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头，你看那边，那个人又在喝闷酒，是被情人甩了吗？”黄衫女道。
“在哪儿呢？”红衣海盗刻意地附和，“哦，那不是咱们黑涡团的察纳嘛，你猜是他的哪个情人不开眼能甩了我们的大情圣？”
“谁知道呢？他的情人那么多。”黄衫女朝着察纳的方向大喊，“嘿，被甩了就被甩了嘛，大不了再找个更好的气死上一个。”

红衣海盗萝丝与黄衫女唐夏，两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察纳的耳中，但察纳罕见地没有操起斧头招呼上去，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夏，收着点，别惹到他。”
“怕什么，老娘和他干架也能打个五五开，这种不知道疼人的疯狗，活该像条丧家犬一样被丢在这里，哈哈哈哈。”

察纳抬眼去看大声说话的那人，紫红的瞳膜瞪得通红。怒气当头，拳头又攥得紧了些，但他却只是端起手中的麦酒，猛灌了一大口。

“我就说嘛，你看他那怂样儿，他活该，哈哈哈。”说话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弓起腰来，察纳将酒杯猛地砸在桌上，扔了两个子儿，起身便离开，后面的嘲笑却清晰地追了过来。

“活该就是活该，大姐头，你说得没错，永远不要让一条疯狗爬上你的床。”
两人远远看着那人晃动踉跄的脚步走远，萝丝骤然敛住脸上的笑意，“该回去忙我们的事儿了。”


巴图尔，你在哪里？
醉到要裂开的意识只记得这个，混合着下肚的酒一齐被莫名的烦躁淹没。
胸口传来一阵震动，察纳眯着眼睛将通讯珠从怀里摸出来，是陌生通讯才会发出的铃声，他醉醺醺地接起，“喂……”

萝丝与唐夏沿着海都的街道往驻地而行，海鸥从头顶掠过，在灰白的石板路上投下一小块黑影。还没看见驻地的影儿，迎面急急忙忙跑过来一个新手海盗，她认得，随口叫住他，“慌慌张张地，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语速飞快地道：“大姐头，不好了，不知怎地，巴图尔和阿涅芭她们一起去闯沙斯塔夏溶洞，结果……结果，巴图尔受了重伤，阿涅芭让我们找医师去救人。”
“什么！”萝丝脸色陡变，“他们在哪儿？”
“还在小麦酒港那边，她们在那边的屋子里等我们。”
“好，你去叫最好的秘术师，我去准备船，一起去。”
“是！”

等三人带着医师越过海面冲上海岸时，淡淡的薄雾正弥漫到脚边，远远望见海岸上的脸孔，阿涅芭那身绿色无比显眼。
“阿涅芭，你们怎么在这儿，巴图尔呢？”
娇小的阿涅芭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抽着嗓子道：“他在……里面躺着，还没醒……察纳不让我们进去。”
“察纳？他怎么……”萝丝环顾一圈旁边的团员，止住话又问：“那现在有人治疗他吗？”
“嗯，”阿涅芭擤了擤鼻涕，“察纳带了黑涡团的医师过来。”
萝丝松了口气，她抬手擦干净她的眼泪，低声道：“行了，别哭了，活着出来就好，”又转头叮嘱随行的同伴， “你们都在外面先等着，我进去看看。”

像小麦酒港这种海边的驻地，只有少数墙面会用毛玻璃，坚固又挡风，透进来的光也很明亮。但此刻屋子里被照亮的一角只让她心里没底，因为她看不清察纳的表情。
“察……”
脱口而出的叫喊随着那微微扭动看过来的一张脸而咽了回去，察纳正站在巴图尔的床头，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回头看着昏迷的巴图尔。她这才注意到巴图尔，因为吃惊而哑了声。

床上那人浑然不像法外战场上那个永远冲锋在第一线、怒吼挥斧的战士。他的面色苍白，上半身裸露，狰狞的刀伤暴露在空气里，血色与生机一并从碎裂的伤口散逸出来，原本饱满的肌肉像被刚开始干瘪的苹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在这个年纪的巴图尔身上。空气里透着淡淡的血腥气，药剂的味道刺激呛鼻，她认得，那是黑涡团最好的圣灵药。

两名秘术师守在床前，熟练地交替使用着药剂与医术，无人说话。萝丝看着巴图尔身上凌乱深刻的刀伤自觉难受，出声也不是，便退了出去。
阿涅芭为首的众人一齐凑上来，“大姐头，巴图尔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只能交给医师他们了。” 此刻她还算冷静，神色凝然。
“现在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也不过是原地坐在台阶上，其他人却如芒在背，缩成一团。
小队里的一人出声道：“我想着带阿涅芭去实战体验一下迷宫里的战斗方式，就想着去试一下。”
萝丝眉头微皱，“是你想去的，还是阿涅芭想去的？”
“我……”
“是我……”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一声是自己的，另一声……那人扭头看了眼阿涅芭，她脸上的表情挂着后怕与胆怯，“是我……我……我想试试，就委托海豚亭里的同伴替我留意一下有没有骑士或者战士愿意帮忙，结果等来的是巴图尔……”

“撒谎！”萝丝厉声打断她。
“是真的，是巴图尔他……”阿涅芭攥起衣角，顿时就哭了。
“我要实话！巴图尔只会出现在法外战区，怎么可能来接你们这几个菜鸟的委托？”她的声音又高亢了些。
萝丝瞪住面前的几个手下，脖子都因为厉声而变得粗红，几人谁都不敢说话，除了还在哭的阿涅芭，唐夏扯了扯萝丝的袖子，出声制止，“萝丝，冷静一点。”
萝丝一把甩开她，“放屁，你叫我怎么冷静，不把真相说清楚，给里面那条疯狗一个解释，任谁都保不住他们！”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粗了脖子的萝丝，冷汗滴下来的唐夏，噤声不敢说话的菜鸟，都齐齐望向那道门后的现身的影子。
“安静，他需要休息。”
察纳黑着眼圈，胡子拉渣，隔着几阶石梯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汗臭味，唯独没有怒意。
或许是不屑吧，也或许是他只是忍着暴起让自己等人再也没法开口的冲动。萝丝发觉自己在冒冷汗，她强撑道：“我会带她们几个站远一点，我们带来的医师会帮忙，有事，啊不，有需要可以……”
察纳没等她说完，便又走了回去，轻轻将门合上。
“呼……”也不知道是谁的呼气声与海风一起传来，视野的尽头现出浓重的黑云，萝丝这才意识到后背被冷汗打湿一片。“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暴风雨快来了。”

天色因为黑云而变得漆黑一片，暧昧的火焰炙烤着蜡烛，屋子里却散着淡淡的松脂香。治疗的医术随着药液与粉末不停落在巴图尔的身上，察纳听话老实地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干。或许也是麦酒的后劲终于击溃了意识，也或许是医术师终于停止了药剂的使用，说了声：“人没事了。”察纳靠着床头就这样睡了过去。

翌日，门被打开，干净的太阳照亮房内，萝丝跟在医师身后一起走进来。看到巴图尔那双明亮又熟悉的异色眼，她彻底放下心来，微笑道：“你终于……”
巴图尔吃力地抬起一只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正疑惑，察纳却靠着巴图尔往他的颈窝处缩去，抓住巴图尔的胳膊攥得更紧。那只胳膊缠着绷带，被抓住的地方明显渗出了更多血。看样子，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察纳，醒醒。”倒是医师眼疾手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巴图尔！”察纳被突然叫醒，睁开迷蒙的双眼，正对上认真看着他的那双眼睛。
“你终于醒了。”
“你终于醒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疲累而真切的笑容。

“小年轻把示爱的时机往后放放，我要治疗了。”医师适时打断道。
闻言，察纳赶紧从巴图尔的身边让开，看着医师拿出瓶瓶罐罐摆在床尾，忍不住问：“巴图尔真的没事了吗？”
“只要不折腾，一个月内我包管他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医师回道。
“一个月太久了。”察纳的脸一瞬间垮下来，巴图尔的脸色也不好看，问：“要那么久吗？”
医师把最后一瓶药放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别老想着在法外战场上厮杀，你们哪回没忘了我们的叮嘱，这次不也是带伤逞强被海盗打伤的吗？趁此机会好好一并养着，再弄出什么事来看谁来救你。”
两人都不再争辩，医师又道：“你和她都出去，在这儿晃来晃去地净碍事儿。”
察纳看向巴图尔，对方给他一个赶紧走的眼神，随即跟着医师的指示活动手掌。他又看向萝丝，这才注意到她似乎有话要说，给了一个出去再说的眼神，察纳先走了出去。

明亮的日光照得脑袋瞬间有些发晕，天已大亮。
“你想说什么？”他问萝丝。
“很对不起，我的手下本事不够，害得巴图尔伤成那样……”萝丝咬住唇，左手用力捏得右手指尖发白，“我也很感谢他，要不是他，说不定他们几个都会没命。”
“这些话，你去和他自己说，”察纳揉了揉额头，“我不过比你早到了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嗯……另外，我和唐夏也不该……笑……笑话你。”萝丝的脸涨得通红，浑然没有昨天的利落劲儿。
“事实如此，你也没说错，而且我反倒该谢谢你，本打算边喝边睡死在那儿的，要是我没被你们呛到起身离开的话，一定会错过他的通讯。”他从怀里掏出通讯珠，温柔地看着它，“说不定真就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察纳轻笑道。
“他重伤时第一个联系的人是我。”

医师将房门关上，揭开昨晚缠上的绷带，巴图尔躺着看不见自己的伤口，整张脸却疼得扭在一起。
“现在才喊疼，你这胳膊都快被他抓废了。”医师提醒道。
“是吗？我倒不觉得有现在疼……嗷……轻点……”一张俊朗的脸扭成麻花，刚想坐起来却因为胸口传来的疼痛而不得不缩回去。
“看你这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伊修加德回来后也没见你好好处理过，”医师麻利地撒着药粉，又用绷带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起来，“这胳膊更难看了。”
“嘶……”巴图尔吃痛，“你看我都这样了就饶了我这回吧。”
医师一把拍在他尚好的地方，正色道：“是你自己够能忍，其他人被抓住伤口早叫破天了，你倒好，忍到天亮都不吭声！”
“这……我……”巴图尔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没开腔。
“你的风流情事我不想过问，但死撑着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没医师的同意不许再出去打架了，好自为之吧。”
屋子里只剩下巴图尔一个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一齐发作，尤其是左下臂被紧握了一早上的地方，又疼又痒。他轻咬牙关，手指掐进掌心，比察纳伏在背后用厌恶的姿势硬上的情事还难捱。但那耀目的白色伏在枕头旁，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吐在耳畔的几个小时里，他却乖巧得像头小羊羔，巴图尔回忆着那难得的温存，缓缓闭上双眼。

察纳推开门，床上的人影看起来恢复了些生机，不再像昨天那般枯槁，他搬起凳子在床前坐下，巴图尔也在此时睁开眼，眼神相对，除了眼波流转，竟谁都没先开口。
“咳咳，”察纳干咳两声打破短暂的尴尬，“海盗们都平安回海都了，医师跟着回去一起拿药，估计下午才会过来。”
“你怎么不一起回去？”
“我要在这里守着你。”
“你……”巴图尔还想说些什么，但察纳却一手按住他的嘴唇，匆匆道：“我知道你还怪我，我在这里道歉，对不起，是我不该用那种方式来对待你。我只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就太得意忘形了，我诚恳地请求你的原谅。”
噼里啪啦的一顿诉说让巴图尔把话头收回肚里，眨眼示意，察纳将手抽回来，脸上一喜，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提议道：“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你，”短暂的迟疑后，又拙笨而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好吗？”
“也行。”巴图尔毫不犹豫地回他。
察纳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巴图尔问：“有饭吃吗？我好饿。”
“有有有，哎呀，那个小姑娘提醒我要看着的米粥，你等等我。”话音未落，人却已经溜出了房门。巴图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由得露出轻笑。

通讯珠响出声，巴图尔拿到耳边，“喂？”
“巴图尔，你现在好些了吗？怎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呢？”通讯珠里的声音急切问。
巴图尔苦笑应答：“昨天想联系你来着，但打错人了，打给他了。”
“天！”对面的人几乎要顺着通讯传送到这边来，“难道他在你那边吗？怎么能让他在你身边呢？他还不得整死你？”
“并非那样，他的举动挺让我意外的，而且醒来后看到他的样子也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你清醒一点，别忘了他都对你干过什么混账事。”对面的声音更激昂了。
“我记得，但他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其他心思，更何况我也动不了。”巴图尔解释。
“你是不是这段时间躲他躲傻了，这叫啥事儿，啊？”对面的声音无奈道，末了又补充一句，“算了我也管不了你，有事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挂了。”
“喂，喂！”

“什么事！”察纳听见叫喊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前，巴图尔却并未朝他大呼大喊。
“额……没事，”巴图尔关掉通讯珠，看着眼前的察纳，突然觉得好笑，刚才的些许烦恼也抛之脑后。
“不就做个粥嘛，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察纳把粥放到床头的小桌上，低头自视，本来只会被汗渍、鲜血和灰尘弄脏的衣服，竟有了炭灰和酱料的痕迹。“这有啥，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沾的牛、羊的……那个……可比这个更脏，反正拿水搓一搓就掉了。”他作势双手用力去揉搓衣服上的脏东西，却注意到手上极脏，没忍住又往脸上摸了两下。
巴图尔赶紧喊住他，“别摸了，照照镜子，看你的脸都花成什么样了。”
“不管了，反正没人看到，先喝粥。”察纳将碗里的米粥吹凉，一点一点地喂进他的嘴里。这段时间过得很慢，直到喂完，察纳却都没有露出厌烦。巴图尔伸出舌头将嘴边的米汤舔干净，道：“味道还不错。”
“喜欢啊，那我等下再去抓头山羊，用我们图枚特部的秘方给你弄最好的饭。”说到这里，浑然没有意识到额发被烤地卷曲，满脸黢黑的察纳脸上满脸得意。巴图尔看得出神，随即回过神来，应了声：“好。”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巴图尔从只能躺着到能坐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其中免不了医师三天两头煞费苦心的叮嘱和恐吓。为了打发时间，巴图尔特意让黑涡团的同伴送来了魔导技术的笔记，不然日子真是要闲得发慌。
察纳窝在他的床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他腿上的鳞甲，“我发现你的鳞甲也挺好玩的，你怎么全身上下都长着让我心动的玩意儿。”
回答他的是用不轻不重的力道踩在肩头的一脚，巴图尔道：“再瞎说就把你扔出去。”
“你真的很忘恩负义，别忘了是谁帮你把这浑身上下洗干净的。”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回击，察纳扭头朝他看去，巴图尔的脸骤然绯红一片，不知是羞了还是恼了，第二脚的力度也不过是装腔作势。察纳握住他的脚踝，顺着巴图尔修长的身型线条往上凑去，火热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皮肤，不安分地挑弄着异样的情愫。
回忆起伤后第一次洗澡的事情，虽说是因为伤口不便自己动手，但最后泄在他手里的事也不可否认，巴图尔局促应付道：“是你行了吧。”
察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尾巴已经晃得失了影，又朝巴图尔贴得更近一些，不再逗他。他又佯装指着他手中的书问：“你这几天都在看些什么？好像是艾欧泽亚很少见的东西，是新武器吗？”
“是啊，”巴图尔也找回了思绪，指着书页上的图样解释，“这些是伊修加德的新式武器，比最锋利的弓箭威力还大，在同盟军和帝国的战斗中曾大展身手，于是我想着把这技术学过来，打起仗来更有胜算。”
察纳隐隐察觉到巴图尔的心思，也不说破，又指着问：“这么厉害，那日你为什么还会受伤呢？”
“机工士适合单兵作战，我没想着用它去打海盗，更没法好好保护那几个小姑娘了。”巴图尔轻飘飘一句理所应当的解释却让察纳开始变脸，“所以我还是用最趁手的斧头，对付那群不成器的海盗倒是够了，但鬼知道里面住进去一头大龙虾，我的斧头砍卷刃了都劈不动它……你怎么这副表情？”终于察觉到察纳不满的情绪，巴图尔反应过来，但只能磕巴着继续说：“那个绿衣服的小姑娘吓傻了完全没法给我支援，为了把人活着带出来我可真是……”
“你可真是尽了力是吧，”察纳换了跪坐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了不让我见到你，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我……”巴图尔语塞，转念一想，瞬间冷着脸问：“那得看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是居于下位，但巴图尔终于是找回了主动权，盯着方才还睥睨一切的察纳一言不发。察纳的兴致一瞬间就萎了，恢复到比刚才还驯服的姿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做那么多过分的事。”
“你还知道过分呢？我拒绝的时候你怎么不停下来？”巴图尔拨开他凑上来的脸。
察纳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这回没忘了绕开他的伤口，“我只是太想念你了，你一走就消失太久了，我真的忍不住。”
“混账玩意儿。”巴图尔暗骂一句，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