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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盾】我与她与出流1-3

作者 : 复夏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弹丸论破 松田夜助,江之岛盾子,神座出流

176 6 2020-7-15 22:01
  “夜助君快看,我捡回来一个宝贝!”   
  当面前出现一只长着粉色双马尾的黑色猫头时,松田没有多加考虑,抄起手边的锅盖瞄准猫的脑门一把扔了过去。然后他看见那只猫头迅速摆向一边,动作迅速到晃出了残影,头旋转的角度之大不像只猫,而像只猫头鹰。猫脸后江之岛盾子的脸拨云见日一样闪现,无辜代猫受锅盖。她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以慢动作向后仰去,脚下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吱吱地响。黑猫在江之岛倒地的前一秒窜出了她箍得像精神病人专用拘束器具一样紧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了沙发背端正地坐定,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它就已经是松田家沙发上的一个猫型装饰了。松田用掺杂着一丝敬畏的视线扫了黑猫一眼,又看了看地上锅盖扣脸的江之岛,最后选择转过身去处理锅里快烧没了的汤并假装无事发生过。
江之岛盾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发现透过玻璃锅盖看天花板竟然自带鱼眼摄像头效果。她等着松田揭开她的锅盖来,可显然那锅汤在松田心里比她更重要。松田久久不来营救,江之岛只好出声抱怨:
  “我的心好冷……就像失去了锅盖的锅里煮的汤一样冷……啊,那锅汤还有夜助君温暖的视线陪伴,可我所拥有的只有冰凉的地板……今天要不要把那锅汤放在一边等到它凉透为止呢……要不要让它感受一下完全失去作为一锅汤的生存意义的绝望呢……”
  “你对着一锅猪肉酱汤是起了什么竞争意识,胡思乱想的丑女。”松田右手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弯下腰用左手拾起了锅盖。江之岛无神的双眼瞬间打上了许多高光,抬手拂去头上的两个蘑菇,顶着额头上的红印对松田妩媚一笑:“怎么样?这个角度的盾子也很好看吧?是不是马上就想解开围裙在吃正餐之前先尝尝这边的前菜了呀?”
  “随便谁揭开锅盖的时候看见这张脸都百分百会选择把锅盖盖回去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超级丑女。”松田说到做到,马上把锅盖盖回江之岛的脸上,“不想自己爬起来就请便,以后你就接替地毯的工作吧。”
  “什么——!人家因为想给夜助君惊喜踩着高跟鞋跑回家,刚打开们就被自己的丈夫迎面甩来一个锅盖而现在别说安慰就连帮助都得不到也太过分了吧——!不过,每天被夜助君踩听起来也不错……”
   松田把汤碗放到桌子上,盯着地上的江之岛看了一分钟,见她还没有放弃地毯的使命重新做人的意思,只好开口又加了一句:“今天有炸肉饼。”
  “哇——炸肉饼!”江之岛盾子发出一声欢呼,将锅盖扫到一边从地上弹了起来。她小跑进厨房取出了被自己贴上许多水钻的碗又冲回桌子边坐定,正想向盘里金黄的炸肉饼伸出筷子就又被松田揪住衣领拎了起来。松田用下巴示意沙发背上已经坐成了一尊雕塑的黑猫:“先解决一下这个。”
  江之岛看看黑猫,又看看松田,两手一拍:“总之先吃饭吧!”说着她又跳进厨房拿出另一个碗放到地上,接着从沙发背上抱下了黑猫。也许是被江之岛的怪力擒抱吓出了应激反应,黑猫的上半身在江之岛的怀里,后脚死死勾住沙发将身子拉得老长,大有宁死不被抱的意思;可惜还是江之岛盾子更胜一筹。黑猫被放在地上那碗的旁边,江之岛坐回桌边用筷子夹下一块香气扑鼻的肉饼,潇洒地扔进它的碗中。
  “你不会是想养它吧?”“养它又有什么关系嘛,养嘛养嘛!”“那它的生活费就从你的零花钱里扣。”黑猫低下头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头顶已经将它当成物件讨论的小夫妻,轻蔑之情溢于猫表。它退后两步弓起身子,无声无息地跳上了桌子,轻巧得桌上碗里的汤都没泛起涟漪。小夫妻被这堪比顶级体操运动员的一跃打断了谈话,六双眼睛面面相觑。江之岛盾子咽下嘴里的肉块率先打破沉默:“出流真厉害!”
  “出流?”“对呀,刚刚给他取的名字!”“为什么是出流?”松田一筷子打在江之岛试图抢走他盘里半块炸肉饼的手上,“丑女连起名品味都很奇怪。”“因为因为,发音听起来很帅吧!而且写成汉字就是‘出’和’流’,就像我每次看见夜助君都会流出……”松田迅速夹起盘里的卷心菜丝堵住了她的嘴。
  江之岛嘎吱嘎吱地嚼着嘴里的菜,含混不清地补充道:“感动的眼泪。”她咽下口中食物,转向黑猫问道:“出流也同意的吧?”
  黑猫的眼睛眨了一眨,于是江之岛权当它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夹起汤碗里的一块肉湿淋淋地送到出流嘴边:“为了庆祝出流命名,就由本写真模特界的top one特别赠送给你会令万千宅男嫉妒至死的喂食服务吧!啊~”
  出流嗅了嗅那块肉,伸出右爪闪电般地一拍,调味恰当的肉块犹如子弹出膛一般飞向左边的墙壁,发出啪的一声,汁水四溅。
  江之岛盾子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和松田一起机械地扭头去看墙上死状惨烈的肉块,又同时转过头来看出流通红的眼睛。出流端坐在桌子上扬起下巴盯着他们,并不打算做出任何解释,甚至不愿意喵一声。
  “猫原来是这么强的生物吗?”
  “不,按理说不会这样吧……”松田拿过江之岛的筷子夹起盘子里剩下的几根卷心菜,多少带着忌惮递到出流面前。黑猫张开嘴,普通地接受了喂食。
  “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捡到出流也好,喂它东西吃也好,明明都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松田伸手摘去江之岛新长出的蘑菇,起身去厨房又添了一小盘卷心菜来,黑猫低下头吃得迅速而安静。“吃完就送它去收容所吧,养猫很麻烦,有你就够头疼的了,我可没有心思照顾宠物。”
  “夜助君真冷淡!就不能把出流当成我们的孩子吗!”出流抬头瞪了江之岛一眼,表示自己并不愿意当她的孩子。“我会照顾它的,我要抱着出流睡觉!”
   松田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进卧室抱起江之岛的枕头和被子,走出来一股脑扔在了沙发上。
  “夜……夜助君要和我分居?难道之后就是吵架……冷战……然后拟一份比我的最新杂志还厚的离婚文书,最后在婚姻法庭上为了财产大打出手?!”
  “我只是不想粘上猫毛,你要抱着它睡就睡沙发吧。”
  江之岛对松田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以对待革命战友的眼神对出流爽朗一笑。
   出流俯下身去,两只前爪抱住了头。

  
  夜深人静,松田家也早已熄了灯。出流被江之岛盾子用比傍晚时更强的力道抱在怀里,得安眠。它瞪圆了瞳孔看着江之岛的睡脸,无声无息地伸出前爪,平时藏在肉掌里的锐爪泛着冷光——
  一声惨叫穿破了夜晚的寂静。

  
  “这下明天的拍摄就只能推迟了……后天也是……这个月的行程都是……”松田放下手里的碘酒瓶,拿起绷带仔细地缠在江之岛手臂清晰的三道血痕上。心灰意冷的江之岛眼里噙着泪楚楚可怜地看着松田,“果然夜助君说得对……不该对猫这种生物抱有期待的……虽然这点希望破灭后的绝望我也并不讨厌……”
  “不会留疤的。”松田将绷带系好,拍了拍江之岛的头,“没有工作就不要出门了,让丑女保护协会的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来把出流带走的。”
   趴在松田膝盖上的黑猫张开嘴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等等,为什么夜助君好像很满意的样子?难道因为出流袭击了我对它的评价提高了吗?!”
  “没那回事。”
  “有吧?肯定有吧?刚才还笑了一下吧?!肯定看着我这幅惨状笑出来了吧?!夜助君是抖S吗?!”
   出流半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神情放松了下来,它用收起了爪子的肉球碰了碰江之岛的手,开口叫道:
  “喵——”



  这天早上,出流是被窗外雪化的声音吵醒的。
  黑猫懒洋洋地从窝里直起身来,先半睁开金红的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六坪半的卧室里填满了冬日滟滟的阳光。已是上午十一点,但并没什么可苛责的——毕竟出流只是一只猫,何况它今天凌晨三点多都还因种族习性而醒着。这间卧室绝称不上狭窄,却因为一架体积与双人床比肩的梳妆台、盘踞了一整面墙的半入式衣橱和女主人扔得到处都是的各类服装、配件,还有拆封或未拆封的化妆品礼盒而显得拥挤非常。再加上能让一只体型中等的猫舒舒服服地蜷在里面的宠物床,空间实在是不太富余。出流从柔软的窝里跳出来,轻巧地落上地面,实木地板给地暖烘得热腾腾,很是舒适。出流绕过一件连体睡衣、两条围巾和半支口红,尾巴尖掠过垂下的床单。双人床是这个房间里最整洁的地方,身为一只心理健康的猫,出流略微有点跳上去将床单被褥枕头通通踩个爽的冲动,但这种行为明显是无意义且不必要的,所以黑猫只是发出一阵轻轻的呼噜声,无声地走出房间。
  客厅的沙发旁多了一座宏伟城堡般的五层猫爬架,磨爪柱,吊篮,横杠和小隔间一应俱全。出流甩着尾巴走了过去,绕着一根支柱踱了几圈,后脚支起身子,弹出锐利的爪从容不迫地蹭着。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的花瓶,一支淡紫的勿忘我摇晃着浮在半瓶清水里。出流很快解决了指甲问题,一纵身跳上了架子,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俯下身又趴了下去,两只前爪吊在空中摇摇摆摆。天色还早,而生活很长,倒不如再睡一会——正当出流再次阖上眼睛时,它的右耳突然导来一阵兴奋的颤动,接着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老鼠,在厨房那边。
  出流霎时间睡意全无。它虽然是一只高傲且高性能的黑猫,可以将当红模特夹过来的肉块一掌拍到墙上;但说到底还是只猫。出流悄无声息地跃到地上,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竖着,斗志昂扬。它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般流进了餐厅,踩着方格瓷砖跨进半开放的厨房,跳上料理台,弓身向摆在墙角的冰箱看去——
  如果猫能叹气,出流现在估计能吹炸一个气球。
  冰箱上层的门开着,江之岛盾子缩成一团,鬼鬼祟祟地蹲在地上,她显然是刚结束摄影,妆都没来得及卸就跑来扮演老鼠。金色的卷发柔顺地披下来,头上一条俏皮的红色发带高高竖着,像一对警醒的耳朵。带着两道白色条纹的粉色领带压在米黄色毛线衫下,格子花纹的制服裙与白色的齐膝袜间露出她光洁的皮肤。“唉——”灵巧地剥开手中的保鲜膜,这位二十出头的女高中生叹道,“为什么非得打扮成这样不可呢?为什么都结婚了还得穿制服呢?反正都是上封面被当成小菜,那当然是泳装更好嘛!再不济就紧身衣也行啊!这种背德的衣服我还是想留着当成给丈夫的夜间节目,然后再加……”偏离主题的抱怨未成年黑猫出流只当没听见。它早已跳下料理台盘坐在江之岛身后,静悄悄地看着她偷吃。毫不介意还带着些冰碴,盾子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手里缺了一块的翅中。将两截骨头用保鲜膜重新包好,她迫不及待地又拿出一个,迅速咽了下去。“这家的熟食就算凉着也这么好吃……呜呜,我好感动。特地跑几十公里去买也有价值了。”感叹间又有两块鸡翅消失在她的嘴里。“被冷酷现实伤害到的我,必须要把这一袋都吃完才能得到救赎——嗳,你说是吧?出流?”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黑猫耳朵诧异地一抖。江之岛将手里的骨头包好,全身散发着得意的气息慢慢转过身来:“你可能自以为很隐蔽,本大人可是早就发……啊好疼!”
  这位穿着高中制服的反跟踪大师,壮绝地撞到开着的冰箱门上了。
  因为这一撞摔在地上的江之岛干脆学出流盘腿在地上坐定——正所谓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坐会儿——一人一猫摆出一副政界要员操纵世界大局的架势对峙,身后站着台绛红的双层冰箱,身边陪着一堆吃剩的骨头。吃了冰箱门一记冲撞攻击的江之岛毫无愧色,右手伸向地上的包装盒又拿出一块翅中,三两下剥开保鲜膜,颇潇洒地弹到出流脚边。一身正气的黑猫前爪一甩,将它推出半米多远。江之岛见它清正廉洁,拒不受贿,觉得十分感动,于是阴森森地咧开嘴角,扯出一脸反派角色的邪恶笑容,政界要员间的运筹帷幄一转攻势成了邪恶喽啰拿着一只鸡翅试图要挟主角的三流喜剧。只要忽略这两位演员间物种上的隔阂,在江之岛毫无意义的激情演出下画面看起来倒很有紧张感。“哼哼,我就实话说吧,你拒绝也没用……我可是在打开冰箱的时候就想好把这件事栽赃给你了喔,这家的翅中夜助君可是很喜欢吃的,想象一下他一声不吭地啃着骨头的样子,我在拍照的空当里跑那么远去买也值得了……但是因为拍这种傻逼片子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我偏要自己全都吃掉!啊——就是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最能消解疲劳了!”说话间最后一只鸡翅也光荣了,毫无控制热量自觉的当红模特豪爽地将骨头一扔,“现在那块完整的翅中可是已经粘上你的指……爪纹了喔!区区一只猫,竟然睡到十一点才起来,还可以躺在夜助君的腿上?!我要是躺在他腿上百分百会被他摔到地上好吗?!”她的声音带上了表演性的卷舌,“我今天就要让你也尝尝夜助君冰冷的眼神!反思一下你一帆风顺的生活到底是谁的恩赐吧!”出流懒得再看江之岛激昂的独角戏,弓身跳上了料理台。江之岛的目光顺着黑猫转了过去,于是她看见一双骨节冷硬的手捞起了黑猫,熟练地将它抱在怀里;再往上看,原来是还没换下白大褂的松田带着满脸的一言难尽站在那儿。
  “呃、呃……松松松田君你回来得好快啊!我我正好抓到出流偷吃我给你准备的好吃的正在教训它你看……”“先不提猫是怎么开冰箱门的,”撸了几把怀里的出流,松田将它放到了地上;“你扯谎之前能不能先把嘴边的油擦干净了?我专业可是神经外科,让别人知道你的脑子就有问题会被怀疑学历造假。”“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可以解……啊好疼!”慌忙从地上弹起来的江之岛又一次被她忘了关的冰箱门阴回地上,撞到的是同一块地方;惨叫声都一模一样。看来江之岛盾子并不是圣斗士,因为同一个招数能打败她两回。看不下去的松田和地上的出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位靠谱的男士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无可奈何。
  “嗯嗯嗯……我是谁,我在哪,我想不起来了……快给我记忆笔记……”“少说这些惹我胃疼的话,智障女人。”松田伸手关上了冰箱门,任由盾子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我看是你今天穿了身学生制服搞得智商也倒退了好几年,快换下来,你以为自己几岁……”松田一顿,语气罕见地放软了些,“……放在料理台上的那些东西是你做的吗?”
  “虽然是我做的,但是我现在不想给你吃……”盾子满脸怨恨地掐着松田的胳膊,马上被他反掐了回去,“为什么呢……因为我突然记起来了……你抱出流已经那么熟练了啊……简直比抱我的时候还轻车熟路……我是不会原谅夜助君这种滥情男人的……除非你现在就像抱出流一样把我从这里抱到餐厅里去……”“要是你跟出流一样轻我就抱,几分钟吃了一整袋鸡翅我看你接下来三天就绝食忏悔好了。”无话可说的盾子两眼噙着泪黯然蹲了下去,从爱情的不可靠一路思考到宇宙的意义。突然她感到头上一阵轻松,抹掉眼泪抬头一看,原来是趴在料理台上的松田伸手摘掉了她的发带,顺带着敷衍地在她的头上摸了两把。见江之岛已重振精神,松田起身扔下一句话走出厨房:
  “我看见玄关的蛋糕了。快把衣服换了去切吧。”
  江之岛一溜小跑到玄关,双手捧来蛋糕摆在桌上。松田已经把厨房里的盘子在桌上放好,出流正襟危坐在餐桌上它的领地里——因为它拒绝在地上用猫食盆进餐,现在松田家已经有了它的碗筷和餐盘。盾子解开包装盒上的丝带,一边询问:“我还以为夜助君会带着一堆礼物和情书回来,就像高中的时候那样……”“医院里又没有那帮同学。再说了,我又没有朋友。”“我也没有朋友嘛。我们一样欸。”江之岛挥着塑料刀切开松软的奶油、海绵蛋糕和果酱夹心,将带着生日快乐字样的巧克力牌谨慎地堆在新鲜水果的上层。松田没再说什么,只在盾子放下刀的时候拉出了他身边的椅子。
  “啊!”盾子突然叫道,“出流要不要也尝尝夜助君的味道?”她将沾了奶油的手指伸向正平静地吃着盘里猫粮的黑猫。“你把生日蛋糕那几个字给我加上。加盐煮的肉都不愿意吃,这么讲究的猫怎么可能吃奶油,何况还是你……”松田的音量降了下去,他看见出流伸出舌头舐去了江之岛指尖的那一点奶油,舔着嘴唇看向自己。
“……所以我等会可以躺在夜助君的腿上看电视吗?”“没门。”出流打了个哈欠,还有一整个下午的睡眠在等着它。天色还早,生活很长。

  “我觉得出流最近有点奇怪。”
  松田斜眼一瞥正静止在猫爬架上的黑猫,漫不经心地回道:“毕竟是你捡回来的,当然和你一样是个怪胎。”话已出口他才发觉这句话颇有种讨论孩子像谁的意思,不禁有些烦躁。松田动着手指删去屏幕上的几行字,重新把精神集中到报告上去。
  “不不,我说真的啦……“江之岛从猫爬架上抱下出流,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发觉抵抗也是无用功,出流没做出任何反应。盾子坐回沙发,把出流放在自己膝上,可甫一松手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来,窜上猫爬架换了块木板继续静止。盾子双手悬在空中向松田眼神示意:你看。
  “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想坐在你怀里说明它精神正常。”“那夜助君你也试试?”江之岛冷淡的声线里带着些挑衅。她的语句向来有种恰到好处的说服力,松田不得已站了起来如法炮制,还没等他坐稳出流已经又逃回猫爬架。松田动作一顿,稍加回忆,发现最近这只黑猫确实不太黏人——虽说它一向都带着种理性行事的高傲气质,对松田他们的亲近也只是被动接受,可也不会主动避开。简而言之,就是你撸不撸都无所谓。松田略微思考,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它是热了吧。”
  毕竟这只不知什么品种的黑猫毛长得惊人,移动的时候活像一坨蓬松的线团。松田家的空调总不能一天到晚地开着,况且温度再调低也有损人和猫的健康。松田把写了大半的文档保存好,站起身来安排说:“明天我就带它去宠物店把毛剪短些。”盾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个话题已经腻了。她挪到松田身边,伸直了手臂娇声嗔道:“我也好热——”
  “那就也把你的头发都剪掉好了。”江之岛护住自己的头顶,倒退着进了卧室。
  没有人看见出流的眼睛里闪过的那一丝冷光。

  松田手里玩着新买的宠物用剃毛电推子,看着一堆黑漆漆的人走进家门。盾子站在他们身侧,不知为何语调有点雀跃:“辛苦辛苦——之后我会送你们签名照当报酬的!”八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让松田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犹如神经反射般地开口接道:“挂在门口可以防盗。”“不用这么客气。”“毕竟帮助邻居也是应该做的。”“只是举手之劳,报酬就不必了。”“最近没有工作,时间空得很。”“不过每次看见两位都会觉得,”“感情真好啊,不愧是青梅竹马。”“那么它就是出流?”走在队列最后的斑井八式似乎找不到话说了,于是冲松田点点头结束了交流。一句话换来了七句回答,松田哑然。八胞胎进了夫妻俩的卧室,松田拉住盾子小声问道:“这八个黑东西是搞笑艺人吗?”“搬来打招呼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是替身演员呀。”盾子更小声地回答,想了想又高姿态地补上一句:“不过眼光不错,竟然一眼看穿我和夜助君间感情很好……有两下子嘛!人类!”一阵疲劳感涌上松田心头,他小声咕哝:“为什么非得把这种人请到家里来不行……”“我可是很同情那家宠物医院的老板,被夜助君和出流同时一脸凶相地瞪着我也受不了啊。”盾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怪到我头上,就是你捡回来的猫把人家吓坏的……”松田按着额头,天知道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猫,把专业宠物医生吓得不敢赚钱不说,两个人都抓不住它,无计可施,只好请外援来了。松田有点为它将来的绝育手术担心;不过现在就先专注于眼下的事吧。
  “没想到一只猫竟然这么棘手,”“这下我们也理解你们的难处了。”“不过我们毕竟是八胞胎,”“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我们会确保他不乱动,”“——好了,好了,谢谢。”松田实在不想听斑井们的群体单口相声,单方面截断对话,拿着推子走上前去。出流被八个斑井合力按在地上,画面惊人地黑。它并没表现出焦虑或愤怒,松田却觉得脊背有些发凉。这都是为了你好,他默念道,食指按下了推子的开关。

  松田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一个噩梦打破了他的睡眠,他感到身上汗津津的。松田试图去回忆,可梦境已然消散了。天还没亮,该再睡一会。他重新阖上眼睛,可大脑却战栗着要他警醒。难道还在噩梦中?松田再次睁开眼睛,将睡意强行驱散后他浑身一震——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他坐起身来,心头的寒意越来越浓。在身后?可身后理应是墙壁。松田咽下一口唾沫,左手摸索着寻找盾子的手指。确认妻子还在身边后,他回过头去——
  床头上站着的是恐惧本身。
  一只黑猫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双眼圆瞪着,泛着血红的光,松田一瞬间简直要叫出声来——但怎么可能呢?那只是一只猫,可如今却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恶意黑洞,要说是死神的化身也不夸张。松田拼命压制自己超速的心跳,右手却无意识握紧了盾子的手臂。盾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哝着也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向松田贴去:
  “怎么了,夜……呀啊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扑到松田的怀里,把他的右手挡在身前:“什么呀?!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出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它是从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难道在他们睡着之后就一直窥视吗?“都怪你啊!肯定是因为你把出流的毛剪掉了它才想杀掉我们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之岛大呼小叫着,“夜助君你也快道歉啊会死的!”出流的视线慢慢聚焦在松田身上,盯得松田几乎透不过气来。没有反驳说那只是只猫的余地,他颤抖着嘴唇挤出两个字:“抱歉……”
  生死关头,他甚至没听到江之岛没掩住的一声轻笑。
  出流扬起下巴审视着他们,片刻后仿佛满意了,转身跳下床,融入黑暗。松田心有余悸地喘着,还没等他思考这诡异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度涌上来的睡意已经中断了他的意识。
  隔天早上松田又一次醒来时,这生死攸关的一幕已经模糊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出流躺在床边的窝里均匀地呼吸着。昨天剪毛完成后它虽显得很阴沉,行为也和平常无二;也许是太累了。松田摇摇头把这些思考赶出脑海。
  “早上好——”身边的盾子也打着哈欠直起身来,伸开手臂舒展着身子,“——我要接着睡了。”松田一把搀起她,“今天你不是有工作吗,健忘症。”“工作随它的便啦……”盾子口齿不清地抱怨着,“昨天我又没睡好……啊,”
  两人一起将视线转向前方,不知何时出流已经端坐在床的正中。剪短了毛的它显得很清爽,却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一段小心翼翼的沉默后,黑猫慢慢地转身跳下了床,踩着直线走出了卧室。小夫妻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发誓再也不碰出流的毛了。

  “……夜助君昨天对着一只猫道歉哈哈——”
  一个枕头飞到江之岛的脸上,于是她从善如流地重新倒在床上睡着了。

  松田走进办公室,把手里的两个文件袋扔在桌子上。“松田医生……”一边的罪木期期艾艾地靠过来,“刚才相川医生来说,患者的情况正常,下午手术照常进行,在第二手术室。”“我知道了。”松田点头,把窗帘又拉开点,往椅子上坐定。窗外阳光殷殷的,气温乍暖还寒,松田心里盘算是不是该把家里的被炉收起来,以防那条专用的暖被再挨出流的咬:它已经气息奄奄,棉花四泄,虽然入冬来缝过两回,可再不离猫远点,眼看也就要寿终正寝了。下午既然有台手术,上午按理可以早离开一会,不过时间也不算多,今天午饭就在食堂吃好了。边考虑着菜色,他随手拉开抽屉找出病人的档案,又想起身去倒杯水,这才发现罪木还欲言又止地站在桌子旁边:“你怎么还在?”“啊,就是……”罪木忐忑地开口,仿佛向老师承认错误的小学生:“好像前台那边说有人来找松田医生,嗯,说是您的姐姐,现在在这一层的会客室,可是,啊,我要是记错了先说句对不起,医生您没有姐姐的吧?呃,也许是堂姐或者表姐,那就是我多管闲事……”“啊……我知道是谁了。”松田挥手拦住罪木的话,“好了,我这就去,你去忙吧。”
  玻璃墙半隔开的会客室里空无一人,除了沙发茶几储物柜,只有两株观叶植物迎接他。松田打起十二分精神迈进去,环顾四周,转到储物柜前,猛地拉开柜门——没人。几乎与此  同时,一个压低了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来:“那个……”
  松田浑身一颤,随即叹了口气,转身后退:“战刃,你刚才藏哪儿了?”
  大姨子朝沙发一指:“那底下。”
  “你都在前台说是我姐姐了,到处藏也没有意义啊。”眼前的战刃骸一脸恍然大悟,松田按按额头:“好了,去我办公室吧。同事都知道我结婚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毕竟你们姐妹……穿衣风格大不一样。”知名模特江之岛已为人妻的消息自然不能宣扬,但单看着战刃这张脸,就是在推理小说里也不能把她们认成姐妹。可上次说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竟被战刃记恨了小半年;松田时刻在心里记着不能再踩雷了,毕竟被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实在很渗人。
  带着战刃进了办公室,又给她倒了杯水,松田这才问:“有事找我?”家里妻子太吵,想安静一会都不能,对着罪木或者战刃这样对讲机一样不按键就不会出声的人却又觉得无所适从,难道是同类相斥?还是被她给同化了?松田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战刃整好裙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生日快乐。”
  松田吃了一惊,连忙接过来:“谢谢……”到手的是本杂志,未经包装,塑料封袋上价签还趾高气扬地黏着。收到这个当生日礼物——还是在生日的一周后——有人可能觉得送礼的人朴实,有人就得怪她不走心。但既然对面是战刃,松田很肯定她就是没想那么多而已;为双胞胎妹妹买礼物,她的用心程度和妹妹的开心程度往往成反比,松田没条件、也不期待她能给自己送来什么惊喜,能收到就不错了。他边在心里斟酌着客套话,边把杂志翻到正面——
  好几排写得贼长的文章标题下面,身着兔女郎装搔首弄姿的江之岛盾子正等着他。
  松田啪地一声把杂志封底朝上拍在桌上,石破天惊,犹如法庭上裁判长敲锤,把这杂志里的一切罪恶都砸砸碎了,震得杯子里的水抖了三抖。法官上庭也要避嫌,不能审判亲人,不过如果现在坐在被告席上的是战刃,松田肯定大义灭亲,再奉送三年有期,百万罚款。战刃还不知道松田心里就差搬出绞刑架来了,得意地开口:“网上最受欢迎的杂志投票排名第一的就是这本,这期还特约小盾子拍了封面,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松田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她好,究竟是没人会送靠谱的青年直男美妆杂志当生日礼物,或者是生日礼物一般都提前送当天送而不是搞马后炮,也许是一般男人不会喜欢看见自己老婆穿成这样被印在杂志上,还是因为家里有个真人所以这杂志从根本上就没有一点用处——各种意义上的用处。无法用一句话表达翻涌的心绪,松田捞起战刃还没动过的杯子一饮而尽。残念,实在是太残念了,战刃骸最残念的地方就是,当你以为她的残念已经封顶了的时候,她总能以实际行动告诉你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只有更残念,没有最残念。松田觉得自己胃有点疼,自暴自弃地心想下午干脆请个假算了,现在做手术,怕是会被传染上残念把纱布落在病人的颅腔里。“那……”战刃探身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中午不回去。”松田拿那本杂志没办法,只好想象它和桌面融为一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下午有台手术,午饭就在这里吃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战刃重新坐回去,肩膀整个塌了下来:“我开车来的,可以送你回去……”松田抬头看她一眼:“你们又吵架了?”“没有。”回答得倒是非常之快。松田脑仁发疼,要不是医者不能自医,疯狂钻石治不了东方仗助,他很想给自己开个颅轻松轻松:“那你中午……来我家吃饭吗?”战刃噌地站起来:“我去把车开出来!”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向门外,不愧是长年做户外教练的人,松田那句“我来开吧”的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虽说方向不同,两姐妹直来直去、目中无人的性格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松田身心俱疲,像连站了一晚上的手术室,于是躺倒在转椅上闭目养神,逃避现实三十秒。
  “哇!这个是——”他猛地一睁眼,看见罪木神出鬼没地站在桌边,眼睛冲那本已然超脱世外的杂志冒星星:“是我忘记买的那一期!因为封面是小盾子,还有加页的特约采访和贴身取材,想再去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咦,松田医生难道您也是小盾子的粉——”松田摇头摆手重心后移,以全身坚决否认:“怎么可能,这是姐姐看剩下的……我这就回去了,你自便吧。”他两根手指拈起杂志站起来,罪木的视线也跟着飘高了。松田看看她,又看看杂志:“你想看吗?”罪木闻言拼命点头,脖子上挂的名牌甩得像蹦极。
  松田一把把杂志塞进公文包里:“自己买去。”

  战刃的灰色MPV缓缓驶进大门。这车白天跑太朴素,晚上开又太显眼,驾驶席上再坐一个看上去可以在俄罗斯战场打机枪的寡言女性,未免给乘客一种后座捆了个把人,要直冲东京湾卸货的错觉。松田下车敲门,门里一阵骚动,声音由远及近冲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江之岛一开门,见门框里除松田部分放弃了思考的脸外还镶了张紧张兮兮的雀斑脸,表情晴转多云再变雨夹雪,乓一声给门甩上了。松田没好气地一拳砸在门上:“你搞什么?”江之岛的声音闷闷地飘过来:“你身后那个女的是谁?”“你不认识啊?!”“不认识!”松田瞟战刃一眼,她面不改色,显然对妹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松田见她不打算开腔,光是哀求似的盯着自己看,只能再砸门:“快开门,我下午还有台手术,可不想陪你们姐妹在这演晨间剧。”“夜助君要跟那个残念的化身站在同一战线吗?!叛徒!”“反正不跟你在一个战线就对了。我又不是来探监的,别跟我隔着门说话,开门!”“不要!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守住……噫?!”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门挤开一条缝,一个黑影窜出来,刷刷从松田的脚边扒着衣服攀上他的了肩膀。出流回来一周就学会了么开门,此时想必是判断少不敌多,加入正义的一方能快点结束战斗,以便谁能有空喂它猫粮。松田搔了搔它的下巴,心想哪天应该把出流带到医院去,也许能教会它怎么动手术,自己就乐得轻松了。战刃问:“这就是……”松田点头:“就是捡的那只猫,出流。”战刃和黑猫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戒备得如间谍接头,正当松田以为她们在用第六感交流宇宙奥秘的时候,战刃又问:“我可以摸一下吗?”松田无言点头同意。于是她伸手谨慎地掠过出流的背部,见它毫无反应,才开始摸它的头、爪和尾巴。上下其手一通后,战刃舒了口气:“好软。”黑猫摆过头来看了松田一眼,松田猜它大概想说:“好无聊的感想。”
  “哎哎哎,你们怎么回事,是想包围我吗?!”门里的江之岛痛感自己失去主角地位,大不以为然:“以多欺少太卑鄙了!但是我的觉悟也不容污蔑,只要我不开门,道路就会不断延伸……”松田冲着门说:“不开门我就走了,我可没心情陪你们俩在这耗,白白耽误时间。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把我扯进丑女姐妹的家事里。”战刃赶紧怯怯地说:“小盾子,对不起嘛……是我错了。”对面沉默一会,门终于缓缓地开了。江之岛站在屋里,抿着嘴把眼珠转了两圈,面无表情地吩咐姐姐道:“下周二下午两点请我吃蛋糕。”战刃忙连连答应。江之岛大手一挥:“行了,你走吧。”“啊,可是……”“可什么可是,没有可是,本大人的词典里没有可是,快走吧。”战刃有点失落地垂下眼,转身走下台阶,又回头对松田说:“最近我们那买了一批登山杆,哪天我拿一副来送你吧……”“不必了,你们两个有空去登山吧。”然后两个人都住山上别回来了,松田暗自腹诽。
  送走了战刃,夫妻两个回到家里。出流跳下松田的肩膀,窜上它饭桌上的指定席端坐,尾巴甩来甩去。江之岛研究地看着它,嘴里嘀咕着“不会吧……”松田拆了包猫粮给它的碗里满上,又额外加了条鱼干,算是犒劳。江之岛把餐布往松田那边桌子上一铺,又不甘心地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她吵架呀?”松田看都不看她:“不关我的事。”“欸欸,你听我说嘛,残姐姐她刚带完一队人露营回来,就被我抓到跟男人在街上约会耶,怎么连我都瞒着,也太过分了吧……”“这又关你什么事了?”松田边说边把她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和手包挂到衣架上。“长得丑又爱管闲事,真不知道杂志怎么会喜欢采访你。反面典型吗?”“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对方是谁吗?是那个苗木——”江之岛两手朝头上比划出一根天线,不满地鼓着腮。“是你们高中同班同学?那又怎么啦。”“夜助君好过分欸,我可是在为你着想。那个苗木是个木讷的草食男也就算了,你想喔,你本来在高中是他学长,如果将来他跟残姐姐结婚了,你岂不是得叫他哥——”松田接过白饭碗的手在空中一僵,江之岛见状得意地一挑眉毛:“是吧?所以我就说夜助君肯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嘛。欸,她去找你了吗?没把残念传染给你吗?公文包怎么拿回来了?里面——”松田暗叫一声不妙,站起来想阻止盾子,然而她已伴随着尖声怪叫从包里抽出了那本阴魂不散的杂志,脸上揶揄、得意、惊讶、心领神会的表情交织,冲着餐桌旁的松田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啊,被残念传染了。



  “松田君——”
  松田啪地合上手机的盖,灯火如织的背景上,江之岛朝他小跑过来,白色的短款羽绒外套底下是淡粉的连身裙,平常穿的那双靴子换了宽点的鞋带,打着大蝴蝶结;头上是贝雷帽,挽住刘海的小发卡,卷发散在肩上。松田把手机塞进兜里:“迟到了,明明是丑女还迟到,真差劲。”“欸——情人节一见面就叫女朋友丑女太没天理啦,就算是松田君也不能原谅你。”盾子撩起鬓发当手帕擦擦眼角,脸上因为跑步染得红扑扑:“我们先去哪儿呀?”
  昨天刚下了场雪,地上还很滑。气温显得有点低,但挡不住情侣们的脚步。晚上七点,街上到处都是结伴出行的男男女女。“啊,松田君你看,”盾子右手挽着松田,左手往路边指,一道西式铁门后,硕大无朋的幢幢教学楼沐浴在橙黄的灯下。“希望之峰耶,都二月了,院子里圣诞树怎么还没撤呀?”楼顶上黑白色的校徽展翅据守,竟散发出肃穆的宗教气息。“这谁知道。”“松田君,你当年没被希望之峰选上太奇怪了啦。我还以为肯定能以超高校级帅哥的身份入学呢。”“少恶心我。”松田瞥了女友一眼,给她摘掉头发上一片叶子,“要说你没去那里念书才遗憾,当丑女都论不上超高校级,人生还真够悲哀的。”盾子把衣领竖了竖,金色的灯光在她眼里水波一样流了一圈:“我可是有隐藏才能的喔……”“什么才能?满嘴跑火车的才能吗?就算是那所疯子学校也不能承认你那算是才能吧。”“哼……”盾子鼻子里出气,“也许是没达到超高校级的标准吧……人类还不跪地感恩老娘的慈悲,我要是能发挥出潜力的百分之三十来,你这种凡人就这辈子都没可能跟我情人节约会啦,所以——”盾子拽住男友,“给我买一支玫瑰花啦!”

  两个人从电影院出来,B级片看得松田直打呵欠。江之岛倒还兴致勃勃:“我们去逛小吃街吧!”“你刚刚没吃饱吗?”松田意兴阑珊,“什么时候从丑女变成胖丑女就真没救了,加上连自制力都没有,好可怜。”
  “可是我想吃可丽饼——”
  “先说好,没吃完不准塞给我,也不准剩下,更不准长胖。”
  “电子宠物都没有那么好养的啦!”
  松田不甚情愿地被拽向步行街的方向,路边卖花的招徕、店里放的情歌和无数佳侣的絮絮情话搅成一锅,听得人迷迷糊糊,可丽饼的奶油薰得空气都香甜。暧昧的背景音乐里他们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一声“加油”,接着是一对女高中生截住了他们的路,脚上小步跳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发冷:“请、请问,您是江之盾吗?”
  江之岛脸上露出笑眯眯的营业表情:“是我呀。你们认得我吗?”
  两个女高中生小声惊呼,激动得脸上红彤彤的:“真的是你呀!”“有你的杂志我每一期都买!”“我今天的唇彩就是按你说的办法涂的!”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冲她诉说,像是向父母邀功的小孩子,“啊,如果您方便,那个……可以握手签名吗?”江之岛爽快点头,从兜里掏出笔来签在两个人递过来的记事本上,又问:“不拍照吗?”两位粉丝又是一声欢呼:“哇!可以吗!”“好体贴!”江之岛接过她们递来的手机,反手交给松田:“麻烦你啦。”“啊,这个人不会是你的……”长发的那个按捺不住地问,马上被娃娃头的女生捂住了嘴:“别问这个呀!”松田被两道视线打量得有点局促,不耐烦地催:“还照不照?”把两个女孩吓得一怔,江之岛向她们歉意地吐舌头:“抱歉啦,我男朋友嘴很臭,但是我超喜欢的。帮我保密呀。来,一、二、三——”
  两个小女生道了谢,宝贝般捧着记事本一溜烟跑走了。依稀还能听见“天哪”“真人也太可爱了”的雀跃声音从身后传来。松田叹了口气,毫无意义地整了整围巾。“哦——对我改观了吗?没想到江之盾还有和蔼可亲明星的一面吗?”女朋友挽着他的胳膊得意地问。“我还没见过在身上随时带着笔准备签名的,自恋也有个限度吧。”“唉,你要习惯啦,将来有一天松田君可是会出现在周刊文春的头条上,标题说不定就是‘当红模特竟包养牛郎’……”松田把胳膊刷地抽出来:“那现在我就离你远点好了。”“不要嘛!”盾子把他连胳膊带腰一整个抱住:“像松田君这样的帅哥,如果去当牛郎我肯定每晚都去买香槟塔的嘛。不,不当牛郎也可以买吗?松田君念完了大学还要当研修医吧?那我就去你任职的医院每天买十桶福尔马林……”松田挣扎未果,只能把手里可丽饼的包装纸糊在江之岛脸上:“凭你空空的脑子随便哪所医院都够研究十年了,自己就是活体提款机,哪还用买福尔马林。”“啊!”盾子突然跳起来,包装纸飘飘落在地上,松田只好再捡起来:“怪叫什么?!”“不好了呀松田君!”江之岛分外惊恐地拽着松田的围巾,杏目圆睁:“我突然想到,将来等我改姓成了‘松田盾子’,我积累起来的知名度不是一口气就没了吗!”松田五官皱在一块,拿看路边醉汉的表情看她,“啊,不过还有一条路,就是松田君你改姓成江之岛,那你就是江之……好疼!”松田反手敲在盾子后脑勺上:“你放心吧,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想一想我就快吐了。”“咦——松田君不想跟我结婚吗?可是我都去跟伯母报告过了啊?”
  松田一愣:“你什么时候去的?”“就上个月呀,松田君不是还在实习吗?我就想替松田君去看一看……”“别做那种多余的事。”松田驻步,步行街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座建来收门票钱的小教堂,夜色渐浓,还是有许多情侣借着灯光和情人节装饰到处拍照。圆形的玻璃花窗上方,缺了一口的月亮正慢慢地爬上十字架。“反正她肯定听了也记不住,你们两个一样都是脑子空空的女人。”“别这么说呀,她最后可是叫出了松田君的名字……”松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盾子眨着眼看他,颊边浮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嗳,松田君……呀?!”
  一道黑影突然蹿进他们之间,撞过江之岛的手,融进路灯的影子里不见了。“你没事吧?”松田问道,又昂头张望:“什么东西……狗吗?还是流浪猫?情人节这些东西也发情?”江之岛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怎、怎么会……”松田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在地上找到了两颗摔碎了的工艺巧克力:“把巧克力叼走了?……谢天谢地,我可不想吃你那加辣椒的黑暗料理,我就祈祷它能活过今晚吧。——喂,你怎么了?”
  “松田君,那里面、那个盒子里面……”江之岛抬起蓄满了眼泪的一对蓝眼睛来,灯光和月光在她两汪泪里闪闪发亮,像滤干了河水和淤泥的金砂。她扯起似难过似欣慰的一个苦笑,嘴唇在教堂的投影里不停发抖:“有我想给你的……结婚戒指。”那个苦笑在她的嘴角上绽成一个陶醉恍惚的软笑,沾了点水汽的鬓边划过一线眼泪,啪嗒滴在已经碎掉的巧克力上。
  “所以你就露出这种恶心的表情?”松田叹气道,“不愧是丑女,越哭越难看,连智商也掉光了?谁教给你把戒指放在巧克力盒子里的?你以为是幸运饼干吗?哪有人收到你的戒指会开心啊。……真是的,每天净干不着调的事,怎么会有女人想主动求婚,还在情人节晚上……谁愿意把姓冠给你,姓氏是无辜的啊。”松田在兜里摸索一通,取出一个白色的盒子,翻开时发出一声脆响。松田五指捏出一枚银色的指环,有藤蔓雕花装饰,顶端嵌一颗泛着粉色光芒的宝石。他垂下眼,先把盒子收进兜里,吸了一口又冷又干、给路灯染成香槟色的空气,才稍微抬头俯视江之岛,命令道:“伸手。”
  教堂午夜的钟声在这时响起来了。戒指毫无阻碍地从指尖落在江之岛的指根上,她紧紧盯着自己的无名指,方才奇异,甚至可说是诡异的表情定格,消散,再凝结成一个动人的带泪的笑。我好讨厌这种完美结局啊。仿佛能听见她小声说。松田抱着手臂看着她,耳朵尖上些微发红。“夜助君……”她终于开口,把左手五指在自己面前收拢,展开,再收拢,歪头笑道:“你品味好土喔。”“那你还给我。”松田一把握住她的左手,作势要把戒指捋下来;江之岛把手臂使劲往回抽,打闹中两个人失了重心,一块往后倒去,幸好有教堂大理石的墙面接住。江之岛顺势把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一口缠绵的气呼在他的耳根上:“夜助君……”这座教会的原型是圣家族大教堂。很久以前,她也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他,在那个轮廓模糊了的砂场上,那座沙堡曾引来多少人的驻足和惊叹,多美呀、多动人呀。沙堡在学艺会上拿了金奖,留下许多照片,在半年间慢慢地风化、崩塌了。没有人去毁掉它。不会有人毁掉它。虽然沙堡、虽然圣家族大教堂,也许在哪个时间线上被推倒了,被践踏了,也许哪一天总会复归泥土,它毕竟存在了那么一段时间,对有些人来说,这段梦一样的时间就堪称永恒了。“生——日——快——乐。”她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世界扭成静音迎接她这句话。

  松田夜助,生于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若干年前,在某处遥远的土地上,圣人瓦伦丁在这一天为爱情死去了。

  “唉……“松田右手撑在墙上,脸上她的金发搔得他鼻子发酸。他闭着眼睛笑了:
  “十二点都过啦……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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