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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s Dance(来跳舞吧)

作者 : 合金之月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JOJO的奇妙冒险 里苏特,普罗修特,霍尔马吉欧,伊鲁索

标签 里苏特 普罗修特 里苏普罗 队哥

108 0 2020-9-2 15:14
导读
就在此刻起舞吧,时间不多了,时间还有很多,只有此刻你们是属于彼此的,只有此刻我们是永远自由的。
普罗修特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拖着一口带着很多补丁和贴纸的行李箱,怀里抱着一只缺了前腿的虎斑猫。他看着电线杆上的招租广告,街那边有小流氓对他吹口哨,他扭过头比了个中指,嘴里骂了一句就算是资历最深的流氓听了也会汗颜的脏话,他们便作鸟兽散了。

普罗修特几经挑选,最终相中了里苏特家的一个单间,一周三百块,免押金,水电煤平摊,包三餐,周末能吃到鱼或者半只鸡。他的房东兼室友里苏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大男人,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他看着普罗修特手里的猫,欲言又止,普罗修特猜他想说的是“不能养宠物”,但他说出的却是,“他的爪子是怎么回事?”

“是‘她’。”普罗修特说,“我也不知道,在车站遇到的这家伙,她一直蹭我的腿,就带走了。”

里苏特上前一步,想要和这位毛茸茸的小房客打个招呼,小猫抬起头,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切,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里苏特的手指,像是免为其难行了个吻手礼,继续钻回普罗修特怀里呼呼大睡。

“她叫什么?”里苏特问。

“猫。”普罗修特说。

里苏特不再问了。

里苏特闲着也没事干,索性帮普罗修特收拾行李——实在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他的行李箱比他的脸干净不多少,一间屋子显得空落落的,倒像还没住进人一样。里苏特为尽地主之谊,主动询问要不要他带路,去不远处的百货商场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不用了。”普罗修特摇摇头,“不过我确实要请教你一件事,最近的舞场在哪里?”

“舞场?你要去跳舞吗?”

“没错。”普罗修特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扬得高高的,露出尖锐的棱角,像是积雪笼罩的富士山顶,稍不注意就会被割伤,“等着瞧吧,里苏特,我会出名的。”

里苏特这才想起来他刚刚帮他收拾的时候,箱子底压了一件像是礼服一样的衣服,现在那件衣服应当是塞进普罗修特的挎包里了,只露在外面一道鹅黄的衣角。

里苏特没回答他,而是走去玄关穿了鞋,“你要陪我去啊?”普罗修特问。

“那儿乱的很,我陪你走一次,顺便喝点酒。”


舞场和酒吧是并蒂的花,生长在喧闹的暗处,只在夜里开放,倾吐旖旎的甜味。里苏特轻车熟路带着普罗修特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抄近路走进酒吧的后门,普罗修特只眨了个眼,就陷入一场盛大的声光电幻影。这会儿夜将将到了最浓的时候,舞池里拥抱彼此的男女尚还意兴阑珊,就被迫不及待的年轻人挤了下去。

“嗨,霍尔马吉欧。”里苏特走向在吧台里甩酒瓶的调酒师。

“里苏特!”调酒师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是个小个子,有一头明亮的橘发,这样张扬的颜色明明可以修剪出一万种拉风的造型,他却选了个最平淡无奇的平头。他面容英挺,嘴角带笑,和绿眼睛里的精明相得益彰,“这边来。”他对二人招招手,热情地邀请他们,“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来喝一杯,我请你。”

“也请他一杯。”里苏特指了指身后的普罗修特,“我室友。”

“我房东。”普罗修特说,“给我搞个猛的,劲儿越大越好,洗手间在哪里,我去换衣服。”

“小子。”霍尔马吉欧似笑非笑,“卖酒给你可以,你到了能喝酒的年龄了吗?”

“还查证件?”普罗修特眼睛一扬,划了道刻薄的弧线,“难道这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霍尔马吉欧自知踢到铁板一块,他本意说个笑话逗逗普罗修特,奈何眼前的青年油盐不进,无奈之下只能为他指了去洗手间的路。他慢腾腾调好两杯酒,从光洁的台面上滑给里苏特,“有够呛的。”他意有所指。

“他脾气不好,心眼儿不坏。”里苏特自然知道霍尔马吉欧说的不只是酒,他有意为普罗修特申辩。

“少来这套。”霍尔马吉欧说,“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已经开始帮着人说话了?”

里苏特不说话了,只顾啜着高脚杯里的酒。

过了一会儿普罗修特出来了,他冲向吧台,这下里苏特把他看清了。那不是他的礼服,是他的战袍:一件明黄色的紧身服,领子开的很深,大方呈现出他的的胸膛,这身衣服像是他的第二层肌肤,越发衬得他高挑出众——反正他有一副怎么也挑不出错的好身材,也就大大方方暴露全部:他的金发特意打理过,在脑后梳成一个个紧紧的小髻,周遭愈加深沉阴暗,各种光怪陆离的光像酒杯里泛着的气泡一个个炸开了,他过于白净的面容则是一朵开在这些气泡里的百合花,花蕊点缀着蓝宝石。在某个瞬间里苏特的眼睛和那双蓝眼睛对上了,他只觉得那双眼睛浅的很,他甚至能看清呈环形拥抱蓝色漩涡的瞳孔括约肌,像是一圈蠢蠢欲动的小蛇牙,一口咬在他的心窝,他觉得自己醉了,也或许是中毒了。

普罗修特拿起属于他的那杯烈酒一饮而尽,对霍尔马吉欧道了声谢,而后就冲向舞场,他方才饮酒的姿态还像是个整装待发的骑士,一动起来,却活脱脱是只杀气腾腾的孔雀。别人都是来跳舞的,他毫无疑问的是来踢馆的。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普罗修特在舞场里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像是沙漠里的飓风,从这头席卷去那端。他跳得极具攻击性,严阵以待,眼波如刀,一番缠斗下来,竟无人敢近他的身,只留他在舞池中央放肆。此时一曲终了,光都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汗津津,一起一伏的胸膛,越发使他像是个浴血奋战,冉冉升起的太阳。

“呦。”霍尔马吉欧吹了个口哨,“我说什么来着,里苏特,他有够呛的。”

普罗修特凯旋而归,倚在吧台上微微喘息,拿手扇风,他的胳膊舒展开来,大大方方地摆在里苏特眼睛底下,他觉得那像是煮沸的牛奶,被盛在两只黄色的长条容器里,上面凝着薄薄的水汽和吹弹可破的一层膜。不远处有几个年轻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普罗修特哼了一声,很受用的模样,他打了个响指,“再来一杯。”

“从这杯起是要收费的。”霍尔马吉欧提醒。

“没关系。”普罗修特下巴一扬。他的头发有些乱了,这个动作把那些叛逃的头发连带汗珠都撩了上去。

霍尔马吉欧依言调好了酒,普罗修特端来还没喝完,下半场的音乐就响了起来,他匆匆地回到舞池,去卫冕他的王者尊位了。

喇叭嘶声咆哮出一声高音,第二场就此开始。此时舞场里的人比上半场多得多,不少人原本是在酒吧或者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喝酒,低声谈笑,但是看到聚光灯下的普罗修特,他们渐渐停下了,视线全都移到了普罗修特身上,不自觉走向舞池。场子已经被暖的足够热了,再加上普罗修特跳的那么好,简直是在挑衅,他们这些本地人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让这个外来者吃点苦头了。

一时间舞池里只剩下各种旋转的颜色,所有人是潮汐也是翕张的花朵,在耀眼的灯光下肆意舒展身体。人们眼神交织,打量着普罗修特的目光钦佩中带着敌意。普罗修特迎着他们的目光往回去,他手里没有刀,但他本身就是一把刀,迎来送往,刺穿敌人的胸膛。


那一夜普罗修特一舞成名,此后他借势闯了这座城市所有的舞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夜里留下舞动的影子和属于他的传说。跳舞极其考验四肢的灵活性和配合度,普罗修特的舞姿之所以无人能敌,不仅仅是他有着好皮相和好身材,更是因为他的胳膊和腿仿佛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却又能听从他的安排。

也实在是他占尽优势:时下流行的舞不外乎摩登,拉丁和维也纳华尔兹,摩登是摇摆舞系,身材高挑纤细的舞者有天然优势,拉丁是很性感的舞蹈,要求突出舞者柔韧的力量感,普罗修特全都占了。只有维也纳华尔兹让普罗修特伤脑筋,它技巧较少,但注重双方的配合,偏偏普罗修特一直没能找到心仪的舞伴。

普罗修特舞姿,身材和样貌都完美的无可挑剔,当时全城的舞者都梦想着能和他共舞一曲。然而普罗修特对舞伴很挑剔,首先身高要合适,其次长相要周正,最重要的是要跳的水平和他差不多,不能差太多,更不能跳的比他还好。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实在很苛刻,普罗修特早就发话了,“凸显不出他的美的他不要”,尽管请他跳舞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几乎踏破了里苏特家的门槛,他们挤来挤去,挤成一团乌云,一池子鲤鱼,也没一个能入得了普罗修特的眼。

最后普罗修特叹了口气,决定从零开始调教里苏特。

里苏特不会跳舞,但他总是跟着他去舞厅,音乐开始普罗修特下场大杀四方,里苏特就在不远处的酒吧喝着酒欣赏他,用脚一下一下合着音乐打着节拍。

普罗修特说要教里苏特,里苏特一开始回绝,如果这座城市别的年轻人看到里苏特的态度,一定会气的晕倒,这可是全城最炙手可热的舞王的亲自指导!多少人抱着钱求他来教他也不买账。但每当普罗修特提出要教他跳舞,里苏特总会顾左右而言他之,比如“意大利面快要煮过头了”,或是“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跳舞的料,只希望普罗修特是三分钟热度,早日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谁也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普罗修特表现出超绝的耐心和固执,每当里苏特打岔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普罗修特总会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帮他做完那些事,而后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现在可以了吗?”老实说,当普罗修特用那双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看的时候,几乎没人能说出拒绝的话,里苏特也不例外,他知道那双眼睛里住着的蛇会毫不犹豫一口咬在他的心头。

最终里苏特还是拗不过普罗修特,只好老实照办。

普罗修特的舞蹈教学室开设在里苏特公寓的客厅,时间是里苏特下班后,桌上放着二人还没吃完的披萨,角落里的留声机引颈婉转唱起《蓝色多瑙河》,这朵金色的喇叭花是普罗修特移植到家里来的,他用跳舞赚的第一笔钱毫不犹豫地买了这个。

他们面对面站定,里苏特甚至没来得换下身上的背心和牛仔裤,好在普罗修特穿的也不怎么正式,里苏特看起来很紧张,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脖子,“普罗修特,我仍然不认为这是个好决定。”

“这是好决定。”普罗修特说。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我。”里苏特据理力争。

“因为你是里苏特,好了,别再说了,不然我们就要错过第一个小节。”

就这样开始了,尽管里苏特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眼下普罗修特的手正搭着他胳膊,叫他说不出丝毫拒绝的话。他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小心翼翼捧着一具雕像,“你得动动呀。”普罗修特提醒,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迈开脚步,电视里放着录像带,那里也有一对儿黑白的人影抱在一起,里苏特仍然有些羞涩,他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试探着踏出一步。

“现在搂着我转一个圈。”普罗修特吩咐道。

里苏特照做了,他们的胳膊互相攀附,普罗修特的小臂在昏暗的灯光下显的玲珑洁白,奇异的带了点不洁的透明感,他们的胳膊紧紧挨着,便像是海底洁白的乌贼找到了栖身的沉船龙骨。

“这里往左...现在往右...对,你做的很好。”普罗修特说,里苏特比他高,低下头才能看到他的脸,那双藏着牙齿的蓝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暗示他,鼓励他,终于让里苏特渐入佳境,他被感染了,折服了,也随着普罗修特开始舞动,变成了他的掌中之物,就在这时——

“嗨!”

“抱歉。”里苏特无措地说,普罗修特疼的弯下腰来,里苏特刚刚猛地踩了他一脚。

普罗修特的跳舞课持续到月末,虽然一开始里苏特容易犯错,但好在他学的够快,也不蠢。被普罗加紧功夫调教一阵子,也照猫画虎跳的像回事,只不过被普罗扯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倒像是个随他摆布的大布娃娃。


后来里苏特会被普罗修特带去舞场,他们私底下练习过无数次,里苏特早已把那支舞烂熟于心,但他们一直没机会在公众面前一起跳那只华尔兹。时至今日,里苏特已经蜕变成一个成熟的舞者(“跳得还像回事——那是自然,不看看老师是谁!”这是普罗修特的原话。)他再没有抢过拍子,也再没有踩过普罗修特的脚。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在公众舞厅,在聚光灯和众人的注视之下对着普罗修特做出那个邀请起舞的手势,尽管这样的姿势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在这件事上,普罗修特表现的更加沉稳,富有耐心,仿佛他仅仅只是一个教导里苏特的舞蹈老师,仿佛他们共舞时暧昧的眼神,燥热的肢体接触都是顺其自然,合乎情理的事。如此一来,他们的观众只能是客厅兼舞蹈教室里的留声机,黑白电视机和那只缺了一条腿的小猫。他们二人都在等待着,但谁也不知究竟等待着什么。

总之,普罗修特仍然是大小舞场当之无愧的王者,有他当第一,没人敢认领第二。他们最常去的还是霍尔马吉欧的场子。不仅因为这个场子离得近,也因为霍尔马吉欧的酒调的棒极了,别处可喝不到这个味道。

后来霍尔马吉欧交了个叫伊鲁索的男朋友,和普罗修特一样也是外地来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歪在沙发上,慢慢啜着一杯鸡尾酒,他的眼睛和那酒,那镶嵌在杯壁上的樱桃红的如出一辙。他趴着的时候像只猫,站起来的时候像只浑身支棱着刺儿的海胆。他一步步走来,高挑,消瘦,但并不是缺乏营养的瘦弱,正相反,里苏特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和普罗修特一眼也是个优秀的舞者,他身材匀称,双腿修长笔直,浑身的肌肉都充满力量。

“我听说你是现在的舞王?”他徐徐斜着一双红眼睛看着普罗修特。

没等普罗修特回答,他便继续说道,“和我比一场,如果你输了,就把这个称号让给我。”

普罗修特看着他,连头也懒得点,只是把西装夹克一脱,甩在沙发上,率先走进舞池,伊鲁索紧随其后。霍尔马吉欧亲自换了首曲子,灯球不厌其烦地为黑白方砖涂上斑斓的色彩,踩着这些永远饱和的调色盘,他们开始动了。

里苏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里的这场刀光剑影,两位角斗士剑拔弩张,他们时而像是油画上的天使一般娴静温柔,时而化为气势汹汹的怒目金刚,他们一开始针锋相对,但随着曲子推进的越发激烈,他们反而稍微收敛了些,战胜对方的心自然是有的,但更多是对彼此的欣赏。

一曲终了,胜负未分,但他们都很累了,又回到霍尔马吉欧的吧台那里,四个人一起喝着酒,气氛热络起来。里苏特在桌子下试探地拉住普罗修特的手,那里热热潮潮的,细密的汗渗出,让他觉得拉不住。但并非如此,普罗修特也在桌子下面用力地回握了一下里苏特,小小的指甲扎进里苏特肉里,让他想起那双会咬人的蓝色眼睛,他又被咬了一口。就在这时,他突然很想请普罗修特跳舞。


伊鲁索又和普罗修特比了几场,仍然是不相伯仲,然而如若说起名头先来后到的规矩,普罗修特仍然是舞王。但很快他们就不能这么自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声渐渐紧了,一开始还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后来却越发言之凿凿起来,每个人都笃定而慌张地奔相走告,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战争。里苏特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更多的是茫然。夜里还是有人去霍尔马吉欧的场子的,但没人在舞池跳舞,那只硕大的灯球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不转了,寂寞的悬在屋顶上,像是废弃的鸟巢,昭示着凝固的悲哀。大家都围着霍尔马吉欧问东问西,他是这儿的包打听,每次带来的消息都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坏消息。他也渐渐地不那么快乐了,总是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杯口。现在开战的消息已经很确定了,大家关心的不外乎是具体什么时候开战,我国实力如何,对方实力如何,到底能不能打赢,会不会波及到他们居住的城市。这样的谈话总是以几个年轻人大喊着着要去参军而结束,里苏特每次看到他们眼里闪烁的狂热,都会大感迷惑。

“我想带伊鲁索逃走来着。”有一天只有他们两个,霍尔马吉欧突兀地说。

“唔?那你这间场子怎么办。”里苏特知道最近城里坐不住的人很多,城里最近被战争闹得人心惶惶,有钱人大多在都忙着转移资产。但是对于更多人,包括他来说,他们不是没有逃的心,是没有逃的勇气,他们所拥有的这一切大多是他们积蓄了半辈子的努力,逃,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停下,再一无所有,从头开始呢?

“命没了,什么都没了,哪怕我有十个场子,又能怎么样。”

里苏特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实际上,里苏特承认霍尔马吉欧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他还在犹豫,他不想离开这个和普罗修特已经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小公寓,这里每一寸墙纸的缝隙都藏着他们的过往,他也探过普罗修特的口风,他态度暧昧,不说要逃,不说要留,反而是频繁的写信。里苏特不知他在给谁写信,他用的是他看不懂的文字,有天夜里里苏特瞥见了普罗修特盖上的邮戳,像是吞了块冰,心不可抑制地一沉,接着五脏六腑都冻成一团,但表面上,还得装出轻松的样子催着他快去睡觉。霍尔马吉欧开始劝伊鲁索和自己一起逃走,伊鲁索终于被他说服了,但要等他跳完最后一支舞。

那夜普罗修特有事没能来,于是只有霍尔马吉欧,里苏特和伊鲁索三人,虽然是白天,霍尔马吉欧还是打开了那只许久不曾使用的灯球,舞至高潮的时候,炮声突兀响了。

那时里苏特正想着普罗修特,突然之间整个舞厅地动山摇起来,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了下来,灯球摇晃,而后掉了下来,声音被随后的一阵子炮响淹没了,里苏特视线里一片灰蒙蒙,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踉跄着跑了出去,街上已经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奔逃的人,天蓝的一如既往,但被穿梭的飞机和拖着尾巴的弹药剪的伤痕累累。他向着家的方向跑去,视线触及的景象仍是灰色的,耳边听到的除了痛骂就是痛哭,他的心是一块逐渐融化的黄油,在惶然,恐惧和痛苦的沸锅中被煎熬的上下翻腾,他满脑子都是普罗修特,再转过这个弯就是家——正在这时又是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

里苏特本以为自己死透了,想象中的痛苦却没有如约而至,一睁眼,什么也看不到了——电线电缆之类的大概都被刚才那轮狂轰滥炸搞得瘫痪了,里苏特眼前一片虚无的黑色,只剩下几点路灯仍然时不时闪一下,他得以看到刚刚推开自己的人,熟悉的金发,“你不要命了吗?!”普罗修特吼道,满脸怒容,“哪有人看着炸弹还往前冲的?!”

里苏特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是因为惦记他,担心他被埋在家里,担心他被炸死。他盯着眼前的普罗修特,生怕他也像那些灯光一样转瞬即逝。即使是现下这幅光景,苟延残喘的光芒也衬得他像是个出尘的天使,在这片黑暗的世界里,只有他是心脏,只有他是光。

但他的天使说出的却是恶魔的低语,他说,“里苏特,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快乐,像做梦一样,但梦都是要醒的,我该回去了,使命...不,战场召唤着我。”

里苏特想起那枚金灿灿的邮戳。

“你只知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你不知道我来自于那个正与你的国家交战的国家的首都,你只知道我离家出走,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躲避家中长子需要继承的一切...现在,是我该偿还这一切的时候了。”

里苏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本该说些什么挽留他,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普罗修特用言语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鸿沟,不亚于冥府流淌的河流,一面是生死,战争和道义,一面只有爱情。

普罗修特或许也在期待些什么,他抬起头,他们的视线相遇了,里苏特突然觉得,这间世界上再没有与比这双眼睛相遇还要美丽的事,也没什么比这一刻的凝望更让他刻骨铭心,再没有任何事是这样的,漫长,粘稠,深刻而伟大。

第一轮轰炸带来的烟雾终于退散,天空从珍珠灰推进至鸽血红,奄奄一息的日光撒在他们和周遭的残垣断壁上。里苏特看着普罗修特,知道他心意已决——该死的默契,甚至不用普罗修特再三重申,也不用里苏特再三挽留。“保重。”他声音干涩的几乎出血,“还有再会。”

现在不是跳舞的时候,以后,直到很远的将来,或许都不是跳舞的时候。

“保重。”普罗修特说,“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为了避免我们的最后一面是你死我活,生离死别。”

他们谁也没有伸出手来。

普罗修特转过身去,他什么都没拿,没有虎斑猫,没有留声机,也没有他的跳舞行头。他背对着里苏特,停顿了好一会儿,而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反方向奔跑起来,里苏特看着他的身影在废墟中渐行渐远,逐渐成为地平线上的一颗死结,他的心在绝望的跳动中也随之萎缩成一颗豌豆,这颗豌豆势必扰的他未来岁月不的安眠,无论他为其盖上几层被褥。

那时是1965年,献出了爱就会引来更多的爱,里苏特对此深信不疑。走吧,普罗修特,为了再次跳舞,为了再次邀请你跳舞,我必须启程。


里苏特和霍尔马吉欧都参了军,但他们彼此并没能分在一起。里苏特学着用只会分拣水果的手拿起枪,扣动扳机,射出子弹。从训练营里出来的第三天,他杀了第一个人,看着那个家伙脖子喷出血雾倒在地上的感觉很奇妙,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普罗修特也是这么做的吗?很简单,是不是?事情没那么糟,一切都糟透了。

他逐渐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军粮,号子,总是湿漉漉的军服,枕着枪睡觉。在战壕里半梦半醒的时候,陪伴他的只有伺机而动的蚊虫和永不退色的月光,他眯上眼的时候仿佛又听到了蓝色多瑙河,恍惚许久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哼出来的。

“天哪,里苏特,你在发什么疯?”身边的战友咕哝了一句,抱着枪翻了个身。

是啊,我在发什么疯。他茫然地想。

在一片黑暗里他抬起手,想象头顶那个毛茸茸的光团就是那只迪斯科球,他对着黑色的虚空伸出手,凭借着记忆摆出一个姿势,那是邀请舞伴的起手式。“我们一起跳舞吧?”他在心里说,而后借着暗淡的月光,他恍然发现这已经不是曾经的那只手了,现在这只邀请普罗修特跳舞的手,是一只甚至让他都有些陌生,关节处生着新的枪茧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蓝色多瑙河和月光都不复存在了,他抬起头,发现是一朵乌云飘了过来,四下漆黑一片,寂静的可怕,犹如不久前(也许是很久以前)那颗披头盖脸的炸弹,他的世界再次被轰杀的面目全非。

几个月后里苏特和霍尔马吉欧不期而遇,霍尔马吉欧讲起有一次他们的队伍和普罗修特率领的那班人马起了冲突。

“他没事吧?”

“他很好。”霍尔马吉欧擦着手里的枪,“我以前就觉得那小子不一般,还真没看错,你真该看看我们那天的不期而遇,老天,他站在夜里,就像是个太阳。”

“你们交火了?”

“没有不交火的道理。虽然我们以前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但战场上只有敌军和友军两种概念,”霍尔马吉欧说的轻描淡写,“他就那么一直站在山崖上,怎么也不动弹,直到...他看到了我...”

“其实本来那场他能赢得了我的——人数差的太多了,我本以为我会死,但是他就那么带着自己的人撤了。”霍尔马吉欧轻声说,“他看着我说,对不起。”

“我知道他是在为伊鲁索的事道歉。”他闷闷地说,“可是这有用吗,伊鲁索再也回不来了!”这句是喊出来的,他像是头伤透了心的狼。

在普罗修特走后的第二天霍尔马吉欧告诉里苏特,第一场空袭轰炸时伊鲁索被那只灯球砸中了,他没能撑过去。里苏特至今想起那双樱桃一样的眼睛心里都会隐隐作疼。霍尔马吉欧加入军队的组织实在有些自暴自弃,他不止一次的重申他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在未来的岁月也会持续的一无所有,所有得到的特无法填补他的那一夜失去的,只会徒增空虚,他还不如随着摇摇欲坠的舞厅墙壁一起坍塌,而后和伊鲁索一起化为灰尘。


三年后,战争结束了。

战争没给里苏特带来任何一枚勋章,却为他添了满身的弹孔,他的运气介乎于好和不好之间,大概是因为身形突出,好几次被敌人当做靶子逮着射,但不知为何每次他的心脏和其余器官都能擦着子弹死里逃生。但战场的医疗条件有限,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尤其是脸上中的那几个子弹,更是把他破坏的面目全非。摘下绷带的那天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息,这下他真的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了,确切来说是不敢认。

普罗修特还能认得出来吗?

“乐观点,老兄、”霍尔马吉欧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什么都没缺嘛!瞧瞧我!”战争同样没给霍尔马吉欧带来什么荣誉,正相反,战争拿走了他的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

又过了一阵子,等到里苏特出院了,他买了一束花,来到了墓园。他觉得自己该来看看伊鲁索。

这始终是个压抑的地方,里苏特到伊鲁索的墓碑,把花放下,几次开口,也不知道究竟该和他说些什么,灰色的空间让里苏特想起那场爆炸带起的烟尘,已经过去多久了?伊鲁索死了,他还活着,而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回到泥土里,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加里波利*。

太阳悄悄的沉下,夕阳为里苏特嘴里增添了一丝不可捉摸的铁锈味,风紧了,他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嗨。”他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里苏特慢慢的回过头——他设想过普罗修特认不出自己的可能性,但忽略了普罗修特也有可能变得让他认不出。普罗修特站在他身后,抱着一束花,像是一枚落进水里,被重新打捞上岸的月亮,他比之前更苍白瘦削,浑身找不到一丝血色,缺了一只眼睛,一只裤管和衣袖空空荡荡,另一侧架着一副拐杖——他是童话结尾的快乐王子,战争从他身上掠夺的远超于霍尔马吉欧。

“我猜能在这里找到这里。”普罗修特顿了顿,随机自嘲的笑了笑,“老天,我快认不出你了,你是不是也快认不出我了?”

“不,我认得出。”里苏特说。他看着普罗修特把花放在伊鲁索的坟前,二人并肩默默站了会儿,普罗修特摸出一包烟。拉长的树影投在二人身上,他们混迹于高矮不一的墓碑影子中。

“我真对不起他。”普罗修特轻声说,“几乎是我杀了他。”

“我们被波及,而后参与其中,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又都有罪。”里苏特宽慰他,也宽慰着自己,他想起了那个第一个杀死的敌方士兵,想起那个在战壕里嘀咕他发疯的战友,他没能活着从前线回来。

“所以...你家里的事?”长长的沉默后,里苏特试探着问。

“我和他们没关系了,现在我是自由身,当然,我也一无所有了。我是长子也是私生子,有个并不光彩的母亲,我猜他们只想要个战争机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被理所当然的丢到一边,更何况还是个残次品。”他指了指自己带着眼罩的眼睛。

他的这番语气让里苏特隐隐作疼,“你不是残次品。”他认真地说。

“谢谢你。”普罗修特说。

又是一阵沉默。大地被夕阳涂上一层血色,仿佛曾经这里发生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的确是。

“但你知道吗里苏特...我总是对人挑来挑去的,但我对你从不挑剔,你是最好的,因为,因为你就是里苏特。”普罗修特扭过头来,用仅剩一只的蓝眼睛注视着里苏特,时隔多年,里苏特还是被蛰伏其中的蛇一口咬中心窝,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里苏特握住它,而后吻住它,它是冷的,也是暖的,他是冰也是火。他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说,“我能请你与我跳一支舞吗?”

他终于说出来了,他不必等待了,还有比现在更适合共舞的时刻吗?

“乐意至极。”普罗修特说。

现在是1975年,苟延残喘的人们在残垣断壁里仍不懈追求着爱。他们抱在一起,在火红似血的墓园,在摇摇欲坠的舞厅,在里苏特家里,在彼此怀里,他们伸出手只能触碰到彼此,以及彼此的伤痕。就在此刻起舞吧,时间不多了,时间还有很多,只有此刻你们是属于彼此的,只有此刻我们是永远自由的。


——REF:——

加里波利:加里波利战役发生在1915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在这次战争中盟军惨败,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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