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全是大麻的味道。
所以说镇子也没有那么小。还能在夜的深处屯聚起这样吵杂的场面。
赤井坐在角落，咬着烟，已经默不作声又百无聊赖了将近两个小时——在操持着“适应”的理由要主动开始扮演他男友、喊了他Darling却死活不肯叫他名字后，波本硬是拉着他走进了这场颓零小镇里不算太稀罕的临时派对；而后就到了现在。
这里并不是专门的娱乐场所，只是小镇青年或者他父母家的一层，以及院落——那些年轻人将通往后院的门开敞；于是场地被扩充的同时，秋季夜晚的凉风穿行空间，捎带走屋里部分多余的热量。
不过风再沁爽，也丝毫无法吹凉派对者们过热的大脑与神经。他们高笑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跟着喧响的音乐纵情扭动，玩俗气暧昧的游戏——更以取乐为借口，似是而非地开启与陌生人之间关于性的触碰。
纸牌落地，用嘴接传它的男人们接起了吻。投球比赛的篮筐换成了姑娘的胸脯。蛋糕离开料理台面，最后全数被砸上“天选之人”的身体，挂行裸露的皮肤。赤井穿越层层躁动的人群，看见刚才向外抛砸出甜食的波本这一秒从橱架上拿下了一瓶气泡酒；而他的另一只手上是银色的喷射奶油罐。踉踉跄跄地踩过糊满碎烂甜食与饮料残迹的地板，波本几乎是以扑撞的方式，靠上了墙——赤井知道，向来不胜酒力的家伙又一次在纵情之后让理智灰飞烟灭。
墙上的挂画变得倾斜。波本在依偎上墙面后溜蹭着滑坐到了地面。他的身旁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女孩——用浓烈而粗糙的眼妆修饰面容，笨拙地将中规中矩T恤衫的下摆掖进内衣下缘以露出腰腹——很显然，她们的年龄不会大；同时，对区区香烟气味都要不自觉地皱眉与遮捂口鼻，她们甚至连派对的常客都算不上。
自然也就没太大可能已经沾染上某些派对的常见恶习。
比如酗酒。比如滥交。还比如，使用药物。
刚飞完叶子的青年是在这时候靠近那面墙的。火光在他用手不停玩弄金属打火机之时亮又灭。赤井在远离那面挂画墙的地方不自觉地要皱眉，更将目光牢牢锁定接近少女们的身影。
他不是弥赛亚，不是救世主；多年小心行走于黑与白的交混地界，他早习惯了站在一旁看甘愿堕落的人与恶魔交换灵魂。然而自己跳进沼泽与被人拖曳下水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趁一切更无可挽救之前，狙击手想，他还是可以开下阻断伤害这一枪的。
青年还在逼近无辜的羔羊，他与后者搭上了话。在看到大麻卷烟被掏出来的一刻，赤井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于是他将未尽的烟头摁进狼藉桌面的某个酒杯里，站起身。他即将走向房间异侧的角落，用点什么不过分引人注意的手段，不留痕迹地拦下那里就要发生的欺骗与蛊惑。
下一秒——
白色泡沫突然从低处喷射出来，在空气中划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落上年轻女孩赤裸的侧腰。女孩瞬间发出了惊叫，更回过头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截止了与派对青年间的交谈。再一霎，赤井才在远处的异动稍有平息时，看清了罪魁祸首的身型。
——软坐墙角的波本。

赤井不会知道他们正交谈着什么。然而少女们的注意力被转移，全数集中到才晃晃悠悠扶墙站起的波本身上；飞叶子的青年被冷落——赤井知道，那是他需要的结果已经发生。
尽管有些远，还有躁乱的人群阻隔视线，赤井无法看清此刻波本的表情；可他能够感觉，刚才还在派对中有些局促的女孩，肢体动作明显放松随性了起来——他猜，那瓶深谙攫取人心伎俩的威士忌，这下一定又笑得无辜；然后再没人有办法在粼粼蓝眼的注视下愤怒。
但那可不是好习惯，波本——余光掠过两个女孩的异侧，赤井想——总这样贪婪地瞄对上别人的目标，会被反噬的；毕竟不是全世界都同我一般，了解你的做派，知道你玩乐大过了真心实意。
果然——紧接着，他便看到被冷落的青年愤愠地咬上没有成功递送出去的卷烟，而后迈开脚步。是要朝勾着身子侧倚在歪斜挂画上的波本走去。
赤井料想得到，冲突肯定要发生。只是他也没能预见，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稍微有点狼狈的结局。
早因酒精而意识溃散的波本根本无法站稳；所以即便往昔战斗力非凡，今日被人揪住领口也算不上什么奇观。因搭讪被打断而要报复的人却没有止步于质问。把准备抽的卷烟用舌头捞进嘴里、再用力地咀嚼，大麻成瘾的家伙这下像有了底气，手里不停玩弄火机的动作愈发肆意；下一秒，他就要将窜起的火光凑上波本的皮肤——
及时出现在两人身旁的赤井将手一挥，打偏了火机。伸手敏捷的探员更迅速握住施害者意图反抗的手，一扭。
意外看似解决得轻松又漂亮。
然而赤井还是低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他要指掌使劲，让依然蹿动火苗的打火机彻底熄灭或者掉落地面。突然，身旁有什么溜了下去——波本。赤井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另一手去捞液体般流走的人。可与此同时，他又接收到不甘受制于他的青年发起的反击——
一瞬间的事情。才卡住波本的胳膊不让对方继续下坠，眼角便瞟到反抗者不屈的小动作：要旋转被握住的手腕，还要故意将焰火靠往赤井的指掌——赤井霎时感觉，虎口皮肤有灼热的痛感。事已至此，这回他再不遮掩实力，臂腕用力，向下一拽。
打火机飞离了青年的手。赤井更将一句“抱歉。我为我男友的酒后行为道歉。但我不想将事情闹大”用极具威慑力的语气说出口。
而后一切重归平静。
只剩下赤井虎口处被焰火烫出的印记，和再一次烂泥般软坐墙角的波本。
波本还要在赤井蹲下身查看情况时，将鼻子皱起，又小小声地哼唧；像发泄不满，更像准备赖在这里再也不离开。接着，波本几乎要将手中仍握着的气泡酒瓶，直接砸上赤井的脸。
不过还好。赤井在倾身尝试抱起地上的人时想，情况并没有变得更糟。
——没抽上大麻烟的女孩也好。没被火烧到的波本也好。
……他也好。

所以赤井没去思考离开的事情。
实际上波本并没有真的放任赤井将自己从地上抱起。彼时回光返照一般，他在赤井的双手即将环绕过他身体之时，突然像清醒了一瞬，眼睛都清明了一会儿；然后自然是推开了倾身向他的人。
赤井倒是不恼。波本愿意从地上站起来他便也不过多计较。只是忽而有了新的想弄清楚的事情，他放开波本、重新坐回角落时，更加留意起波本的一举一动。
火在虎口上烫的那一下结结实实，到此刻依然有灼热的痛症。不过那对赤井秀一这种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没人刻意提醒的话，大概即便是穿皮碎骨的伤，待经年后皮肉长好，他也会在被人抚摸狰狞疤瘢时淡淡说，我不记得。
也许是他注视的目光太过炙热，烤到头脑没那么清楚的家伙都开始不适。波本终于不再继续执意混迹于人群，忍无可忍一般朝他走过来。
“你真的，很、很没有意思，赤井秀一。”手上已经换了瓶子，这回是粉红色的低度酒；喷射奶油罐不在另一掌心，八成早因不加节制地攻击别人而使用殆尽——长腿一跨，波本坐上了赤井的腿，“你是不是、社交障碍啊？都混进来玩了还就盯着我、我一个人。你看不烦的吗？”
波本靠得太近。近到尽管在空间中气味纷杂无比，赤井依然明辨出了从波本身上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那无疑掺混着酒精，以及他们共用洗涤剂的味道；可赤井更在意的是其中某种只属于“波本”的成分——每每它在他鼻腔里清晰，总是让狙击手上瘾般不自觉地想过量汲取。
波本更要用双眼縻络他的全部注意力。
不过这一秒，赤井并不在意被坐他腿上的人独占所有的感官。不拉远两人的距离，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直接开了口。
“但你真的在哪儿都不太一样。”又想到此刻波本大概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索性随顺了自己的心，双手搂向波本的臀后，柔声道，“说实话我很好奇，刚才那两个女孩——你是出手救了她们对吧——你这样讲求利益，有什么非这么做的理由？”
波本却不急着回应。他将酒瓶换进自己另一个掌心，空出的手朝身后摸，而后抓住了赤井的一只手。与衣料摩挲，重启了痛觉——赤井这才意识到，虎口被灼伤的，正是被握住的这只手。
“我猜、你总想找个理由把我美化。”波本将赤井的手拉到唇边；下一秒，他伸出软舌，贴附上赤井被烫得仍在红热的皮肤，“哎、哎。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一直看、看着我，试图要管我，最后还要靠捕风捉影，说、说服你自己，我是你那边的人。”他舔舐得很认真，连吐字都因此含糊；借着酒劲不停作恶的人还更要用牙轻咬，惹得狙击手都失了一瞬定力，轻轻倒吸一口冷气——他又在赤井的抽吸声中笑得开心，“算了，谁叫你是我男朋友。我、我接受了。”
实际上这样的话赤井不一定能够顺利接答。对于狙击手来说，他宁可沉默也不愿意就他自己都模棱两可的事情发声。但好在他不需要了。因为即刻，波本用那刚抿了酒液的嘴贴吻他的唇瓣。
他感觉到波本撬他的牙关，固执地朝他递送来口中的甜水。他不即不离地承纳。于是酒液在肉舌相拍之时从两人唇齿的间隙流出，滴洒在衣服、还有相握的手上。最后甜液全数随喉结滚动去了别处，纠缠在唇舌上的只剩下了吻；他们还是谁都没主动停下。
身旁醉心派对的人群仍旧混乱嘈杂。空中总有被人随意抛起的东西。振聋发聩的音乐里绵密满了此起彼伏的笑叫骂声。
他们却在角落里，靠着一个吻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个酒瓶子飞来。
几乎瞬间的事情——赤井抱着坐他大腿的波本歪倒上沙发，酒瓶擦过头侧便砸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墙。
接着，碎裂的声音。残破的瓶身落地。飞溅起几点玻璃渣到四周，一样飞上赤井和波本的身体。
唇舌缠绕的两人终于在磕碰后分离。
赤井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波本手里的酒撒了两人一身，衣服因为湿透紧贴上了皮肤，显露出完整的躯干线条。
波本先于他支起上身。稍稍拉开两人头脸的距离。
“我不需要你来救，赤井秀一。”说着又捏上了他手边、赤井受伤的虎口。
赤井愣了一下。他也说不清楚霎时滚过自己心间的异样究竟因何而起。但下一秒，在波本施加的痛症与周身依旧荒诞的气氛里，他再不想去追究。
抽出已经被波本折磨太久的手，他压下波本的头，重新让吻继续。
他对波本轻语。
“我在救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