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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办婚姻

作者 : 沈清辞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钟离 , 摩拉克斯 , 达达利亚 , 公子

标签 离达 , 钟公

状态 已完结

18131 727 2022-3-20 11:53
导读
向哨,全文3w7,恋爱喜剧,he。嗯!
*非典型向哨,向导钟离x哨兵达达利亚。狗血恋爱喜剧,全文3w7。



达达利亚,S级哨兵,至冬塔赫赫有名的“向导绝缘体”,一位令无数向导闻风丧胆的传奇存在。十四岁入伍,一路从小兵做起,用七年的时间成为第十一席执行官,代号“公子”……其光荣伟绩数不胜数,经历丰富到足以编写一部典型龙傲天逆袭类爽文。

有关他的传闻一箩筐,比如达达利亚曾害十三名和他进行精神链接的向导因心理创伤退伍,比如他和其他十位执行官动辄大打出手刀剑相向,再比如他是女皇最宠爱的至冬小白脸。

当然,前面两个姑且有迹可循,最后一个就纯属谣言了。这估计得怪他长得嫩,平日里总是幅笑眯眯的模样,还时不时搂着手下的肩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全然看不出这是个从未接受过精神疏导、随时可能失控崩溃的危险人物。

这次他在莫斯科郊区跑业务,清剿了定期的深渊暴乱,并在其中发现一名黑暗哨兵。达达利亚难得尽兴地打了一场,返途中才觉得头痛欲裂,一路听大家吐槽深渊简直就是女人的月经,时间固定且折磨身心。一个抡大锤的哨兵嘀咕道:“真不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多人,隔三差五就要跑出来闹事。”

“谁知道呢,这些家伙简直就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得很。”

达达利亚点头赞同。他强忍着烦躁感回了塔,将任务情况如实汇报,却发现会议室里暗潮汹涌,最高领导人齐聚一堂,像是在商议家国大事。长桌的尽头,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形笼罩在阴影中,只有影子像山似的覆压过来,很是神秘。

他看不清模样,也没往心里去。比起这个神秘人,他更在意女皇留下的一番话:假如十天后他仍然没能找到匹配的向导,那么,很遗憾,等待他的结局只有光荣退役 。

话音刚落,他感到有一道视线轻轻落在身上。





达达利亚哼着歌回到寝室,看似轻松,实则心情沉重。要他不上战场是不可能的,这可比一刀了结他的性命更让他难以接受。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到了最后一刻,他不介意考虑考虑博士提出的人体改造实验,哪怕因此死亡的概率高达95%。剩下5%的可能性是他变成没有感情的杀手,一天20小时都得被头疼折磨。

对,这就是那种恐怖电影里常出现的,只有科学狂人才想得出来的“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伤害”的开颅实验。据博士本人透露,精神域方面的研究一直都是块空白,假如达达利亚愿意为科研献出身体——

“那你就会感恩戴德为我做牛做马?”

“那我不介意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每年祭日都去你坟头献花。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博士当时如此说道。

达达利亚很不客气地给他竖了一个中指。

进了寝室,小空正坐在床边织围巾,见他回来便给他也抛了一个毛线球。达达利亚稳稳接住,狂野地把外套往地上一扔,坐在小空身边和他一起做手工活。

“你今天精神状况不行啊。”空眼睛盯着毛线,嘴上却不停,“怎么了,路上又被女士逮着嘲讽了?不应该啊,上次你失手杀她蛇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她真有这么记仇?”

达达利亚织着毛衣,神情恹恹的:“没。就是女皇说我情况太糟糕,十天后还是这样就把我开了。”

讲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女皇了。事实上,至冬塔内并不兴什么封建君主制,也无意复辟罗曼诺夫王朝,“冰之女皇”这个名号纯粹源于她本人的性格与实力。作为至冬塔内最强的哨兵,她确实拥有冰雪般的美貌和铁血手腕,这也不怪某些士兵自称“女皇的狗”。可以理解,只是有些下流。

不过,女皇向来说一不二,小空爱莫能助,只能宽慰他:“你得往好处想,退役了不代表没架打啊,你们俄罗斯街头那么多精神小伙,你每天削一个都能削好久呢。”

“那不一样!”他反驳,“欺负普通人太没劲了,我只想和强敌打架。”

空努努嘴:“那你就诚心祈祷这十天能出现转机,上天大发慈悲派一个和你匹配的向导下来拯救你吧。”

达达利亚没看他,低头把毛衣织得飞起:“比起这个,我还不如祈祷那些精神小伙一夜之间都学会了中国功夫。”

“怎么的,这样打起来就有意思了?你想制造两国外交冲突是不是?”

“这样我就知道是在做梦了。”达达利亚笑道。

旅行者叹了一口气,继续和他贤良淑德地织毛线。

空,哨兵,男,善良且富有正义感,女人缘和男人缘都好得离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思路有点跳脱,这点随他的好朋友派蒙。在塔里,他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爱管闲事的旅行者”。不过小空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说自己也不乐意每天被使唤来使唤去的,无奈妹妹因意外至今下落不明,他只得在各国奔波帮忙,寻人启事贴了一张又一张,兄妹情谊感人泪下。

两星期前,他在至冬塔住下,室友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晋执行官达达利亚,既是重视也是监视。两人一开始聊得不怎么样,小空直觉敏锐,觉得对方就是那种典型的白切黑,和他交往起来处处留心。后来他半夜说梦话,抱着枕头边呜咽边喊妹妹被听了去,又阴差阳错打了公子好几回,感情竟是越打越亲。到现在,达达利亚对他好得简直如手足兄弟,时不时就凑过来抒发对家人的无尽怀念。

小空心善,格外牵挂他好兄弟的终身大事,现今眼见着分别之日将至,他心里有一万分的焦急,恨不得有一名向导从天而降,“像暴雨一样落在命中注定的哨兵的头上”,叫他好安心踏上新旅途。

达达利亚却觉得天下哪有如此凑巧的事,又笑小空最近闲书看得太多,遭言情小说毒害不浅。说到这,空俊脸一红,把床上的《退伍后我靠吃软饭成为世界第一》塞进枕头下,心虚地说:“别这样,稻妻的书还是挺有哲理的。”

正这么聊着,一纸婚姻登记表就送上了门,指名道姓要达达利亚。小空如遭雷击。





达达利亚收到消息,说是上面让他去会一会相亲对象,小空举双手双脚支持,却见哨兵穿着身血迹斑斑的军服就要出门。小空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当即拦了人去路,问:“你就打算这样去?”

哨兵很纯良的对他笑了一下:“不可以吗?”

小空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的构造:“可以才怪啦!小达,不是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座监狱跑出来的变态杀人狂呢!听好了,这次相亲很重要,甚至可能是你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你可千万要抓住机会!行了行了,赶紧洗个澡换个衣服,还有,穿得体面点,别浪费了这脸这身材!”

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执行官的胸肌。

达达利亚眨眨眼:“反正我也没指望这次相亲能成功……”

说着,他趁空不备,一个假动作就突破了防线,脚底好似抹了油,跟着门外的传话人就走了。

好室友小空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狗血爱情剧必备桥段:初次见面,他是意气风发的执行官,她是善良倔强的小向导。他出言不逊,而她泼了他一脸红酒,红着眼圈说“请你尊重我”,从此开启了追妻火葬场剧情……

他一个寒颤,惊悚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俗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瓜同吃。想到这里,空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快乐地去找自己的好向导派蒙酱分享八卦了。





达达利亚跟着人东转西转,总算来到了至冬塔的最底层。没有咖啡馆,没有高档餐厅,没有播放钢琴曲的豪华酒店,什么都没有。在他眼前的赫然是审讯室的铁门,不但不浪漫,还显得有些恐怖。

一路上他没事干,把手里的表格都快盯出一个洞来,然而依旧没看懂签署在上面的文字。达达利亚记忆力出众,轻轻松松就在空中摹写出相同的字迹,一比一还原。

他聚精会神地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没什么用的结论:这估计是个东方人。

领路的士兵一言不发,严谨地解开缠绕在门上的一条条锁链,仿佛门后关押着什么洪水猛兽。达达利亚一挑眉,问:“为什么要摆这么大的阵势?”

小年轻似乎没想到他会提问,解锁的手微微颤抖:“是、是女皇的吩咐……我也不知道原因。”

他来了兴致:“怎么说,因为那个向导激烈反抗、宁死不从?”

对方努力回忆了片刻,说起话来仍然磕磕绊绊:“不……他、他很温和有礼,而且是自己走进去的。”

温和有礼。达达利亚咀嚼着这个形容词,挑起的眉毛被失望熨平了。嗯,估计是没戏了。他拍拍人的肩膀,尽量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冷静,士兵。”

“是!”

最后一条锁链也轰然坠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哨兵恭敬地站在一旁,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达达利亚笑得波澜不惊,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不久后的结局。然而,就在他的掌心贴上铁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如海浪般向他席卷而来。

他心里一凝,下意识就要进行反击,一个温和却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放松,不要抵抗。”

也是在这时,达达利亚闻到了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香气。在他愣神的几个呼吸间,精神屏障轰然崩塌,他的精神图景里,那片永远死寂、沉默的大海表层风浪翻涌,剧烈地对外来的精神产生波动,共鸣,像是酝酿着一场象征着新生的风暴……门开了,那阵香气逐渐变得清晰和浓烈。

房间内,面容庄严而俊美的男人看向他,一双黄金的眼瞳在灯光里熠熠生辉。

他想起了小空的话:

“当哨向之间的匹配度足够高时,他们就能闻到对方的信息素。对于已经结合的哨向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事,只要相处时间足够长。”举着书的空凑到他的面前,语气神秘,“然而,也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在初次见面时就能做到这一点。对于这些哨向,我们一般将其称为——”

“命中注定。”





“你好,公子阁下。我是钟离,一名普通的S级向导,也是你的结婚对象。”

面色平静的男人对他伸出手,至冬话讲得流利标准。达达利亚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差点被熏得晕头转向。感知到精神链接已经建立,他面色古怪地在人对面落了座,有些头疼地和人握手,探进向导被黑手套包裹的掌心。达达利亚下意识用了重力,对方却一幅浑然不觉的模样,表情依然严肃正经。

要知道,哨兵的精神领域极其私密,且往往设有屏障,他人轻易不得窥探,哨向通常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才会建立起链接。可是——

想到这里,哨兵忍不住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可是他居然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打个比方,这位向导简直是相亲中不问姓名年龄家室,直接就往人手里塞车子房子钥匙的缺心眼富婆。是的,向导天生在哨兵面前不占优势,这也意味着,假如达达利亚怀有异心,对方几乎无法反抗他的强制行为。

“你不怕我?”他忍不住问。

对方和他对视:“恕我直言,依目前的观察来看,我不认为阁下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达达利亚忖度着开口:“你没听说过外面的传闻吗?之前试图和我建立链接的向导都出了意外——”

自称钟离的男人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惊讶:“确实有所耳闻。”

“所以咯,现在大家都管我叫‘向导绝缘体’,塔内甚至还开了个赌盘,赌我什么时候脱单。顺带一提,百分之九十的人押了‘一辈子都脱不了单’。”达达利亚耸了耸肩,“总而言之,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把链接解除了,我会向上面申请离婚。反正我们还什么都没发生,你不用放在心上。”

钟离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选择:“那你呢?”

达达利亚向后一靠,漫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紧绷的神经在和钟离的交流中放松了不少。他说:“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啦,只是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通过链接,他感应到了钟离心底小小的愉悦。容貌出众的向导笑了起来,身子倾向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就像是为了避人耳目般,他几乎是俯在了哨兵的耳边,说:“既然如此,那这场婚姻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买卖?”达达利亚的耳朵微微发红。他感官敏锐,能清楚地感知到呼吸间落在耳边的热气。很痒。

钟离笑了一下:“抱歉,隔墙有耳。”

“我的意思是——这场婚姻并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纯粹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我负责提供精神疏导,公子阁下则负责陪我做一场戏,只要熬过一年,你就拥有随时撕毁契约的权利。”钟离看起来对这次的交易颇有把握,“我可以承诺∶在契约执行期间,我不会强迫你做出任何违背你本人意愿的事。”

达达利亚正色,放下二郎腿,认真地打量起了自己的相亲对象。不得不说,钟离对他拥有特殊的吸引力,而且他实力不俗、相貌堂堂,穿得也十分正式。西装经过改良,体现出一种东方特有的风格,有种低调的华贵感,平常人穿只会显得奇怪,穿在他身上却是熨帖合身。一看就知道,钟离对他们的相亲很上心。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突然有些后悔了:伙伴说的没错,相亲确实该穿得体面点。这么好的合作对象提着灯笼都找不到,这回错过了恐怕就没第二个了。

一支钢笔被递到了眼前。钟离看着他,一双眼睛有洞察人心的魔力:“那么,公子阁下又是怎么想的呢?”

男人的长发落在他的肩头,带着冷冽而醇厚的清香。达达利亚闻言,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笔,把自己带来的婚姻登记表展开铺平,唰唰唰就在上面签下了名字:阿贾克斯。

一个只有他家人知晓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眼睛,对钟离爽朗地笑了起来:“合作愉快,钟离先生。”

表上的两个字突然有了气味和声音。达达利亚在心里描摹字迹,再次默念了一声钟离。





钟离收下婚姻登记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看了会达达利亚的名字,风淡云轻地说:“接下来,请公子阁下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他觉得钟离心情不错,只是不清楚对方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的房间。”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猜测。假如他像小空一样,有随身携带通讯设备并高强度上网冲浪的习惯,现在就应该紧急登上论坛发帖求助:“一个向导邀请和他高度匹配的哨兵回家是想做什么”,而不正经的网友能在下面贴几十层楼的黄色笑话。

他难得迷茫:虽然从法律层面来说,我们确实已经登记结婚,但这位钟离先生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钟离感应到他的心声,解释道:“这里不方便。”

说着,他指了指门口。

达达利亚想起还候在门外的年轻哨兵,心下了然:“没问题,请你带路吧。”

“不过,你能不能先解除链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钟离,毫不掩饰自己的猜忌和怀疑,“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不习惯被别人探知内心而已。”

钟离的表情不变,而那种将他们联系起来的神秘力量悄然消失。因为解除了链接,他无法感知对方的心情,也猜不透那张平淡的脸下藏着什么样的想法。气氛突然显得有些凝重。

诚然,他对钟离抱有天然的好感,但经年累月的战斗经验却迫使他冷静下来,忽略那份哨向之间的引力,隐藏起自己的真心。达达利亚并不相信虚无缥缈的命运,对他来说,现在的钟离只是一位恰好很合他心意的向导,他们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他跟着钟离出了门。那名士兵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礼,看着两人向走廊尽头走去,踏上层层阶梯。

或许是因为哨兵的直觉比较敏锐,莫名地,他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小年轻挠了挠头,总算想出几个合适的形容词∶商业联姻、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他脸一红,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些大不敬的念头甩出脑海。





达达利亚和向导并肩走在眼里,一路受到无数目光的洗礼。有震惊,有疑惑,甚至还有恐慌。路过一位女性向导时,他听到对方小声地对同伴说:“哦,天哪,娜佳,你快吻吻我,我一定是在梦里……”

她的同伴倒吸一口凉气,狠狠扭了她一把:“嘘,执行官大人看过来了!”

两个人立马正经地向他行礼。达达利亚回以一个毫不介怀的笑容。

钟离背着手,走得轻松自然:“你在塔里似乎很有人气。”

哨兵不置可否,不但没有接话,反而问道:“对了,看钟离先生的模样应该是亚裔,俄语却讲得很不错呢,怎么会想到来至冬?”

他话题转移得生硬,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就这么把陷阱明晃晃地摆在了向导面前,意思是要不要踩进去都全看钟离自己。

钟离很配合地踩了进去:“我曾经在俄罗斯住过一段时间,多多少少会讲一些。至于来这里的原因——我是来出差的。”

“哦,出差啊——感觉之前没见过钟离先生的脸呢。”

达达利亚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像你这样的长相,我只要见过一面就绝不可能忘记。”

“过奖了。”钟离不慌不忙,继续说了下去,“我受友人所托,在中国的璃月塔内就任‘客卿’一职,偶尔会帮着处理事务。这次来既是旅游,也顺带着清扫了一些深渊的人。”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到这个,我倒是能猜到他们派我来的原因了。在中国,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宅邸里生活,虽然会帮忙疏导一些哨兵,但没有进行结合的打算。这次被包办婚姻也无可厚非,看来他们对我‘哨兵绝缘体’的名号很是苦恼。”

达达利亚正观察着他的表情,一听这话,乐了,笑眯眯地说:“那我们还挺有缘。这算不算负负得正?”

“是啊。我前脚刚在至冬塔住下,后脚就有人来找我,问能不能配合着相个亲,”钟离也转过头看他,金色的眼睛带着笑意,“我早就听说过公子阁下的事,只是没想到我们相性这么高,也没料到这亲居然真的相成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果然很有缘。”

哨兵唔了一声,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靴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逐渐放松,不像最开始那会儿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看什么都一幅高度紧张的模样了。或许这也该归功于钟离,他在耳边说话时,声音简直比白噪音还有效。平和、低沉,很好地抚平了他的神经。

达达利亚现在觉得这婚真是结对了,稳赚不赔。

钟离的房间在至冬塔的最高层,他们半试探半闲聊地走了半天,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达达利亚进了门,发现房内装修得雅致到了极点,一切都带着点异国情调,他甚至还看到了一堆价值不菲的瓷器。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被人精心侍弄的花草,觉着这地方可不像钟离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临时住所”,心里的怀疑又悄悄升了起来。

摸过瓷器光滑的表面,达达利亚回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在他的面前,钟离慢条斯理地脱起了外套。

“……”

他没忍住,问:“这是要做什么?”

钟离神色自然:“如你所见,进行深度结合。公子阁下沉疴难愈,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才能永除后患。”

“以及,浴室就在你的右手边,请随意。”

达达利亚直到进了浴室还没回过神。他第一个想法是:有道理,我身上一股子血腥味,连我自己都觉得该洗洗,否则也太不尊重人了。第二个想法则是:现在的向导难道都这么主动吗?

草草洗澡完毕,他随手取了件浴袍套在身上。意外的有点宽松。出门时,他发现钟离也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袍,发辫解开,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侧脸看起来很安宁。

达达利亚心里有些别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吸气,再次闻到了让人昏昏沉沉的香味。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注意到他的靠近,钟离仰起脸:“准备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解钟离的腰带,说:“开始吧。”





事实上,达达利亚恋爱经验为0,在这方面更是没有章法可言,他正一筹莫展,钟离却接过了主导权,用成熟的方式带领着他。然而,心高气傲的哨兵压根没预料到自己会在下面。他试图反抗,而钟离竟然轻易地镇压了他的动作,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个向导。

他说:“抱歉,公子阁下,只有由我主导才能将深度结合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还请你稍微忍耐一下。”

达达利亚和钟离大做一场,尝尽了快乐和痛苦的滋味。他从没品味过这种奇异的快乐,抓着钟离肩膀的手抖得厉害,更要命的是,因为精神链接,他的五感在不会对自己造成损害的范围内变得加倍敏锐——偏偏他嘴又硬,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被钟离睡得很服帖,连喘息声都模模糊糊,透过被紧咬着的手背传出来,急促又短暂,像是害怕被人听见。

他厮杀这么多年,刀剑把小腹捅了个对穿时没哭过,看着关系亲密的手下死在面前时没哭过,现在却差点被无限放大的感官逼得崩溃。钟离的动作很温柔,做的时候满头黑发倾泻而下,盖在他的眼帘上,像是最沉的黑夜。他看见金色的眼瞳,明亮、滚烫,如同不断向他迫近的巨大的太阳,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做到最后,达达利亚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烟花绽放后被烧尽的夜空,那景象他曾经和家人们在大城市里看过一回,耳鸣、头脑发晕,还有掌心相贴时的温热……钟离握住了他的手。

他慢慢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在精神交融的一刹那,他进入了钟离的精神图景。在那里,他看见了一座直指天穹的山峰,山顶是绝非人类能够抵达的高度。四下空无一人,钟离不见了。在头顶的天空,一道视线落下,像是在俯视渺小的他。达达利亚抬起头,向着天空望去——

他退出了精神图景。达达利亚抓住一缕落在脸上的黑发,翻身骑在钟离身上,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别小瞧我。”

那之后,达达利亚在浪潮里浮浮沉沉,只记得自己最后抱住了钟离,仿佛抓住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唯一一块木板。他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双明亮得很残酷的金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躺在床上,身体有点酸痛,但是没有什么大碍,还不至于影响他活动。钟离坐在桌边看书,纤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脖子上还留着几枚红色的不规则痕迹。

达达利亚略一思索,记起那是自己昨晚因为被做得受不了,出于报复心态留下的痕迹。还挺解气的。

钟离这时看向他,点一点头,道:“早上好。”

“早。”达达利亚穿好浴袍爬起来,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愣是没发现自己的衣服,“你看见我那套军装了吗?上面还挂着勋章呢。”

钟离看着书:“我看它有些脏,就托人拿去清洗了,估计很快就会送来。抱歉,我这样自作主张会让你觉得困扰吗?”

璃月塔的客卿显然深谙说话的艺术,一番话说得全然挑不出毛病来,彬彬有礼。达达利亚觉得钟离这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有些傲慢的,毕竟他看起来可不像是诚心感到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总算发现了心里的违和感因何而起:太顺利了。在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向导的关口,钟离真的如同一场及时雨般落在他的头顶,从他们见面、达成契约到深度结合为止,一切都像是早已被人设定好的程序,而达达利亚先前甚至毫无察觉,就这么一路走了下来。这可不仅仅是神秘的“吸引力”就能做到的。

心里是这么想,但他看着钟离,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关系”。

无论钟离有什么目的,现在的他都无法离开他。执行官大人如是想着,一屁股坐在向导对面。再说了,他并不抗拒和钟离的深度结合,与其撕破脸皮两败俱伤,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这份对他有利的合同无限延长。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却发现钟离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好像在看一位有趣的小辈。接着,客卿先生放下书,拿起桌上小巧的盒子,缓缓打开,只见一枚玉戒指赫然陈列在里面,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达达利亚一愣,下意识拒绝道:“戒指就不用了。”

钟离循循善诱:“既然决定做戏就要做全套。同样的,既然结了婚,那么以普遍理性而言,婚戒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达达利亚拗不过他,只好乖乖伸出手来,任由钟离轻巧地为他戴上了戒指。

他举起手,迎着光端详着无名指上的一环玉,嘴里小声嘀咕:“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既不实用,又很昂贵。还是说,大家都喜欢通过靠这种方式来显示财力和爱情?”

钟离沉吟:“这也是一种契约。”

他将视线投向达达利亚的耳垂。哨兵正对着戒指出神,耳垂却冷不防被人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他一惊,转头看见钟离若有所思的样子:“或许还可以添一枚耳坠……”

他张了张嘴,有些僵硬地说:“这算性骚扰吗?”

“我们可是婚姻关系。”钟离对他眨眼。

客卿先生看着他的哨兵像受惊的大猫一样瞪大双眼,然后一条迷你的、生着独角的鲸鱼凭空出现,绕着他的手指一边打转一边发出愉快的叫声,最后还用头撒娇似的拱了一下。

达达利亚:……

“如果我说,我的精神体和我是割裂的,我控制不了它——你会信吗?”

达达利亚故作镇定,心里也纳闷得很:他和寻常哨兵不同,不仅精神海残缺不全,精神体也鲜少出现在人前,简直就如同不存在一样,一如他抗拒一切外来力量的精神领域。别说是钟离了,就连他本人都没见过吞天之鲸这么欢欣雀跃的模样。大概他们的相性真的很高。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不服气,仿佛自己在钟离面前频频出糗,隐隐矮了人一头。他将目光转移到向导精致的流苏耳饰上,眼睛一转,带有挑衅意味地将其勾起,在手中暧昧地把玩了起来。

他眉眼弯弯:“算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能接受——还能向别人显示我们的恩爱呢。”

然后他看见一条细细长长、蛇一般的生物爬上了他的指尖,并缠绕在了上面,头顶还长着怪模怪样的角。

达达利亚在心里默默地想:嗯,看起来比女士那些蛇秀气漂亮多了,不愧是钟离先生。





收拾齐整后,手下携衣服上门,看见钟离脖子上的痕迹,一时间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充满了由衷的敬意。要说还得是他们老大牛,见面当天就秒速结婚光速上垒,别的执行官做得到吗?!想到这里,他也不心疼自己赌输了的那些卢布,而是满心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向其他部队的人吹嘘,免得他们总夹枪带棒地来嘲笑公子大人,说他不久就得退役去做保镖。

达达利亚穿上焕然一新的军装,向钟离挥挥手就回了寝,昂首挺胸。

小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他盼来,如狼似虎,如饥似渴。此时一见室友出现,他顿时一个猛虎扑食扒到了人胸前,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怎么样怎么样?成功了没?好看不?怎么还夜不归宿呢!”

达达利亚但笑不语。

空机灵得很,一看这仗势,再摸摸他干净笔挺的西装,当下就明白了一切。穿着暴露而思想传统的旅行者把脸一红,喃喃道:“你们这进程也太快了吧……”

达达利亚摊一摊手,模仿着钟离的语气淡淡地说:“我们可是合法的婚姻关系,这很合理。”

“佩服佩服。”小空肃然起敬,自叹弗如。

有了达达利亚的亲口承认,加之八卦传播者派蒙的添油加醋,公子成功匹配向导踏入婚姻殿堂的消息在一天内传遍了整座塔。举塔震惊,就连和他不对头的同僚们也闻风而动,心怀鬼胎地要他意思意思。第十一席执行官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地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屋伏特加,看来是想把这群人都给活活灌死。

俄罗斯有句谚语说得好,“не куришь не пьёшь, здоровеньким умрешь.(不抽烟不喝酒,那就健健康康地死去)”。达达利亚深谙及时行乐的道理,当晚拉着一群酒鬼喝得昏天暗地,最后被自己的向导带回了家,留下一堆仍然划拳互殴的好同事。

事实上,爱国敬业的执行官大人并不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整日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恰恰相反,他外出跑业务的频率甚至成了以前的三倍有余。后勤部的文职工作者们叫苦连天,加班加得连轴转,每到深夜时分,整个办公室就会充斥着加班人的悲鸣。

显然,仗着结了婚有对象做疏导,达达利亚现在一个人能顶十个人使,简直恨不得把过去七年欠下的架都在一夜之间打完。如此高强度地作战后,他不仅不累,反而精气神都好转了许多,倒是文职人员们黑眼圈深重,吐槽他简直违背了人类身体的运作机制。

直观一点来看,达达利亚的日程安排具体如下(此处感谢钟离的数据支持):起床;打架,打架,打架;吃饭;打架,打架;找钟离睡觉。

在这种军事化作息下,他和钟离的感情有了不小的进展,两人甚至还能头靠着头一起谈星星谈月亮,从诗词歌赋一直谈到人生哲学。有一次,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一进房就面朝下栽进沙发里,醒来后发现自己枕在向导的大腿上,被温和的精神力包裹、洗涤。普希金的诗句悄悄钻进他耳朵里:

“啊,不,我没有活得厌烦,/我爱生活,我要活下去;/这心灵还没有完全冷却,/尽管我的青春已经虚掷。……”*

后半段他没听清,只是觉得很安心,像是躺在至亲的怀抱中一般。达达利亚闭上眼,沉沉地睡了下去。

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他难得给自己休了一天的假,和钟离待在家里当闲人。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钟离念诗,他靠着钟离的肩膀小憩。

突然的,钟离问他想不想要一个配套的耳坠,达达利亚靠在他身上,享受着精神力的抚慰,懒洋洋地说:“行呗,反正先生难得掏一回钱,我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呢。就当我舍命陪君子了,你动手吧,我不怕疼。”

钟离却不急:“先不说这个,上次送你的诗集看了没有?”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想起那本书的封面,就感到耳垂传来钻心的疼痛。那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侧头,只见钟离把那枚耳坠刺了进去,此时正亲昵地捏着他的耳垂,冲他悠悠地笑呢。





两个人和平共处了一个月,逐渐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惯,也开始适应这种同居的日子了。比如,达达利亚知道钟离喜欢养花弄草,喜欢饭后拉着他去僻静的公园里散步,还知道他有起夜的习惯。

钟离睡眠的时间很少,在没有爱可做的夜里,他往往躺到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这时,他会轻手轻脚地起床,摸着黑给自己泡一壶茶,然后就一直在桌旁坐着,背靠椅子,一口一口地喝茶。也不干别的什么,就是坐在那里,长久地、深远地发呆。

有一次,达达利亚好奇地询问了原因,钟离便淡淡地表示自己一直都是这样。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单纯睡不着觉罢了。

他更加好奇:“那你就这么干坐着?”

钟离摇摇头:“非也。我会回忆一些过去的事,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听起来就像个老年人一样。”哨兵边穿衣服边笑,语气轻松促狭。钟离给他整衣领,眉梢的笑意很动人。

但平静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协议结婚的第二个月,女皇下了逐客令,请滞留俄罗斯的客卿先生立马回国,顺便也把达达利亚带去跑跑业务。

达达利亚不解其意,倒是散兵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大笑,怪里怪气地说:“真是自作自受!请我们伟大的末席执行官好好享受蜜月时光,免得再吃后勤部的投诉状——啧啧,瞧瞧这些小纸片,简直摞得有山那么高。”

他无视了散兵的嘲讽,问女皇具体任务是什么。女人凝视着他,面若冰霜,不带感情地报出几个据点。达达利亚用心记下,暗道这任务对他而言未免太轻松,难道真像散兵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放他出去度蜜月?

推门离开前,他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十一席,我需要你利用好现在的身份,打进璃月塔内部,为我摸清楚他们的底细。记住,你是兵刃,不要对目标生出不必要的感情。”

达达利亚欣然应允。虽然他在心里有些小小的抱怨,觉得当间谍太无聊,又有一丝丝背叛钟离的愧疚感,但这些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看着不远处向自己走来的身影,他用力招手,笑得张扬开朗。心如止水。

钟离也笑着对他点点头:“女皇约见我,说是有事嘱咐,还请公子阁下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悠悠踱进会议室,除达达利亚以外,所有执行官都向他投来审视的、警戒的目光。女皇和他视线交汇,一阵无形的较量后,她先开了口:“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们早已拟定计划,我不需要意外的变故。”

钟离背着手,神情和她一样冷淡而严肃:“我想当一个正常人,仅此而已。”

女皇直视他的双眼,冰雪般的脸庞上闪过了又像嘲讽又像无奈的神情。

“那可不容易。”她说。

通过精神链接,钟离清晰地感应到了他的哨兵愉悦的心情。想象着青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哼歌的情景,他勾了勾嘴角,说:“谁知道呢。我要去度蜜月了,回见。”

当天下午,他们两个乘上开往中国的飞机。达达利亚掏钱包机,并拒绝了所有服务。起飞前,达达利亚想起过会儿的巨大噪音,有些心惊胆战地捂上了耳朵,这算是他潜意识的动作。但预想的尖锐声响迟迟没有出现,在安静的头等舱里,向导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像盛满了流动的黄金。

那些困扰他的声音都消失了,而他靠着钟离的肩膀,短暂地做了一场美梦。





下了飞机,达达利亚看了眼导航,发现最近的一个据点正好就在机场附近。他们的行李都是托运回国的,就连他的两柄刀都差点被托运了,谁叫中国对管制刀具查得格外严,他靠着哨兵的身份才勉强拥有持械的特权。达达利亚来去一身轻,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自然想抓住机会好好完成任务。

他对向导一挥手,简单交代了一声,赶着要跑去执行任务。钟离解除了对五感的限制,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他注意时间,不要在外面杀疯了,他初到中国人生地不熟,到时候容易迷路。

说着,他在达达利亚手机里敲下一段地址,交代道:“还有,晚上回来要小心些。”

达达利亚有些稀奇:“难不成你们中国人真的都会Chinese Kung Fu?”

钟离摇摇头:“我是叫你小心伤着了普通人。”

至冬执行官一摆手,兴冲冲地就往目的地赶。

例行公事捣了深渊的又一个据点后,达达利亚站在郊外的野草地里,月光流水似的漫过他身,他这才恍觉夜色已深。达达利亚抽出双刀一甩,血溅了一地,月辉洒在冰蓝的刃面,残忍又美丽。他蹲在地上,对着深渊生物奇形怪状的尸体发了会呆,起身前还想着:钟离今夜会准备什么样的夜宵呢?对了,要不要给冬妮娅他们带点中国土特产?

他挑了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道,走了半天,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车上,司机正想着收工回家,不料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当下就来了动力,想着这里离市区挺远,跑完这一单可就能好好赚一笔了。

等车开近了,灯一照,他吓得差点连方向盘都握不住:原来这客人浑身是血,手持利刃,刀面上的鲜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他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脚踩油门就想加速驶过去——司机并不怀疑那些血的真假,因为对方刚刚看过来时,他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感到腾腾的杀气……

他刚生出逃跑的念头,那杀人魔却是不见了踪影。接着,窗外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大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的青年看向他,眯起眼睛,温和地说:“晚上好,介意载我一程吗?”

司机哆嗦着嘴唇回:“Hello,how are you……”

然后他就看见窗外的人明显一愣。长着外国面孔的青年再次叩了叩车窗,他战战兢兢地摇下窗,对方把闪着光的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上面是一段用汉字表述的地址。

司机不敢说话,开了门锁就放这位凶神上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达达利亚和他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笑,男人瞬间被吓得魂飞天外,满后背都是冷汗,好悬没把车带到沟里去。

达达利亚托着下巴看了一路风景,看着窗外的树木渐渐变为高楼,一切声响都在他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汽车引擎声、陌生的语言、嘈杂的车载音乐……很吵。他皱了皱眉,司机立马上道地关闭了刚刚打开的音响。

他意识到车开进了闹市区:难道钟离平日里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就在这时,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看来是抵达目的地了。达达利亚付完账,看到他表情里带着点心虚和释然,突然猜到了什么。

他一挑眉,拉开车门,十几支枪齐刷刷地指向他。

来自至冬的哨兵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很是配合地举起了手。





钟离来局子里接人,办理手续的警察看着他欲言又止,悄声说:“这位先生,你真的不是被他威胁了吗?”

温和有礼的向导想了想,把自己在俄罗斯办的结婚证掏出来,一本正经道:“不,这是我的伴侣。”

在一片复杂的眼光里,他向达达利亚伸出手,领了自己的哨兵出门。

钟离垂下眼睛,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审讯室里,达达利亚戴着手铐,身边围着整整十位警官,个个都是幅提心吊胆的模样,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暴起杀人。

钟离从他们手里接过人时,听见有人小声说:“真的没搞错吗?他给我的感觉简直就和深渊里的怪物一样……”

走出警局时已是后半夜,都市依然繁华喧嚣,他体贴地为达达利亚屏蔽了大部分声响,两个人手牵手并肩走在街上,氛围很好。

达达利亚想起方才的经历,撇撇嘴抱怨:“可惜我不会说中国话,想好好解释都不行。”

钟离嗯了一声,道:“至少你知道打电话寻求帮助。就这一点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达达利亚。”

“哦?听先生这语气,你似乎觉得我会做一些很过分的事。”哨兵失笑,“在你眼里的我是那种嗜杀成性的疯子吗?钟离先生,工作时间外的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我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

钟离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没关系,毕竟我经常被当做坏人嘛——不对,我可能确实是坏人——说起来,刚才在警察局,我掏手机的时候,他们可能以为我是在找凶器呢,差点就开枪了!”

说到这里,达达利亚笑得愈发欢快:“但我有自信躲掉。钟离先生,你们中国老百姓可不简单,有勇有谋、演技高超,居然开车把我送进了局子……我还真就被骗过去了!就这样一群人,我可伤不到他们,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我这个外国友人吧。”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他对着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几辆车出神,觉得世界真是安静得让人不适应。偏过头,钟离的眼神落在他脸庞上,很坦然。

他说:“公子阁下不妨再信任我一些。”

达达利亚愣了一会,明明做过了那么多让人面红耳赤的事,他却还是对钟离这句话感到不好意思。他抿抿嘴,压下心中的异样,说:“好啊,不如就从改变称呼开始吧——你说呢,钟离?”

回程路上的月光很亮,钟离在光里笑得很好看,说:“好,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在钟府小住几天,最终还是狠下心,毅然决然拒绝了同居的提议,对方问他是不是住不习惯,他心里惦念着那张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大床,嘴上却只能昧着良心说不喜欢。

没办法,他毕竟是在外公出的社畜,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搬出钟府的前夜,达达利亚含泪吃了两大碗馄饨,差点就舍不得走了。

他提着行李进了璃月塔,向管事的申请了一间宿舍,上面知道他是钟离的配偶,办事效率快得离谱,刚提出申请没多久,这钥匙就分配到了他手里。更巧的是,他居然再次和小空成了室友。

看到那头金毛的瞬间,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空正对着妹妹的相片伤神,连好伙伴进门都没发现,等到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才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看着达达利亚。接着,小空热情洋溢地给他拎包拎箱子,而他搂着好室友的肩膀,说为了庆祝他们的重逢,今天晚上一定要喝个痛快。当然,他喝酒,小空只配喝果汁,谁叫他看起来像个未成年。

两个人对酌到深夜,小空的果汁里加了酒精,害他更加惆怅,撑着脸唏嘘不已。他两眼迷瞪地看着达达利亚:“婚后生活怎么样?”

达达利亚给自己又满上一杯酒,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хорошо(很好).”

小空看出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一时间挺佩服那位璃月的客卿,达达利亚谈起对方时,脸上的高兴不似作假。虽然他本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但他早已接受了钟离的存在,就像是一块终于被捂化的冰,尽管在手心里依然冰凉,但慢慢的也会因为体温变得温暖。

小空想了想,最后也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转头在自己床铺里到处摸索。

“喏,拿去给你对象织件毛衣吧,天马上就要冷起来了。”他严肃地把东西塞进哨兵手里。

“还有,你也该学学中国话了,毕竟都结婚了,以后少不了在两头跑……”

达达利亚收下毛线球,也一脸严肃地说没问题。

这天晚上,他没有提前通知钟离,大半夜的带着身酒气登门拜访。钟离打开门,哨兵踉跄着栽进他怀里,被稳稳地接住。男人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达达利亚?”

他下意识蹭了蹭钟离的手,又因为手套粗粝的质感皱起了眉,精神体再次顺从本心出现,和钟离那条蛇形生物纠缠在了一起。

“钟离,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手里拿着毛线球,表情认真,“你能不能教我讲中国话?”

向导看着他,低低叹了口气,扶着半醉半醒的哨兵进了屋:“行。你先歇着,我给你做醒酒汤。”

达达利亚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他的耳朵动了动,甚至能分辨出钟离的每一个举动。他把钟离脱下的外套披在身上,很暖和,还带着向导的信息素气味,一种清淡的、香木燃烧时的气味。非常好闻。钟离端着汤碗靠近他时,达达利亚正在梦境的边缘,毫无知觉,等被人用勺子喂着喝下了半碗醒酒汤,他才咂咂嘴,清醒了一些。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达达利亚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默默地想。他开始对钟离失去戒备,假如对方想害他,仅仅凭这一碗汤就能夺去他的性命。

正这么想着,钟离伸手为他擦去嘴角的水渍,问:“为什么盯着我?”

达达利亚思索片刻,道:“我在等你教我中国话呢。”





钟离是个好老师,教学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甚至于身体力行。达达利亚记性好,付出些小代价后更是痛定思痛,不多时便触摸到了汉语的门槛,足够进行简单的表达了。

他把小空当做训练对象,用每天一顿饭的报酬请到了日理万机的旅行者,没事就在宿舍里鼓捣他的口语,渐渐讲得流利了不少,只有在读几个词时脸上会浮现可疑的红晕。小空心里奇怪,问他怎么了,达达利亚罕见的在他面前吞吞吐吐、闭口不言。

他捂着嘴,在心里小声嘀咕:钟离绝对是故意的,念错就念错,干嘛让我张嘴看舌头……

作为俄国美少年,达达利亚凭脸杀进璃月塔,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性格开朗又出手阔绰,很快就在塔里混得风生水起,就连他那有些大舌头的发音都成了闪光点,一时风头无二。钟离和他走在塔里,一路都能听到“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的祝福声,他都疑心达达利亚是不是砸重金买喝彩,包下整座塔的人来逗自己开心。好嘛,现实版烽火戏诸侯。

达达利亚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每天都在手机上汇报工作。比如云先生一出戏引得钟离(用他的钱包)一掷千金;刻晴夜以继日地加班终于积劳成疾,委托钟离帮忙代理公务;胡桃因钟离终于傍上新大款不再刷她的卡,高兴地在塔外放了整宿的烟花,并在第二天收到了失眠哨兵们的投诉信……

他在大群发消息,开始几天谁都没有搭理他,达达利亚锲而不舍地坚持了一个星期后,系统提示他已经被“管理员女士”移出群聊。与此同时,女士跑到他的小窗极尽恶毒之语,最后留下一句“你的任务结束了,秀恩爱死得快。”

达达利亚视若无睹,继续在小窗给女皇发更加机密的情报,毫不掩饰自己故意在同僚面前显摆的心机。放在平常,女皇从来不会有所回应,这次却破天荒地发出了一条讯息。

[女皇]:钟离是否已经察觉你的行动?

他想了想,认真地敲出回复。

[公子]:没有,他对我很信任。

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窗口弹出钟离的图片消息,他点开一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腌笃鲜。达达利亚嘴角微微勾起,正要收回手机之际,顶端又弹出了来自女皇的新消息:

十一席,你的任务变更为寻找摩拉克斯的下落。

他还活着。





摩拉克斯,一个存活于世的传奇。

目前,公众接受度最高的说法是“摩拉克斯”并非具体的个人,而是一个世代沿袭的群体,象征着绝对权力与威严,秩序与永恒。达达利亚甚至觉得这更像一种宗教,只是更加俗世化,也更加具有威慑力。毕竟神明不一定能及时降下惩戒,摩拉克斯却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城市(详见《岩神传》第二十八章第十四至十六小节)。

传说,在四百年前那场旷世持久的战争中,摩拉克斯只身镇压了无数怀有异心的哨向,为世界带来和平,于是高塔自地上升起,这是人力而成的巴别塔,不为登天,只为把天挪到地上来。再后来,六位同样拥有神力的哨兵住进塔中,哨向和人类和平共处的时代就此来临。

传说,在摩拉克斯的眼角有鲜血凝成的红痕,无法隐藏,无法洗去。

传说,战乱平息后,无数平民建立起神像,匍匐着祈求恩惠,而有人的愿望居然真的显灵,摩拉克斯的神力足以活死人肉白骨。

传说……

以上种种传说都唬人得很,达达利亚倒是不怎么相信,觉得其中不免有点艺术加工的痕迹。假使摩拉克斯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么他必然不是人类,可如果不是人类,那他又能是什么呢?难道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神明不成?

作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达达利亚没有信仰,他只信自己。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摩拉克斯真的是神,也必然存在弱点,必然能被打败。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所不能的。

而且,就以他这次度蜜月的经历来看,人们的敬畏似乎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持久。破除封建迷信的风一吹,摩拉克斯的神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少数在野外留存。达达利亚曾经见过一尊,在没过膝盖的荒草间,石像的身躯倾倒在地,面庞破碎。他和那双石头雕出的眼睛对视,看见千年的时光被风轻轻吹散了。

就在一年前,璃月官方发出一纸通告,正式宣告了摩拉克斯的死亡与一个旧时代的结束。

这则消息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人们仍然处于震惊中,然而女皇却说摩拉克斯并未死亡……

他給钟离回了句抱歉,说自己今晚要加班,估计是尝不到腌笃鲜了。

[钟离]:好。
[钟离]:菜放在冰箱里,你早上回来可以吃。

达达利亚擦洗着锋利的双刀,眼中迸发出光芒。

无论如何,他想找到摩拉克斯,然后——

打一场。





为了收集情报,达达利亚更加频繁地出任务,甚至开始审讯敌人。他以前从来没有和深渊生物交流过,一来是觉得没可能,二来也是觉得没必要。可他却在最近的战斗中发现了异常:深渊的生物同样拥有思维和交流能力,甚至比人类更加富有情感。

达达利亚觉得事情渐渐有趣了起来。于是他的调查越发深入,希望能从深渊中发现真相。

这天,他在任务结束后过于冒进,孤身追击,最终受了敌人的暗算。埋伏他的人布下天罗地网,用孤注一掷的攻击重创了他的精神图景。达达利亚精神海暴动,那阵冲击如海上飓风般扩散,大肆破坏。他失去了理智。

当他回过神时,那些来自深渊的怪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残肢、尸体与泼洒的鲜血。那名袭击他的向导被他卡着脖子提到空中,面罩滑落,露出一张因痛苦而涨红的脸。一张属于人类女性的清秀的脸。

他的头依然在隐隐作痛,如针扎般的痛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达达利亚把对方丢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向导看向他,忽然几近癫狂地大笑了起来,眼泪和血一起渗进地里:

“多么可悲啊——明明是我们的同类,却甘愿被敌人利用,反过来铲除我们……他居然死在了你这种人的手里!我怎么甘心——喂,兵器,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或许在你眼里,我们是怪物,是疯子……”

“但我告诉你:我们跟你不一样,是真正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般,深渊向导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彻底没了生机。达达利亚看到她紧握着吊坠,上面镌刻着花的纹路,相似的纹样他似乎在哪儿看过。假如他的记性再好一点,或许能想起那位死在他刀下的黑暗哨兵。可他的头疼得厉害。再说了,达达利亚杀过的人那么多,又怎么记得清呢。

在达达利亚意识的最后,他看到了一双鞋停在眼前。他竭尽全力地抬起头,看见钟离金色的眼睛,如一潭静水般倒映出他的模样。

为什么钟离会出现在这里?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贾克斯从硬邦邦的小木床上爬起来,脸被炉火烤得红彤彤的,像早市上新鲜漂亮的红苹果。他们的床很小,稍微伸展手臂就会碰到彼此,尽管他已经把动作放得很轻,但冬妮娅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吵醒了。女孩揉着眼睛起了床,乖巧地套完衣服后坐在床边发呆,小小地打着哈欠。

安东坐在桌旁,小腿轻轻晃荡,渴望的眼神时不时望向厨房;托克还小,缩在床的一角熟睡,手里紧紧地抓着被角。阿贾克斯给他们一人一个早安吻,接着走进厨房帮助母亲做早饭,熟悉的香味很快飘得满屋子都是,简直能把墙皮都香酥了。

母亲蹲下来,爱怜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亲爱的,去把弟弟妹妹们都叫醒,托克又赖床了,对吧?然后我要请我们的阿贾克斯替我去一趟林子,喊爸爸他们回来吃饭。他也真是的,一大早就这么折腾,带着大家去打猎啦。”

“好!”

她语气嗔怪,眼睛却溢满笑意。阿贾克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他先是轻轻摇醒了托克,然后将毡帽往头上一套,系好带子,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男孩像只快活的小鸟似的飞向雪林,雪已经没过了膝盖,风把他的鼻尖吹红,他简直是一路从雪里游过去的。阿贾克斯前进着,用天真而好奇的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他知道这里的呀,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俄罗斯僻远的小镇,一年四季都下着无休无止的雪。一望无际的雪原、温暖的小木屋还有平静的生活,这就是他所熟悉的一切。

然而,当他靠近雪林时,一个怯弱的声音在心里悄悄响起,说:“林子里有很可怕的东西,不要过去好不好?”

为什么呢?阿贾克看着眼前的雪林,似懂非懂。他明明可喜欢陪父亲一起打猎了,虽然猎枪的声音很吓人,从动物身体里流出的血很可怕,但他觉得这一切都隐隐吸引着他,像一个邪恶的征兆,一场刺激的冒险游戏。他还知道,在林子的尽头有很大的一片冰湖,他总喜欢在那里冰钓,听父亲讲起那些奇妙的故事。

可他现在下意识地感到恐惧。直觉告诉他,那个声音说得没错,只要走进林子里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一旦这件事情发生,他就会失去现在幸福的一切了……

阿贾克斯收回了脚,在林子的入口处久久伫立。

“爸爸——”他喊,“你们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震落了树梢的雪。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模模糊糊。阿贾克斯惊异不已,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但对方的腿有那——么长,轻轻松松就来到了他面前。

男人有黑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睛,衣服单薄,看起来又威严又漂亮。他在男孩身前蹲下,用好听的声音问:“阿贾克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贾克斯警惕之余带着点好奇地发问。

男人轻轻地笑了,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阿贾克斯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来叫爸爸他们回家吃饭……”

“为什么不进林子里找呢?”

“因为,进去后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看着对方的金眼睛,茫然地回道。

男人没有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这时,他的父亲扛着一头鹿从林中出现,后面跟着同样收获满满的家人们。阿贾克斯如释重负,却见他们仿佛对男人的存在毫无知觉,径直向他走来——

下一刻,父亲穿过男人半透明的身体,单手抱起了阿贾克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哎哟,我的阿贾克斯,天使啊,是你妈妈派你来的?瞧你脸都冻红了,在外面站了多久?走吧,我们今天搞到了不少好东西,晚上可有的期待咯——”

他们在雪地里走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达达利亚看着父亲肩上的鹿,和毫无生气的黑眼睛对视,突然感觉心头一窒,仿佛无法再承受那双眼睛的指责。他忍不住回头,而那个奇怪的幽灵仍然站在原地,对他微笑。迎着阿贾克斯的视线,男人的嘴唇微动,似乎轻声说了些什么。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也能听到幽灵温和的声音。那个声音简直就像是从他心里传出来似的。

他说:明天见。我在这里等你,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开始每天和幽灵见面。

男孩对这种超自然现象抱有一万分的好奇,甚至对幽灵出现的原因做了理性的分析。

“我觉得我大概是疯了。”阿贾克斯正色道。

男人无奈地看着他:“你的精神很正常。”

“可是那些疯子也都觉得自己是正常人啊,我以前就见过一个,他说自己是从深渊里跑出来的,但谁都知道:深渊里只有吃人的怪物。怪物怎么会像人一样能说能笑呢。所以,光看一个人的外貌是看不出他的精神状态的,你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幻觉!”

讲到这里,阿贾克斯叹了口气:“不过……算了,反正只有我能看到你,那就当你是我的幻想朋友吧。对了,你有名字吗?”

“我叫钟离。”

“‘钟离’?”他重复了一遍,用弹舌音念出了钟离的名字,“好吧,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不是我的幻觉了,毕竟我可想不出这么拗口的名字。”

钟离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如果你既不是幽灵,也不是我的幻想朋友,那你究竟会是什么呢?”

钟离认真地回答:“其实,我来自未来的世界。”

“真的?那我长大以后是做什么的?”

“你进了至冬塔。”

阿贾克斯的眼睛微微发光,很快又黯淡了下来,看起来又期待又不敢相信:“我们一家都是普通人……”

“但你还是成为了非常了不起的人。”钟离对他眨眨眼,神色里难得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是这样吗?”阿贾克斯有些害羞地红了脸,他埋进钟离的怀抱里,“总感觉钟离先生很了解我,我们在未来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钟离摸了摸他的头:“不,我们在未来结婚了。”

“这个我知道!结婚就是像我爸爸和妈妈那样,两个人组建起家庭,然后一起生活。先生,你是个好人,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说不定已经喜欢上你了!”阿贾克斯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说着,趴在钟离的肩头,兴致勃勃地把玩那枚精致的耳饰:“那,先生,既然我们这么要好,你为什么总不肯来我家做客呢?外面多冷啊,这里一年四季都刮风下雪,你还穿得这么少,房子里面可要温暖得多了。”

“因为门被关上了。”

“门?”

“是啊,门。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契约,而进入别人家需要主人的许可,这也是契约。假如门关着,人就无法进入,因为他们不受主人欢迎。”

“那你为什么不敲门呢?就算大家都看不到你,也有我给你开门啊!”

“谢谢你,但时机还没到。”钟离点了一下他的心口,“等你真正愿意接纳我的时候,门自然就会开了。”

他起身,从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男孩:“时候不早了。回去吧,阿贾克斯,别让家人们担心你。”

阿贾克斯对他招了招手,发现黑夜不知何时降临在他们中间。他回身,兴高采烈地向温暖的小木屋跑去。





第二天,他在雪林外等了整整一个早上,最终发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钟离消失了。

阿贾克斯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对着院子里的水井大喊大叫,那个自称是他结婚对象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像真正的幽灵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他背后,冬妮娅悠悠地问:“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他专心致志地翻开地毯的一角,闻言回过头,烛火把妹妹的脸庞照得很陌生,像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晃了一下神:冬妮娅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我——呃,我在找一个人。”

“谁?”

“他叫钟离,黑头发金眼睛,长得很好看。”

“真奇怪呀,不仅仅是我们家,整个镇子、整个俄罗斯都不会有这样的人。哥哥,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说不定你是在梦里看到他的呢。”

冬妮娅走到他的背后,亲昵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别找那个人啦。”

“听我说,哥哥。等雪再小一些,我们就可以带上安东和托克去冰钓,去镇上找阿廖沙他们一起玩,玩那种从楼上往雪堆里跳的游戏!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怎么也不敢跳,你就在下面站着,大声喊‘冬妮娅——我的好女孩,跳下来吧,有哥哥接住你!’然后我就往下跳,你也真的接住了我!哥哥,你还说长大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温暖的地方旅游……在那里没有雪,没有风,花像不要钱一样开了满地。”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但是,阿贾克斯哥哥,这样平静的生活不好吗?外面很冷,很恐怖,只有这里是安全的。我多么怕你丢下我们,跑进风雪里,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我不想要那么多愿望了,哥哥陪在我们身边,哪也不去好不好?”冬妮娅向他伸出小指,“我们来勾指起誓吧。”

阿贾克斯静静地听着,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些幸福热闹的光景。火炉燃烧着,噼里啪啦。妹妹背着光,用纯洁美丽的眼睛乞求他留下,只要他伸出手,轻轻一勾,点头应许,这样普通又珍贵的时光就会一直维持下去。

在冬妮娅期待的表情里,他郑重地摇了摇头。

女孩看着他,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给冬妮娅擦眼泪:“对不起,冬妮娅。那个人说过,我未来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哨兵,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找到他。”

“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你们。”

烛光照耀着冬妮娅的发梢,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既悲伤又欣慰,这让她的五官出现了微妙的违和感。女孩收回了手。她指了指门的位置,久久地、深情地凝视着他,然后她将阿贾克斯的脸颊吻了又吻,说:

“那个人在林子里等你。……林子里的东西很可怕,你一定要小心。”

“推开门吧,我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阿贾克斯跑出了家。今天俄罗斯的风雪格外凛冽,仿佛藏着千万把锋利的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肌肤。奔跑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每走出一步,骨骼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爆破声。阿贾克斯逐渐抽条出了少年人的模样。

他在肃杀的林子里跑着,喘息着,大声呼喊着钟离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声传来。就连风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声响都在这一刻隐匿,他听见自己沸腾的心跳。当他走到又一个转角时,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砸在他心上:

就是这里了。他想。

紧接着,阿贾克斯脚下一空,在失重感中不断下落。

他砸进了一堆奇异的东西里。黑暗蒙住了他的眼睛,四周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阿贾克斯什么都看不清,只得凭感觉分辨身下的东西:有的柔软、有的僵硬;有的粘稠,有的干燥;有的散发出恶臭,有的冒着血的气味。他很熟悉这种气味,当雪化开,露出在冬天里冻死的野兽的尸体时,那种味道就是这样的。那是死亡的气味。

阿贾克斯的嘴唇颤抖着,隐约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当他的眼睛能够适应黑暗后,他终于看清了身下横陈的无数具尸体——恐惧摄住了他的心灵,阿贾克斯尖叫出声。就在这一刻,所有尸体似乎都复生,睁开眼向他看来,那些死去的面容活过来,变成千万张阿贾克斯的脸庞。他甚至觉得有手抓上自己的脚腕。他在遍地的尸体里前进,用腰间的短刀砍断伸向他的手,掌心是冷却的皮肤。地狱之门仿佛就在这一刻打开,这是只为他一个人打造的地狱。

阿贾克斯不知道自己在尸海里行走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时,他的身上全是脏污的痕迹,短刀也早已锈迹斑斑。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如海洋般连成一片的幽绿光芒。

在死寂的地底,他看见无数高大冰冷的容器林立,那里面孕育着此世无法容存的畸形与恐怖,除了扭曲的怪物外,还有——人类。面容平和、宛如陷于最深的梦中的人类。

“小鬼,你是从哪儿溜进来的?”

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他从震撼中回过神,下意识用短刀向后刺去,却被对方扣住了手腕,反过来将刀抵在他的腰间。

“不错,还挺警惕。不过你最好还是死了这份心,我是说——你太弱了。就算拿着凶器,你带给我的威胁也不会比沙滩上的小螃蟹更多,而我只要轻轻一用力,砰,你的蟹钳就会被捏碎。是不是很吓人?

“乖,现在我说,你听,懂吗?”

阿贾克斯不说话,竭力克制自己的颤抖。

“看到这些‘实验品’了吧。”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实话,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鬼地方,看到他们的瞬间可是被吓得不轻。人类真是可怕啊,比虎狼更凶暴,比毒蛇更残忍,比怪物更像怪物。小男孩,看看他们——”

她搭着少年的肩膀,轻声呢喃:“假如世界上有这么一样东西,长着人类的外貌,说着人类的语言,有着人类的思维,甚至能像人类一样去爱去憎恨……那么,有谁能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不是人类呢?”

他忍不住开口:“就算这样,这些东西也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地底一时间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静得可怕。阿贾克斯猜测背后的人此刻心绪不佳,因为那把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衣服,刀尖抵在皮肤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是吗?”对方喃喃着松开了他的手,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就让我们来做一个选择题吧。”

装满绿色液体的针筒出现在他眼前。女人扭过他的头,贴着他的脸颊,用亲昵的语气说:“虽然我很讨厌这群疯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疯得很天才。既然你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了,那就让我们来看看——”

“你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呢。”





一万把火焰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破体而出。阿贾克斯倒在地上,脸庞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形了。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哀鸣,阿贾克斯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嘴角在开裂。身上的皮肤一寸寸崩塌、重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缝隙跑出来,他的头里有无数虚幻的絮语,每一道都像针一般刺痛他的神经。在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怪物们围拢在身边,对着他露出狞笑。

在这种烈火烧灼的苦难中,他突然想起了消失的钟离。

怪物们的脸庞开始变得熟悉,他看见无数双怨毒的眼睛。他们扑上来,撕咬他,拉扯他,质问他:为什么杀死我?为什么我们必须死?为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地行走在人群中?

我会变成怪物吗?阿贾克斯模模糊糊地想,灵魂仿佛超脱在躯体之外,平静地看着受苦的自己。那钟离先生呢?他没有实体,肯定能平安无事吧?

手脚越来越冰冷,阿贾克斯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失。就在这时,一种空灵而悠长的声音穿破了一切,那声音像是咏叹,像是悲歌,一路如箭般径直射入他的脑海。他混沌的意识被猛然擦亮了——一道声音温柔地响起:我希望你能更加依赖我一些。

他喊出那个名字:“钟离——”

火焰熄灭了。

有什么人正站在他的身前,悲悯地、温柔地投下视线,有如永恒屹立的山峰。

他睁开眼,蓝鲸如天幕般自他的头顶游弋而过,空气中浮现出虚幻的水波,世界被柔和的蓝色吞没,一切黑暗和幻觉都如潮水般退去了。他再次听见鲸鱼鸣叫的声音。少年愣愣地抬起头,注视那巨大无垠的存在,如梦似幻。

钟离向他伸出手,说:“达达利亚,你该醒来了。”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的瞬间,他回想起了一切。不合时宜地,女皇的话语出现在他耳边:

走上前来,我的士兵们。如今你们汇聚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我们崇高的事业。为此,我要你们背弃信仰,背弃慈悲心,背弃一切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将刀枪对准敌人,并始终牢记这样一件事:为了我们伟大的祖国,为了我们的使命,必须有人流血,有人牺牲,有人甘愿赴死。士兵们,抬起头,让我看见你们的眼睛——是了,我不需要贪生怕死的懦夫,也不需要你们效忠于我。现在,我只要你们宣誓,以战士的尊严宣誓——

永远铭记于心。他在心里轻声念着,然后坚定地握住了钟离伸向他的手。达达利亚听见心里有一扇门被推开的声音。向导的嘴角微微勾起。

梦境于此破碎了。





刺眼的光线。

达达利亚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看见钟离的脸近在咫尺,或者说近得实在有点过头,嘴唇都贴着嘴唇了。他的身下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大床,头顶则是雅致的天花板,嘴唇上——是钟离。他的向导。

他默默地想:嗯,我估计还在梦里。

说来也奇怪,之前做了那么多遍,多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独独没有接过吻。而现在,他居然就因为这么一个轻巧的吻而害羞,达达利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钟离慢慢撑起身子:“你看起来很吃惊,但我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达达利亚,三天前你遭遇袭击,精神受到敌方向导重创,并且被紊乱的精神力被困在了梦境里。因此,我必须以一些特殊手段作为媒介,这样才能成功进入你的梦中。”

这个特殊手段指的就是亲嘴。

达达利亚本来还没多想,此时被人这么一解释反倒起了兴趣。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这可是我的初吻。”

说着,他低下头,面上消沉伤心,实则十分期待钟离的回应。然后他就听见对方带着笑的声音:“我也是。”

他抬头,发现钟离笑得如雪后初霁。非常好看,不如说好看得过头,反而有些吓人了。钟离不紧不慢地从哨兵身上起来,下床,动作自如地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碗粥。

他严密而规律地舀粥,达达利亚机械地喝,倒也没有身为病人被服侍的尴尬,只是放空了大脑看钟离的脸,下意识在心里想粥里加了什么料:虾仁、青菜、香菇、生抽、料酒、盐……还挺丰盛。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达达利亚胃里好受了不少,坐在床头看手机消息。不出他所料,小空整整三天没见到他人,急得一连轰炸了他几百条消息。他心里觉得好笑,乐呵呵地给人回信,还对着自己的向导拍了一张照片:钟离坐在床边削苹果皮,手法赏心悦目。

[伙伴]:……

[系统提示]:你已经被对方拉黑。

他知道小空一时气结才作此举,估计之后少不了一顿金钱攻势,但这些事得先放一放,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钟离的背后,他悠悠地说:“钟离,就像你在梦境里看到的那样,因为那针药剂,我被转化成了哨兵,得到了之前无数个夜里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力量……那时候可真难熬,现实里从来没有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幻想朋友,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三天,却感觉过去了有三个月。太痛了,头和身子像被割裂了一样,我不得不靠做梦来逃避现实,千百次地想着家人们的脸,咬碎了牙齿也要活下去。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变成那些尸体中的一员。”

“然后至冬塔的人来了。他们带走了我,说这是一场将普通人转化为哨向的实验,而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因为这次实验,我的精神域与其他人不同,永远狂暴且残缺,钟离,我每时每刻都能听见海浪咆哮的声音——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能履行和冬妮娅的约定。”

达达利亚敞开心扉讲了很多话,滔滔不绝,好像是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过去对他和盘托出。钟离这时削好了第二个苹果,塞进他手中。

他看向钟离,眼神很坚定,里面的阴云和寒霜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暴雨后明净的天空。

“既然夺走了你的初吻,那我就必须负起责任啦。”

“我们把契约的时间再延长一些吧,钟离。”





房间里回荡着清脆的咔嚓声。达达利亚盘腿吃着苹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离看。他本意是想调情(显然,他觉得这样的眼神充满诱惑),可惜牙口太好,苹果咬得太干脆利落,那模样更接近恐吓一些。得亏钟离心理素质好,才能在他的眼神攻势下无动于衷,安安稳稳地翻他的书。

咬下最后一口苹果,达达利亚提着苹果核,瞄准垃圾桶一丢,满分进球。他端详了钟离一会儿,发现对方手里赫然是《岩神传》,便带着点开玩笑的口味说:“你还看这种书啊?对了,钟离,既然你这么见多识广,那你是不是对摩拉克斯也有所了解?”

他本来也没报多大期望,不料钟离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缓缓答道:“略知一二。”

看这样子是有戏了。达达利亚竖起耳朵:“哦?”

钟离翻过一页书:“不过,我知道的摩拉克斯或许和你们所熟悉的他不一样。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活得很久的可怜人。”

达达利亚思索着他这句话的含义,就见钟离放下书,十指交叉,说:“不过,摩拉克斯确确实实已经在一年前死去,在所有人的面前,就连他的尸首也差点被做成标本供人瞻仰。”

“达达利亚,为什么好奇他的事情?”

哨兵问言,想也没想地答:“因为我接到了任务,女皇说他只是假死,实际上摩拉克斯仍然好好地活着。”

钟离的表情有些微的松动:“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

年轻的哨兵握住他的手,暧昧地捏了两下,凑到他面前说:“当然。既然我们结了婚,那你也算是半个至冬塔的成员了。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绝密信息。”

“而且——”他坦荡地、放肆地笑了,“我相信你。”

达达利亚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啄了一下钟离的嘴角,对方一动不动,温和地接受了这个撒娇似的亲亲。达达利亚感到身体微微发烫,他看着钟离,眼睛亮得过分,然后下一个吻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钟离眼里沉淀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但他不在乎,此时此刻他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钟离回吻了他。不是为了疏导,不是为了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摩着达达利亚的下唇,隐忍而克制地吻了自己的哨兵。几乎是情不自禁,而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他说:“好。”





达达利亚休养了一段时间,待精神好转后便继续着力于调查。有关摩拉克斯的情报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条,仍然缺少实质性的、足以压倒一切的证据;再者,随着岁月流逝,许多信息都显得荒诞,有时甚至还互相矛盾、冲突。比如摩拉克斯是一个胸大腰细的御姐,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真真假假之间,达达利亚只能依稀摸到一个轮廓,而摩拉克斯的真面目却始终隐藏在迷雾之中,他慢慢靠近,对方便以同样的速度后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为了调查,达达利亚持续着高强度的工作生活,累了就去钟离那寻求精神慰藉,偶尔也会做,做完了能难得睡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爬起来继续工作。一切看起来都很安宁,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某个夜里,他躺在钟离身旁,百无聊赖地玩着钟离长长的黑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即使一辈子找不到摩拉克斯也没关系。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消失了。达达利亚的手指一僵,觉得事情不对劲:虽然这种生活很安逸,我也确实喜欢这样的日子,但这不是我会有的想法。……我的思想变得软弱了,为什么?

向导和哨兵的关系并不对等,因为哨兵往往拥有更强的力量,但也有人认为:向导同样能对哨兵加以控制,而足够强大的向导甚至可以操控他人的思想……这个理论刚被提出时,社会上普遍认为向导想要威胁哨兵是天方夜谭,可后来类似案件频频发生,有关精神操控的罪名才勉强得到承认。

达达利亚就见过一个受害的哨兵:他曾经神采飞扬,前途一片光明,却在匹配向导后性情大变,一度拒绝和他人进行交流,并以近乎狂热的态度迷恋着自己的向导。

他盯着钟离布满抓痕的结实后背,缓缓摸过那些新鲜的痕迹,眼神晦暗不明,对方却好似浑然不觉,仍然沉沉地睡着。几分钟后,钟离下床,趿拉着拖鞋在房间内行走,发出极其细微的动静。

达达利亚闭上眼,静静聆听他发出的所有声响。他知道钟离刚刚没睡着,也知道对方肯定看出自己也在装睡,他们的默契让一切伪装都无所遁形。但他们谁都没有点破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难得失眠的达达利亚回到璃月塔,被一个金色的生物扑进了怀里,他身后则站着一位娇小的白发女孩。他认出这是被小空叫做“应急食品”的派蒙,一位活力满满的向导。

旅行者显然蹲守他已久,一见人出现,便立马抓住了达达利亚的手腕,神色紧张。他刚想说些什么,对方扯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到外面说话。达达利亚心领神会,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三个人远离了塔,走在僻静的树林里。小空这几天总不见人影,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奔波,此时出现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但眼睛却很亮,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熊熊燃烧。

“我找到了我的妹妹,她还好好地活着!”空怔怔地看着前方,“可她居然成了深渊的领导人,还叫我不要插手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呢!”

达达利亚没有说话。

空侧头,坚定地看着他:“她答应我要好好谈谈,开诚布公地谈谈。达达利亚,我知道你最近在调查摩拉克斯的事,如果你愿意陪我一起去,说不定也能从那里了解什么——”

“我问你:达达利亚,你想知道真相吗?”





达达利亚点头答应,戴上特制的面具,和小空派蒙一行人前往约定地点,并成功在地底见到了传说中的妹妹小荧。少女被众多深渊生物簇拥,面容稚嫩,身材纤细,举手投足间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达达利亚就确信她是小空的妹妹,因为他们都有一双坚定的金眼睛,以及太阳般闪闪发光、即使在地底也明亮夺目的金发,

“哥哥,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她看着自己的血亲,目光平静,“你觉得我误入歧途,觉得我们是邪恶的反派,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深渊怪物,原本和我们一样是普通的人类。”

“这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但平静的水面下却藏着最污浊的罪恶。哨向与正常人之间的矛盾从未被调和,塔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平民,也是为了保护特殊的人类。毫无疑问的,哨兵和向导拥有被民众畏惧的力量,就像羊圈里被铁链束缚的狼,无论如何乖顺,都改变不了他们是会伤害羊群的异类的事实。如果世界上哪里都没有战争,那就需要人为制造出战争来,所以深渊诞生了,希望永居高位的人们创造出了敌人。”

“在深渊中,有从出生到死亡都毫无知觉的‘工具’,有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改造,并失去了人类外形的‘怪物’,还有意识到这一切后不甘心就此死去,于是想要举起反旗的‘人’。”

小空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十一席执行官心旌摇曳之际,少女挥手示意手下们离开,看向达达利亚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少女看着他,神情冷淡而疏离:“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很好奇,作为塔的兵器,我们的同类,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达达利亚一摊手,笑得危险:“正常情况下,我会在这里和你大打出手,趁机把这个据点的消息传出去,撑到援兵赶来——然后你会被俘虏,被带回塔里用尽酷刑(我们的审讯室可不是摆设),而我们会想尽办法从你口中撬出更多东西,等着你的手下为救你而自投罗网……你看起来很紧张?”

少女的面容变得凛然。她拔剑出鞘,剑身闪着寒光。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空和派蒙在一旁手足无措,当此之际,方才还出言威胁的哨兵却扑哧笑出声,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啦,逗你玩的,抱歉。我不打算这么做。”达达利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来可笑,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英雄。”

他摘下面具,露出漂亮的蓝眼睛:“现在,我就是大英雄阿贾克斯了。公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是吗?”

荧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脸色微微缓和下来。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神却倏地一厉,死死盯着他的背后。

她面色凝重,说:“摩拉克斯,你来这里做什么?”





摩拉克斯。达达利亚咀嚼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升起,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万分不幸地应验了。当他回头时,他看见了面容沉静的钟离。达达利亚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再次出现:

为什么钟离总是能那么凑巧地出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让他想要发笑的猜测涌现在心头,达达利亚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哨兵的五感极其敏锐,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片刻的刺痛,以及钟离得逞的笑。当时他不以为意的痛楚变得清晰且暴烈,狠狠揪紧了他的心脏。

注意到他的动作,钟离的声音在地下响起,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在你的耳坠里留下了特殊的印记,但我依然可以给出解释。达达利亚,这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的一种手段。”

达达利亚神情自若地看着他,钟离也回望着他。他原以为自己会愤怒,发狂,大吼大叫地让钟离滚,但他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刻,比起被背叛被隐瞒的悲伤,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虚无。一种无力感。就像对着空气奋力挥拳,打中的只有一片空气,他一下子觉得钟离的身影变得很遥远,如同在天际一般。

在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河流。河水不深,很静,只要撩起裤腿就能淌过去,他还知道钟离一定会好好地在对岸等着他。可是他不想过河了。

“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你在家里待了一整天,我们一起吃饭、洗漱,然后睡着了。没有人来过这里。走吧,达达利亚。”

钟离向他摊开手,掌心向上,像一个陷阱。但达达利亚这一次没再踩进去。他答非所问:“钟离,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摩拉克斯确确实实还活着,对吧?”

在阴影里,钟离的神情被模糊,只有一双眼睛依然亮得灼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眨眨眼,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摩拉克斯已经死了。”

达达利亚笑了一下,笑得很轻松。小空揪了揪他的衣角,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对人摇摇头,走上前,把自己的耳坠和戒指都一把扯了下来。耳垂被撕裂了,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钻心的痛,他却浑然不觉,郑而重之地把它们放在钟离的手心,然后缓缓合拢对方的手掌。

“你果然不擅长撒谎,钟离先生。”他生疏地、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拜拜啦,请你一路小心。”

旅行者最后还是跟着钟离走了,带着派蒙一起,因为小荧嘱咐他回到地上,他还有更多要做的事。少女打量着达达利亚,没由来的,她觉得这个男人满不在乎的笑容下藏了很多东西。

“如果你退缩了,那么请就此打道回府吧,毕竟你看起来很在意摩拉克斯。”她偏过头,大步流星地向更深处前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达达利亚跟了上来,步子迈得很大。

行走在阴冷黑暗的地底时,达达利亚想起了一些过往的回忆。钟离讨厌海鲜,他第一次知道这一点是在某次晚饭,他往桌上端自己做的“极致一钓”时,注意到向导微微皱起了眉,下筷时更是少见地显得有些犹豫。饭后,他故意问钟离饭菜合不合口味,对方用茶漱口,回答喜欢时快速地眨了两次眼睛。

然后他就知道了一个小秘密:钟离说谎时,眼睛会悄悄眨两次。

很细微的条件反射,恐怕连钟离本人都不曾意识到,可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猜想在后来的相处中得到验证,他为这个仅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而感到得意。然而——

就在刚刚,他看见钟离轻轻地、飞快地眨了两次眼睛。





很明显,达达利亚站在了塔的对立面,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他这样的行为通常都被称作“叛逃”,追杀他的人却迟迟未到。他于是猜到:钟离并没有将他的背叛上报。

按理来说,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无论钟离出于何种目的,他都给深渊一行人留下了喘息的时间,让他们能够重整旗鼓。可他反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在无声地燃烧,不断拷问他的心脏。

这算什么,达达利亚想,他不需要这种近于施舍的怜悯。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和钟离——或者说摩拉克斯——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哪怕赌上性命。

他们不断地转换着阵地,放出实验室里的生物,然后继续在地底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无疑是煎熬的,水、食物、药品,什么都不够充足,还需要随时防备着来自地面的恶意。荧是一个合格的领导人,尽管外表冷漠,但每次召开演说时,她的话语比一切都能鼓舞人心。

“我们想要推倒覆压在头顶的高塔,想要将自由和人权重新夺回来,为此,已经有数不清的兄弟姐妹们倒在了路上——但我们依然要走下去,不计代价地走下去,承担起一切地走下去!因我们是人类,是活着的、有尊严的人类,我们坚信辉光终将照亮此地。只要我们保持自己的崇高,整个世界都会向我们展开。……”

达达利亚坐在人群里听她演讲,少女的精神领域覆盖了整个地下,他能感受到深渊生物们澎湃的心潮。在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尽管他们大多都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只能用奇装异服来遮掩自己;尽管他们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受人唾弃。

演讲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开,如潮水般涌向少女,而达达利亚的身边成了真空地带。即使在这里,他也显得格格不入。

他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床板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负责给他送饭的红色生物扒在门口,偷偷观察了好半天,最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达达利亚随意地扫了他一眼,那个毛茸茸的、身形接近儿童的家伙差点哭了出来,泫然欲泣。

荧从后面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一盘烤肉,在他感激的目光里把东西递到哨兵面前。红色的家伙躲在她身后,小身子抖个不停,荧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吃吧。”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达达利亚,“嫌它简陋也没用,少爷,条件有限,你想吃大餐的话还请回吧。”

少女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她说话并不客气,甚至还有点刻薄,但达达利亚知道她没有恶意,反而是出于好心。她似乎在情感上有些缺陷。

达达利亚闻到了焦炭的气味。他简单解决了伙食,并给出了客观的评价:“火候太过了。”

红色生物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今天掌厨的是娜斯塔西娅,她不太擅长料理,每次都容易烤焦。”荧坐到他身边,“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把焦的那份给了你。”

达达利亚打了个哈哈:“看来我在这里似乎不太受欢迎。”

荧摇了摇头:“不是‘似乎’,你确实不受欢迎。”

“门边的那个孩子很怕你,因为他的玩伴被你杀死了,他们俩原本约好一切结束后要去周游世界,去春天的河流里游泳戏水,可一个已经死了;不久前有个被你杀死的向导,她叫卡捷琳娜,本想向一位哨兵告白,然后他们俩都被你杀了。听说她还害你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我们当时都劝她别冲动,可她就是死活不愿意;至于娜斯塔西尤什卡……她是卡捷琳娜的挚友,亲如手足。”

“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都有一桩或几桩你留下的血案,你要他们怎么不恨你,怎么不怕你呢。”

达达利亚静静地看着她,而那个红色的小家伙已经端着盘子跑远了。

荧继续说着:“我能够理解他们。……我和哥哥是彼此唯一的血亲,高塔的人抓住我们,拿我们做了实验。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我和哥哥都活了下来,并且与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你觉得我像怪物吗?可我们已经活了三百年,人类是活不了这么久的,那些疯子给予了我们近乎永恒的生命,却也剥夺了我们作为人类死去的权利。至于那六座塔的哨兵……他们比我们活得更久远,也因此承受着更多的痛苦——当时的高塔想要造神。”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成本太高,回报太低,后遗症也太大了。所以,他们又想要研究出新的东西,比如怪物军团,比如可以赐予普通人的力量,比如永生。通过你的模样,我可以看出他们又失败了,毕竟你既没有变成傀儡,也没有变成彻底的哨兵。但,只要塔还存在一天,他们的野心就永远不会有尽头。”

“在当年的那些人里……只有摩拉克斯不一样。只要你看过那时的他就知道,”荧轻轻地说,像是在回忆什么,“他是真实存在于世的龙。”

哨兵突然露出微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少女的眼神毫不动摇:“因为我觉得你能理解我们。”

达达利亚压低声音,眼神危险:“小姐,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可不行,太没有防备心了,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呢?”

荧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她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人很准。之前,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很干净,所以我相信你。”

“即使我杀死了那么多的人?”达达利亚挑眉。

“嗯。达达利亚,我们本来可以毫无知觉地死去,像动物一样轻松地去往彼岸,可我们不愿意。是的,我们不愿意,达达利亚。所以我们举起反旗,宁愿忍受千万倍的苦痛。我们坚信自己选择了一条崇高的道路。现在有人倒在了革命的路上,剩下的人或许永远不会原谅你,无论你怎样去补偿。但——”

“我们要走下去。我们需要你。我们将不择手段地利用你,逼迫你,让你从一条更宽敞的阳关大道走向这里。假如你心怀愧疚,就永远不要停下脚步。”

“我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阿贾克斯。”

达达利亚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少女的侧脸,简直就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似的。然后他勾着少女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可我不觉得这是报应或者赎罪。我喜欢和强敌战斗,加入了你们,我还能和以前的同僚们好好切磋一番呢,简直让人热血沸腾!”

小荧却像看透了他的心一般,轻轻地问:“那摩拉克斯,也就是你说的钟离呢?”

她转过头,望进一片沉甸甸的海洋里。





“我想知道:你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达达利亚笑了笑:“很好奇?”

女孩子诚实地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慢悠悠地讲起了自己和钟离由“包办婚姻”而起的一系列故事,嘴角挂着笑意。他一件件讲,事无巨细,小荧负责认真地听,充当最忠实的听众。当他讲到梦境里的钟离是如何奇迹般降临在他眼前时,荧斩钉截铁地说:“我明白了——你爱他。”

达达利亚愣了片刻,反复咀嚼这个词,最后有些哭笑不得,语调走了样:“原来这就是爱情啊?我还以为……它会是什么更加了不起的东西呢。”

荧荡着自己的小腿,表情和他一样茫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活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来越不明白各种各样的感情,只有对哥哥的感情一直鲜明地保留了下来……最近我连笑都很困难,大家说这不怪我,只是我活得太久了,有点累。”

“但是,依我目前拥有的知识来看,你对他的这种感情一般被人们称为‘爱情’。爱情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东西,只要是人就会去爱的。”

他摸着下巴:“或许吧。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简直就像命运一样。而且,钟离长得真的很好看,就算不是我,换做其他的人也都会轻易沦陷吧。……唉,他可真是把我骗惨了。我这次可是真心的。”

“不怨恨他吗?”小荧问,“或者说,你后悔吗?”

达达利亚摇摇头:“不,就是有点失落。我最难过的就是,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签那份合同。因为钟离永远是我的最优解。”

“女士说得没错——她是个嘴毒的家伙,但句句属实——‘一个合格的兵器应该摒弃一切情感,而且,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对爱情抱有太高的期待。’看来我的职业操守还是不够,才会在他面前输得这么彻底。”

或许几千年的时光能让人磨练出天衣无缝的演技,他曾经是真的相信钟离也同样喜欢他,相信他们的相遇是奇迹,是命中注定。可现实却撕开了甜蜜的假面,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了他眼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骗局,只有他傻傻地在局里看镜花水月。

哨兵摸摸自己的胸膛:这里仍然跳动,仍然鲜活。他无比清晰且可悲地认识到自己爱着钟离,只是……

他对少女,也对自己喃喃:“还记得那天我说过的话吗?”

“我说,下次再见,我们只会是敌人。”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坚毅。

达达利亚想:是了,我不会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爱放弃一切。然后他轻声问小荧:你想不想听诗?普希金写的,我全都记在了心里。

小荧点头。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双眼睛,那个红色的毛球跑进来,充满渴望地注视着深渊的公主,而公主将这孩子温柔地捞了起来,让他坐在大腿上。

顶着一堆或期待或好奇的视线,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我坐在阴湿牢狱的铁栏后。/一只在禁锢中成长的鹰雏/和我郁郁地做伴;/它扑着翅膀,/在铁窗下啄食着血腥的食物。/它啄食着,丢弃着,又望望窗外,/像是和我感到同样的烦恼。/它用眼神和叫声向我招呼,/像要说:‘我们飞去吧,是时候了,’”

“‘我们原是自由的鸟儿,飞去吧——
飞到那乌云后面明媚的山峦,
飞到那里,到那蓝色的海角,
只有风在欢舞……还有我做伴!……’”*





嗒、嗒。一双靴子在门前停下,达达利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帽,调整了勋章的角度。然后他彬彬有礼地叩了叩门,神采奕奕地走了进去。

密闭的空间里,女人背对着他,冷淡地说:“十一席,把门关上。”

“您似乎并不意外。”达达利亚很绅士地带上了门。他们之间的交谈和气极了,尽管双方手里都紧紧握着兵器,但看上去并不像要开打的样子,反而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

女人转过身,面容犹如冰雪凝铸而成,冷淡且疏离:“早在为你戴上勋章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十一席,我知道你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知道你这把利刃不仅对敌人锋利,还随时可能反过来割伤我。你的忠诚不是伪装,甚至比其他人更为纯粹,但那不过是暂时之举罢了——你只忠实于自己。一旦有了机会,你就会立刻反叛,并狂妄地向我发起挑战,试图将我拉下最高位。我并不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反而还挺欣赏,因为你们往往很天真。”

“拔出你的刀剑吧,士兵。”她眯起眼,神情威严,“我会将你彻底摧毁。”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他们在房间里大打出手,把一切肉眼能见的东西全都砍得破破烂烂,女皇本就朴素的住所彻底毁了个干净。这里没有窗,门也关得严严实实,达达利亚无法判断时间的流失,甚至无法对此产生明确的概念。女皇的攻势实在过于猛烈,他的所有思考都被碾碎,转为单纯的本能反应。在这样凌厉而迅速的斩击中,稍有迟疑就会失去性命。

后来他以武器被击飞的次数来计算时间。铮——锃亮的刀锋在他眼前一晃,那两把水色的刀再次从他手中飞出,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了,而达达利亚就地一滚,再次伸手探向双刀。随着体力的消耗,他的身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精神海翻涌着,几乎要将他淹没。

终于,在又一次失去武器后,女皇将他击倒在地,膝盖顶在他的腹部,用重力压迫着他。达达利亚感到一阵泛酸,失血和疼痛让他想要呕吐。月辉般的长发擦着脸颊流淌而下,晕眩之中,女皇的佩剑架在了他的咽喉上,随时都能夺走他的性命。

“你已经死了整整二十九次。”她如是说道,“假以时日,你也许能胜过我——但现在还不行。”

“我给你认输的机会,十一席。我不在乎背叛,就像散兵的反戈那样,你们的选择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只需要兵器,一把足够锋利,能为我斩灭敌人的兵器。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达达利亚卿。”

他闷闷地笑了起来,尝出嘴里血的滋味:“恕难从命,女皇。”

利刃刺进他的脖颈:“即使赔上性命?”

达达利亚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从脖子涌出的血更多了,他的脸煞白一片,声音亲昵:

“陛下,我不后悔和您打这一场。您说得对,我们积蓄的实力还远远不够,我在出发前就做好赴死的准备。说到底,我也只是为了赎罪——只要能短暂地拖住您就行。”

“您要杀就杀吧,死亡不过是这种东西罢了。”

他闭上眼睛。在将死之际,达达利亚看到许多回忆闪现,原来人死前真能看到走马灯。他想起冬妮娅羞红的脸庞,想起雪原上平静的小屋,想起陪钟离坐在黑暗里,双手交叠,低声细语耳鬓厮磨的夜晚。他仿佛短暂地经历了一生,而那些血腥与厮杀一点儿也没留下来,他的心有一瞬间柔软得如同孩童一般。然后他看见小小的阿贾克斯站在屋外,正要伸手推开门,进入温暖如春的房间——

门纹丝不动。

身上的重量忽然减轻了。达达利亚睁开眼,看见女皇挺拔的背影。女人背对着他,望向前方没有窗的墙壁,长久地沉默着。她说:“摩拉克斯的眼光还是那么好,一出手就挑走了你。”

“起来吧,我的战士。你的试炼已经结束了,我承认你的意志坚如磐石——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

女皇回转过身,在她那永远冰冷美丽的脸上,最终孵化出了极淡的笑意。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漫长而苦闷的岁月里,我不断地思考再思考,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它是我必须战胜的对手。我已经见证过无数的死,知道了人类的贪欲有多么丑恶,知道这些白塔容纳了太多污浊……这个世界总是压迫着我们,而我会让它变得完美。”

“为了这一刻,我们已经等了数不尽的岁月。”

达达利亚怔怔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睛,燃烧着火炎的金眼睛,他无比熟悉的、冷漠的、美丽的金色。

“而且——你不觉得这里太闷了吗?”

墙壁轰然倒塌。女皇的视线越过他,望向门口,高傲道:“带他走吧,摩拉克斯,把你们的事情做个了断。”






热。非常热。他一路和钟离撕扯纠缠,难舍难分,最后两个人齐齐跌进房间,那个他们第一次进行深度结合的地方。达达利亚受了伤,又长时间没有接受精神抚慰,结合热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让他成为恬不知耻的野兽。

他撕开钟离的衣领,像沙漠里的旅人渴求水源那样,他也在渴求钟离这个存在本身。他啃咬着男人的锁骨,又亲又咬,然后一路亲到对方滚动的喉结,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的内心在剧烈波动着,却抓住钟离的手掌,用滚烫的脸颊去贴他的掌心,仿佛撒娇般等待一个夸奖。

钟离的手抚摸过他的耳垂,摩挲那块已经长实了的新肉。

“为什么抗拒我?”他轻轻地问。

眼神迷离的哨兵如梦初醒,用力将向导推倒在床上。他跨坐在钟离的胯上,双手发狠地环紧了他的脖子,最后却又颓然地松手。达达利亚双目猩红,像是在与极大的痛苦作斗争,然后他埋进钟离的颈肩,无声地落下泪来。绝望的眼泪落在颈窝,汇出浅浅的水坑,随即濡湿了向导的肩膀。

达达利亚紧紧揪着他敞开的衣领,埋在他胸前,橘色的头发耸动着,像知道自己难逃死劫却还垂死挣扎的小动物:“我不想做,钟离。我恨你。”

钟离捧起他的脸。

哨兵的脸潮红一片,双眼被泪水浸润,布满血丝。钟离只是看着他,用指腹摩过他的眼角,不发一语。

达达利亚几乎崩溃,哀求似的请他闭上眼。他用手盖住钟离残酷的金色眼睛,睫毛轻柔地扫过他掌心,那种胃部被灼烧的感觉再次出现。他声音颤抖:“我快疯了,钟离……别再看这幅不堪入目的模样了,我背弃了誓言,把一个战士的尊严交到了你手里。把我骗得这么惨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钟离握住他的手,他一惊,竭力想要抽出,却被坚定地牵引着,一直放在了男人起伏的胸膛上。手底肌肤的温度让他更热了。那两颗金色的玉石失去了遮挡,无比锐利,比一切刀枪与武器更加残忍地伤害了他。达达利亚闻到逐渐浓烈、呛人的香味,像是千万棵香木同时被点燃般,炽烈到让人窒息的香味劈头盖脸地涌向他。他感到自己也在燃烧。达达利亚更热,也更绝望了。

他想:可恨、太可恨了,我要杀了这个人,杀了这个让我颜面尽失的人,破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脏……

然后他听见了手底并不平稳的心跳声。

钟离看着他,脸颊也弥漫着红晕,汗从鬓角滑落,声音沙哑,说:“我没有骗你。摩拉克斯早已死去,在你面前的从来都是一个人类,只是一个名叫‘钟离’的男人。我也同样的拥有心脏。”

一如当时,他说:“不要抵抗。看着我,达达利亚。”

恍惚间,在一阵温和精神力的洗涤中,他再次进入了钟离的精神图景。这一次,他站在山巅,天空触手可及,而脚下是浮动的白云,他的脚已经踏在边缘处,一旦失足就是粉身碎骨。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

在他身边,一袭白袍的神明看向脚底的深渊,缓缓摘下兜帽。在他的眼尾,有鲜血般的纹路。

他说:“你看见了吗?”

达达利亚摇头。

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

“这里太高了,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有,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从来没有看见过别的风景。”神明的目光平和而镇定,“可自从某一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向达达利亚伸出手。哨兵犹豫着,最后还是紧紧地、用尽力气地抓住了那只雕刻着岩石纹路的手臂。于是对方笑了,借力将他拥入怀中,带着他往山底坠落。

在交织的心跳声里,高山骤然倾倒。他们拥抱着,在凌厉的破空声中下坠,不断地下坠。钟离的模样渐渐变幻,那身白袍离体飞去,发尾的金棕归于纯粹的黑。他正在逐渐变成普通的人类。达达利亚突然生出他们好像在殉情的想法,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仿佛精神错乱般,他先是低低地笑,然后不可控制地爆发出爽朗愉悦的笑,笑声里带着疯狂的意味。

他们落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钟离把他从水下捞出来时,达达利亚环住他的脖子,拨开男人额前湿哒哒的长发,给了他一个激烈的吻。鲸鱼的声音在海底幽幽响起,一头遮天蔽日的龙飞过他们头顶。在海水中,钟离的怀抱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温暖。

钟离说:“我在山底看见了这片海。”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战场,达达利亚从尸体堆里走出来,轻轻哼着家乡的小曲,向己方大本营走去。跟随他的士兵们满怀敬佩之情,神采奕奕地替他解下披风。达达利亚大摇大摆地踏进会议室,女皇用手指叩着桌面,面无表情地聆听各项汇报。达达利亚脱下军帽,标准地行了礼。

看到他进来,女士冷哼一声:“看来有些疯子又杀得忘记了时间,你的向导呢?怎么不去抱着他要安慰?”

哨兵弯着眼睛:“他当然在等我啦。倒是您,我亲爱的罗莎琳,您最近养的那条蛇似乎长大了不少,您可千万小心,免得宝贝宠物被饥饿的人给杀了……哎呀,怎么突然有点想吃蛇肉煲了,您说得对,您哪,我这就去向钟离撒娇!”

罗莎琳用眼神将他剜了千万遍。

女皇敲了敲桌子,说:“安静。末席,你来得正好,战争局势已然明朗,然而有关战后如何处理与民众关系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达达利亚卿,你总有一些新奇的想法,不妨在这里谈谈看。”

达达利亚面色凝重,似乎要吐露什么惊世妙语。忽然,他面部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再次行礼时带着艰难的呼吸声:“抱歉,我的精神海又暴动了,看来是刚才消耗太大……属下无能,只得先行告辞了。”

他和女士擦肩而过,低声耳语:“谢谢您提的好主意,我这就回去抱着对象哭鼻子。”

罗莎琳的脸也红了。气得。

达达利亚情绪高涨,他回到暂时分配的帐篷里,看见钟离依然坐在凳子上看书,他走过去,抽出钟离的书,像大型犬一样扑进他怀里。两个人闹了一阵,钟离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的血,温声说“今天怎么样?”

他把玩着钟离的辫子:“那些人已经杀怕了,之前研制出的泯灭人性的战争机器基本上都被消灭,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软蛋。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估计很快就会举旗投降了。之前‘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完全正确,在控制那几个领导人后,其余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地位、能力、永生……这些东西有这么迷人吗,值得用数不清的人命去填?”

钟离看着他:“那么,战后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达达利亚蹭了蹭他,享受着精神力的抚慰,说话声音懒懒的,又像阳光下的大猫:“自然是有专业的人操心咯。”

“我原以为你会更主动些。”

达达利亚对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怎么会。我只负责打架,太复杂的事情我可干不来,也不想管,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太麻烦。至于女皇那边嘛——”

“我早就向她推荐了合适的人选。”

若干年后,致力于维护哨向与民众之间和谐关系、作为纽带的英雄“旅行者”被载入史册,如同当年的摩拉克斯般名声赫赫。而一向温和风趣的旅行者在接受采访时,面对记者“如何看待您的挚友达达利亚”的提问,只留下了两个字,言简意赅:

呵呵。


此时此刻,达达利亚给向导编了个麻花辫,心满意足,笑嘻嘻地说:“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钟离,我们的婚礼还没办呢。”





他们相视一笑,牵着手远离了满是硝烟的战场,在充斥着死亡与新生的大地上奔跑,跑过尸体,跑过脱帽致敬的士兵,跑过对炮口饰以鲜花的女孩,最后跑进了经历炮火洗礼的教堂。他听见钟离也开心地笑出了声,那张向来严肃庄重的脸被笑意软化,阳光透过破碎的花窗玻璃照进来,为他镀了一层金边,好看得不像人类。

钟离将那枚一直贴身保存的戒指取出来,达达利亚伸出手,看着爱人为他戴上戒指,带着笑意催促道:“快念!”

“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钟离沉稳地念出誓词。

没等他念完,一个急切的吻已经落在他唇上,将那些未吐露的话语尽数吞下。一吻结束,达达利亚挑起眉毛,朗声道:“算了,我又不想听你念了,反正都是些没用的话。钟离,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许再说谎。”

“当初,在那么多的人里,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钟离含着笑看他,眼神柔和,透过哨兵年轻的脸庞看到过去的岁月在缓缓流淌。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份情感是在某个寂静的夜,达达利亚陪他坐在夜色中,十指交扣,将他从追忆往事的空虚里拖了出来,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夜晚也可以如此温暖。

在记忆的长河里,他一路从原始时代走到了六千年后,沿着河岸,他看见死与新生,看见森林与高楼,看见无数张依然清晰生动的脸。那些人目送他走过,用沉默而忠实的眼睛鼓励他,无声请求他不断前进。因为好奇心,他曾经拙劣地模仿着人类,虚拟出那些未曾经历的情感,参与进凡世的纠纷嘈杂之中。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敬他如神明,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后来,就在某一天,他想:我应该退休了。

达达利亚会知道吗?他们的初遇不是在审讯室,也不是在会议室,而是在更久以前,一条平凡宽敞的大街上。人群如水般流经他身畔,他化身为璃月塔的客卿行走于世,漫不经心地想着关于退休的打算。整个世界仍然是灰白的模样,压抑、冰冷、无法容纳他的存在,而达达利亚迎面向他走来,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劈开了人海,一往无前地向着他走来。在温暖的地方,他是如此格格不入,身上带着冰与风雪的气息,笔直地扎进钟离的视线里,锋芒毕露,带着鲜艳而离群的色彩。

后来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在逼迫他留下,希望用尘世的羁绊锁住他。一张婚姻登记表被推到他面前,女皇说:签下这个,你就可以退休了。

他平静地听着一切嘈杂,仿佛那些声响与他无关。就在这时,那阵冰雪的气息再次出现,冷冽凛然,如同真正的暴风雪般席卷过他的心头。钟离的心突然跳动了一下。在他的视线里,那扇门被坚定地推开,青年走了进来,他有一头鲜艳的、蓬松的、让人联想到烈日的橘发。

那一刻,他听见心底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对他说:

“就是他了。”








“因为,在那个时候,走进会议室的人刚好是你,正好是你。”










*引自普希金的《啊,不,我没有活得厌烦》。全诗如下:“啊,不,我没有活得厌烦,/我爱生活,我要活下去;/这心灵还没有完全冷却,/尽管我的青春已经虚掷。/它还能对新奇的事物/保留着感受的欢欣,/还能喜于幻想的美梦,/和对一切……的感情。”

*引自普希金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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