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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现在妇女们劳作歇息间的闲谈中、巷口小儿和吟游诗人的传唱里，以及巫师们穷极毕生心血的推测与记录上——

却鲜少有人亲眼目睹到“他们”的存在。

传说有言：神明麾下之使徒，谓之“天使”，高洁端丽，神力无边。于约定之时，天使将携福音与知能之力降临人世，向虔诚者送带馈赠。拥有天使之人，受神眷顾，荣华终生；拥有天使之国，繁盛久安，武运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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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老王率领众人攻进敌国的王城时，士兵们在城中的一个密室里发现了某个神秘的怪异。

布满青苔的粗糙石阶上、暗黑穹顶的水滴落下而汇聚成的水滩旁，一个清秀而瘦小的少年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带着深深浅浅的青淤，颈项和四肢皆被粗重的铁链锁缚着。然而对于一个存在奴隶制的国家来说这根本不甚稀奇。

真正令人惊叹的，是少年的背后之物。

象征着神圣的纯白之羽，层层叠叠地附着在与少年等身大的双翼上。顿开的门扉带进一股强风，扬起满室微尘，拂过少年额前碎金的发，但入侵者们讶异震惊的神色却映不进他失神的紫眸里。

心中猛然冒现的一个名词重击了少年法老王混乱的思绪。

——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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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比亚并不弱小，若就历史而论，几百年前全盛时期的努比亚也曾支配过我国。但在先王阿克卡南殿下以及现任法老王您的治理下，我国的实力已不是那个日渐衰弱的库施王朝所能匹敌。”

通往主殿的廊道上，一位少年和两位青年正疾步前行。身着绛紫色长披风的少年走在前方，神色凝重，胸前象征着法老地位的千年积木反射着廊外太阳的光辉；跟在少年身后的一位青年神官一手执着千年锡杖，一手拿着半叠起来的长卷，严肃地向少年解读着登记在上的汇报；另一位则眉眼弯弯，脖子上挂着的千年轮随着步履的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近年来努比亚的发展速度与其说是惊人，或许用‘怪异’来形容会更加贴切——年年泛滥成灾的境内河流这两年却涨落有时，粮食危机被逐步解决甚至有足够的盈余出口国外，之前一直推进艰难的宗教改革也在半年前顺利进行了更替……”

“前两年继位的卡希塔是个很有魄力的才俊。”少年有些心不在蔫。

“确实如此。改善农工技术、兴修水利、亲自私访民间宣讲新宗教理念……自上任以来，库施新王颁布执行的一系列措施皆是明君所为。‘人和’的事情向来容易解决，可问题在于‘天时’和‘地利’。区区两年时间就解决了这么多矛盾，能力再强的人也绝不可能办到。”青年神官双眉一皱，放下提攥着的长卷，“……但假如是有‘神明’相助，就另当别论了。我就奇怪他们哪来的勇气起兵挑衅我国领土主权。”

“原来塞特大人对‘天使’的传说也有所耳闻啊。”另一位神官青年友善地笑道。

“不过是荒谬的流言，玛哈德。”被称作“塞特”的青年发出轻轻的啧舌声，“只是当流言中那个‘虚构’的主角竟真实出现，与之相关的各种信息也就变得暧昧不清，从‘怀疑’转向‘相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您认为呢，法老王？”玛哈德微笑着稍稍倾身，向少年询问。

“……”脑海里幽幽浮现昨日所见，少年眼神游移了一瞬，很快又坚定望向前方，“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拐过廊道末端，圣神巍峨的石砌神殿便跃入视线之中。太阳的光芒越过殿堂上方雕琢的三幻神石像，铺洒在了通往正殿门口的长长石阶。少年和青年们踏步向上，守在阶梯两侧的士兵们一路下跪，恭迎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最顶层的存在。

“——放……放开我！！！”

刚到正殿，一股穿堂的强风突然而至，吹得三人的一身华服猎猎作响，扰乱了视线，却令前方传来的喊声意外清晰。抬手阻挡呼至面前风尾，少年法老缓缓睁眼，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双目——

纯白的羽毛，镶嵌着阳光勾勒而成的金边，稀稀落落地从神殿的天顶飘落，如同北方大陆冬日的雪花一般梦幻飞舞。纤羽之间，那背部带着双翼的少年被两个魁梧的守卫反扣住双手摁压在地，挣扎着胡乱挥动的翅膀飘散出更多白羽，翅根处因过度用力而渗出的丝丝血迹染红了他身上脏兮兮的衣物，甩动的双腿引得锁扣住脚踝的、另一头固定在神殿承重柱上的锁链哗啦作响。

“…你们在干什么？”

语调波澜不惊却带着无形威压。质问自少年法老的口中脱出，出乎了他身后的青年神官们的意料，也一时间镇住了殿内所有人——手持千年钥匙的男人惊讶地回头看向三位来者，而那两个按压着带翼少年的守卫则瞬间慌了神：“法、法老王殿下！这个俘虏想要逃走……”

“放开他。”

“可是殿下，他……”

“我说，放开他。”

雕刻着荷鲁斯之眼的纯金护额下，少年王的双瞳迸出赤色的杀气。

两个守卫悻悻慌慌地松开了手中的困缚，而那刚才用腰部仅剩的力气强撑起上半身的狼狈“俘虏”因对方突然松手而被惯性重摔在地。

“夏迪，情况说明。”

淡然得不显丝毫慌张，却有着不容置喙的震慑力。被唤了名姓的男性神官将千年钥匙执在胸前，恭敬跪下，目视着少年法老独自移步走到了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前：“回法老王，将士们将此人……此生物带回城里后安顿在了大殿偏厅的休息室里，给予了他食物和水，以备您对其进行审问。然而恢复了体力之后他曾试图飞逃，而且刚才属下准备用千年钥匙探视他的内心和记忆时他表现出激烈的反抗，所以侍卫们才……”

“行了。”少年法老半蹲下来，假装漫不经心地观察起来——苍白的皮肤，过分纤瘦的骨架，十指指甲残崩且凝固着深色的血痂，垂落的发丝遮掩了瞳角挂着的浅红泪痕，身体因为竭尽全力地呼吸而微微起伏——他不忍地皱起了眉，“你看到了什么？”

夏迪一怔，低下的头又往胸口那方深埋了一些：“属下本想一窥努比亚重新崛起的秘密，但很可惜，他不安定的状态令我无法打开他的心灵之门。”

“所以是‘什么信息也没有获得’吗……”站在原地的玛哈德若有所思地喃喃。

“……属下有罪。”

“这不怪你。起来吧。”少年法老犹豫了半刻，还是收回了正想触向对方的手，站起转身，披风的下沿扫过对方伤痕累累的手背。

“他这个状态也不可能继续审问，但鉴于各种原因也不能随便放跑。你们，”塞特向身旁的两个侍卫使个了眼色，“把他关到地牢里。”

“等……”

明明是正常合理的安排，听到下属此言的少年法老却感到心中莫名一阵钻痛。他随即转向塞特，紧绷着眉正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的紧拽感却止住了他的行动——披风的下沿被扯住了，被那个卑微成奴濒于死亡的异种少年。虚空中突然迸出了火花，滋滋作响的红黑色火绳甩落在巨石地面上形成了呼啸的焰的阵壁，将法老和俘虏困在了中央。众人惊恐的呼声中，少年法老的双眸映照着眼前少年的紫瞳，而那直到刚才还了无生气的美丽瞳眸中，燃烧着愤怒，又极力掩饰着绝望，连同他紧抿着的嘴角，传递出唯一的威胁和恳求——

【让我活下去。】

“……”

烈焰之中，法老顿了顿。然后他欠身，缓缓地单膝跪在匍匐着的少年面前，伸出手，握住了他那紧攥着自己披风的指尖。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小心翼翼。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没事的。有我在。”

对方怔住了。片刻，他松开了手，苦笑着垂下头去，而那无法被沙水扑灭的火焰也在他失去意识倒伏在地时一下子都消失无踪。




¤

【孤独的终点，是光；光的尽头，是黑暗。】

倘若能够一直沉浸在这没有痛苦的无边黑暗当中，游戏真想就这样一睡不起。

可他还是惊醒了，因为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感而强行睁开了眼。醒来的游戏并没有看到那熟悉的、铺满青苔和蛛网的石砌穹顶，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素色帷帐以及暖黄的灯光。

“你醒了？”

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似的，帷帐之外传来了一声问唤。寻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帐中的少年扭头看去——离床的不远处，一个人类少年正坐在石桌旁，桌子中央雕刻精美的烛台上燃着温暖的焰火，照亮了少年手中拿着的莎草纸。

“感觉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纸张，起身正准备走向床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对方唐突的举动，令记忆截止在火焰中的紫瞳少年深感恐惧。下意识却也无谓地抓起被褥阻挡在自己身前，“刷——”地张开了翅膀护住周身，惊慌地向后退去——尽管身后是粗糙坚硬的石墙。少年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你是谁？”

对方警戒的反应虽是意料之中，少年法老还是有些失意地笑了笑，重新退回座位上：“……对不起，吓到你了。之前夏迪——就是那个想查看你记忆的神官——确实过于敏感，对你造成了伤害我感到很抱歉。你睡过去的这几天里我让侍女帮你在伤口处换涂药膏，为了不让药膏流出弄脏你的翅膀，绷带可能稍微扎紧了一些，不舒服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对方没有应答，但脸上紧张的表情却舒缓了一些。少年法老安心地深呼出一口气，稍稍倾身，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迫紧：“一直用代词来称呼似乎不太礼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或许是房间角落处点燃着的具有镇静效果的香薰起效了，眼前的少年放下了攥紧被单的手，护身的双翅也收起了些：“我……”他犹豫了一番，“……游戏。”

——声线还有些颤抖。

“很独特的名字呢，”少年法老轻轻道，“你可以在这里静养，这边的位置比较偏僻，除了我吩咐的人以外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搅。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有什么需求的话就让侍女通知我。”

“等、等一下！”

背有双翅的少年急切地撩起纱账向外探头，喊住了正欲起身离开的法老。

“你……不问我么？”

——“你真的是天使么”、“为什么会离开天堂”、“天使是不是真的有神力啊”……

——对，就像卡希塔那样……

——像当年那个纯粹的、热情的、充满好奇心的卡希塔那样……

紫色的美丽双瞳中流露着不安，呼吸也有些急促。少年法老回头，表情惊愕地看向床上的少年，暗自揣摩了几秒后却也很快恢复了平静：“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好好听的。”

“……”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像映入眸中的橙黄灯光，一点一点地驱散了长夜的阴暗。游戏咽了咽，将一直以来盘踞在喉间的冰冷感都吞进了腹中深处，眼角处却不自觉泛起了红热。

“……谢谢你，法老王殿下。”

“你怎么知……哦，之前在大殿上护卫们有提到过我的身份对吧。”少年法老抿起了嘴角的笑意，一甩披风，留给身后的人一个寂寥的背影，“那么，祝你今晚有一个好梦，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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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桌上的陶瓶里，几株白净的晚香玉迎着晨光，在拂进堂内的微风中静静开放着。花瓣上承载着的露水沿着花纹一滴一线汇在瓣端，就在承受不住重量准备滴落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水珠都牵引过去，渐渐地在独自一人站于桌旁的少年的指尖上聚成一颗小小的、软软的水球。

少年也如那花朵一样，出神地静立着，看那水球变换着形状；他脸上的、四肢上的青淤，比起数日前又淡了点，背后的双翼也恢复了些许亮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绸缎般的光。

花是法老王亲自送过来的，一连几天皆是如此，然而少年却从来没碰上法老王来访的时机。

“那是因为王子来的时候，游戏还在睡大觉啦。”两天前他探问的时候，玛娜便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玛娜是奉法老王之命每日不定时前来看望游戏的女孩。与法老王一样，她从小就师从本国的神官兼魔导师玛哈德，和法老王算是君臣、同门兼青梅竹马的关系。尽管法老继承王位也有相当一段时间了，玛娜却始终改不了对他的称呼，大抵是成习惯了吧。

“王子要上早朝，每天很早就得起来，而最近的政务和外交夜宴又特别多，结果每次王子腾出时间想来看看游戏时，游戏不是还没起床，就是已经睡下了。”说着这话时的玛娜正用帕子为少年细心地擦洗着翅膀，“晚香玉幽香淡雅，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平静，洁白的颜色也和游戏很相衬。王子虽然很细心，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在乎他人的事情，”她半眯了一下眸子，“是因为‘天使’身份的关系吗……”

说最后一句话时女孩嘟囔的声音极小，但少年还是听见了。

他看着桌面上的白色花蕾，堪堪陷入了沉默。

——……不过是普通的拉拢手段，自己怎么就认为他会有所不同呢？最后一定会像之前一样，像卡希塔一样，用虚伪的笑脸赢得信任，等所有的戒心和猜疑都放下、真相暴露，自己就是无用的弃子，再一次被投进不见天日的牢房……

“不同元素你都能自由操纵，真厉害啊。”

突然传来的人声令游戏一惊，指尖的魔力倏地收了回去，那原本停留在半空的水球瞬间坠落下来，“啪”地一下打湿了少年的整个掌心。

“啊、抱歉！”

仿佛那水球带着烫人的温度似的，原本信步而来的法老王连忙冲到少年面前，环视了一下想找到什么而不得，便拉起自己的披风一角包裹住了少年的双手。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只是今天终于没有错过和你的会面，我很高兴。”法老用布料摩挲着少年的手，腕、手背、掌心、指尖，每一寸白肤上的水滴都被细细擦去，“送来的花…你喜欢吗？玛娜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嗯…没有…”

——手上传来的触感…有些痒……

少年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红了脸，却没有缩手。

“那个、谢……”

“且不说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普通人，就算是我们魔法师，驱动精灵之力也要耗费相当的精神力和生命力。但游戏看起来是那么轻松，这就是神的力量吗？如果……能把这种力量用在别的地方……”

少年“倏”地从对方披风的包握中抽回了双手。

“这段时间承蒙法老王和各位神官的照顾，”少年垂下头，金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表情；故意忽视了少年王脸上的愕然，他张开双翅，如同前几日那般挡在了身前，白翼的边缘朦胧的质感却模糊不了少年语调中的冰冷，“但如果法老王是想要我做点什么来回报的话……对不起，我办不到。

“毕竟天使是不可能带来好运的。”




¤

当玛娜端着药膏和绷带推开房门时，房内并没有亮灯；而借着从外面落进的清冽月光，眼前的景象却吓得少女当场摔落了手中的瓶瓶罐罐。

“游戏！你在干什么啊？！”

星空之下，石栏之上，纤瘦的少年半蹲着，白色的双翅在他身后徐徐张开。他身体微微前倾，向遥远的天边伸出手，仿佛随时会飞离，去摘取那些倒映在他眼中的点点星辰。

被物品落地的脆响和突然而至的呼喊惊到了的少年闻声回头，凭听身后的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判断出有人正火急火燎地冲向自己，下一秒少女的身影便窜到了铺满月色的阳台，在少年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部。

“玛娜？你怎么来了？”少年及时扶住了身边的石柱才不至于被少女的熊抱撞掉了平衡。

“游戏！我知道你孤身一人来到埃及肯定迷茫且困惑也知道这药膏又臭又黏铺在身上难受死了更加能体谅你一直被困在宫中养伤不得外出的郁闷心情，但你也不能这么想不开啊！”玛娜揽着少年的腰使劲儿往下拽，“你站这么高要是掉下去了那该怎么办啊太危险了！”

“…………玛娜，我会飞。”

“……”

“……”

“啊哈哈，哈哈哈，对哦！游戏是天使嘛，大翅膀扑棱两下就能飞起来了又怎么会摔下去呢！”玛娜吐了吐舌头松开拥抱一拍自己的脑门，可又立马想到了什么换上了警惕的神情“啪”地用力重新抱住身前的少年，“所以你是想离开吗？！！”

少年怔了怔，却也不语，只是轻转过头避开了少女探询的目光。

“这是默认了？”少女漂亮的双眸染上了悲伤的神色，“是因为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

“那……是因为不喜欢我们？”

“不是！我很感激玛娜小姐每天都来给我换药，也很喜欢玛哈德先生每次带来的和精灵有关的小故事，夏迪先生给我道歉了，塞特先生表面上虽然有些嫌弃，但他会在我忘记的时候替我给这些花儿浇水……”

“……王子呢？”

少年沉默了。

“哦我懂了，王子欺负你了是不是？我这就找他说去！”

“等等！”少年慌忙抓住了正准备全速前进的少女，身后的双翅“倏”地收了起来，脱离翼尖的羽毛随着扇起的风飘向外面的半空，又缓缓落下，“是我的问题……”

看着陷入失落和不安的少年，少女渐渐停止下来。她转回身，另一只手覆盖在握住了自己臂腕的少年的手上。

“游戏，”她试探地呼唤了一下，看见少年的眼睫回应般地颤了颤，便放下心来，“我不知道你和王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而且只有这一件事，我打心底里可以向你保证——王子他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你现在所想的那种人。”

被看穿心思的少年抬起头，对上了少女纯洁真挚的笑容。

“王子表面看起来又凶又冷酷，但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自继位以来，王子……法老王一直兢兢业业，为了埃及上下的将来和幸福夙兴夜寐，大家都由衷地感谢和敬佩他。”少女握紧了少年的手，掌心传来了柔软真切的暖意，“王子总是考虑他人，却很少为他自己着想。几个月前北方大旱，王子亲自去到闹旱灾的地方用精灵之力祈雨，可灾情实在太严重了，王子的魔力耗去大半，加上神官们的力量，才逐渐控制了局面……”

【如果能把这种力量用在别的地方……】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说……

“因为王室的教育，王子待人谦和有礼，但这份谦恭也是他的保护衣，将别人远远地阻挡在他的心灵之外，”少女抬手，替少年将他垂落的金色刘海轻轻拨到耳后，“而游戏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王子真实的一面，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冷冰冰的礼貌，而是真心实意地对一个人……啊不对，游戏不是人类……唔怎样都好啦，反正王子他对你就是牵肠挂肚的！”

“玛娜……”

“所以王子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游戏的事情，这点我可以保证，”少女轻拍了一下眼前人的手背，咧嘴一笑，“因为王子很喜欢你啊！”

少年感到脸上一热。

“所以你和王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少女把少年的双手放在他的膝上安顿好后，站直了叉会儿腰。

少年沉思了一下，而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并没有矛盾。”他扶着身旁的石柱，站了起来，“……请问法老王他现在在哪里呢？”

“刚路过御花园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莲池旁呢，怎么啦？”

“谢谢你，玛娜。”

话音未落，阵风旋起。而待少女放下了挡在面前的双臂，天使少年的身姿已飞悬在夜空当中，只在阳台的石栏上落下片片寂寞的羽白。




流云抚过皓月，划过长空的鹰鸣宣告着休眠时刻的到来。少年法老蹲跪在莲池旁出神地看着莲瓣上流转的水纹月色，蓦地将手伸进池中掬起一把星光，又任由它们自指缝间缓缓流逝。

“还没睡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少年法老瞬间警惕地回身，而看到来者边整理被吹乱的衣着边收起了身后巨大的白色双翼时，才一下子放松下来。

“你怎么来了？你也…还没休息啊？”

少年法老站立起来，显得既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玛娜帮我把药送来。她告诉我你在这里。”少年有意无意地抬眼看了看，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刹时转移了眼神，走到莲池边上将视线投进了夜色沉浮的池水中。

“哦，这样啊……”

“……”

“……”

水声荡漾弥补了话语间片刻的空白。

“那个，你……”
“我……”

语声相碰又引起了半秒尴尬的滞停，最后还是少年法老笑了笑，稍稍欠身：“你先说。”

少年的目光游移了一番，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仰起头，睁开的紫色双眸中溶入了一湾月色：“我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天使。”

“……我知道。”

少年嘴角一动，挂上了些寂然的笑：“我原本啊，在与这里既相似、又不完全一样的世界生活，和我的朋友一起，和乔伊、和安齐、和弘达。我们一起学习力量的运用，一起驯养精灵，一起过着平静而快乐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改变了，就在三年前的一天。”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的星辰渐渐黯淡，“那天我正和乔伊他们一起在草原上玩，突然虚空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从中伸出了一只手，飞速抓住了安齐的翅膀。”

法老王的眉头瞬间一皱。

“大家都慌了神，只有安齐的尖叫声让我清醒过来。眼看着安齐即将被带进那到裂缝中，我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奋力往安齐身上冲撞过去，撞开了那只手对安齐的束缚。但它反应很快，反手就抓住了我的翅根将我拖进了黑暗。

“那黑暗里异常冰冷，我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等重新睁开眼时，我发现只有我自己一个躺在了一座陌生的山坡上，而眼前出现的，正是向我伸出了援手的卡希塔。”

熟悉的人名晃过耳际，静静倾听着的少年法老眉头皱得更紧：“……努比亚国王？”

“那时候他还只是王子。”少年拢了拢翅膀，试图遮盖眼中泛起的苦涩，“卡希塔把我带回了王宫，给了我丰富的食物和华丽的衣裳。他带我游览了库施的山河，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说他会给予我庇佑，会让我能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我问过他为何对我这么好，当时他并未告诉我，只是在给予我恩惠的情况下，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永远留在库施’。”

“……‘拥有天使之人，受神眷顾，荣华终生；拥有天使之国，繁盛久安，武运昌隆。’。”

天使少年侧目看向身旁道出那个传说的法老王，脸上的笑，恬恬淡淡的，却没有温度。

“你也相信么？”

少年法老侧目：“……我只相信阿顿神。”

天使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被轻风吹乱的鬓角：“……我在库施度过了一段算是快乐的日子。王宫里的人对我很好，因为我是天使，因为天使天生就会给人类带来好运。而表面看来也似乎如此，大旱大涝解决了，宗教改革推进了，全努比亚的人，包括卡希塔自己，都以为这是我的功劳。”

“难道不是你施展神力……？”

“你还说不信，”少年轻笑出声，“长了翅膀会飞、伤口能快一点愈合、能凭空纵火、能隔空取那么一点水，就是你们人类所崇拜的神力？艾西丝小姐的预知未来、夏迪先生的心灵窥探、还有法老王您呼唤三幻神的能力等等，不比我厉害得多么？”他转向对方，月光照耀下，晶紫的眸中盈盈发亮，“我不过是身体素质比普通人类稍好一些、身体结构比普通人类奇怪一些、魔力比普通人类稍多一些。我不懂得如何让干旱之地的上空降下暴雨甘霖，也不懂得如何控制全国千万民众的心智让他们相信统治者说的一切，我的祈祷对左右战场胜负更是毫无影响。我只是最最普通的、另一个次元的另一个物种。”

【天使是不可能带来好运的。】

“……那努比亚这两年的崛起，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卡希塔自己努力的成果吧？”晚风吹过他的双翼和他的披风，猎猎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作响，“是他亲自到战场冲锋陷阵鼓舞士兵，是他顶着烈日冒着大雨亲自督导大坝的建设，是他锲而不舍地游说旧宗教的拥护者。而我，只是误闯这个世界的异端……”

少年法老察觉到了什么，喉间的哽咽之感冲口而出：“游戏，别说了。”

“卡希塔很精明，疑心也很重。他知道了传说的真相，却也不肯定天使是否就一定不能在其他条件下触发连天使自身也未知的能力，而这个可能性不能落到敌人的手里。于是他把我关起了来，在那个冰冷的地下室里，一年、两年……”

“游戏！！！”

风声裹挟着鹰的嘶鸣划破长夜，余音渐渐飘向远方，徒留一地寂寞，只有莲叶敲打池水发出沉响，吞没了少年细碎的呜咽。

“……你说得对，作为君王，我相信过这个传说。”

他转身，迈步，即便眼前的少年似受惊的鹿儿般警觉退后，他也没有停步，依旧向他靠近。

“能够为我的臣民带来更多幸福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他停在了离对方半尺远的地方，仗着身高，借着月色，半低着头注视着眼前微微颤抖着的少年，注视着他不安的盈满泪水的目光，注视着他早已血迹斑斑的心灵伤口。

“但在看到你之后，得知了天使的存在之后，我再也不相信这些传言。”他抬手，轻轻拂去对方眼角的晶莹，“天使若真能带来强运、护佑一国百战不殆，努比亚又怎会被我们……”他看到对方的眼睫颤了颤，便话锋一转略过了刚才所言，“且不说这个，若要牺牲一个个体的自由、幸福甚至是性命才能换取所有人光明的未来，那么，我是绝对不会牺牲你的。”

“……为什么？”

——我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怪异，是为人类所避忌的存在，是一件被人类用完即弃的物品。我们相遇不过三两天，我拒绝过你冷待过你轻视过你，你为何依旧袒护我？

“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不会擅自决定你的去向。我会动用我的所有力量为你寻找回到天堂的途径，让你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所以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再次见到你的笑容。

光，驱散黑暗的光，温暖如阳。

“……我什么时候笑过…？”少年后知后觉，扭头避开了对方过热的视线——他的脸红了，可是清月之下看不出来。

“有啊，两次，你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个夜里，还有那次我用披风帮你擦手……”

“啊啊啊啊啊我根本就没有笑啊！”少年慌忙用手捂住了对方的嘴，身后的翅膀“腾”地一下张开来，白羽随风散落了一池，“……不过，我以后…会试着开心一点的。”

迎着云絮与明月，迎着少年法老真情流露的眼神，少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那是他这一个月、不，应该是这两年来，最舒怀的释放。




¤

塞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踱了两步后，又一下坐回原处。


“所以说，‘天使福音’的传说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年轻的神官看向坐于会面室正中的少年法老。

“塞特大人一开始不就说了这是‘荒谬的流言’吗，怎么现在反而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呢？”玛哈德说道，在被塞特狠狠瞪了一眼后便会意地止住了自己调侃打趣的笑声，“想来也确实有理，按照游戏自己所说他是三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但努比亚的崛起大约是在两年前，难道天使给予恩惠还有时差不成？”

“那问题也正在于此，既然不是天使的能力，那又是何方神圣帮助了努比亚？”塞特调整了一下坐姿，握在手中的千年杖发出轻微的声响，“据我所知，努比亚可不像我等那样可以召唤拥有自然之力的精灵。”

少年法老静听着臣属们的讨论，揉着太阳穴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有明确的结论：“几天前我让卡里姆去库施旧王城打听，今早他送来了密报说……”

“亚图——诶、神官大人们也在……”

讨论止于突然传来的声音。视线齐聚在门口处，三人看到了一只洁白的翅膀以及半个身影正伏在门后悄悄向屋内窥望着。

“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们了，我等一下再过来……”

“等等，游戏！”少年法老与臣属们对视了一眼后，立即起身朝门外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塞特，玛哈德，谢谢你们，日后再谈。”

“……遵命。”

两位年轻的神官一怔，而后站起作揖恭送君主。目送紫色披风的末端消失在门角，塞特呆立了两秒后，长吁一气：“他变了。”


“因为那个天使少年吧。”玛哈德温和地笑道，“话说，那个少年好像也改变了……比起前些天，脸上多了点笑容。”

“……要是能天天什么活都不用干光吃喝玩睡，我脸上也能多点笑容。”

“噗，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玛哈德忍不住的笑声又收获了塞特的一瞪，“不过塞特大人心里其实也希望这个小家伙能好起来吧。”

“……”青年扭过头去避开了对方欣慰的视线，“啧，还‘小家伙’，说不定他的岁数比你和西蒙大人加起来都大。”

“……也对（笑）。”



“游戏，你找我什么事？”

追上了刚到殿前阶梯最底层的对方，少年法老来到对方身边，下意识想牵过他的手，可又迅速顿在半路，最终将伸出的手收回到身侧。

少年回头，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但很快又用温柔而灿烂的笑容掩盖。

“没有，就是…我只是想过来告诉你，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不需要再麻烦玛娜小姐过来帮我换药。”说着他将自己已经拆去绷带的小臂伸举到对方面前，试图证明自己所言即是，“……还有…刚才我差点在别人面前喊你的名字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别介意。”

想起三天前那个互诉衷肠的月夜下，自己顺着气氛就将名字告诉给对方的情景，少年法老的嘴角就不自觉向上弯起。在生法老的真名结合千年神器，便可发挥无可估量的威力，因此除了至亲，法老的名姓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得知——包括深受法老器重的六神官——这是埃及每一代君主必须遵守的铁律。埃及皇室也是在上任法老和王后往生了之后方才将其真名“阿克卡南”公之于众；至于现任法老的真名，以往只有他的父母以及上任神官之首西蒙知晓，而如今，少年法老主动将等同自己生命的名姓诉于天使——那个向自己真情剖白的、纯洁无垢的少年，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依赖。

“你现在可以补叫一下。”少年法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对方身后的双翅随着身体的颤动轻抖了抖，双颊倏地就红了。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双唇蠕动，良久才用他好听的声音黏黏地念出音节：“……亚图姆。”

少年法老心花怒放：“嗯，还有什么事吗？”

天使少年像迈过了一个心坎似的长吁了一口气，而后又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双翼随意地轻轻收舒着：“就是那个…你看我，都叨扰你们这么久了，每天白吃食不干活，怪不好意思的……听说塞特大人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所以我在想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工作什么的？”

“哦，”少年法老眉心轻挑，“你很想得到塞特的欢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少年气得鼓起了腮帮，双脚稍稍飞离了地面，故意悬在了比法老王高半个个头的空中向对方辩解，“不对，也不是想被他讨厌……总之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只是……受到了你们太多的帮助了。神官大人们帮我寻找回家的方法，玛娜小姐怕我苦闷经常过来陪我聊天，士兵先生和侍女小姐也很细心地照料我，还有您法老王……亚图姆，是你拯救了我，接纳我，包容我，关心我，相信我，给予了我希望，我才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才有资格对未来充满信心和期待。”他俯下身，轻轻牵起了对方的双手，“所以，我想报答你们。”

双手接触传达而来的温度，真挚而热烈。

一如他脸上绽放的笑容，像初升的朝日一般温暖。

“……咳，那好，”少年法老极力平复内心的躁动和脸上泛起的红热，“我想到能让你干什么差事了。”

“这么快？是什么啊？”少年的眼中浮现了肉眼可见的小星星。

“今天，夜三时，还是在这里见。”少年法老回握了一下天使的双手，然后将之安放回到对方的身体两侧，“你和我，两个。”

“啊？这里能有什么差事啊？”游戏环视了一下空旷干净的广场，一脸疑惑。

对方意味深长地笑了。

“陪法老王散心。”



眼看着少年法老的周身开始莹莹发亮，半空中出现的法阵闪现耀眼的紫色光芒，阵的中央处缓缓升起一个生物的身影。借着光芒，游戏看清了那是一匹浑身土黄的小龙。

“幼龙，我的日常坐骑。”

待光芒和法阵褪去，少年法老轻拍了一下刚召唤出来的精灵的背脊，带着少许得意的神色向一旁的天使少年介绍道。

“噢…”游戏既欢欣、又有些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去，而那温顺的幼龙也对少年有好感似的，主动向他靠近，用脸颊蹭触他的掌心，“好可爱啊！哎等等，玛娜之前说过，这几个月你为了解决旱灾耗费了大半魔力，今天又用魔力召唤精灵的话岂不是……”


“高级的精灵才需要用大量魔力从封印石板中召唤，而这只小龙等级很低，耗不了多少魔力，借助千年积木的能力就能令它显现。”心里暗暗责怪了一下玛娜多嘴，少年法老熟练地骑上了龙背，向天使少年伸出了手，“要上来么？”

“你忘了？我会飞呀！”少年扇动双翅，双脚离地，领先一步向高空飞去，将一串清铃般的笑声零落在身后。

“…还说什么‘最最普通’，这下不挺神气的……游戏！等我一下！”少年法老稍有灰心地甩了甩头，也随之一挥缰绳腾空而起，朝上方的灿烂星河以及远方的万家灯火翱翔而去。

——我不过是想和你一起……



“这是王城外市集的摊位，现在已经收市了，但白天的时候很热闹。”

“那一堆石头围砌的，是我的坟墓——别惊讶，每一位在位法老都会在生前就给自己建陵墓的。”

“沙漠里这一列火光……应该是来往贸易的商队，天色已晚来不及前进了，便在这里扎了营。或许半月后就会进城。”

“尼罗河，我国的命脉，天赐的馈赠，丰润了埃及的每一寸土地，滋养了每一个埃及人，是我们真正的女神和信仰。”

月色清明，扬起的风掠过耳际，各家门前的明灯跃入眼中，又消失在茂密的丛林灌木。少年们的交谈和野禽的鸣叫一同溶化在高空微冷的温度里，两人眸中映照的双方瞳孔深处的星河却越发灿亮。

看向身旁和群鸟一起快乐地飞翔着的天使，少年法老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了至今获得的消息——虽然对于那好不容易才摆脱黑暗的天使少年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再一次撕破了他心灵的伤疤。

“游戏。”他轻唤道。

“你叫我？”对方半回头，提高了些音量，“对不起，风有点大，我听不太清！”

少年法老眉一蹙，加了把鞭子驱使幼龙加速向前超越了前方的天使，又迅速停下逼得天使少年也急停下来。

“……怎、怎么了？”对方突然的举动惊着了天使少年。他怔在了原地，身旁的群鸟却依旧向前呼呼地飞走了。

“……我将你的事情告诉了玛哈德他们，抱歉。”

“啊？哦……”脑海中浮现今天早上两位神官聚集在会面室的情景，游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少年法老的语中之意，脸上露出了微笑，“你说的那个啊……是为了能让神官大人们帮我找到回家的办法吧，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对方笑容中的寂寥刺痛了少年法老的视线。他动了动唇，接下来想说出的话语却还是如鲠在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察觉到了对方的纠结，天使少年轻扇翅膀，凑到了少年法老的眼下，“亚图姆？”

——竟然在这种时候直呼名字，太狡猾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穿过他的发隙，穿过他瞳孔中璀璨如同星辰的晶紫，直视他身中的灵魂——那个小小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灵魂，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温柔而强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又轻轻呼出：“……那天我们攻打进库施王城，城中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

“……噢，弃城逃走了吗，宁屈不降，是卡希塔的风格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杂然的感情，天使少年耸了耸肩，笑得云淡风轻。

“当时我隐约感到了奇怪之处，却来不及细想便回到了埃及。数日前我让卡里姆再次去努比亚进行调查，果真在旧王城中的巫师殿里发现了一个法阵，并搜到了一本时间跨度为十年的研究日记。经过破译，法阵上刻画的、以及研究日记上记录的，”他顿了顿，“……是让天使降临的方法。”

“……诶？”

风声灌耳。

“你的意思是……卡希塔不是意外发现了我，而是很早就得知了我们的存在并谋划捕捉我们？所以那天从黑洞中伸出的手是……库施的人吗……”天使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向后轻退了半尺，“不对，不对……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城外的山坡上，当时……”

“游戏。”

“等等，所以……所以实际上是卡希塔在王城里施法捕捉了天使，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才将我移动到了城外……”

“游戏！”

被高空的气流冻得冰冷的手突然传来了热度——为太阳神所眷顾的少年法老小心翼翼地牵起了自己的右手。天使少年蓦然抬头，朦胧的泪眼中映照出对方心疼而坚定的眼神。

“对不起，我说过不会再令你悲伤的。”

他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一下子不能接受……”

少年法老的五指慢慢摩挲过天使少年的指尖，然后嵌入了他的指缝之间紧紧握住手背，再运臂力向后一拉，惯性使得没有预料与防备的少年跌入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

“回去之后，我会教你如何召唤精灵，让栗子球那样的小精灵陪伴在你身边。”

“嗯……”

“我会在你的房间里放很多很多晚香玉。花的香气能帮助你更好地睡眠。”

“好的……”

“你知道塞内特吗？我国的一种棋类游戏。之后我也会教你下。”

耳边萦绕着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咽，肩上的衣服布料传来了湿润的暖意。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同追寻未曾见过的风景。我有幸能经历有你存在的现在与未来，也希望在你的未来里，一路有我，能带给你幸福与快乐。”

“即便我一无是处？”

“即便我如此弱小，”他的臂膀在对方的身后，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亚图姆，”将泪水和哭声深埋在对方的肩膀上，他用力抱住了他，像把握住了黑暗尽头那一线珍贵的光明，“我……”

话语的后半句融化在风的歌唱里。

但少年法老却听得清晰。

星汉烂漫，月出其里。

——愿神护佑。




¤

那是一段因美好而短暂的时光。

睁眼，是纯白的花瓣、朝霞满天、尊敬的恩师、体贴的友人，以及那个心心念念的牵挂；闭眼，是眼帘上亲吻的温度、莲影婆娑、激荡的爱欲，以及温柔的梦。

即使生命的长度不同，即使君生我未生，他们也终于可以一同老去。

他们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他们十指相扣今生相守。

终有一天——



“天——父——无能！任信徒苦浸孽火——狱间轮回——！”

怒吼声、尖叫声、哭声。安度西亚斯口中滚出的黑蓝色火焰击落了房瓦、摧毁的街道、将惊恐逃跑的人们燃烧成灰烬。

“路西法无罪——圣女无罪——你凭什么把他们放逐堕落，啊——？！！”

杰拉特的长刀贯穿了人们的胸膛。伊希塔布的绳索绞断了脆弱的颈项。苏泊比亚狂笑着，将锋利尖爪上的血迹捅入另一个人的眼球中。

“所以我来毁灭你的天堂了！吾与堕落者签订契约，挑战神明无上的权威——！”

邪神佐克的咆哮响彻大地。涨红的魔眼前，一个白发男子，手起刀落，砍下了守城士兵的头颅。

“吾乃盗贼王。”

他昂起头，睥睨着跪倒在不远前方处的法老。

他牵扯起嘴角扭曲的弧度。

“盗贼王，巴库拉。”



“可恶……”

又一口鲜血撞击着胸腔从少年法老的唇缝喷涌而出。

“我早该、想到……那并不是什么商队……”

“你也太迟钝了点吧，国王大人哟。”面目狰狞的白发男人反手一刀捅进了背后偷袭士兵的腹腔，白刃进，血刃出，“不过啊，要是卡希塔那小子再能干一些，我也就不用白——花费这两年时间去麾集堕天使们了啊——”

熟悉的人名自敌人的口中出现，少年法老怔住了，迅速的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终于串联起了所有信息的碎片：“塞特果然推测得没错，难道是你…咳咳——！！！”

“法老王大人，你都破烂成这样了就别费那劲了，来，我替你说，”巴库拉蹲下来，抓起昏死在他脚边的玛哈德的衣襟，一施蛮力扯下了他颈上的千年轮，“对，是我传播了‘天使福音’的谬论；是我教会了库施召唤天使的方法——啊，不止库施，我还告诉了其他很多国家啊哈哈哈哈哈！我还用邪神的力量给予了这些国家虚假的繁华，让不自量力的它们像努比亚一样自寻毁灭！”他高举起圆环的金属器，命令身后的佐克将黑暗力量注入其中，“牺牲一个个小天使的性命换来堕天使们向天神复仇的快感，多划算啊！”

“你……！！！”

愤怒的双瞳中倒映着盗贼王嗜血的讥笑，然而三幻神已经归去、光之创造神赫尔阿克帝无法召唤、精灵石板全部碎裂、迎击的六神官已失去意识横陈在地，而魔力耗尽的他早已无力回天。碎裂的骨柱再也无法支撑重伤的躯体，他感到一阵眩晕，向后坠落——

却被一双臂膀接住。

强撑起眼帘，看到的是他最熟悉的容颜。

“游…戏……”他拼尽全力，从喉咙间挤出了一丝沙哑的音节。

他纯白的双翅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破碎，身上各处被落瓦和飞石掷得乌青，天使的恢复能力也来不及弥补绽开的伤口，鲜色的血流自他的额头滑落，染红了他紫色的双眸。

“对不起……”他的哭声很微弱，只是呼吸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下滑，混合了他脸上的尘土与血液，滴落在了少年法老的颊上，“我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最最普通的物种、为什么我没有强大的魔力、为什么我不能向虔诚者送带馈赠、为什么我不能令埃及繁盛久安武运昌隆？如此卑微的我，连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无能为力……

少年法老笑了，伸出了颤抖的手，轻轻抚向了爱人难看的哭颜。

——不是的，我看见你救下了城门前的一对母女，你替阿克纳丁档下了敌方致命的一击，你向千年积木输送了魔力助我召唤三幻神，你在所有人都倒下了的时候，依旧在我身旁，以你坚强坚定的心灵直面黑暗……

——是我太弱小了。我无法保护你……

“游戏……”他轻揩去少年眼角的泪，抹花了他唇边的血迹，“谢…谢你……”

他抓住了对方的手扣紧在自己脸上：“你坚持住！我会想办法的！”

少年法老又笑着摇了摇头。身体里异变的感觉恶化得越加强烈，少年王一怔，却又安心了下来：“游戏……我想…再听你说……”

“嗯？”滑落的泪水压垮了少年勉强上扬的唇角。

“即便我……咳！…如此无能……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喂————”盗贼王踢开脚边的头颅，挥着沾满血污的刀踏着尸体向前方走去，“本大爷的忍耐到极限啦，道别完了……就给我去死啊！！！”

硝烟与炮火声中，没有犹豫地，天使伏下身来，伏在了少年法老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越发微弱。

佐克的口中翻涌出鲜红的火焰。

天使笑了。

“至死相随。”

少年王笑着闭上了眼。他用尽全力攥举起手中的千年积木，振臂高呼——

“以第十八王朝法老之名——亚图姆——！在此将邪神佐克封印——！！”

巨大的魔物喷薄出了熊熊焰火，与此同时少年法老与天使的周身爆发强烈耀眼的光芒，强大的能量从地底深处涌动扩散，连同不断向外扩展的光的波动席卷淹没了敌方、我方、生者与死者。

“蠢货！！！你以为同归于尽就能干掉我了吗——国王大人哟！！你等着吧，三千年后我就会————”

片片光芒切断了盗贼王的话语，而他的身影终是带着千年轮一起堕于轮回。

光芒还在继续扩散，而光芒中央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游、戏……”

眼前已被黑暗遮蔽，他已经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亚图姆，我在。”

相握的双方的手，冰冷了一些，又冰冷了一些。

“我们……”他耗尽了胸腔中最后一口魂气，“…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笑了。

“嗯，一定。”

天使的泪水滴落在了黄金的神器上。

毁灭与重生的白色光芒吞噬了大地。





F.I.N




¤

“爷爷，这是什么啊？”

“这是爷爷从埃及带回来的千年积木，要拼拼看吗？”

“千年积木……”



“初次见面，另一个我！”



F.I.N







伏笔解释

· 巫师们穷极毕生心血的推测与记录：对应卡里姆在努比亚王城巫师殿发现的日记

· 孤独的终点是光；光的尽头，是黑暗：对应卡希塔发现天使、又囚禁了天使；也对应了“黑暗尽头那一线珍贵的光明”

· 我是绝对不会牺牲你的：对应后面王牺牲了自己的名字

· 那又是何方神圣帮助了努比亚：对应王想通了塞特的猜测

· 沙漠里这一列火光：是巴库拉带领堕天使前进的队伍

· 或许半月后就会进城：距离巴库拉攻城还有半个月，等于暗表只亲热了半个月

设定解释：

· 努比亚：位于埃及南部与苏丹北部之间沿着尼罗河沿岸的地区

· 库施：统治努比亚的王朝

· 卡希塔：公元前7世纪的库施国王（其实与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时间相去甚远，不过为了方便描写就套了这个国王……他是个好人！大家不要讨厌他）

· 乔伊、安齐、弘达：参考游戏王ps游戏《真DM 被封印的记忆》的名字设定，但游戏中没有本田这个角色，“弘达”是根据音译

· 神：这个设定在正文里来不及解释，本文的“神”有两个体系，一个是西方传统意义的神，也就是“耶稣”一类的概念；一个是游戏王概念里的神，也就是三幻神以及光创。私设三幻神和光创的地位低于“真神”，所以能被人类召唤；而巴库拉的矛盾针对点就是“真神”

· 夜三时：古埃及从晚上6点开始算夜，夜三时就是夜晚9点

· 幼龙：游戏王里的一张凡骨二星龙族

· 堕天使：年初决斗链接里暗貘良常挂的一个牌组，安度西亚斯、杰拉特、伊希塔布、苏泊比亚皆是堕天使卡组里的卡牌

· 路西法、圣女：来自堕天使卡组的卡图故事，路西法因为挑战神权而被放逐，圣女因为屡次触碰圣物而受罚暗堕。巴库拉因此对神不满，于是虐待神的使徒、毁掉神眷顾的国家以此向神复仇








大可不看的后话：

不管怎样先说一句，可累死我了终于写完了zzzz

构想出这个故事时大概是在6月份，当时和群友口嗨只嗨了发现天使和佐克来袭这两个画面，虽然非常想写但因为中间剧情非常不清晰所以一直搁置，直到8月份开始动手，但字数完全超出了预想（原本只打算写5k还放狠话说超过5k下一篇就写涩，结果现在1w5了OTL……

一开始的王写得比较冷漠，是想跳出“王对表一见钟情”的套路，结果完全跳不出OTL而表的性格也经过一些斟酌，因为原作里是包容且温柔，但这里却写得有些emm自闭？写着写着就觉得OOC但改不了了15551

写到4k字左右时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于是鸽了快两个月（绝对不是因为我去打DL了（。感谢水友们对我的鼓励（还不催我稿，天了噜，她们怎么辣么好），这两周如同灵感爆发一泻千里才不至于鸽到明年哈哈哈哈！

总是改不了用对话阐述故事背景的毛病OTL（）

总算是了却了一件事。感谢你们一直红心蓝手支持我，海星很真，而我还有能力与热情的话，也会一直写下去。

提前说一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