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3】“puppy and the grey-blue”

“谢伊！”卡茜迪欣喜的声音传过来，“太感谢了！”

“芬尼根太太，”这份热烈的情绪让爱尔兰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他们就是一群小混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事就好。”卡茜迪关切地说，站在她一旁的丈夫则是喘了口粗气：“要是我再年轻一点，还要谢伊帮忙吗？”

“巴里——”卡茜迪拉长了声音，“谢伊是好心呢，而且他还伤着。”

谢伊看着这对夫妻拌着嘴，他们很关心自己，把自己当他们的亲儿子一样，从上个月开始——



“我需要一个解释！阿基里斯！”被愤怒充溢的年轻人一脚踹开了实验室的大门，果不其然阿基里斯在椅子上坐得随意，霍普站在仪器旁，穿着实验服，但没戴防护镜。

霍普看见激动的谢伊就放下了手里的试剂，快步走过来拦住试图抓起阿基里斯的谢伊：“你在干什么！谢伊·寇马克！”

“我要他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那些试剂会爆炸！”谢伊被霍普拦着，近不了阿基里斯的身，只能伸手指着阿基里斯，“你从没说过它们会爆炸！”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阿基里斯说，但这注定无法平息谢伊的怒火。

“你知道多少人被埋在废墟下面吗！”谢伊怒吼着，“就在我眼前！”

“那就是你处理不当！”阿基里斯也吼了起来，身强体壮的黑人导师站起身，拍着桌子。

谢伊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是连恩：“怎么了？谢伊！你在干什么！”他伸手把谢伊往外面拉。

“他疯了！”霍普也把谢伊往外推，高挑的女孩因为健身力气也不算小，谢伊被推了个趔趄，“让他出去冷静一下，连恩！”

连恩双手从谢伊腋下穿过，将谢伊狠狠禁锢住，往门外拖，然后霍普冷哼一声将门重重关上，毫不犹豫。



他被赶出实验室了。谢伊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参与了一整个大学的课题，就这样将他赶了出去。他现在大四，临近毕业，论文数据都好说，他的草稿本上基本全都有记录，但问题就在于那个课题还算一个实践课程。

他注定拿不到阿基里斯盖的章了。

延毕吧，谢伊·寇马克。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饿了。他摸着扁下去的肚子。他从前天起就没怎么吃饭，昨天又赶回实验室跟阿基里斯和团队大吵了一架，从宿舍里清好东西搬出来都已经深夜了。看了那样的景象，他要是还能吃得下饭，那他就不是谢伊·寇马克了。

祸不单行，当谢伊背着他那点行李——主要就是几件衣服和几本实验草稿——走过洞桥的时候，他被抢劫了。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对方四个人，两个手上带着小刀，一个手上提着根木棍子，还有一个赤手空拳，他是可以把这四个没点眼力的高中臭小子打趴下的，但前提是——一个吃饱并休息好了的谢伊·寇马克。于是累到没力气的谢伊被人当头一棒，还额外被人在衣服上划了几道，还挺深的，躺在地上血流了不少，右眼也被划了不重不轻的一道。四个混小子把谢伊的背包全倒了出来，捡走了衣服和电子书，把他的草稿扔进了河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他再次睁眼，就是在芬尼根夫妇的家里。是被门罗先生捡回来的，芬尼根太太告诉他。他们的小儿子曾为门罗办事，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如果没地方去的话，不如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芬尼根太太轻轻拍着谢伊的肩膀，带着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关心。

反正也毕不了业了，倒不如就在芬尼根家开的餐馆里洗洗盘子算了。半夜，谢伊弓起一条腿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盯着窗户外面的星星想。那破实验室谁爱去谁去，反正自己是再也不会去了。谢伊翻过身，睡着了。



“感谢你对芬尼根夫妇的帮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个花白头发的男人走进了芬尼根的餐馆，他自称是Abstergo北美分部的某个中层人员，乔治·门罗。谢伊礼节性地与他交换了姓名，没告诉他任何事情。

“我听说过你，”门罗笑容和蔼，脸上有几条皱纹，“经常登上酒吧的黑名单。”

谢伊本来都准备好翻脸走人了——阿基里斯曾说Abstergo的研究员除了会盗窃他们实验室的成果之外就是一群没脑子的青蛙，这话或许是维伦德里说的，但这无所谓了，反正就是，Abstergo没一个好东西。而被Abstergo的人听说，看起来也不像是件什么好事——但下一秒，他就听到了门罗说的后半句话。

酒吧的黑名单。他谢伊从小到大什么坏事没干过，小时候和连恩一起上树掏鸟窝，拿自制的土鞭炮炸鸡窝，完了还要摸两个蛋走拿去烤了吃，初中更是狗都嫌，掀别人女孩子的裙子，骗小姑娘给自己买糖吃，到了高中，对女孩子倒是收敛了，但是开始喝酒抽烟打架，他和连恩站在一起，方圆三十里的狗都要绕路走。但是！酒吧的黑名单纯粹就是飞来横祸，绝对没有一起是出自于谢伊本人的意愿的，他保证。毕竟，他这张脸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去喝酒难免会有火辣的女孩儿们为他停留美目，而这些女孩才是黑名单真正的源头——她们的男人们总会发怒，对着一个完全不知情的爱尔兰人，然后爱尔兰人又总会把他们打到求饶，顺便，让酒吧一天的生意化为流水。

只是不小心顺便地，真的。谢伊态度诚恳。

门罗对年轻人似乎很宽容，也许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他问谢伊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谢伊一想到自己被迫荒废的学业，嗤笑一声：“还能做什么，先帮芬尼根他们把这些事处理了，然后我再找个地方打工。”

“但看起来你似乎失去了实践课程的学分？”门罗微笑着看着面前装作不在乎的谢伊。

“什么！该死的你怎么知道的！”谢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确信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芬尼根夫妇也没有，因为谢伊不希望这对好心收留他的夫妇为他感到难过。

“我们在河边捡到了你的手稿，”门罗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塑封袋，里面是一沓不算厚的稿纸，“很幸运，那天河水很平静，它们都顺着河水漂到了岸边。我们有心想要抢救一下，但能保留下来的只有几张。”

谢伊难以置信地看着门罗，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和失落：“很感谢您，门罗先生。这些手稿，”谢伊叹了口气，“就把它们扔了吧。我也不再需要了。”

“等你自己处理吧，寇马克先生。”门罗把塑封袋放在桌子上，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合同，“接下来，我们谈谈你的未来规划，怎么样？”



“喝酒不叫我？”

谢伊正坐在吧台，手里一杯曼哈顿，无聊地拿着吸管吹气在酒液里吐着泡泡，猝不及防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肩膀，他揉着被拍得生疼的肩膀，抬起手给了人一拳：“借酒消愁叫你干什么，叫了你只会让我更烦。”

吉斯特朝酒保比了个一，他是熟客，酒保早就知道他的那些一二三四表示的什么。吉斯特喝着酒吧自家的精酿啤酒，拍着谢伊的胳膊：“行了，别担心了，你那合同还没签呢？”

“……你真会说话。”谢伊横了吉斯特一眼。

吉斯特说的合同，自然就是当初门罗拿给自己看的那一份，那时候的谢伊脑子里只有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拒绝得毫不犹豫且坚决无比，而门罗也像早有预料一般微笑着收回了合同。

至少请不要拒绝我对你的社会实践的邀请，寇马克先生？

谢伊思考了三秒，然后选择同意。能立刻毕业，为什么还要自我折磨选择延毕呢？尤其是在他的专业课唯一一门与社会实践的学分相等的课程由阿基里斯开设的情况下。

“那就是没有咯。”吉斯特毫不在意谢伊的讽刺，“但你想签了，是不是？因为门罗先生。”

谢伊无法反驳，当初他拒绝得那么彻底和痛快的原因除了他不是完全相信门罗之外，就是他不想靠着别人来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但现在，这个帮助自己完成社会实践，让自己成功顺利毕业，并考上研究生的中年男性导师，因为一次事故住进了医院的监护室，情况现在才堪堪转好，而事故发生在一个月以前。

“他帮了我很多。”谢伊的手摩挲着杯子，“但我从来都没有正式地报答过他，所以我想，签了合同算不算，给他加个业绩？之类的。”

“作为门罗先生的副手，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门罗先生的业务范围并不涉及，业绩，这个模块。”吉斯特缓了好半天才说，搞半天谢伊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你签不签合同对门罗先生来说并无所谓，就当是，他想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



谢伊闯进门的时候吉斯特还在大睡特睡，谢伊闻着满屋子的泡面和酒味迅速走到窗户旁，拉开了吉斯特跑了好几家才订制到的漆黑加厚款窗帘。吉斯特发誓，那是他离失明最近的一次。

然后，吉斯特就被谢伊拉去了图书馆，两个人在图书馆查了一上午的资料，主要是谢伊，他的新课题需要，另外状况好了更多的门罗为他申请了新的论文课题，还给了他一个参与导师论文发表的机会，和吉斯特一起。

等他们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图书馆前的巨大广场上最外围搭起了数十个棚子，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穿着较为正式的服装，手里拿着文件袋、档案资料。谢伊瞬间明白了，是校招会。

已经有稳定工作且收入尚为可观的吉斯特嗤之以鼻：“我敢说他们没人有资格进Abstergo。”

“看两眼又不会怎么样，”而谢伊，他深知不能全然依靠门罗的帮助，所以他对此更感兴趣，“说不定有漂亮学妹呢，你不是没女朋友吗？”

“说得像你有似的。”吉斯特嘴上嫌弃着谢伊，而实际上他的脚已经朝那边走过去了。



他们挑了个地势高的位置站着，百无聊赖地在学生群里挑着女孩子们。

“嗯……那个看起来像是巴西来的，身材不错，我喜欢。”吉斯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为自己寻找女朋友。

相反，谢伊的目光则更多地聚集在棚子拉的横幅上，上面基本都写着公司名，直到他看见了一个人。

他穿着很普通的衬衫和西装裤，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距离不远，但也着实算不上近，但谢伊觉得那就是副金丝眼镜——手上提着一个纸质的袋子，衬衫的袖子被折起挽在臂弯处，他手上还拿着一杯咖啡，绿色的环保吸管让他看起来更为冷淡，白皙但肌肉线条清楚的手臂吸引了谢伊很大的注意力。

“谢伊，谢伊？”

耳边传来吉斯特的声音，谢伊迷迷糊糊地应付着：“嗯哼，我听着在。”

“我啥都没说，除了喊你的名字，谢伊·寇马克！”吉斯特拿手肘撞了谢伊一把，这才把他失了魂的朋友拉回现实。

“看什么呢你？”吉斯特脸上写满了困惑。

“我觉得我恋爱了。”谢伊顶着远处一脸坚定。

“哪位小姐入了您的法眼啊？”

谢伊傻笑了一下，头朝那位西装人士那里扬了扬，示意吉斯特看那处，吉斯特对谢伊这幅傻样有些恨铁不成钢，摇着头朝那边看去，然后，吉斯特挑了挑眉，说：“哦！他你就别想了。”

谢伊盯着那位男士，全神贯注：“为什么？”

“你能看着我说话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吉斯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伊沉湎的神色，一言难尽。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谢伊还是没转头。

“行吧，”吉斯特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然后把手搭上了谢伊的肩膀，“但是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他——”

“嘘嘘！等等！”谢伊突然一下子把吉斯特的手从自己身上甩了下去。

根本抓不住事情走向的吉斯特满头问号：“怎么了？”

“我失恋了。”谢伊萎靡下去，然后失望地朝着图书馆走去。

“哈？”吉斯特朝那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就也跟着谢伊一起离开了，“我们刚从图书馆出来啊！”

谢伊晃着虚浮的脚步，对吉斯特视若无睹。



“你迟到了。”他对着腕表，向面前气喘吁吁赶来而脸红的高大学生宣判道。

男大学生——他是个美洲的原住民，身材高大而健硕，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双手撑在膝盖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男人，话语依旧因为气息不稳而断断续续：“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有一整天的课，然后还要浪费午休时间，陪你，逛学校。”

“但你就是迟到了。”他说，把纸袋子递给学生，然后等他气息喘匀之后就朝着操场走去，男孩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跟了上去。



“两个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听不听？”吉斯特把盖在谢伊脸上的书翻开，果不其然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

从那天校招会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光速恋爱和光速失恋总是相伴而行的，吉斯特试图用这个来安慰谢伊，结果爱尔兰小子更难受了。

“跟他没关系我不听。”谢伊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吉斯特。吉斯特称之为“面壁者谢伊”，门罗手下的著名景点，暂时，且阶段性的，当然吉斯特希望这是暂时的。

“那你还真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真有一个是关于‘他’的。”

谢伊一个翻滚，就从床上翻起来，抓着吉斯特的肩膀摇晃着：“真的？”

“当然是真的！”吉斯特感觉自己离天堂已经不远了。

“第一个好消息，”吉斯特受不了瞬间活过来的谢伊，只好把“他”的信息放在首位，“让你困扰许久的，那位学生，其实就是本校的学生。”

然后吉斯特收获了谢伊一个看臭虫一样的眼神：“废话，我也知道啊。”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就是你前导师，阿基里斯的学生吧。”吉斯特无视了谢伊震惊的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真实名字很长我不会读，别人都叫他康纳，是个印第安人，确切来说是莫霍克人。”



康纳最近很烦——和他一个寝室的亚诺和雅各布都知道，他们虽然没有告诉爱丽丝和伊薇，但女孩子们的心思总是很细腻的——烦躁的源头就是一个同校的学长，自称谢伊·寇马克，他的导师阿基里斯之前的学生。听到阿基里斯的名字，康纳才耐下性子和谢伊交换了line，于是，康纳的痛苦大学生活开始了。

顺带一提，谢伊此时才觉得阿基里斯作为导师终于对他的人生有了建设性作用。

他早起去操场跑步锻炼的时候能碰见谢伊，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能在同一窗口碰见谢伊，他去游泳馆和亚诺、雅各布游泳的时候能碰见和吉斯特一起的谢伊——虽然他不认识吉斯特，他去图书馆书架的角落里查资料写论文的时候还是他妈的能碰见谢伊——他甚至刻意挑选了书架的最里面！

现在的情况已经危险到康纳觉得他上个厕所，打开隔间，就能看见谢伊对他招手，说：“太巧了，你也在这个隔间上厕所吗？”

康纳终于受不了了，在谢伊为时一个月的穷追猛打之下，在所有人都用一种异常奇怪的目光——通常都是惊讶而理解而祝福的目光——看自己和谢伊之前，他不是说不能这么看他，只是，要看也是看他和另一位，绝不可能是谢伊！

[你到底想干吗？]康纳抓起手机，给谢伊发送了除了当时加上好友打招呼之后的第一条信息。

[嗯？我怎么了吗？]康纳看得出来谢伊就是在装傻，气得他怒火蹭蹭往往上涨，雅各布跟他姐发牢骚的声音变小了很多，因为他姐现在不在学校，他怕康纳生气起来把雅各布一拳撂倒他姐赶不回来救他。

[有话直说，你已经跟着我一个月了。]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有关系。]

[什么关系？]对面决定装傻装到底，康纳怒火已经变成实质化的了，雅各布现在无比害怕，他也不知道康纳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在他看来，康纳不过是跟人聊天，然后突然砰——怒气值拉满。

[……]康纳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好吧，]谢伊终于不装傻了。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校招会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位先生是谁。]

对面半天没回复，谢伊以为康纳已经把自己删掉了，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要不再加两句解释解释？

[我只是觉得那位先生很眼熟，]并没有什么其他……

[He is my man.]康纳回复。



太棒了，谢伊，真的，太棒了。



吉斯特提着饭打开门就看见坐在窗户旁思考人生、双眼无神的谢伊：“干什么呢？”

谢伊僵硬着转过头，让吉斯特想起安娜贝尔，幽怨程度真的有得一比。

“我彻底失恋了。”谢伊眼底无光，全靠着条件反射张嘴说话。

“嗯哼，我早说了，叫你最好别想他。”吉斯特把饭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潇洒一扔，朝谢伊身上飞过去，“Abstergo的offer，congratulations，你的下半生有着落了。”

“我的下半生已经无望了，吉斯特。”谢伊的视线虚空漂浮着，“谁都无法拯救我。”

吉斯特看着谢伊，觉得他脑子出了点问题，但是又想到这是个暗恋的小树苗还没长出来，就直接被残忍掐死的可怜虫，他就忍住不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但终于让谢伊的眼神聚焦了，尽管是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

“offer，”吉斯特捡起信封，递给软趴趴的谢伊，“情场和职场，你总得有一个得意吧。”

谢伊看着那个白色边缘烫金的信封，鲜红的漆印，上面标着Abstergo的logo，他就那么看着信封，很久，久到吉斯特都以为他不会接受了的时候，谢伊叹了口气，伸手拿了过来：“我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绿龙，晚上八点，叫上吉斯特，你们一起来！”谢伊刚散了会，走在办公楼的长廊上，就被从后面跑过来的希基撞了一下肩膀。

“Aye！”谢伊回敬了希基一拳，希基大笑着走了。

这是谢伊接受了Abstergo的offer的第三周，也是接替了门罗工作的第三周。不得不说，门罗真的很看重谢伊。谢伊本以为他进了Abstergo就是以基础员工开始做起，三个月的试用期，然后转正考核，然后再慢慢往上爬。谁知道那个offer上来就让他接手门罗的工作，做了NY项目的负责人，天知道最开始的那几天谢伊是怎么废寝忘食，夜里当白天一样干活，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楼下的星巴克都知道他一天得点上四五杯冰美式，有被谢伊吸引住的在咖啡店打工的女学生还在杯子的标签上写“注意休息，不要喝太多咖啡”，还顺便带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这几天熬过之后，谢伊才真正接手了NY项目。他是真的由衷感谢跟他一起熬夜写资料和帮他熟悉项目进度和大致情况的吉斯特，也是门罗之前的副手，当然现在是谢伊的副手了。

从第二周开始，谢伊就步入了项目的正规。他学东西很快，人也很精明，伶牙俐齿，性格也好，和Abstergo北美分部的几个同阶层人士相处也很愉快，尤其是同为爱尔兰人，且热衷于喝酒的希基，与他共事的人都很喜欢他，除了一个人——查尔斯·李。



“行了，别管他了。”希基翘着椅子斜躺着，手里拿着一大杯啤酒，“他对谁都那样，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Master Hicky，”查尔斯显得有些激动，“我并非对谁都是如此！只不过你不值得我的尊重！”

“是是是。”希基敷衍着，根本没想搭理他，吧台那边穿着兔女郎衣服的女招待明显比一个中年男人更值得他的注意。

“他就是嫉妒。”丘奇压着声音跟谢伊说。

“嫉妒什么？”谢伊问，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一位管理层嫉妒。

“就因为那份offer？”吉斯特挑着眉问，眼里写着怀疑。

皮特凯恩，那个看起来最为沉稳的苏格兰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

谢伊眉头紧皱，越觉得自己在一片浑水里，然后吉斯特他们就在旁边搅水：“等等，offer？什么offer？我的那份？”

“就是你的那份。”得到肯定答复的、突然恍然大悟的吉斯特，然后对着谢伊唏嘘地摇着头，“我只是听说过，但我是真没想到，这竟然也值得他去针对。”

“但他就是这样，”约翰逊也加入了进来，他不想管每时每刻都在阴阳怪气嘲讽对方的查尔斯和希基了，他们不值得。“皮特凯恩之前也是这样。”

“被查尔斯·李针对？”谢伊转头看了眼还在吵架的查尔斯和希基，“但是为什么？”

“嗷！这就要问我了！”希基插了进来。

“他人呢？”丘奇问，他环顾四周没看见查尔斯的人影。

希基耸了耸肩，不甚在意：“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估计不会回来了。”

“所以，他是为什么要针对我？”谢伊吸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

“他就是想在Boss面前好好表现，”希基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因为谁都知道他当时根本没有收到offer，是他自己跳槽进来的。”

“而我们所有人，要么是之前本身就在Abstergo北美分部，要么就是在Boss来了之后他亲自发的offer。”丘奇补充着。

谢伊转向皮特凯恩：“你也是收到了offer？”

“不止！”希基一把揽过皮特凯恩，“Boss当初是亲自把offer交给他的，而且我们亲爱的皮特凯恩大师还没有当场接受。”

“然后Boss还说他很喜欢皮特凯恩大师。”丘奇煞有介事地说，还冲谢伊挤了挤眼睛。

谢伊对丘奇的举动感到一阵恶寒：“额，所以你亲耳听到了？”

“希基告诉我的。”

“yea，Boss亲口说的，”希基得意洋洋地摆了摆头，“而且我还看见查尔斯气得像只河豚一样，恨不得冲上去把皮特凯恩和布雷多克一起撕碎。”

“布雷多克？”谢伊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约翰逊摆了摆手，说：“别在意，是英国分部那边的人，之前是他负责北美的事。后来Boss从英国分部空降过来接管北美分部，跟布雷多克闹了点不愉快。”

“而不愉快的源头就是我们的——皮特凯恩大师！”希基像魔术表演压轴戏的报幕员一样，极富戏剧性地指向了皮特凯恩，谢伊也顺着希基的手看向了皮特凯恩。

“布雷多克是我的前上司，贪污受贿很严重，而且因为他个人作风问题，当时很多人都辞职了，”皮特凯恩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用着他的苏格兰口音说，“就在我也准备走人的时候，Boss空降来了。”

“但布雷多克不肯放开北美分部这块肥肉。于是Boss先是把布雷多克渎职的证据找到，然后发给了布雷多克，再跟布雷多克谈判。”

“布雷多克很气愤，他想直接把Boss弄死，但是据说Boss上头有人，而且来头还很大，他只能设了个局，准备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让Boss刚来就收获一个空的北美分部。”

“Boss上面还有人？”谢伊问，他对Abstergo的几个分部之间的联系根本无从了解，门罗和吉斯特从没告诉过他分部和分部之间的事，只说要他做好自己的负责项目就行。而听希基 和皮特凯恩他们这么说，分部之间的矛盾还是挺大的，尤其是分部的负责人之间。

“嗯哼，要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空降来的，还那么年轻。”丘奇撇着嘴嘟囔着。

约翰逊拿手肘碰了碰丘奇，提醒他：“这话要是被查尔斯听到了，你就完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曾听布雷多克骂他是个不知羞耻的……嗯……”皮特凯恩张着嘴，舌头舔着上颚，没继续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很漂亮。”

“哇哦。”吉斯特半天憋出了两个字，没有任何情感，“所以你心动了？”

听着皮特凯恩说的话，谢伊在沉默中突然想起了那个一个多月以前，自己在校招会上一见钟情的男人。他看上去也像个社会精英，优雅且富有魅力，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我可不敢。”皮特凯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摆着手。

希基伸出手点着桌子，不甚清醒地说：“要我说，也没人敢喜欢他。你们见过他身边那个人没？那身材，一拳可以干倒一个我。”

“一拳一个你？”丘奇冷笑一声，“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希基大师？依我看，他一拳十个你还差不多。”

“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吗？肥胖的秃头青蛙！”希基跳起来去掐丘奇的脖子，皮特凯恩坐在他们俩中间左手一个丘奇，右手一个希基，把两个人分开。

“你是新人，我们本不该这么泼你的冷水，降低你的工作热情，”谢伊刚想问问那个一拳十个希基的人长什么样的时候就被约翰逊打断，“但希基话糙理不糙，千万别离Boss太近，寇马克大师。”

“也千万别试图挑战他的底线，”皮特凯恩给了希基一拳，世界都安静了，“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但我还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惹到了Boss？”谢伊勾起嘴角问。

“你会知道的，”皮特凯恩和约翰逊对视一眼，然后说，“你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会知道。”

“嘿兄弟们，你们别把我们亲爱的小同学吓到了。”吉斯特凑过来勾着谢伊的肩膀大笑。

丘奇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出差了，下个月才回，然后呆三天再出差一个月，然后回来主持你的正式入职。”



他站在会议室的中央，主位的椅子背对着他，而会议桌的两边坐满了人——查尔斯坐在主位右手边的第一位，然后查尔斯右边是跟难得清醒着的希基，再右手边——也就是谢伊的左手边，是他的副手吉斯特，吉斯特面前是一个笔记本电脑，门罗因为身体原因而无法出席现场，只能线上参与会议，主位左手边依次是拿着厚厚一沓文件的约翰逊，神情肃穆而稳重的皮特凯恩和带了个笔记本的丘奇。

那个椅子后的男人说了什么，谢伊完全不清楚，男人经典的伦敦口音让谢伊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的记忆当中似乎是有这么一幕的——

黑暗的房间，只有桌子上的几点烛火燃烧着，借着那点微弱而澄澈的火光，谢伊看向桌边的人，吉斯特、查尔斯、约翰逊、皮特凯恩，而正对着他的、身处阴影之中的人，声音是如此的优雅而又坚定。

他们的声音逐渐重合在了一起，然后阴影之下的人走进了谢伊的视线，背对着谢伊的椅子也转过了身——

“Yes，I do.”谢伊说。



“门罗先生拜托我问问你，他需要在他旁边给你加个床位吗？”会议结束后吉斯特向顶头Boss打了招呼后就拉着谢伊飞快地离开了，“你脑子出问题了？”

谢伊恍惚间想起了两个小时前发生的所有事——



“Yes，I do.”谢伊说，紧紧盯着这个转过来的男人——海尔森·肯威，Abstergo北美分部的总裁，谢伊的顶头上司，也正是当初他在校招会上一见钟情的人。

此时这位优雅的英国人蹙着眉，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谢伊：“Pardon，please？”

谢伊这时才堪堪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就看见吉斯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同样表现出震惊的还有希基和丘奇，约翰逊和皮特凯恩只轻轻咳了两声，然后盯着自己面前桌子上的资料，而查尔斯，像是被冒犯了一样，眼睛瞪得巨大无比，哆嗦着指着谢伊。

“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工作。”谢伊舔了好几下嘴唇，视线到处乱飘，整个会议桌都看遍了，就是不看海尔森，脑子里也在飞速组织着措辞，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靠谱，“正式的。”末了他补充了一句。

“很好。”会议室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海尔森轻快得有些刺耳的声音传来，“非常不错。”

他这辈子就这样结束算了，希望吉斯特能别在他的墓志铭写上这一段。谢伊在心底给自己画了好几遍十字。

“约翰逊大师？”海尔森没去管被吓得不轻的年轻人，转而去叫了约翰逊的名字，而约翰逊也起身，开始分析起上一季度的经营来。

吉斯特趁着海尔森聚精会神看着PPT的时候赶忙把谢伊一把拉着坐下，然后心不在焉地开完整场会议。而谢伊，则盯着海尔森魂游天外。

今日的会议异常沉闷，除了约翰逊的汇报和海尔森偶尔的提问，以及查尔斯和皮特凯恩的疑问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会间丘奇多次注意到海尔森因为谢伊那近乎灼热的目光而皱眉往那边瞟，然后丘奇也跟着看过去，除了一个视线黏在海尔森身上的谢伊之外就是看似盯着PPT仔细听会实则双眼无神心不在焉的吉斯特，还有一个在笔记本屏幕里始终笑着的门罗。

网不好卡住了吧，一动不动的，他才是PPT吧。丘奇收回目光，因为皮特凯恩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自己一下。视线平移回去，海尔森倒没什么，主要是约翰逊，瞪着眼睛看自己，嘴上还在滴水不漏地汇报着。



“我觉得我脑子还算正常？”谢伊不太确信地说。

他本来可以很确定的，但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那段场景真的不能让他真的放下心来，他很确信他只见过海尔森一次，算上这次就是两次，而当他真正面对海尔森的时候却觉得像是已经认识了半生那么久。

“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见过他。”美籍爱尔兰裔的青年十分肯定地说。

然后他收获了一个看傻子一样看他的吉斯特，和在免提里沉默以对的门罗。

“记得去找约翰逊大师签字。”门罗说。



吉斯特和谢伊约好今天一起去看看门罗——他在医院恢复得不错，再过不久就能出院了，于是谢伊在约定时间之后的第十二分钟抵达了商场一楼的中心花园，然后傻站了半个小时，期间他给吉斯特打了无数个电话，而这个懒散的男人声音在最后一通电话中依旧像把脑袋埋在被子里那样沉闷。

非常好，吉斯特，你给我记住。谢伊盯着来往女性们称得上拉丝的目光，礼貌地向她们致以微笑，然后用舌头顶了顶腔壁。

从来都只听说过女人翻脸如翻书，谢伊从未想过这句话还能适用于他自己——在他看见从咖啡店推门而出的海尔森时，他因为吉斯特迟到而显得有些阴沉的脸色瞬间明亮了起来，他能听到他的心脏如同擂鼓，怦怦直跳，他浑身的血液在皮肤之下翻腾奔涌，眼前像炸开了烟花一般。

他快步跑过去，冲海尔森打着招呼：“Sir！”

“Master Cormac？”戴着围巾，手上握着一杯热咖啡的海尔森有些惊讶于新下属的突然出现，“或许我能问一下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当然，sir。”谢伊盯着海尔森有些没心没肺地笑着，向他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以及接下来他们要去看望门罗。

“嗯……我听说之前是门罗把推荐名额给了你。”海尔森灰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谢伊，觉得这小子还算整洁，怎么脑子不那么好使——他依旧记得那句震惊了整个会议室的“yes I do”。

“是的，sir。”谢伊摸了摸鼻子，但视线却没有从海尔森的眼睛里离开，“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海尔森很少见这种棕色的眼睛，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棕色，但带着一点金色，而谢伊的眼睛在阳光下却是有一层琥珀的感觉，没有他儿子的眼睛来得锐利和凶狠。更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在盯着它最爱的主人。

“我在等我的儿子。”海尔森望着谢伊的眼睛，声音很轻。

爱尔兰小狗棕色的眼睛眨了两下，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您的夫人……”

“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分手了。”海尔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往事，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因为理念不合。”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海尔森的眼睛颜色很浅，在阳光底下更像是一滩水，谢伊追着那滩水，然后里面倒映着他自己。

“哦，我要走了。”海尔森嘴角勾起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弧度，因为他看到他的新下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些失落的神情，和小狗一模一样。然后，谢伊身后大概十几米的地方，他的儿子，康纳，正朝着他们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人去超市采购的战果。脸色有点不好，大概是因为自己让他一个人去超市的缘故吧。“我可不能让一个小熊生气。”

“明天见，Master Cormac。”他留下这句话，就擦着谢伊的肩膀过去了。

谢伊追着海尔森的背影，看见了比他壮硕不少的康纳：“这一拳怕是有二十个希基。”



“刚才那个是谁？”因为父亲主动分担了一袋子零食而没怎么生气的、甚至心情还很不错的小熊问。

刚逗了小狗，又哄了小熊的海尔森心情愉悦：“只是一只小狗。”

“什么？”康纳困惑地看着海尔森。

“不，没什么。”海尔森煞有介事地咳了咳，“就是我的新下属。”

“他最好是。”康纳皱着眉说，回头看了眼那个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的身影。



“谢了，吉斯特。”

姗姗来迟的吉斯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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