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亚历克西斯·内斯：
    昨晚慕尼黑下大雪了。
    室外的气温骤降，大雪压塌了你在院子里养的花花草草，街道上多了不少冻死的动物，我想起你曾经说生命是脆弱的事物，轻轻一碰就会碎。那时我正值叛逆的年纪，穿过了漫长人生铁路中的第一个隧道，以为未来是一片畅快光明，因此对这种伤春悲秋的话感到鄙夷。多年后我仍这么觉得，生命易碎这话太多愁善感，倒不如说人类太弱小，没有战胜自己的能力，甚至没有向老天竖中指的勇气。
    我没心思去照料那些猫狗，绿叶红花这种死物就任由其腐烂吧，或许来年春天还会再生出芽。至于清理干净院子前的尸体我已是尽全力，你也不想看见家门口变成乱葬岗吧？收留流浪动物的善举自有其他人去做，屋子里已经有了你带回来的那只蠢猫，再多些活蹦乱跳的毛绒绒只会让我把它们全都打包扔出门。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时，我是指在青训营的那天。如果那天我没向你伸出手，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不必在意院子里是否有花草枯死，不必在意家里如何有动物在撒野，不必坐在壁炉旁想着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写信。如果那天我们没有相遇，一群人踢得稀烂然后输掉比赛，我可以再找机会创造奇迹，而你放弃梦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至少不会得病不会伤痛，平平淡淡地度过晚年，这样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好的结局？你说过从不后悔遇到我，我多么天真地希望我也是，但事实是我每日每夜都在幻想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如果在一切发生前就扼杀这个可能性呢？
    可是没有什么如果，人没法回到过去创造一个新的结局，我也不觉得这么做会让你幸福。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没办法接受你所谓快乐的未来里没有我，如果我消失在你的未来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把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全都锁到了乡下的那座独栋里，现在的衣橱里没有你的味道，厨房的锅碗瓢盆全都消失，书房不再有哈利波特和你搭的霍格沃茨城堡。我想我快要忘记你了，你甜腻地叫着我米夏的声音已经被我淡忘在回忆里，照片也被我封锁进社交平台，脑海里除了那头红发已经不剩什么。生命是脆弱的，回忆也是，或许几年后我会如我所愿忘记你，或许你会活在茶歇饭后的谈资里，或许再过几天这个家就只有那只蠢猫记得你了。
    不，再过几天那只猫也要死了。它整日无精打采，我带着去宠物医院才知道它命不久矣，想想觉得真可笑，你给它起名叫莱西，现在两个都死了。我把猫丢在了医院里，和医生说每个月定期把医药费打过去，那个总对你笑的粗眉毛医生和我说它过几天就要死了，不给钱也无所谓。我没听医生说的不给钱，但也没求他一定要把猫治好。它看我的眼神就像你在病床上看我的样子，像一支枯萎了的花。
    我那时才明白你所说的生命易碎那句话。
    我不知道现在那只猫是不是活着，也许它已经被好心的护士烧成灰用心保存在四方的小盒子里，也许还苟延残喘地接受治疗。你会生我的气吗？我没及时发现它已经病入膏肓，还强迫一只猫和你一样遭受治疗的苦痛。这操蛋的人生，我渐渐和体育新闻上给我贴的标签越来越像了。
    我无法面对你的猫也将离开我的事实，就连合十双手为它祈祷都做不到。医生给我配了安眠少梦的药，提醒我按时定量服用，但我一次也没吃过。我总是在梦里见到你，你的脸模糊不清，声音也无法辨析，只是一直在抚摸我的发顶，喊着我“米夏，米夏”。
    如果真的要让你从我的记忆中剥离出去，我希望我们至少还能在梦里做一对陌生的爱人。
    下大雪前我去看了你，和以往一样站在遥远的地方眺望你。那些媒体批评我太冷漠，从不在纪念你的地方露面，被拍到养的猫和你同名，又说我消费你的死。我曾在绿茵场上搂着你的肩朝摄像机竖中指，在你的追悼会上对着记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些一针见血的问题如今听着比过去刺耳太多，他们甚至没注意到我无名指与你成对的素戒。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怀念你，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你总说我不真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可能真的是这样吧，过去的每一个夜晚、我朝你呼唤你名字的每一遍、我们相拥的每一次，我都不曾看清过我心中真正所想。我曾相信我会永远守护你，就和你相信我一样，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真的有所谓的天堂，你会在那里吗？传说中洁白的神殿，圣人齐聚的地方，你会在那里思念我吗？我这一生做了这么多坏事，死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我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我没办法再从口中吐出你的名字，握笔写出来都是奢望。这几个字就像魔咒，光是听见看见就会让我痛苦，可我多想忘记你，多想和媒体报道的一样对你不甚在意。
    信纸已经写到最后一页，我的泪也已经流干了。
    莱西，我希望你幸福。

米歇尔·凯撒
■■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