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下午他们翻开平台下方老旧的砖块台阶，在潮湿生苔的石头背面发现一窝潮虫。漆黑扁平的小生物甫一亮相便四散奔逃，伦纳德有着与其散漫性格全然不相符的洁癖，满脸嫌弃地跳开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都在忙这样的事：整理花园、清洁地面，用生锈的铁耙一次次扫开落叶，拔掉扎根太深又太老的野草，摘除房檐下那只坍塌了一半的蜂巢。某天晚上他们吃着从镇上超市买来的临过期促销的假中餐，过度勾芡而黏糊糊又黄得吓人的柠檬鸡（入口并没有柠檬的味道），清淡得让人怀疑是忘记放调味的油炸茄子；伦纳德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告诉他说：“我今天看到一条蛇噢。”

  “在哪里？”

  “东边篱笆墙的那棵榆树下面，”伦纳德满脸淡然，好像在说“今晚的星星很多”，抬眼觑见克莱恩的脸色，不怀好意地笑了，“你该不会是怕蛇吧？”

  “怎么可能。”克莱恩白了他一眼。

  当天夜里他就做了一个被蛇包围的噩梦。无足的蜥蜴贴着地面爬行，腹部的鳞片与木地板摩擦发出令人胆寒的沙沙声，吐着芯子蜿蜒上他的卧床。他惊恐地想要跳起来，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碰到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扭开开关，又是一条张着眼睛怪笑的雪白大蛇，扑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睁开眼时，天色还未亮，没有满屋游动的长蛇，只有环在腰上的一双有力大手。

  伦纳德对突然出现在双人床中央的枕头表示强烈抗议：“这又是做什么？”

  克莱恩假装没听见，拎起受潮的超市传单抖抖再摊开，跳过种种新品上架宣传，直奔打折详情页。香蕉半价、提子半价、五百毫升的橄榄油限时七五折……飘柔两瓶送一小瓶，这个不错，伦纳德的护发素是不是快用完了？他继续搜寻；重色素巧克力豆，大罐头花生酱，大米和粗粮面包……虽说等到时候真正进了商场，半数以上的货品都要扑个空——减价大抢购的主力军永远是老年人，万年不变的道理——但预先备好清单总是利大于弊的。

  

  “看。”

  伦纳德不知道他该看什么。

  克莱恩扒拉他的肩膀，把他的视线降低到跟他自己一样的高度。一只手贴在玻璃上，“在这里啦。”

  原来是一只浣熊。蓬松圆润的身体一摇一摆，贴着墙角来回踱步，小小的黑爪子四处摸索。

  “嘘……别吓着它。”克莱恩的声音都放轻了，变成一片羽毛，挠得伦纳德心头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隔天傍晚它又来了，那只胖胖的浣熊。它和它四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孩子，排成纵队在修整了一半的花园里溜达。是在晚饭后散步呢，伦纳德和克莱恩并排蹲在窗户边上偷偷观察。十分钟后他们给它们每一个都起好了名字：屁股上缺了一撮毛的是“光头”，耳朵格外尖的那只是“兔子”，除此之外还有“豆豆”和“熊猫”，以及它们的父母——不知究竟是父还是母——毛发最旺盛尾巴也最长的“老大”。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他们在杂货店遇见邻居家的史密斯先生。“你知道你们的后院有一窝浣熊吗？”

  “是啊！知道啊！”伦纳德欢乐地回答。

  “噢，嗯，”对方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不过最好还是请害虫处理公司来，他们是专业的，比自己动手更安全。”

  于是现在他们知道了浣熊会在人类的住所周围做窝，破坏掉房屋的地基，有时还会钻进屋子里，附带来跳蚤寄生虫等等许多东西。在远离大城市车马喧嚣的旷野小镇里，它们并不是受欢迎的居民。

  害虫处理公司回复表示如果现在预约，那么最近的空闲时间是在一周以后，并且建议他们在那之前先找出浣熊巢穴的确切位置，便于到时候能更好地操作。

  而就在他们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冬天先降临了。

  

  克莱恩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枕正孤零零躺在卧室门边，床上被子毛毯乱揉一气，他手脚并用地扒在伦纳德身上，仿佛两人自出生以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双连体婴。

  伦纳德跟他四目相对，立刻举手以示清白：“这次可不怪我啊。”

  屋前积雪深深，一脚踩下去直直淹过小腿肚；出行如此困难，窝在室内偷懒就成了合理且聪明的选择。克莱恩抱着笔记本电脑缩进三个枕头搭建的温暖小窝，修改课件和翻阅论文，卡壳时就蹙紧眉头，端起一旁的速溶咖啡喝一大口，被烫得吐舌头。

  伦纳德看得直憋笑，想到刚刚视频里那只吃猫条还能咬到自己的奶牛猫，在克莱恩严肃的视线扫射过来时勉强压住了嘴角，假装正在认真地研究每日新闻。

  “伦纳德。”

  “什么？”

  “来看看这篇文章。”克莱恩将屏幕朝他的方向推了一点。

  伦纳德傻乎乎地凑过去，感觉到湿漉漉的柔软从嘴唇上一触即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