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春清醒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黑暗。
手机屏幕泛着白色的荧光，弥生春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它从枕头边摸了出来。现在几点了？他揉了揉眼睛，接着抓起手机随意抬起来看了看屏幕。
上午九点。
糟糕！要开会的居然忘了。弥生春被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顾不上整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立刻爬起来，踩着鞋迈开步子的时候顺手拉开了窗帘，却把开窗户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弥生春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他以最快的速度锁上房门，没有等电梯，直接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跑。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就算负重五公里都不在话下，这次弥生春却觉得头重脚轻使不上力气。
刷卡打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弥生春早就准备好的道歉脱口而出。
“对不起始！我今天……”说到一半他卡住了。
会议室黑乎乎一片，没有开灯，空无一人。空调没有开，弥生春穿着一件衬衫觉得有点冷。窗户锁得严严实实，透过蒙着水雾的玻璃还能看到外面黑蓝色的天空，月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
明明是夏天，弥生春却忽然之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不得细想，他转头立刻冲出会议室，一边抓着手机给睦月始拨号，一边脚步不停地沿着楼梯往睦月始的房间去。对面刻板的铃声空响了几声后连接突然中断。弥生春半刻没有停顿地继续重新拨号，心率忽然爬上顶峰，恐惧担忧几乎将他的头脑全都填满。不留神间踩空楼梯打了个滑，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手忙脚乱踏进睦月始所在的楼层，差点被自己绊倒。
睦月始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弥生春攥紧了手机重新拨号，脚下冲到睦月始的房门口。顾不得会不会惊扰到周围的人，一边喊睦月始的名字一边用力砸门。
“始！开门！快开门！”
喊了半晌房间内的睦月始始终没有动静，弥生春的嗓子却像被一张砂纸狠狠刮过一样疼得他难受。他背靠着睦月始的房门坐在地上，又开始拨号。停顿几秒后，对面传来了机械合成的女声，冷冰冰地说着无法接通。
弥生春按下挂断，站起来在心里默默给睦月始说了声郑重的抱歉。

一分钟后，睦月始的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始！”弥生春握着门把，半只脚踏进房间。一进门就看到睦月始披着一件外套，和衣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弥生春疾步走过去，拍拍睦月始的肩膀。
“始，快醒醒！”
睦月始充耳不闻，还在睡着。
弥生春有些焦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处处都充满着不安，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果没有准备的话——
忽然之间门被敲响了。
弥生春一个激灵，从可怕的猜测中脱离出来，转头看向门口。
“葵？”他眯了眯眼睛，不确定道。
皋月葵应了声，顺手关了门。接着立刻走过来，有些迟疑道：“春前辈…”
弥生春看着皋月葵并不好看的脸色，心里狠狠一沉，勉强维持自己的表情正常，“葵，怎么了？”
皋月葵担忧地看了一眼还没有醒来的睦月始，小声道：“我今天醒来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快到九点。因为始前辈通知我们九点开会，所以我有点着急。准备出门上楼的时候听到了春前辈的声音…”
皋月葵越发忐忑：“虽然没有听清楚，但是春前辈好像非常着急…所以….”
弥生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惯常的语气安抚道：“葵不要担心，是遇到一些麻烦，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没关系的。”
皋月葵点点头，忧心不减：“如果春前辈需要帮助的话也可以告诉我…如果我帮得上的话一定会来帮忙的。”
弥生春拍拍皋月葵的肩膀，“好的，谢谢葵。那么麻烦葵把大家叫醒吧。我在始门外动静还挺大的，如果只有葵听到的话就只能说明他们还没起。如果一会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联系我就好。”他转头看了看依然没有醒来的睦月始，回应道。
看着皋月葵关上门，弥生春重新把目光投注给睦月始。
这很不对劲。今天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醒来的这么晚？而且——现在是七月的第三天，上午九点十分多。房间里有隐约而模糊的光线，窗帘拉了一半。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距离他们原本开会的时间点已经快超过一刻钟。这场会议本来是关于军部直属行动课一队和二队合并的队内商讨。二队刚刚被派去北海道执行任务，一队留守先行讨论。睦月始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便做了通知。
然而这个本该出现在会议室主持讨论的人，此刻却还躺床上沉睡着。
弥生春无法说服自己一切正常。恍神间他听见了睦月始有些低的声音。
“春……”
“始！”
弥生春立刻清醒，他惊喜地转头看向睦月始。然而下一秒他就失望地发现对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过。
幻听了吧。弥生春摇摇头自言自语。
“不是幻听。”那声音大了一些，接着床上的睦月始睁开了眼睛，然后有些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弥生春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上去。
接着他看了看睦月始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道，“始生病了吗？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
睦月始露出一个苦笑，“我也不知道，今天我似乎比之前迟钝。但是没有生病。”他借着弥生春的力量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弥生春依然握着睦月始的手，“始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睦月始抓抓头发，“大概知道，应该已经超过九点了吧。”
弥生春点点头，“现在大概九点十五左右。我来这找始是有事想要说的。始，你看到外面了吗？”
“和晚上一样。”睦月始小声道。
“刚才我理了理，觉得有几件事不太正常。首先是关于时间。现在是七月，别说九点，七点就该天亮了。可现在还是黑的。而且始有没有觉得身上有点冷？我之前就觉得好像降温幅度有点太大了，很不寻常。因为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就给始打了电话，这是第二件事。第一次始的电话没人接，第二次根本不能拨通。但是我用的是内部号码，这栋楼不应该有内部号码打不通的情况。至于第三件——”
睦月始接上他的话，“身体状态。”
弥生春点点头，“始知道我今天什么时候醒的吗？是九点。我一开始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是之前我在始门外制造了很大的声音，不仅始，除了葵大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刚刚葵来过，他说他是九点多醒来后听到我喊始的。更何况，始这样……”
到这里弥生春停了下来，接着转过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幕。
睦月始站起来，拉开剩下的半个窗帘。弥生春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忽然开口，“始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的时候，我非常担心。是不是挺奇怪的？以前不管出什么任务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慌乱。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反应过度。”
睦月始转过身，“春……”
弥生春抬起头，“今天感觉一直都很不好，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天气变化。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只是一个序幕，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了。希望是我自己过度忧虑吧。”
睦月始在弥生春面前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注视着弥生春的眼睛认真道：“你怕死吗？”
弥生春摇摇头，“当然是不怕的。始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睦月始笑起来，一只手伸进弥生春的头发中理了理，“我也一样。”他停了停，接着放缓了语气，“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弥生春点点头，“我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也并不恐惧未来和死亡。只是始你不知道，我最怕的是你出事。
睦月始收回手，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晃。他心头一跳，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坐着的弥生春。弥生春的眼神没有聚焦，看似望着前方，事实上头脑还在放空。睦月始松了一口气。
“好了，那么现在先去开会吧。”
弥生春点点头，顺着他的话站起来。

睦月始和弥生春拉开会议室门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到齐，师走驱坐在窗户边，穿过玻璃的是一片璀璨的朝霞。红色和蓝色融在一起异常绚丽。
睦月始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这个时候太阳才出来吗？弥生春看了看手机。
九点半。
等到合并涉及到的所有制度分工等问题全部讨论结束，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睦月始在系统中确认后签上了自己的电子签名，连带着报告书和资料一起点了提交。奇怪的是，这一次网络异常慢，他看着转动的绿色圆圈在几分钟后变成了红色叹号。
弥生春坐在一边看着屏幕收了笑容。
师走驱和如月恋对视一眼，看着弥生春严肃的脸心里忽然生出无穷的不安。
“始前辈，春前辈，现在网还是很差吗？”卯月新站起来道。
睦月始点点头。弥生春有些不解：“还？”
卯月新解释道：“我昨晚在5ch上看到有人说网络不太好，玩游戏总是掉线，有时候连得上有时候连不上。电话好像也有打不通的情况。”
弥生春眼皮一跳，小声道：“始，要说吗？”
睦月始转头看向弥生春，弥生春眉细微地拧着，眼中写满了担忧。
“早点准备总比措手不及要好。”睦月始肯定了他的提议，“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弥生春点点头，站起来道：“今天本来只有这一件事，但是因为出现了一些意外的状况，所以还有一些需与要大家讨论。不知道今早起来的时候大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会议室沉默下来。
弥生春似乎也并不在乎，继续道：“现在是夏天，但是今天九点半的时候才天亮，同时还出现了大幅度的异常降温。昨晚开始网络和通讯质量下降，现在也没有得到恢复。至于我们自己，应该多少出现了身体机能下降的情况吧。”
“怪不得今天感觉像是生病了一样。”如月恋自言自语。
皋月葵有些不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睦月始接着他的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断言，但是从现在开始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弥生春给了皋月葵一个安抚的眼神，“这种情况并没有历史上的记载。我们当然希望这是虚惊一场。但今天这样有些不太寻常，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推测。”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无从掌握的事，那么现在就只是个开端。日后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异常都不足为怪。”
睦月始补充道：“目前通讯并不理想，我会继续提交报告并且请求联系司令部。春帮忙联系隼，问一下二队那边。如果情况发生恶化，我们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一座孤岛，所以从今天起都聚在一起不要分散。”
师走驱的眼中满是担忧，“现在要怎么办呢？”
弥生春和睦月始对视一眼，回道：“收拾东西搬到一层我们以前的活动室。我记得空间还算大，虽然没有床，但是还是放得下我们六个人的。”
睦月始点点头又道：“食物，医药品和厚衣服多准备一些。随时有可能需要转移。今晚我和春会轮流守夜。”
“那么大家先收拾东西吧。”弥生春看了看睦月始，“不用太过担心。我和始在这儿呢。”
睦月始露出一个笑，“说得是啊。”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去。
一楼本就没有多少阳光，不多时便陷入黑暗。等到十点多所有人都睡着了，弥生春才走过去和睦月始并肩坐在一起。
“今天我没有联系上司令部。”睦月始小声道，“没有和他们说，还是再等等吧。”
弥生春在黑暗中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隼也没有收到我的消息。网络基本上已经全部中断了。电话还能勉强用，不过隼他们大概在忙，一直是关机。”
“可能电话也撑不了多久。”
“始打算怎么办？”
“我们这里是基地，如果事态恶化，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睦月始道。
弥生春深以为然，“始说的对。虽然平时都有储备，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过于不方便。等到物资用完了就麻烦了。我想如果可以尽早往千代田去吧。趁着现在交通还正常。”
睦月始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还要过几天，物资还没有整理好。”
弥生春倚靠着睦月始的肩，带着一些笑意，“始还是这么周到。”
“说什么呢。”睦月始轻声，“既然是你们的队长，这是必须的吧。”
“今天始看起来很累。始确实没有问题吗？”弥生春话题一转。
“虽然不如以前，但也不错。”
弥生春露出一个微笑，“始一切都好我就放心啦。”
“春……”睦月始偏了偏头，“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虽然早上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不过不影响。”
睦月始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传到弥生春的耳边，“是吗，那就好。”他想要回应睦月始，眼皮却开始打架。不要睡着。弥生春不断警告自己。
半梦半醒间牙齿开始颤抖，意识有片刻的清醒。他勉强睁开眼，黑暗中只能看到睦月始模糊的轮廓。弥生春动了动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音节。温度有点低，发抖间身体忽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包裹住骤然温暖起来。
晚安。
彻底睡过去之前，他似乎听到了睦月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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