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真的……在神明掌心里挣扎的蝼蚁，需要什么理由呢？”

在他身边慢慢浮现三个黑雾怪物。北斗眼神一厉，彻底被激怒了。行秋拦住她，“才三个，我和香菱能对付，快去救凯亚！”

北斗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万叶脚不沾地，浮在黑雾中间，默然看着她。北斗把剔骨刀拿在手里准备好，最后看了万叶一眼，转身进了舱口。

胡桃带着北斗七绕八绕，绕到后厨的第五储藏室。凯亚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而莫娜不见踪影。北斗拿酒和火给剔骨刀消毒，剜掉了插进凯亚手臂和大腿里的玻璃碎片，固定了骨折，再撕了自己的纱裙当纱布帮凯亚包扎。一番操作下来凯亚情况明显好了很多，甚至慢慢醒过来了。

但凯亚不知道是经受了什么惊吓还是什么，一直在大哭，哪怕咳出血了都在大哭，还要翻身爬行说自己是葡萄藤要去找葡萄架。被北斗按住了都没消停，“理智全无……这是san值掉光了啊。我也不可能一直压着他，这不是个长久办法。”

胡桃：“你等等。”小姑娘跑到一边去，一脚踢散了蔬菜堆，解了捆大白菜的麻绳丢给北斗，“这个能用吗？”

“能。”北斗试了试自己的力量，还好，比凯亚高出不少，能很轻松地制住他。北斗把凯亚绑成了粽子，防止他乱动再把好不容易正好的骨扭断，“他和莫娜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会这么……惨烈。”

小姑娘摇头，“不知道。我只负责监视洛伦兹。”

“那洛伦兹呢？”

“洛伦兹……”胡桃眼睛瞪大了，“等等，茶壶在你那里吗？”

“理论上应该在我……”北斗霍然站起，“拍卖会结束后卖品会在六小时内被送到房间。其它的茶具呢？瓷勺和茶漏在哪里？”

胡桃脸色也变了，“茶漏由莫娜保管，凯亚带着瓷勺……茶杯在行秋和香菱那里。”

北斗已经背起了凯亚，“赶紧，边走边说。有船员身份卡吗？”

短腿的小姑娘小跑着跟上，“有，凯亚手里有，应该在他口袋里。你要走电梯？”

“现在也别管暴露不暴露了。”北斗拿身份卡刷开电梯，直达头等舱，“凯亚和莫娜遇到了什么？”

小姑娘受惊了，说话甚至有点结巴，“我我我……我不知道。”胡桃深呼吸两秒，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昨天走了以后莫娜说要跟着表演队伍混进头等舱，而凯亚和香菱交换了监视岗位，要去头等舱见蒂芙尼。然后我们就各回各家睡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继续去找洛伦兹，发现他鬼鬼祟祟进了二等舱一个房间，离头等舱塌陷下来的地方很近，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了。于是我就试着过了妙手，看能不能把门打开。门开了，”胡桃咽口水，“房间里一片狼藉，凯亚躺在一堆碎玻璃里昏迷不醒，怀里护着莫娜，但是莫娜已经，已经……”

“洛伦兹不在？”北斗强行按下自己浮动的心绪，哪怕她太阳穴抽疼，走路有些歪歪扭扭。一晚没睡，注意力已经快集中不起来了，更别说侦查，聆听，敏捷这些需要注意力集中才能做到的事情。而背上还在乱动的凯亚也是个很大的负担。

但还是得听，得想，得看。

剩下的人必须要活下去。

“洛伦兹不在。舞台塌陷把这个房间和隔壁四五个房间都打通了，洛伦兹应该是从另一个房间走转角楼梯逃走了。”胡桃牙齿打颤，“行秋收到我的消息赶来，急救后搜遍两人全身，没有找到瓷勺和茶漏。”

“所以老老实实的洛伦兹就是罪魁祸首？”电梯门慢慢打开，北斗单手把凯亚扛在肩上，刀咬在牙齿间，腾出手掏枪扔给胡桃，“博莱塔，就五发子弹。虽然射程有限，但宁愿空枪也别上前来送，明白吗？”

小姑娘狂点头，“可是我没点射击，准度很差。”

“这不是什么大事。”北斗把刀握在手里，让胡桃过锁匠开了某个空置房间，用绳子把凯亚固定在床上，再在床头放了把剪刀，“你只要瞄准，射击，掩护。剩下交给我。”

她拿刀削去了过长的裙摆，昂贵的礼裙变成了超短裙。开门出去的一刻她的气质就变了，压低身体，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转角右边就是北斗的房间，理论上卖品都会面对面交接。但北斗并不知道在暂时找不到买主的情况下拍卖行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若是把卖品留下，很大几率，能在这里碰见洛伦兹。

——如果他真的要收集全套茶具的话。

北斗从转角探出头，胡桃卡在另一边的死角里，拿枪的手都在颤抖。自己房间的门半阖着，留了一条缝。而北斗清楚地记得，自己扔完披风后锁好了门。

北斗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一脚踹开门然后后退躲到一边，门里果然响起枪声，擦着北斗肩膀过去。北斗“哼”了一声，紧贴着墙壁，“洛伦兹，别挣扎了！看在你没对我的朋友下死手的份上，我还能饶你一命。”

胡桃听着，眼角通红，嘴唇咬出了血。

门里的枪声果然停了，北斗听到一个阴柔的男声，“如果你说出保险箱的密码，我也能饶你一命。”

保险箱？北斗皱眉，要么是拍卖会准备的保险箱？但拍卖行并没有告知我密码？

但不管，只要他相信我有密码就可以了。

北斗哈哈大笑，“想知道密码？行啊，拿你手上的东西来换！天权的手串，神里的烟斗，都可以！”

“不用和我装，女士。我们都在收集枫原氏的骨瓷。”洛伦兹完全不紧张，“可是一套骨瓷只能实现一个愿望，你们这么多人打算怎么分？倒不如和我联手。你可以许愿，然后把骨瓷给我。”

“我听你鬼扯。”北斗嗤之以鼻，暗骂什么瘪三都敢这么叫自己，“若你不想利用它你又为什么要收集？”

对方沉默了片刻。北斗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是鞋底和地毯摩擦的声音。

洛伦兹向门口靠近了，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话，“女士，我不介意第一个给予真诚和信任，我收集枫原氏的骨瓷，目的是为了毁掉它们。”

北斗脑子里阻止好的言语都被打乱了。她本来预设了许多可能，但没有想到……

“我的祖父把这个任务传给了我，告诉我时间到了事情自然办成。”洛伦兹虽然想表现出掌控一切的气势，却掩盖不住话语里的激动和狂热，“果然，如我所愿，这一次远航就能完成所有事情——收集茶具，去枫岛上打破桎梏，最终把它们和枫原氏一起毁掉。女士！枫岛上的庄园是被神祝福过的庄园，只要你每隔一段时间上交供奉——若我们毁掉了骨瓷，我们就对抗了神明，我们也是神！而神的庄园也会为我们所有！而供奉只是，只是这少少的一船人……”洛伦兹声音越来越大，他靠门边也越来越近。

北斗语气缓和下来，好像在举棋不定，“这么说，你对女魔术师下手是为了……”

“哈！那个贱人！狗娘养的！”洛伦兹咬牙切齿，音调骤然抬高，“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只要钱！怎么，你们是一伙的吗？”

北斗听到了洛伦兹换弹夹的声音，“出来啊，亲爱的北斗女士，一伙的也没关系。你看，她再怎么逃，不还是死在了我手下，还得了意外收获。只要你发誓和那女人不是一丘之貉，我仍然愿意施舍给你许愿的机会……”

“枫岛是枫原氏的大本营吗？”北斗仍然在套话，但洛伦兹已经不耐烦了，没有回答她。他举着枪，离北斗一步之遥。

“女士，你最好自觉些。我不想看到你的脑袋和西瓜一样炸开的……”

说时迟那时快，北斗旋身冲刺，躲掉了第一枪，剔骨刀从右下往上挑，直接割断了洛伦兹的拇指。他惨叫一声，枪没拿稳，被北斗一记手刀劈掉然后踢远了。形势瞬间扭转，北斗把洛伦兹一脚踹翻在地，洛伦兹捂着手哀嚎翻滚，想捡回自己的枪，被北斗踩住嘴，高跟仿佛要插进他喉咙口，他惊恐地呜咽，不敢动了。

北斗喘气，整个人看起来怒极。锋利的剔骨刀抵着洛伦兹的动脉，“我问你答……”

话还没说完，船体震了一下，一时地动山摇，北斗没站稳，洛伦兹趁机反攻。北斗闪避失败，被一拳打中腹部，连退了好几步。洛伦兹啐了好几口，去捡起了枪，“妈的居然这么快就到岛上了……”

他表情很暴躁，双眼通红，也不再试图问北斗密码了，直接对着保险箱电子锁开了三枪。

北斗本来就体力不支，遭受重击后吐了两口血，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她浑身疼痛，弓着身体，眼睁睁地看着洛伦兹从保险箱里拿出茶壶，左右看了两遍。

……他妈的，拍卖行的保险箱这么脆的吗？

洛伦兹“哼”了一声，回头想补一枪北斗。结果北斗已经不见了，地上留着一滩血。洛伦兹也就罢手，从身上拿出瓷勺茶漏茶杯，和茶壶放在了一起。然后拎起箱子，从北斗房间窗口用下降索逃走了。北斗靠在门外墙边，痛苦地捂住胸口。胡桃赶紧跑上来施行急救，急救大成功，北斗基本恢复正常，连疲劳都一扫而光。

她抹了把脸，当机立断，“恐怕现在已经到枫岛了。我们下船。”说着发了个信息给行秋，简短告知情况：洛伦兹携茶壶逃走。

行秋也很快回复：枫岛已到，下船再议。

小姑娘抖抖索索，“我们从哪里下？”

“洛伦兹从哪里下，我们就从哪里下。”北斗站起来，往窗边走。头等舱的房间都是门朝走廊窗望海，此刻船泊于深水处，离岸边还有不少距离。从船上远眺，正好能看到岛上枫林。

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啧！”北斗关上窗，“去找快艇，这么远我们游不过去的。”

胡桃小跑跟上她，两人坐电梯到负二层，“那洛伦兹是怎么过去的？”

北斗摇头。从出口到船腹的路上所有的门都通了，要么是被踹开的要么就是被撬开的。北斗胡桃一路上很顺利。

“估计是行秋他们先我们一步。”北斗说。

快艇果然少了两艘。北斗坐上去穿好救生衣，突然有些茫然，“我完全没点驾驶，不会开船。”

小姑娘坐到驾驶舱，露齿一笑，“我会，我还点了领航。”说着启动柴油机。“轰隆轰隆”响声不绝，船尾还冒出了黑烟。北斗心惊胆战地看着胡桃操控，抓紧了船沿。

快艇一下发射出去，船头翘起，看起来马上要翻船。胡桃笑容越来越大，拨动档位，甚至还在加速。

轰鸣的马达声淹没了北斗的呵骂和胡桃的狂笑。岩王爷保佑。北斗已经放弃说服，直接躺平了。这艘小船在大海里就像一朵无根的花，飘飘摇摇，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浪淹没。

胡桃绕岛半周，发现了另外两艘快艇。她绕到不远处，把船停在浮岸的水草里，回头拍拍北斗，“北斗姐，到了。”

北斗深吸一口气，“坐你的船不是掉血，是玩命。”

“诶嘿。”小姑娘仿佛满血复活，拉着北斗上岸，“但是很爽啊！”

北斗晕头转向，集中不了精神侦查。胡桃过了侦查，再加上追踪，两人循着地上的脚印痕迹往枫林走去。枫岛看起来面积不小，目力可及之处都种着枫树。鲜红的枝叶遮天蔽日，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偶有鸟雀虫鸣，整个地方只有一个“静”字可以描摹。

不知何处风起，落叶飘零，有一片正好落在北斗肩上。北斗拾起细细摩挲许久，把它放进了胸口夹层里。

晚礼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了。深紫色里缀着一抹枫红倒也不突兀。

胡桃带着北斗在枫林里绕了好久才找到方向，越往前走枫树越稀疏，到出口处天光乍亮，豁然开朗。一座辉煌的枫丹式豪宅坐落在山脚下，庭前的喷泉汩汩不息，水中落满红叶，仿佛血液。

行秋在喷泉一边，重伤昏迷。香菱在另一边，还勉强站着，枪指东侧洛伦兹。西边有一棵巨大枫树，攀附着宅邸墙壁蜿蜒而上，几乎与房子融为一体，万叶就坐在树下，看起来平静悠闲，仿佛是神在看一场人类的戏剧。

……如果忽略他唇边的鲜血的话。

洛伦兹前面摆着整套茶具，一边疯狂流血一边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里是全部……不行，我要再次许愿！”

所有人都听到骨瓷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但还没有完全裂开。北斗一眼就看到万叶又吐了一口血，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口抹去了，但没有人往他那儿看，仿佛除北斗外没一个人看得见他。

香菱咳嗽，露出灿烂的笑容，“当然是因为有两个茶杯啦，傻[哔——]。”

洛伦兹一脸凶相，扔了原来的枪拔出一枪三动伤害极大的沙漠之鹰指着香菱，“把剩下的茶杯给我。”

——中产阶级的兄妹应该是慕强、聪慧又软弱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香菱和行秋本身的特质有一部分吻合。

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香菱拿枪的手很稳，不为所动。

洛伦兹满脸嘲讽，他的枪口慢慢移动，指向地上的行秋。

香菱后退一步。

两人都没注意到树林边的北斗和胡桃。北斗示意胡桃绕到洛伦兹后面，自己则潜行着，踩着视觉死角慢慢靠近巨大的喷泉。

西面本来端坐的万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正好看见北斗在靠近行秋。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换了个姿势，视线落在北斗狗啃一样的“超短裙”上。再往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腿上有许多砂石造成的小伤口。万叶的视线着重点在了伤口上。流畅的肌肉线条上鲜红的划痕，让人想起血与火与性，想起一切可以让雄性疯狂的东西。

香菱没有丝毫犹豫，从口袋里掏出茶杯。她也调转枪口，直指茶杯，高声道，“后退，我把茶杯给你。”

“哼。”洛伦兹脸上的肉抖动两下，忌惮地看着香菱，权衡片刻，还是慢慢后退，枪口指向香菱。香菱拿着茶杯慢慢靠近，已经到喷泉后面的北斗过敏捷和力量成功，没用多大力就飞快把行秋拽到喷泉背后，并施以急救。

这样，洛伦兹，香菱，喷泉和北斗成了一条直线，行秋和北斗暂时安全了。

行秋悠悠转醒，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洛伦兹嗓音突然变尖，“混蛋，你们还有同伙！？”

北斗让行秋平躺在地上，迅速解开他的衣服。这下连酒和火的消毒都没有，只能草草替行秋挖出子弹，从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上再撕布条下来包扎，看起来担心得不得了。

万叶慢慢变得面无表情，眸色变深。他突然觉得此刻应该召来狂风，至少让北斗意识到场上还有其他人……情况很紧急，她不应该满心满眼都是失去活动能力的队友。

哦，队友。

仿佛比“友人”多了一层什么……相互交付后背依托性命的信任？

香菱咬牙，她没等洛伦兹动手，直接开枪。子弹击中了骨瓷，茶杯却没有如预料中的破碎，反而因为受到了冲击从香菱手里滑脱。茶杯落在了洛伦兹脚边，洛伦兹冷酷地看着香菱，开枪。

沙漠之鹰一枪三动命中目标，香菱直接重伤濒危。长途奔袭消耗了她的意志，她没能熬过去，陷入了昏迷。

“早知道我就不用受这个贱人威胁了。”洛伦兹捡起茶杯，自言自语， “果然是神的东西，连枪子都不能破坏。”

他把茶杯摆好，“这下，全齐了。”

北斗看向胡桃。

胡桃咬着牙齿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