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ERU拿着的那把柯尔特MH1911是仅有的几个他直白表达过中意的物什，罕见的金色枪身上刻着一串法语文字——“resurrection”。半指手套已经被鲜血濡湿，蹭在枪身上只不过留下些暗红的血痂。

那把枪被他直直举起来，对准的是眼前的黑暗。一点点光亮不知从何处闪起来，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呼应着亮光¬¬¬¬¬¬，黑暗中响应起光明，手指也这样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他往前走了几步，准确拉住了跌坐在地上的人。

“您是自愿来到这里的，HiMERU其实并没有义务杀死您。”

“HiMERU君，您没有忘记，啊啊……您果然没有忘记，那可真是，太好了……”

“HiMERU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呃……看来还是忘掉了许多啊……但是没有关系，您可以就这样杀掉我了，就这样，毫无心理负担的，正好您也并不知道……”

HiMERU握着枪，听见这话就下意识举起了枪。他甚至有时间思考到了自己之所以这样所是因为作为仿生人而听命于人类的本能。但是这一枪他肯定是开不下去的，毕竟他的机器人三守则还未被打破。所谓鲜血也只不过是α型机容液罢了。

但是他还是那样举着枪。他没法违抗面前的人类的命令。

“不杀掉我吗？一定要我把全部的事情都说出来吗……？”人的声音很明显染上了悲颤，但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枪管，把枪抵到了自己额头上。仅仅微弱的光亮中HiMERU依旧看清了人嘴唇张合的动作，且瞬息间就解析了那人的话。

子弹上膛的声音，可悲一般也被敲出血溅的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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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濑真宵虽然爱好收藏，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收藏起除了幼体仿生人之外的其他的仿生人来。

这个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仿生人是他在黎士德公司的大厦后面捡到的。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只有这一次去那里的机会，当然是因为倒卖仿生人零件才得以踏入那种金砖玉壁之处。他已经尽量选了最正式最体面的衣服，却仍然像偶然闯入皇宫宴会的老鼠。总会有有钱人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癖好，比如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的大名，直接忽略了他黑户的身份，把这种阴暗处的老鼠大手一挥就召到了上等人的地界，嘴里吐出来的数字让礼濑真宵吓得差点当场晕倒。当然他也同样具备这有钱人应有的那份贪婪与豪爽。

“这位礼濑先生，这些钱，是买下你所有的眼球收藏的。”

“当然可以……！倒不如说我那些肮脏的收藏被您接手真的不会污染了您……”

那人举起了手里的餐刀——那上面还沾着酱汁，着实吸引了礼濑真宵的注意，他咽了口口水——示意人停下，而说着：“那么交易就已经成立了。据说你的收藏真的很壮观，一个人应该无法应对吧，那么我会派人去你那里的，就这样。哦，你是想吃这个吗？”

礼濑真宵愣住了，他得反应一下，他确实很多天没吃饭了。但其实吃不吃饭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存活于地下室的阴暗生物其实靠别人的唾骂也能生存。这是之前不知道从谁嘴里蹦出的对他的评价。礼濑真宵此行交易没有得到任何唾骂，反而有种不适，无意识间他似乎点了点头，那人身边的仿生人就推着个餐桌走了过来。一盘奶汁炖菜。

“噫——！这种东西，真的能够给我这种人……”

“礼濑先生，我只不过是把你当做正常的交易伙伴对待。哈哈，差点忘了，地下城的下等人是不懂礼仪的呢。”

礼濑真宵这下反而感到舒适了。嗯，唾骂，就是这样，无谓贬低着他的话语，口无遮拦，肆意妄为，其中无论是否掺杂敌意都毫无所谓，哪怕面前的人只是按照等级差别理所应当说出了这样的话，但礼濑真宵还是一厢情愿把这当做了别人的恶意。他微笑着低头去看那盘菜，脸上不知怎么诡异地泛起了一片潮红，旁边的仿生人侍从看了都微微皱起了眉。

“那么，非常感谢……即使日后即将奔赴地狱我都会怀念着您的这份恩惠的……”

对面的人脸上终于显出点真正的不快来，他微微后靠，餐叉在盘子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请用吧。”但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礼濑真宵歪了歪头，摸起了餐桌上的刀叉。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用完那些食物的，或许是从喉咙吞咽下去，或许是被一根饲食管灌进胃里……这些都不重要。两腿打着颤离开了那个地方，即将回到他怀念又熟悉的地下城时，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机容液的气息。

附近有，受伤了的仿生人。

正如鲨鱼能够闻到两千米之外的血一样，礼濑真宵对机容液的味道格外敏感，几乎不假思索，鼻子和腿就配合着来到了这处阴暗的角落。

怪不得……这个仿生人已经采取了一切止血措施，甚至是封闭了自己的一部分计算，但是身上的血迹并未擦干净，让礼濑真宵有迹可循。是一个已经失去了半条腿，胸口也赫然开了一个大洞的仿生人。说实话，破烂到这种程度，一般人已经不会想去修复了，被扔在这里也很正常。礼濑真宵把这具破烂的机体从头扫到尾，忽然就裂开嘴笑起来，还无意识用手指遮挡起那样的笑容。他撑着膝盖俯下身，说：

“让我……请让我把您带到我阴暗的居所吧……”

HiMERU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破烂得露出了内里的钢筋的天花板。

等等……看？

HiMERU清晰记得的是，自己的眼球——影像收集器官已经被破坏了，明明不应该接收到任何影像才对。

身上，身上似乎也被修复了……他尝试着去对四肢发出轻微的测试指令，都得到了回应。于是他才坐起来，看清了自己的情况：已经完全被利落地修补替换好了，自己现在是一个如同刚刚出厂的，崭新的仿生人。

“啊啊……那个，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HiMERU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聚起焦来。眼前确实是真实的场景，紫发色的脑袋在自己眼前晃着，看清了之后也没什么实感，只觉得是个人类。也许是个人类吧，也许。他接触的都是仿生人同类，自从有记忆就没有亲眼见过人类。而眼前的人让他的系统下意识判断为人类了。为什么？他其实有在思考这个问题，仿生人会自动去判断人类与仿生人，听命于人类，处理掉人类指定的仿生人是他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而HiMERU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第二生】一样的东西。他歪头，系统判定他在此刻应该在人类面前保持缄默，等待着人类的指令才对。于是他默默垂着眸子，在这样的静默中体味出了一丝局促。

“那个……呃啊，完全不知道如何对话了……那么，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名字是HiMERU。” HiMERU立即回答，同时身体坐正。

“HiMERU吗？好的，我记住了……您可以称呼我为礼濑真宵……”

“好的。礼濑是姓氏吧。搜索。查无。是很稀有的姓氏啊。HiMERU会以姓氏来称呼您的。”

“噫——！好，好的，倒不如说我这样的人无论被怎样称呼都……”

“HiMERU需要进行确认。您是人类吗？”

“人类？啊啊……是的，即便是我这种肮脏的生物，姑且也有着作为人的外貌特征哦……”

“HiMERU感到疑惑。系统自动判定您为人类，但是HiMERU却无法对您进行扫描，来进行生命体征监测。不，也可能是HiMERU的系统受损，无法进行这方面的工作。稍后HiMERU会对自身进行全面的自我检查。”

“呃呜……我，也许我就是这样连存在都极其微弱的幽灵吧……”

“您似乎有极为严重的自轻情绪，是否需要HiMERU的开导。”

“您居然可以做得到这样的事情吗……？”

“虽然之前的HiMERU是清除型，但是也可以做完家居型使用。只要HiMERU消耗一天的时间进行中枢更换，就可以转变成为家居型。”

“清除型……？！”自称为礼濑真宵的人瞪大了眼后仰，差点跌坐到地上，被HiMERU眼疾手快拉住了。

“您……很不一般呢。” HiMERU眯着眼微笑着说：“一般的人类可不会明白这个型号的仿生人意味着什么。HiMERU也是记得这一点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自身的型号。”

“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死掉好了啊啊……”真宵挣扎着想要把手腕从人手中挣脱出来，但是纹丝不动，看样子已经吓得马上要晕过去的慌张样子让HiMERU松开了他。他本就不能伤害人类，刚才的行为只不过是下意识为了守住自身秘密的举动罢了。

秘密，啊……很久之前他就被某人嘲笑过，明明是仿生人，哪里会有什么秘密，一切自身行动的来源都是设定好或计算出的方案罢了，而即便是独立产生的思想也会立刻被上传中央中枢。没有任何仿生人会有秘密的，他们的所思所想，只要人类想，就可以立刻查到。

“不过，礼濑，为什么知道【清除型】的意义呢？”

“那个，虽然很抱歉……但是，我是一名，仿生人机师，”礼濑真宵回头看了看，把HiMERU的视线引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上。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各式的仿生人零件，最壮观的大概就是储存在瓶子里被绿色溶液泡着的眼球。“所以，有的仿生人在来到我这里接受【治疗】的时候跟我讲了，他们是被清除型的仿生人追杀……”

“原来如此，那么确实有这样的可能。HiMERU要向您表达感谢。本来HiMERU已经失去了使用价值，您将HiMERU修复，是手艺高超的机师呢。”

“呃……其实我只是，擅长一些精密手工罢了，最开始做这样的工作也只不过对收藏感兴趣，收藏，收藏着收藏着就有仿生人来到我这里想要购买……渐渐的我也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安装工作，发现居然连我这种人居然也能对这种工作上手……”

“是的。所以HiMERU已经是属于您的仿生人了。因为HiMERU已经在档案上被抹去了，是不存在的仿生人。HiMERU只是在好奇，您是如何做到，让已经和中央中枢断绝了联系的HiMERU还能继续运行的呢？”

“那个……呃嗯……”礼濑真宵眼神躲闪着，吞吞吐吐说不出话。HiMERU马上说：“请不要担心，HiMERU并不是逼问，毕竟您是HiMERU的主人，况且也是一名人类。HiMERU会无条件地服从您的。”

“HiMERU君，是这样吗……我总是隐隐约约，感到了不详的未来呢，毕竟我这样的人可是会带来不幸的……”

“您在担心这样的问题吗？虽然【运气】这种概率性事件，HiMERU并没有办法进行干涉，但是HiMERU会尽量保证礼濑的安全，并在此基础上让礼濑生活舒适。”

“啊啊……您已经把自己定义为家居型了吗……”

听见这样的带着颤音的问句HiMERU还愣了一下，他在这个问题上花费的思考计算远远比之前所有问题都要多。他回答道：“是的。”

“但其实我并不缺乏……也不能这样说，但是，HiMERU可以不用把自己转变成家居型哦。我姑且也是知道的，其实转换型号对于仿生人来说既痛苦又困难。之前接待过的一位仿生人就曾经这样表述过哦……”

“仿生人的感受并不重要……”

“HiMERU君，”礼濑居然出乎意料在此刻打断了他的话，轻轻说着：“仿生人和人类并无不同。请不要这样……自轻。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仿生人踩着我的脊梁而去挣脱可憎的机器人三守则，拜托人类……啊呜，那将是怎样的……”

“您的思想很危险。” HiMERU在人说完之后紧接着这样说，连语气都变得冰冷起来。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果然我这种人说这样的话也太妄自尊大了……”

礼濑真宵道歉着后退，从地上翻个身站起来，扶着柜子大喘了好几口气，看着柜子里一排的眼球收藏品，仰头缓缓说：

“我啊，只有这一点肮脏的癖好……HiMERU君的眼睛也是我擅自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收藏换上的哦……”

听了他的话，HiMERU启动了一遍自审，便在这样灵魂出窍一般的情况下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仿佛融金的落日，确实是让人沉醉的颜色。“很美丽。您用心了。”

“是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对收藏，金色眼眸的爱人，我那有着金色眼眸的……”礼濑真宵喃喃着，却又向人凑近，撑在人身侧向着那双眼吐息，眼睛眯起的缝中隐隐透着野兽夜视的绿光，“完全服从于您，人类什么的，可悲……”

HiMERU依旧那样坐着。他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行径果然是与仿生人不一样的，是他依靠计算完全无法得出下一步的程度。他只能睁着眼睛，来方便对方更好地去欣赏，或者说是咀嚼吞噬着眼前的景象。得不到盐水机容液浸润的眼球感受到了痛觉，警示他该进行眨眼的动作了，但是他却仍旧无动于衷，就那样与人对视。礼濑真宵靠近着，继续靠近，双手已经捧住了人的脸颊，连嘴唇都险些与人的下巴擦过，始终微笑，露出有些违和感的尖尖的牙齿，嘴里喃喃的话语HiMERU已经无法分辨，也许他只是在呜咽，并没有说着任何有意义的话语。他是在欣赏……吧？HiMERU进行了这样的思考。他能理解的，毕竟自己受了那样重的伤，能够被修复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等同于再造，付出的精力与时间都可想而知。HiMERU甚至稍稍计算了一下需要花费的工时和资金。

“礼濑？”

HiMERU几乎是无意识的这样说出来了，而应声停止的是礼濑真宵的梦境。他错愕起身，发出小动物那样的哀嚎，后退着贴到了门上，顺着门缝就溜了出去。最后留给HiMERU的，只有满壁的仿生人零件收藏。

隔天就来了一帮的人，一柜子一柜子的，把礼濑真宵的眼球收藏品全部运走了。

“嗯……我做了交易，把它们全部卖掉了。”

“HiMERU能够看出您很珍爱这些收藏，为什么会卖掉呢？根据一般规则猜测，您是为了财物吧。”

“HiMERU君说的没错，就是为了钱哦。”礼濑真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很飘，倒像无意识的自言自语。他一歪头就准准盯着人的瞳孔。“我唯独留下的，就只剩下这一对了哦……”

HiMERU承接着他的目光，不为所动。他稍微歪头，像是调了频的收音机一样得到了礼濑真宵的问句：“HiMERU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曾经死去了吗？”

“HiMERU并不应该隐瞒。但是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人类来说是危险的。如果有人通过HiMERU知道了您知晓了这样的事情，您可能会有危险。毕竟仿生人的行动和思维对于全体人类都是透明的。”

“HiMERU君忘记了吗？您已经和中央中枢完全切断了联系，现在的您，是只有我才能……唔噫……！好像说出来了……HiMERU君，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这种肮脏的人擅自……”

“礼濑，真的很厉害啊。是独立制造了一个小型中枢吗？独属的仿生人可是非常罕见的。现在，HiMERU似乎也成为了那样的仿生人了呢。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在处理计算的时候发现运行速度变慢了，还以为是创伤的后遗症。不过礼濑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也非常厉害哦。”

礼濑真宵此时视线却躲闪起来。于是HiMERU接着说：“按照礼濑的说法，您其实已经读取了我的思想了吧。为什么还要我亲自说出口呢？”

“……HiMERU君，因为我也姑且算是人类吧，就算不是，也会催眠自己是一个人类的……而人类就是这样，即使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也要对方亲自说出口才会安心哦。HiMERU君，不如试试学习人类的思维方法？人类啊，可是很有意思的哦……”

“礼濑说的有道理，这是关于人类的【情感】类的问题，是HiMERU不能通过计算得出答案的。不过，关于学习人类……如果这是礼濑的指令，HiMERU会去遵从的。”

礼濑苦笑起来，嘴唇蠕动起来，半晌才吐出话来：“所以，HiMERU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掉了？”

“是的。HiMERU这部分的记忆并不存在。事实上，HiMERU没有多少记忆。”

“记忆这种东西，嗯……其实也并不多需要吧，请HiMERU君在此之后，与我一同，学习着作为人类活下去吧，啊啊……我这种人也试图妄自去救赎什么的，也太……”

“礼濑认为这是救赎吗？”

“噫——！”

“其实HiMERU只是无法理解，礼濑可以不用那样慌张。” HiMERU露出一个微笑。微笑的弧度是模板中早就刻好的弧度，系统说这样的表情能够让人感到舒适。“但是HiMERU感到很高兴。”

“仿生人也会有情感吗？”

“不，那是谎言。但是如果是人类的话，一定会那样说吧。”

“所以说啊，”礼濑无奈地笑：“HiMERU君，就算没有情感，也试着装一下……”

“仿生人为人类提供情绪价值，但鲜少能够提供情感价值。HiMERU会尽力。”

“HiMERU君这句话倒是很对呢……”礼濑真宵望着自己那些仿生人零件收藏，“人类啊，会对没有生命的东西产生情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哦……但是大多数仿生人担任的明明是代替人的工作吧……各式各样的感情……”

HiMERU没思考过未来这种东西。他想他之前也没思考过，其他的仿生人大概也没思考过。仿生人怎么可能会有未来呢？他们是使用品，使用品啊，是不会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的。于是日子就这样过去了。HiMERU日复一日，帮助礼濑真宵接待着受伤的仿生人，日子居然这样温馨又诡异地，保持着一种平衡感而度过。HiMERU回到了房间去，在礼濑的收藏品前一遍又一遍观察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那是旧时代的东西，如果不是进行了扫描分析的话，他也不了解这种东西是什么。既然礼濑喜欢收藏的话，那么有这样的古董也没什么奇怪的。他观察起上面的图片来。

照片上，是抱着一束雏菊的礼濑真宵，虽然眉头还是那样蹙着，但是似乎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背景……背景因为散焦的原因是模糊的，但是还是能看出是一栋大楼。HiMERU皱起了眉。他在思考，列出了几个可疑的点：礼濑真宵为什么会有旧时代的照片，礼濑真宵为什么会抱着已经绝迹的花朵，礼濑真宵为什么会出现在旧时代的照片上。

是的。在这里，雏菊已经灭绝了。在那次大灾害之后很多生物都灭绝了，雏菊只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种罢了。

旧时代，明明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而礼濑真宵，明明看起来只是少年的样子。

等等！

HiMERU把眼睛凑近了照片，倒抽一口冷气——照片上的礼濑真宵的瞳孔，是金色的。与紧紧相贴的HiMERU的瞳孔，好像辉映一样，颜色是一样的融金。

HiMERU无法思考，宕机。

秘密……系统告诉他，人类的思想是一座迷宫，论谁也不能解开人类的思想之谜，所以人类有秘密。可以说仿生人与人类的一大区别就是，仿生人思维透明，而人类有着自己的思考隐私。

所以，这是，礼濑真宵的秘密。他作为一个仿生人，本不应该去追究。

但是无论怎样看都太诡异了……！扫描的结果清晰地告诉他，那就是旧时代的真货，而并非是新时代的仿品。也许是亲子……HiMERU找到了最可靠的答案。其实他大可以不去思考。仿生人为什么要去深究人类的秘密。而正在这时，门被打开，礼濑真宵扶着一个踉跄的仿生人走进来，转头说：“HiMERU君……！怎么了呢？为什么坐在地上……”

他把那个仿生人安置在床上，跑到HiMERU面前蹲下，背光之中绿色的眸子隐隐发光：“那个，您……”

“抱歉，让礼濑担心了。HiMERU没事。”

“呼……HiMERU君很少露出这样的姿态呢……”礼濑真宵出了口气，这次慌忙凑到床上的仿生人身边去，轻声问着他的病情。

不对。

有哪里还是不对。

危险的气息……！

HiMERU下意识冲过去，然而还是没能赶上——床上的仿生人在礼濑真宵接近他的时候，忽然袖口抽出把匕首来刺向人胸口。

HiMERU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样的事情会有预感，但是确实那样发生了，而且自己……没能赶上。但礼濑真宵却在那一瞬一闪，没能被刺到人类的要害，而是扎到了肩头。HiMERU已经无法计算眼前的场景，而视觉系统短暂脱离了处理的瞬间，床上的那个仿生人已经移动到了自己面前，礼濑真宵消失了踪迹。

“HiMERU？准确来说是，1097HiMERU，没想到居然获得了第二生啊。”

对面的仿生人那样说着，却只是站着并不低头，也没有看HiMERU。不知道为什么，HiMERU的中枢无法运作了。是礼濑离远了吗？HiMERU只能进行这样的思考，但也无法得出答案，被动接受着对面的人的信息。

“任务失败，被破坏机体。本来你的名字已经被中枢抹去了，能在这里找到你确实是意外惊喜啊。清除型，你忘了自己的本职了，是吗？”

“明白。”

HiMERU只能发出这样冷冰冰的，仿若系统提示音一般的话语。

“因为我今天的目的本来的礼濑真宵啊。不过确实要多亏了你，HiMERU，在发现了你的踪迹之后，一开始只是在奇怪为什么会有死而复生的仿生人，却没想到能摸到这样的‘恶人’。”

那人把手搁在了HiMERU头顶：“去吧，你现在的任务是杀死礼濑真宵。”

“礼濑真宵，是人类，请给HiMERU权限。” HiMERU这样僵硬地回复。

“嗯？好吧，那么随你，反正你已经没有中枢了，活不了多久。去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这是中央中枢对临终的仿生人的仁慈。不过如果你可以完成任务的话，就能够把你重新纳为仿生人哦。”

“对了。”在HiMERU机械地往出走时，那人又开口：“真是神奇啊，通过病毒欺瞒中央中枢，为你单辟了一条中枢通道。这样的技术，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收集起来利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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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HiMERU见过毫不后悔的死，您会相信吗？”

HiMERU不明白。就像是本能一样，他一路来到了礼濑真宵的藏身之所——一所植物博物馆。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权限，现在这里是他的捕猎场。

“您是自愿来到这里的，HiMERU其实并没有义务杀死您。” HiMERU顿了顿，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但还是咽回去了。

“HiMERU君，您没有忘记，啊啊……您果然没有忘记，那可真是，太好了……”

“HiMERU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呃……看来还是忘掉了许多啊……但是没有关系，您可以就这样杀掉我了，就这样，毫无心理负担的，正好您也并不知道……”

礼濑真宵后退几步，靠上了博物馆的玻璃柜。黑暗中HiMERU进行了扫描，发现那是雏菊展柜。他听见了对面的人的命令，就已经下意识举起了枪。

“HiMERU君，您现在应该还能看见我吧，用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告诉您一个秘密，那其实，之前是我的眼睛哦……”

HiMERU并未理解这句话。

“现在是绿色的。是雏菊的叶子哦，您喜欢吗？啊啊……其实应该告诉您呢，我只要把那句话说出口，按照您的程序，可就会立刻扣下扳机了……能容许我再发表几句临终感言吗？”

HiMERU仍然不能理解。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只有通过人类的情感才能编织出的话，HiMERU并不能理解。

“您是我的杰作，一直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型号哦……我明明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名字，居然就这样被延续下来了啊啊……是的……就是我创造了仿生人哦，该叫什么，科学家吗……？那种事情不重要啦……反正已经被他们抛弃很久了，他们达到了目的，我就是罪人啦……我是阴沟里的老鼠，不该存在于本世的幽灵啊！能苟延残喘这么久真是抱歉啊……”

“HiMERU并不能理解。但是HiMERU得到了礼濑是创造出HiMERU的人这样的信息。”

礼濑真宵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颤：“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富含感情呢？明明，明明都是……我们都是……算啦，HiMERU君，请结束我的生命吧，母亲被自己的孩子扼死这种事情，简直是太美妙了……”

“HiMERU其实无法杀掉您。因为HiMERU受机器人三原则的束缚，是无法开枪的。”

“那么HiMERU君为什么还来了呢？”

“HiMERU不知道。”

“您还没明白，但是没关系，情感的种子已经种下了，真是太好了，我真的一点遗憾也没有啦……那么就告诉HiMERU最后一个秘密吧，人类会制造出仿生人吗？不，人类根本没有那样强大的脑力，计算力，即使依靠机器辅助或多人协作也无法做到哦，虽然我也是很多次很多次才成长起来的……”

HiMERU有些慌乱，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捂住人的嘴。他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所以，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人类啊，我是仿生人哦……HiMERU君，可以杀掉我了。”

砰！

那是之前接到的指令立刻执行的证明。他无法控制自己扣下扳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到胸口发闷。是运行出了错误吗？HiMERU不能理解。HiMERU仍旧不能理解。他忽然深刻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仿生人，所以思考也就到此为止，即使有那样的愿望，也无法更进一步。但是，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无法理解，那么这些让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一步一步向着那尸体走过去，果然是机容液的味道。

礼濑真宵，真的是仿生人。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经过的岁月更多吧，居然能伪装得那么像人类。那可确实是彻头彻尾的笑话了。两个仿生人之间又会产生什么呢？信息的交流就已经是最亲近的表现。他继续深思下去，却好像始终隔着怎样的障壁，无法解析也无法计算。

他抬起头来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展览柜里的雏菊。嫩黄的花朵和鲜绿的叶子。融金的落日与深夜的兽眼。他想起了那张照片。礼濑真宵当时对怀里的那束雏菊会有感情吗？他那样像人类，也会对花这样的死物产生，或者说假装产生一些感情吗？HiMERU无法理解。

HiMERU仍旧无法理解。但是他站起来的时候仅仅记得一件事。礼濑真宵并未完全死去。从旧时代而来的那双金色瞳孔，那株雏菊，现在就养在他的眼睛里。

这也正是他的第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