的啊。

“正如我所料呢,王耀先生,您的意思我当然清楚,不然您早就把菊吃掉了不是吗?”语气里没有任何波动。

“.……..他是我的朋友,更何况像他这般的年幼妖狐对我的修行也没有意义。”

她听完我的话,脸上居然露出些微的惊讶,接着便轻笑出声:
“您…….还真是天真呢。”
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被冠以“天真”的评价,我的眉头因此皱的更紧,胸中涌起异样的焦躁。

我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但是我宁愿他最后一秒再说。

因为那比通过他人之口让我知道要好得多。

于是我沉默着等她的下文,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脸上摆出些许的轻蔑,接着以自豪的语气回答我心中的疑惑:
“老身的家族,从数百年前开始,便奉命镇守此地。”

奉命镇守………也就是说………

菊…..是这里的“神明”?

她的话语使我怔住,之前的焦躁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全身的无力感。

不知道作何感想,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愣在哪里,动弹不得。

“哈,看来菊他还未曾向您说明,我在这里代他向您道歉。”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便不再开口,似乎是等待着我。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大脑里一片混乱,胸中挤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情绪,我有点想要询问,又有些不想知道答案,心底也明白身份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从指尖涌起的无力感提醒着我的在意。
我该说些什么呢?对谁说呢?想要知道什么呢?想要做些什么呢?

我……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想要离开这里,我这么想着,从未有一个瞬间如此的想要逃离这里。

“我想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先离开了。”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她没有回答,我径自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只记得我身体发沉,倦意蔓延全身,脑中只留下想要睡觉的愿望。

不愿思考任何事情,想就这么睡一会。

身体挪进房间,我没有看他,径自躺到了床上,不做任何解释地合上双眼,疲惫感就在这个时候蔓延至心脏,我索性自暴自弃地打算进入浅眠。

理所当然的,我没能睡着,某种不能言明的失落感让我无法入睡,我不知道为何得知他的身份以后会出现如同某种倦怠症一般的反应,明明我之前对于他人的过去没有任何兴趣,现在却如此在意者着。

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吗?相处过久,以至于我不能完全把他的事情视作无物?
——不对啊,明明才过了半年不到。

那么是因为相处投缘吗?把他视作难得的友人,继而希望朋友关系能够持续长久?
——不对啊,他明明最是喜欢开我的玩笑了。

或者是因为我与他互相了解,在心底把他视作挚友,所以无法接受他的隐瞒?
——不对啊,我之前曾答应过等待。

那么是为什么呢?我回想着之前与他的每一次交流和相处,在过去的近五个月里,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接近某个人的想法,会为他的疏离感到焦躁,会担心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会因为他的安慰而感到安心,会在意他的温度和味道,会容忍他一起睡的任性,会记住他喜欢的口味,会为彼此的关系而感到混乱,会想要陪伴,会想要抵达某个期望的终点,会一点一点地反刍着自己内心的想法,直到清明的瞬间。

而等到我思考这些的时候,才发觉他已经在我的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而我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似乎是在执着于某个不甚确切的答案。

会在意,会难过,会焦躁,会气愤,会安心,会失落,会高兴,会满足。

都只是因为他。

啊,这样呢。

我在意的不是“身份”而是“他的身份”。

我………在意的只是他而已。

那个瞬间最后的答案在我脑海中浮现,伴随着盈满心底的某种甜味。

我………..似乎是…….

啊,不是似乎呢。

唯一的,正确的,无法否认的终点线。

我…..喜欢他。

恩,喜欢他。

大脑完全清明了,我睁开眼睛,暖黄的灯光洒进眼里,有了些阳光的味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只知道我现在有种满足感,它足以盖过之前所有的无力。我活动了一下身体打算坐起,而当我偏过头去的时候,我发现他趴在床沿,脑袋埋进胳膊,右手的指尖堪堪触到我的衣角。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抚上他的发顶缓缓揉弄,他似乎睡的很沉的样子,身体平稳的起伏着,我看着他好一会,无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

“菊。”
我慢了一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忽然就很想这么叫他了。

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我在他醒来之前再度离开了他的房间,向家仆说明了情况,接着再度来到了茶室,我注视着眼前的茶碗,心底一动,忍不住把它握在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祖母进来了,依旧带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坐在我面前,然后带着些许的自信开口询问:
“您,是打算同意了吗?”
“.……..不,我还是来拒绝的。”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顿了顿才再度开口: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很简单啊,菊他不会同意的。”
她的瞳孔收缩,接着笑容褪尽,语气里染上了轻蔑:
“您……如此自信吗?我身为菊的祖母,不是理应了解他更多吗?这个要求是不是他的想法不言而喻不是吗?”
“看来您还真的是了解的不够呢。”我听见我的轻笑声。
她的脸上泛起了些微的怒意,稍稍抬高声音询问我:
“那么您又了解多少呢?明明才相处不到半年,何必这么说呢。”
“哈哈。”我的笑声更大了。
她则沉默着。

“我对他了解多少呢?”
“我想想看啊………”

“我知道那个家伙口味偏淡,但是对酱油很喜欢的样子,做饭的时候加一点吃的时候耳朵会动两下。那个家伙有点强迫症,帮我收拾书柜的时候会按高矮顺序排好久。那个家伙比较喜欢树木多的地方,散步的时候会绕远道。那个家伙喜欢赖床,有时候非要挠好久才肯把眼睛睁开。他虽然喜欢吃油豆腐,但是会留一点给我。他睡觉的时候喜欢向软的地方靠,所以有时候会睡到我肚子上,他看到不喜欢的葱的时候会挑眉,看书的时候发现喜欢的桥段会摇尾巴,被摸到头的时候会觉得舒服然后蹭上我的手心,到现在还是不太习惯横排版的书所以看的时候会很慢,非常喜欢跟着我学东西,很聪明所以种花学起来很快,每当他和我开玩笑的时候心情都很好,脸上都带着好看的笑容,身体非常暖所以抱起来很舒服,非常敏锐但是喜欢忍耐,很怕寂寞但是习惯嘴硬,喜欢暖色系的东西所以房间的台灯换成了橘色的光源,实际上非常为他人着想,但是很难表达,实在是很头疼,每次回到宿舍里的时候他会摇摇尾巴和我打招呼,在我觉得焦躁的时候也是会为了安慰我赖在我膝盖上,实在是非常温柔。”

我……..原来一直在看着他吗…..

不知何时起,目光似乎就不曾移开了。

啊……….看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呢。

喜欢他的一切呢。


听完我的话,他祖母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似乎是被我的话噎到了,许久都未发一语,等我再度听到她的声音时,碗里的茶水已经被我喝完了。
“还真是意外呢,您会如此了解菊的事情。不过您倒是没有为他着想呢。”她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他的未来不需要任何人来‘着想’,您不过是傲慢罢了。”我冷冷地开口回敬。
“会说出这种话来,您真是随意呢?想必过去大概活的相当随性吧,身为人类时家人想必相当纵容,每天只是无忧无虑地虚度着光阴,不然怎会说出如此任性的话语呢。”

“哈哈哈。”忍不住大笑出声。

“您这是什么意思?”

“居然头一次有人如此评价我的过去啊,真的是很有意思。”

“我说的不对吗?”

“我啊——”

我露出了笑容,和她之前一样的冰冷。

“可是被您口中‘纵容’的家人‘制作’成僵尸的呢。”

她的瞳孔放大,愣在了那里。

“.……想听我讲个无聊的故事吗?”我听见自己这么问她。

“.…….愿闻其详。”

“那么我就说了。”

那个关于数百年前的,十足无趣的故事。


待到家仆添了新茶,我才整理好思绪准备开口: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那是那个时代的事情了,上百年或者是上千年都有可能,我只记得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现在这么重的防备心。”
“我想想,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家里的宅子很大,我小的时候经常在里面迷路,要花好久才能找到我的房间,宅子里的回廊错综复杂,好像是因为我父亲觉得家里戾气太重,请了个风水先生改了设计,结果搞成那个鬼样子,不过家里的花草倒是很多,也很好看。”
“我记得母亲早早就走了,所以我也不太记得她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是朝堂上的武将,父亲好像战功赫赫,受了许多赏,但是他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毕竟他不傻,‘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所以很少让我碰刀剑,只是让我学了四书五经,赋诗作画,至于兵法和武功都是教给大哥的。”
“什么?恩,我是有个大哥,好像忘记说了。名字?我忘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您的意思我明白,或许如您所说吧,我的确是有可能是处于厌恶或者逃避,但我忘记了他的,他们的名字也是事实。”
“那我继续吧,大哥……我只记的他很像父亲,用兵也好武功也好完全是父亲的翻版,家里人好像也是准备让他继承父亲的职位,毕竟他是长子。我不太记得大哥他每天和我说过什么了,好像他每天几乎不和我打照面,见到我也是一副厌恶和轻蔑的样子……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大概是把我看成威胁了吧,毕竟如果父亲那个时候什么都没说,而且我那个时候在他眼里完全没有接替父亲职位的资格………啊,您听出来了呢,我当然还是学了些功夫的,是父亲私下教我的,兵法也学了不少,大哥他不知道。”
“所以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在父亲外出的时候被关进柴房,或者被扔进地下室,不过我没被饿死就是了,那些地方暗道都很多。我想想,好像常常被带出去看灯或者是去酒楼的时候故意把我丢下,大哥长我五岁,那个时候我根本跟不上他。记有次上元节的晚上,他带我去了街上,理所当然地把我扔下自己走了,我们是坐马车去的,路记的不是很清楚,我不记得自己到底花了多久才到家,只记得到了门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坐在门口等我父亲上朝……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我去敲门,父亲一定会让仆人开,大哥就会知道。总之我等的时候睡着了,再醒来已经躺在了床上,没有任何人为此受到惩罚,但是大哥好像更加讨厌我了。”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有点不解。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实在是太蠢,要是早一点察觉,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当我再大一点的时候,大哥他便叫我陪练,那个时候我稍微理解了些他的想法,总是故意输他几招,他没有察觉,每次都是下了死手,有时候我躲闪不及,身上便会添上许多伤口,这么多年了虽然早就被我用妖力愈合了,但那的时候大概还是觉得疼吧,每天晚上换纱布都要很久,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口,但是很多,而且怎么可能会有人帮我。”
“再后来父亲带着大哥上了战场磨炼,最开始的时候输多胜少,大哥自然是心里不痛快,偏偏那个时候我刚好被父亲教了骑术,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威胁,在我练习的时候经常松了我的鞍或者伤了我的马,差点废了我的腿。”

“印象中大哥从来没对我笑过啊。”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过去的事情我难道还未曾放下吗?

微微陷入了回忆,我忽然想起还是有那么一次的。记得那时候大哥打了场胜仗回来,带来许多赏赐,家里人都是一副高兴的样子,他那个时候第一次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送给我一小坛酒,上面系着赤色的绳结,他告诉我那是专门为我留的,还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我那个时候欢喜的很,想着大哥终于愿意与我和解,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埋在我房间外的树下,期待等几十年以后,在某个他的生辰和他一起分享。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的是非常的………

非常的满足。

以及十足的愚蠢。

“王耀先生?”她出声提醒。

“啊抱歉。”我回过神来,顿了顿,继续说着。

“再后来大哥就常常打胜仗了,父亲也很高兴,渐渐地会在外征的时候把他带上,大哥那个时候可能是想着我不在是他的威胁了,便也没怎么加害于我,那段时间家里很是安宁,但是很讽刺的,就在父亲让他独自镇压边关的时候,他死在了战场上。”

说到了这里,我轻轻地笑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也算的上死得其所了吧。”

“父亲….自然是悲痛欲绝,朝堂上的那位大人念在父亲劳苦功高,而且又失去了长子,也没降罪,只是让他好好送送大哥,下诏的那天父亲是摇摇晃晃地回来的,满身的酒气,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大哥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日子。”

“棺桲回来的那天正好是重阳,父亲陪着大哥在院子里说了一天的话,我没有过去听。”

“送葬是在十天之后,我的表亲们聚集在家门口,等着唢呐吹响,父亲走在最前面,手一直扶着棺,其他人都劝父亲别沾了晦气,可是他不听。”

“父亲之前那么害怕不吉利的东西,可这次他不听。”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

“他送的是他儿子,他儿子就算往生也是要在那边为官为将的,哪是什么晦气的尸体。”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脑海里是那一天的场景,我走在队伍中间,耳边是悲切的唢呐声响,混着亲戚们的哭声,眼前不时落下白黄的纸钱,我恍惚着抬起头,就在这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落在身上说不出的凉,我眼前全是惨白的缟素和飞舞的纸钱,父亲微微弯着腰,走在最前面。

我仿佛看见父亲的丧服上沾着血,那些赤色从他骨缝里慢慢渗出来,触目惊心。

那个时候他大概很痛吧。

我看了一会便低下头去,眼前尽是刺眼的白。

那是结束。

也是开始。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
“再后来,父亲就接了几个亲戚过来,说是给家里添添人气,但是过了没几天,父亲就死了,说是暴毙,但是我听见家仆里私下议论,说是来的人下了毒,我心里起了警觉,处处提防着他们,奈何家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们正当光明地带了更多的人进来,侵吞我家的财产。再后来便是无趣的故事了。”
“在父亲故去三年后的我的生辰,他们在生日宴上灌了我一杯酒,里面混着不知名的毒药。然后我就死了。”
“啊,准确的说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以为自己只是失去了意识,因为我一直听的见声音,有时候是亲戚们的说话声,有时候是大声的惨嚎,有时候是女人和婴儿的哭声,有时候是辨认不出的低笑。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做了个长梦,身体不受控制,头疼欲裂,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酒里怕是还混了某个道士的符。”

于是便从那天开始。

那天起,我再不入轮回。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额头上贴着朱砂绘制的符,身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腥气冲的我想吐,下意识地从棺材里爬出来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结果便看见了满眼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棺材就在他们身边,我吓到了,想要找到回家的路,但是仔细看看四周便发现那是我家的大宅。”
“……您说笑了,那个时候我可是吓的不轻,满眼的尸体,破败的家宅,浑身的血迹,拿不下来的朱砂符纸,我眼前全是无法理解的场景,一时间动弹不得啊。”
“我愣在那里好一会,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接着有几个人过来了,看到我一脸的惊讶和恐惧,嘴里喊着什么‘妖孽’之类的话,我那时不解的很,还天真地想要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他们向我念了许多咒,自然是完全没有作用,我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全都害怕地跪下求饶了,还不等我开口便连忙向我说明了原委。”
“哈……..无非就是那些吧,我被那些亲戚利用,最后变成了僵尸,帮他们杀掉碍事的人,等亲戚们死掉以后便把我镇住,让他们的子孙接着使用,哈哈,像把好用的刀。”

“如此,数百年便过去了。”

“然后我就意识到了,我曾经以为的长梦全是真的,那些惨嚎和哭泣都是来自我所杀的人,所听见的亲戚们冠冕堂皇的话语也全都是真的。”

“一面把我当做工具,一面对外人一副悲切的样子。”
——啊,它现在不过勉强算个畜生,哈,估计连畜生都不如吧。
——就这样“用”吧,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人也不会发现。
——您是问那位王耀大人吗?他已经抱病许久了,怕是缓不过来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请节哀吧,我们也很难过。毕竟他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呢。

“用完了便打算将我镇住,怕染上晦气。”
——差不多已经都清理完毕了,就这样把它收拾掉吧,这东西已经没有用了。
——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把它“扔掉”算了。
——这样做它就不会回来了。

“一旦需要便变本加厉地利用。”
——就这样“用”吧,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人也不会发现。

“真是令人作呕啊。”

“再后来……..再后来我记得我花了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把亲戚们的子孙全部寻着,然后带到我家的大宅里,在院子里全部杀掉了。”
“说来讽刺,我那个时候最真实的想法是‘杀人原来如此容易’,我看着他们的尸体,想起了送我大哥的那天,满眼碍眼的缟素,白的刺眼,但是我啊——”

“在那个时候,觉得那个颜色真的是非常美呢。”


她没有说话,我则再次陷入了回忆里。

我那个时候望着眼前一地的尸体,忽然觉得有种恍惚的感觉,杀人真是如此容易,即使我身上沾满鲜血也没有任何伤口,我既已成为妖物,而且符纸和咒语已经对我毫无用处,想必我已经是修为甚高,说不定还伤过不少同类。

同类...........

对啊,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坛酒来,不知为何起了去寻的念头,我自嘲着自己大概是想与“人类”的身份做个别,于是去了我的房间门前,那棵树已经不在了,我只能循着记忆挖了许久,最终还是找到了。
那坛酒上好看的绳结已经腐烂,我擦干净上面的土,看着那个小小的坛子,脑海里是大哥的笑容。
我回到院子里,倚着留在那里的棺材,慢慢地开了那坛酒,香气飘散,我心里默默地唤了声大哥。
喝了几口便有只狗过来了,不知这么重的腥气它是怎么进来的,我看着它这么想着。它身上很多伤口的样子,而且很瘦,皮毛清晰地勒出骨头,它看着我发出呜咽声,我心底一动,手上浇了些酒液喂给它,它很是开心的样子舔舐干净,冲我摇了摇尾巴。我的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抚摸。

但下一个瞬间它便惨叫几声,倒在了地上,数秒后体温消失殆尽。

我的身体在那个瞬间动弹不得。

记忆里大哥唯一一次对着我露出温暖的笑容,告诉我那是为我留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埋在房间门口,期盼着一同分享的日子。

.....................

.....................


也罢。


我这么想着,轻轻地把那条狗放在那些尸体里,它的皮毛染上赤色。

我坐上那口棺材,望着眼前赤色和尸体混杂的景色,一口一口地啜着浸了剧毒的酒液。




也罢。


我沉默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从那个场景中回过神来,期间她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察觉到我的眼神恢复清明,她便让家仆再添了一次茶水,等我将新茶饮尽她才犹豫着开口:
“那个时候您就已经得了旱魃的修为吗?”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我顿了顿,继续说:
“我杀掉亲戚们的时候由衷地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说不定不错,那个时候的我脑袋里混乱不堪,只是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让我解脱,可笑的是,我思索许久,得到的反而是破罐破摔的答案。”
“再后来的日子里我随性的很,毕竟已经身为僵尸,饮食已经不再需要,于是终日便四处游荡,累了就回我家的大宅休息,期间自然是不管不顾,与人起了矛盾或者是与同类起了冲突便随心而行,现在想想大概那个时候杀了不少吧。”
“如此有过去了多年,我的妖力一点一点不遂人愿的成长着,慢慢的自然会有些道士或者心术不正的人类找上我,目的自然各不相同,有的为了镇压,有的为了借刀杀人,有的为了利用,有的则是将我视作某种‘财宝’,真是可笑啊,明明那个时候我只是个随性嗜杀的妖物罢了。”
“.…….恩,如您所说,我自然是全部杀掉了。”
“当我能坦然走在正午的街道上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现在的修为已经提升了太多,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但是那个时候我的性子已经改不掉了,不知道杀了多少的我结交了不少妖物,甚至时不时地与它们一道去某个山上小聚,喝到兴起的时候便下山伤人,我那个大概是放弃了吧,在我能控制自己之前已经伤了太多的人类,已经没有资格在谈什么‘干净’,索性以此为借口放纵自己,到头来伤了更多的人,接着更加自我厌恶。”

“不过是罪业的循环罢了。”

“直到某个清晨,我外出散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一位老人,当时我并没有要杀人的兴致,只是稍微好奇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出门,于是玩心大起的跟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在不甚平坦的路上跌倒了,四周无人,她又年迈,自然是花了许久都没等起身,我不知怎么地竟然起了想去抚的念头,而正当我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不是的,您误会了,我只是有点胆怯。”

“我的手上已经染满了赤色,我的身上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业,肮脏不堪。”

“那么我还有扶起他人的资格吗?”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愧疚的情绪,默默地把手收回打算离开,那位老人却出声叫住了我,大概是看到我了吧。”
“于是我叹息着把她扶起,她温和的笑着向我道谢,接着询问我是否能帮她指路,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索性将她送回了家里,一路上她一直握着我的手,粗糙的触感里混着她的体温。”

“非常的,非常的温暖。”

“听上去倒是很无趣的理由呢,过了很多年我也这么觉得。后来我自然是把她送到家了,我记得她笑着向我道谢,接着给我泡了一杯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不过很好喝,而等我准备告辞的时候,她再次叫住了我,问了我一件事情。”

我将目光移到茶碗上,看着清澈的茶水轻轻的开口:
“她……..她问我说我的手很凉的样子,是不是受了风寒,家里还有些姜,问我要不要喝点她煮的姜汤。”

“她…….问我这个没有体温的僵尸,是不是很冷。”

“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是好,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强迫着自己不要从那里逃开,竭尽全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向她道谢。”

“她温和的笑着说不用,接着请我坐一会,然后就去煮姜汤了。我下意识地跟到了厨房帮忙,她很高兴的样子和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家里的事情,她说家里的儿女去了很远的地方,很少回来看她,所以现在有个人陪她说话让她很高兴,接着便问起了我的家世,我只说自己是孤儿,别的都没告诉她,她居然开始安慰我,真是愧疚。”
“再后来我便常常去看她了,时不时买点东西送去……..啊,只是有时候会做些事情罢了,我向她学了做菜,有时候会去应征。那段时间里我自然是没有去杀人了,她也很高兴有人陪着她。”

“大约过了八年左右,她便过世了,是我送的终,她的儿女赶不过来。”

“临终的时候她一直是笑着的,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很多的事情,有关于她自己的也有关于她们家里的,我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但是我却记不住,只能让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知道她说了多久,我只记得她一直是带着平和的笑容。”

“最后的时候,她居然说起我的事情来了,她一直劝我要好好吃饭,三餐都要按时,绝对不能落下,冷的时候不要撑着,记得添衣,累的时候就去休息,别勉强自己,平时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身体有益,多笑笑比较好,老是皱着眉头的话会减寿…..”

“她说了好多,然后告诉我,她知道我不是人类。”

“我愣在那里,根本顾不上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也没有告诉我,只是说我的手一直很凉,怎么都不暖。”

“但是她说她不怕。”

“她说………她不怕。”

“接着她笑着跟我说,她刚刚说的话要好好照做,不然她走的不安生。”

“我应下了,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她在最后的时候,伸出手轻轻地慢慢地揉了我的发顶。”

“她最后告诉我‘我在最后的年岁里遇到了好人呢,等我到了阎王殿,会和阎王老爷说说的,让他放你一马,让你好好投胎,下辈子一帆风顺,父母双全。’”

“我还记得她的遗言,她对我说——”

“阿耀,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幸福呢。”
我重复着那位老人的话语,眼底泛上水汽。

居然哭了呢,真的是不像话啊。

我舒了一口气,接着开口:
“之后她就走了,然后我亲手把她埋了。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主动伤人。”

“我得好好的听话呢,不然她走的不安生。”


我的语尾消失在空气里许久,菊的祖母才开口:
“我知道了。”
我向她露出苦笑,接着询问她:
“所以我必须拒绝,而且我知道菊不需要别人为他这么做,所以请您不要再说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疲惫:
“那么好吧,既然您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再勉强了,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您呢。”
她对着我挑眉。
“您知道了关于我的事情不是吗?那么我问问关于您的事情也不为过吧?”
“.……………您要问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口:
“菊的父母,在哪里?”

这才是我的目的。

这妖物既然知道了我的过去,那么就要好好地支付报酬才行。

她的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您不用露出这种防备的表情,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父母却不在,兄弟间也完全没有亲人的样子,难道菊的父母没有让菊和兄弟们好好成长相处吗?”
“………………”
“毕竟我的过去可谈不上是家庭和睦不是吗?那么作为菊的朋友想要帮助他和兄弟家人和解不是在正常不过了吗?”
“.……………”

不说吗,那么我要问关于“那个地方”的问题了。

“那么换一个问题吧,走廊尽头的房间主人,是谁?”

她的瞳孔放大了。

我料定那个房间和菊的父母有关,而且看她的表情,我猜对了。

那个房间和菊的兄长给我带来的异样感,面前的人的态度,菊的含糊其辞。

原因绝对在菊的父母身上。

“.………您多虑了,菊的父母不过是常年外出罢了,不过原因也在我,前几日托了他们办事,估计在过数个星期他们便回来了,到时候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吧。”

她的“说辞”毫无破绽。

但到底是“说辞”罢了。

她未必也太小看我了。

最重要的是她避过了“那个房间”的问题。

…………..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那么我就回去了。”

“恩。”

我向她告辞。


那么要开始了。


和菊的祖母交谈以后我便回了房间,他果不其然已经醒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化回狐形在床上窝着,面前摊着他执意要从家里带来的我的历史课本,受了伤的爪子压着书页,右爪时不时翻动着,尾巴和耳朵也跟着摇动几下。
…………..能好好看书吗?!我的课本上要是全是爪印我还怎么上课啊?!
“菊?”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叫错了,他的耳朵瞬间立了起来,跟着抬起头看着我,等着我说接下来的话。

唔啊………..这要怎么圆过去啊………..
MD怎么就一不小心叫了名字……….

我感觉我的背上渗出汗水,脸上发热,于是我强行无视了称呼的问题,转移了话题。
“额….你的手怎么样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问你话呢。”
“.………………好多了。”
唔…….似乎是糊弄过去了。
………..
………..
不对我心虚个屁啊?!

“你………..刚刚和我祖母谈了些什么啊?”
“啊,没什么,只是去问了一下你哥哥和父母的事情。”

为什么呢,下意识地隐瞒了关于他的身份和我的过去的话题。

一定是因为时机不对吧。

“祖母她…..有说什么吗?”

“就是没说什么有用的我才回来问你的,你父母到底是去哪里办事了啊?”

他听完我的话便皱起了眉头,思索了许久才带着些微的惋惜回答我的问题。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们几次,印象里他们一直是很忙的样子。”

果然有点不对啊,记忆这么模糊。

“那你哥哥们呢?不会从小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吧?”
“.………印象里很小的时候感情还是不错的,但是祖母接管了他们的教育以后就慢慢地疏远了呢。”
“诶?那为什么你祖母不连你一起管啊?两个三个也没差啊?”
“哈…..那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那个时候祖母并没有多做解释,接着就让管家来照顾我了,不过平日里的礼仪和知识倒是一同教导的,只是修行方面是让管家看着。”
太奇怪了,这个过程实在是太不合理了,且不说他是家族中的少爷,就算是天赋不高怎么也应该一视同仁的教导,尤其是修行,更何况看他之前的情况,实力应该在他兄长之上,他祖母怎么可能放任不管,而且最为奇怪的是——

整个过程里,菊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出现。

即使家中事务繁忙,儿子的修行问题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吧。

想到这些,我心中疑惑更甚,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向他询问:
“狐狸,你知道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是谁的吗?”

我原以为他会告诉我那是他儿时住的房间,或者是父母的卧室,但他的回答是——

“你在说什么?我家走廊深处哪有什么房间。”

——明明家仆们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房间的存在却不让我进去看。
——他之前不做任何解释居然是因为“不知道”。
——他的祖母完全略过了这个话题。
——那个房间里明明有和他一样的味道。
………..
………..
异常感。

“诶你居然不知道吗?会不会是你忘记了啊?我昨天才去看过啊,里面的味道和你身上一样啊,可能——”
啊,好像又说错话了。
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果然看到了浅绯,他移开了目光,我则咳嗽了几声。
“不用记得这么清楚也可以的。”
…………..我觉得重点不在这里。
“啊.......恩。”
要命欸。

“那么带我去看看吧啊。”过了好一会他才这么开口。
“恩。”

总觉得不安。

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回忆或者疑惑,我每每回头都能看见他好看的眉头皱起,很是困扰的样子。我叹了口气把他带到那个房间里,里面和他别无二致的草木香气尚未消散,我看着他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眼睛里混杂着怀念和疑惑,我等了一会,耳中落进他带着歉意的声音:
“实在是抱歉,这里的确是母亲的房间,我小时候和她在这里住过,只是后来搬进了现在住的房间里,看来是我忘记了。”
“你母亲一直是住在这个房间里吗?”
“是的。”
“.………你阿尔茨海默啊?”
“………并不是,别以为换了学名我就不知道好吗?”
之后他便怀念般地仔细端详着那个房间,我没有出声打扰。

并不是照顾他的情绪。

而是再次感觉到了异样。

那个房间里除了“味道”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是菊的母亲的房间。
也就是说,并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如果这里是的话,那么有一两件和他有关的东西便在正常不过了,玩具、画像、涂鸦,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些什么,但是这个房间里太干净了,干净的刻意。之前我天真的以为这里是只为了“某些人”而留下的地方,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了。

这里是刻意“捏造”出来的地方。

而且与他有关。

肯定也和他祖母脱不了干系。


至此我心底终于泛上冰冷的敌意。

看来有必要好好弄清楚。

若是以“家人”为借口冠冕堂皇地伤了他的话——

“我们回去吧,快到晚饭时间了。”
“恩。”

我也很期待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晚上思考着切入点的时候,想起来之前他和兄长的争斗已经他兄长看着我的眼神,我断定那个人知道些什么,于是打算从那个人身上开始,在第二天的早上,我找了个借口在院子里活动着身体,在空气里分辨着狐妖们的气息,很快的,我找到了属于那个人的,于是我循着空气里残存的妖力,打算探查出他兄长的行动路线。
顺着山路往下,那个人的路线曲折的很,像是避着什么似的进入了草木众多的深处,我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久,但约莫过了两三个小时,我来到了临近半山腰的某个地方,透过眼前的杂草和树木,我看到了一间木屋,我在离它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本能告诉我不能莽撞地靠近,我将身体藏匿在杂草之后努力的分辨空气里妖物的气息,和他很像的居然有三种。

除去菊的二哥,还有两位他的家人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而就在我猜测着另外二人的身份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人类。

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些人类,数秒以后便认定那些是阴阳师,他们向那个屋子不紧不慢地靠近着,而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木屋里突然传来了野兽的低吼,混着急躁和愤怒,而我从那些人类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轻蔑和不屑。

某个猜测慢慢形成,而就在我打算去确认的时候,空气里突然弥漫起妖物的气息。

和他很像的,另外两位在这里出现过的妖物之一。

我下意识地向右躲闪,果不其然在我原来带过的地方冲出一股戾气,接着某个影子从杂草里窜出来,我向后退了两步站定,眼前便出现了一直化了人形的妖物。他的面容和菊的二哥很向,那么估计就是大哥了,我毫无紧张感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扑了过来,手中握着妖气聚成的短剑,我自然是轻松的躲开了,在他接近的瞬间绕到他身后以手刀狠狠击中他的脖子,他短促地吼了一声,接着在倒地的瞬间化回狐形转身再次向我扑来,我轻笑出声握拳击中他的下颚,换来他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我笑着在他面前蹲下,他则不发一语,想来是不会说出什么的了,于是我念了个咒把他弄晕,打算去那间木屋一探究竟。
而就在我离那间屋子只有数米的时候,人类的气息忽然包围了我,我不屑地站在原地等候,果然眼前出现了刚刚看到的几个人类,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也在随后进入我的视线,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些人类的手上,拿着道士们的法器。
呵,看来是早就打算找上我了。
他们沉默着向我靠近,嘴里念念有词。阴阳师不足为惧,道士们的符纸和法器对我的作用也不大,于是我聚了些妖力在手里先冲上去破坏了他们的阵型,接着喝阴阳师们过了几招,不出所料的弱。把他们击昏的时候另外的人类围了上来,朱砂绘成的符纸在空中飞舞,迅速地形成了法阵打算把我镇压住,而讽刺的是,那个法阵连那些阴阳师也没有放过。
那个法阵还是起了些作用的,我感觉自己的行动变得迟缓,但是对妖力的限制意外的少,我笑着将阴阳师解决以后便念咒破了那个法阵,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另外的人类跃去,到底是人类,身体上的强韧抵不过叫嚣的痛感,我只是刺穿了他们的皮肉便换来了大声的惨嚎和可笑的求饶。无视了这些没有意义的声音,我将他们击昏,继续靠近那间木屋。

而透过木窗看到的,是一只虚弱的狐妖,爪子和脖颈被铁链拴住,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空气里属于他的妖气相当稀薄,所以之前让我误以为这只妖物只是单纯的“出现过”。

答案很清晰了。

这是菊的父亲。


显而易见的,他的存在带来了更多的异样。菊的兄长们既然来过,为什么要放任不管;刚刚的人类显然知道关于我的事情,那么是谁向他们传达的信息;菊的兄长有什么理由攻击我,在我和他们完全没有冲突的前提下;菊的父亲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伴随着那些人类乃至于菊的兄长极力阻止我发现他的存在。


以及“菊的祖母隐瞒‘那个房间’的信息和菊的记忆模糊缺失”这个不容忽略的前提。


在我极力想要将这些破碎的线索组织起来的数秒钟里,忽略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一:由于精神上的放松警惕,我忘记将菊的父亲救出来。

二:由于过于集中的思考,我忽略了身后接近的妖物。

而为此支付的代价是菊的大哥以利刃刺穿了我的心脏。

反应过来的在数分钟里我感觉到了妖力的溃散,视线的急剧模糊以及鲜血不断的溢出伤口。

我奇怪于虚弱反应的剧烈,下意识地看向胸前——


那是桃木剑。


我啐了一口,硬撑着将扑上前来的菊的大哥击昏,担心着再次出现什么事情,我下意识地向较远的山路逃去,过于强烈的虚弱反应使我无法支撑自己的呼吸,最终跌进某个草丛里。视线被黑暗填满,身体涌上碰撞感,意识渐渐模糊。

看来我接近某个人的终点了。

如此感叹过后,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能够睁开眼睛似乎是过去了很久,眼前的云层泛着微光,我不太清楚我到底昏迷了多久,不过应该是以天数计算的,我勉强分辨着视力范围内的物体,泛黄的枯叶,不知名的杂草,还有大片的纯白色。失血过多的大脑思考迟缓,我努力辨认着眼前的白色,过了好久才看清楚那是一大片动物的皮毛。
皱起眉头,我思考着出现幻觉的可能性,身体就在这时嘲笑般的恢复着感知能力,很快的,微烫的体温和柔软的皮毛触感从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达至大脑。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一大团………..是啥啊?
眼前的某种动物平稳地起伏着身体,白色的兽毛随之起伏着,我的视力还未完全复原,只得凑上去分辨着,接着伸出勉强能动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大脑根本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过了半晌,我只得出一个结论:

好摸。

在心里叹息着我现在的虚弱,索性把身体放松地埋进那团白毛之中,那动物的体温包裹着我,倒是温暖且惬意。
“要是能分我点毛回去做抱枕就好了,那狐狸不让我拔啊。”
毫无危机感地发出嘟哝,我干脆地睡了过去。

没有感觉到那头动物身体轻微的颤抖。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天空已经放晴,可惜冬日的阳光毫无暖意,我在那团白毛上伸了个懒腰,这才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
小心翼翼地解开衬衫的扣子,胸口的血迹已经完全愈合了,但是妖力溃散的相当严重,以至于那个伤口留下了疤痕,我稍微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主要是胸前的伤口,身上其他的地方只有些擦伤,那些地方的伤口放着不管就好,问题是之前的桃木剑。它所造成的妖力溃散和身体机能的虚弱非常麻烦,如果靠我自身慢慢恢复,大约要在床上躺一个月先把身体机能调整完毕,然后才能开始修行回复妖力,但是时间显然来不及。
虽然快的方法也不是没有,但是那个实在是…………..
我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伤口的恢复问题,转而开始思索之前得到的线索,很显然的,缺少了关键的碎片,只能得出“菊的祖母可能是始作俑者”这一个结论。我因为这种毫无进展的无力而感到焦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而理所当然的,注意力就在这个时候转移到了那只动物的身上。
眼前的动物实在是相当大,我分辨着那团白毛这么想着,它似乎是把我圈了起来,我的身体靠在它的腰侧,它的尾巴曲了起来围住了我,所以我才会感受到它的体温已经柔软的触感。
唔…………..感觉上这位好像没有恶意。

唔嗯………..现在好像还没醒……….

于是我果断地揉起了眼前一看手感就很好的尾巴,皮毛的触感真是非常舒服,我揉弄了好久,打从心底叹息着自己为什么不是厚毛的动物化成的妖怪,结果将身上的伤口和可能出现的危险完全抛在脑后。随了心底的愿望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尾巴毛里,深深期待着能有机会拔毛回去做抱枕,脸上柔软酥痒的触感让我从喉咙里发出惬意的感叹,甚至再次泛上了睡意,而就在我快要再次没出息的进入浅眠的时候,我才狠狠摇了摇头打算恢复清醒。

这个时候在睡着很不妙啊喂!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等好一点就拔点毛逃掉好了,万一被吃掉了就亏大了。”
“唔嗯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啊……….怎么办比较好呢…事情太多了啊。”
“事到如今又不能回去…..也还没想好怎么和菊说啊…..唔………名字的念法现在好像有点憋不回去了。”
“啧,好麻烦,怎么就一不小心把名字念出来的……”
“不过还是要好好改掉,不然更加麻烦的。”
由于精神放松加上大脑供血不足,我似乎是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就完了。

毕竟……..

毕竟有些话我不能说。

……….

“喜欢上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意识到的瞬间似乎就会变的小心翼翼和犹豫不决,作为妖物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致命了。”
“那么又为什么会喜欢上呢?”
“谁知道啊,回过神来就已经非常地——”

等等?!

啥?!

大脑轰然作响,身体僵硬。

神TM 聊上了!

惊了!

这人谁啊?!

我赶忙立起身体,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是跑还是跑还是跑啊……….

“噗。”

耳边响起轻笑声,听完我就在心里啐了一口。

“死兔崽子吓我一跳,早点说是你不就完了。”

日。

“没听出来是谁的错啊?”
“那你倒是一开始的时候就说出来啊!”
“那个时候你睡太死了。”
“.……….”无法反驳啊。

等等…..也就是说……

“你一直在这里吗?”
“恩。”
“从找到我开始?”有点不相信地再次发问。
“从三天前找到你开始,看到你伤的很严重,就没敢搬到别的地方去,只好等你醒来。”

大脑再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感觉到脸上的温度上升。

“唔嗯……….额…..谢谢。”
“恩,那么要再睡一会吗?”

和飞机上同样的问题。

总觉得不能好好地和平常一样回答。

“唔………恩。”

微妙的紧张了起来,是因为刚刚一不小心说漏了吗……

他的尾巴围了上来,我放弃了思考,尚处疲惫的身体使大脑变得迟缓。

唔………有他在的话…..稍微睡一会……也是可以的吧。

之前在飞机上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是的话………

我恍惚地想着,最终第三次靠着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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