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7581747
作者 : 脱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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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家庭教师 泽田纲吉
标签 all27 , 6927 , 10027
文集 【6927/10027】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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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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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8 13:24
22
嘈杂的厮打声不似在梦里,分外真实。
心里有个小人在呐喊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没有时间了。
山本呢?
纲吉猛地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与之俱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远光灯造成了视觉障碍,只能看清物体大致轮廓。
副驾驶位已经空了,面前是鼓囊囊的玩意儿是安全气囊,纲吉胡乱把它拨到一边;储物夹受损严重,杂物散落一地。
纲吉弯腰在地上摸索,寻找能当武器的东西。什么趁手的都没有,只摸到一双和骸抓海胆用的防扎手套。骸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因为上面印着他喜欢的『27』字样,就留下来收车里了。
啊啊啊这手套能有什么用啊!我挖蛤蜊的铲子呢!!
哦对连桶一起放在三楼储藏室了。Reborn说的对,不应该啥都往三楼塞啊啊!!
纲吉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戴上手套。
……
直升机顺着定位找过来只用了十分钟。驾驶员降落在停车场入口,白兰没带部下,独自下去找人。
空旷区域传声指向性强,顺着打斗声溯源,他很快看到那辆撞在立柱上的小绿车。离车几米开外的地上,纲吉双腿死死钳制住蒙面人的上肢,正用Reborn教他的以色列马伽术夺刀。
技巧合格,力量不足。
不过,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白兰抽出腰间配枪,精准地打断了那人锁骨;敌人左肩失力,纲吉趁机将刀夺下。
「山本!」
他顾不上别的,冲向倒地的友人。
直升机桨叶的轰鸣遮盖住医疗仪器机的运作声。
中空担架固定山本武的身体,心电监控显示驳杂的数字,曲线混乱跳动,毫无规律可言。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但是抢救工作还是要做,毕竟是当着纲吉的面。
白兰坐在对面帮纲吉处理割伤,他走得急,没换衣服,还穿着医院白色的工作服,委实有几分行医者的姿态。
抓海胆的手套怎么能直接抓匕首,纲吉到底怎么想的。白兰打好平结,剪断纱布,玩笑道:
「这几天不能牵手了哦 」
视力在渐渐恢复,隐约能看得见白兰袖腕上的佩斯利花纹,而纲吉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
「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们?
他忽然想明白了,低头轻笑一声,讽刺又无奈。
「『新年礼物』,是个定位器吧?」
「别那么说 是『车祸检测器』,附·带定位功能。」白兰义正辞严,纠正他的说法,「你有『离家出走』的黑历史,我要确保你安全嘛。」
大言不惭,分明就是监视。纲吉握紧拳头,掌心刺痛。
再握又要渗血了,白兰把他手掌扳开:「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嘛~ 更何况,还是它救了你。」
不止是发信器的功劳,现场痕迹来看,车底的手枪应该就是那个运动员掷它打飞的。
「是山本救了我。他会好起来吗?」
「以目前的技术,很难说吧。」
「医好他。」半命令的语气。
纲吉注视白兰的眼睛,愠怒的底色之下,是倔强,有脆弱,还透着一丝服软。
太作弊了,那个眼神。这个世界上,唯独拿他没辙。白兰摆出惯常的微笑:「纲吉君都撒娇了,我会想办法的 」
楼顶的停机坪在黑夜中闪着一个大大的H,被橙黄的灯光团团围住。
正一接到消息后立刻做好安排,医疗队早早等候,山本被担架抬走、送进手术室,血袋也已备好足量。
多亏有手套保护,纲吉手心的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并不重。他推掉正一安排的检查,去白兰办公室脱掉染血的衣服,又打开衣柜随便摸了件短袖套上。
担心监听,Reborn直接联系到白兰的传真电话。
「阿纲?」
只是听他叫名字,纲吉方才的逞强和苦撑全部被击碎,慌乱无助的心情通通爆发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 出这么大事,你去哪了? 我都找不到你。
— 我不方便露面。
— 为什么?
— 他们是彭格列的家族成员。
纲吉拿着话筒惊住。
「打伤山本的,是彭格列的人?」
「他们目标是你。」
Reborn身后,几个纽扣人正熟练地处理事发现场。
他偏头夹着手机和学生通话,不知何时换了一套福尔摩斯Cosplay,棕色小格子外套配猎鹿帽。
他不抽烟,石楠烟斗没有点燃。放大镜曲面之下,是山本失去意识前手指沾血写下的线索。
……
山本的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白兰驱散护士和助手,只留入江正一和几个最信任的医生。
手术室外的长椅,纲吉蜷缩膝盖坐着,度秒如年。
六道骸收到消息说发生了车祸,匆匆拿上行李,带着凪赶来医院。远远看见纲吉手上缠着纱布,白手套一样,他迈开长腿加快脚步。凪追在他后面,一路小跑。
「纲吉……」
带着药感的花香,很明显不是纲吉的味道。白兰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暴露出锁骨的划伤,二者都很刺眼。
但看到他落寞自责的样子,骸还是忍下来了。「痛吗?」
纲吉摇头。他的心绪烦乱,已经没余力管伤口痛不痛了。本想着拖一天是一天,但有些事,终究是要告诉骸的。
「骸,」纲吉目光低垂,不敢看他,「我…有事情瞒着你。」
认真的口吻让骸愣了一下,心说小兔子是偷吃胡萝卜了吗?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就算你杀了人也没关系的。」
「那倒不是……」
纲吉没有想好怎么解释,骸也未做追问,只以为他吓坏了。心里也是有困惑的,纲吉开车果断却谨慎,很难想会出意外。
夜间本来就凉,走廊空调开得又低,冷风扑得纲吉鼻尖通红。骸说不出什么话安慰他,只从行李箱翻出毯子披在他肩上,去茶水间倒热水。
手术结束, LED指示灯由红转绿。
刚才的坐姿不好,纲吉缓过神,发现腿部已经完全麻了,动一下都痛得不行,根本站不起来。
手术室门扇开启,白兰率先走出来。他扯掉口罩,坐到纲吉身边,顺手帮他敲打几下小腿,不知道敲在什么穴位,麻木和痛感立刻像个笑话似的烟消云散。
「眼睛恢复了吗~」
「山本怎么样?」
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发了问。
在奇怪的地方有默契,这点从未变过。白兰耸肩:
「一时兴起用了未获审的新技术,以为一定会失败,谁知道碰巧成功了。」
身边的青年顿时如释重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是又一次为纲吉君破例呢,做这种会害杰索发生公关危机的事情。」
纲吉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这样说是想激起我的愧疚,但还是谢谢你。」
他的道谢郑重其事,神色平和,不卑不亢。「眼睛没事。」
回家已经不安全了,白兰大方地表示,可以让出他办公室的内室给纲吉睡。
「我在病房陪山本。不过…」纲吉转念一想,「可以让骸带ナギ…库洛姆,今晚宿在你房间吗?」
白兰沉吟片刻,冁然而笑:
「好啊 稍等我回去收拾一下。」
如果不是被太多事情搅得心烦意乱,他大概不会错过那笑容的谲诡之处。
时针划过十二点,午夜的医院寂静无声。
窗外的不远处,绿顶教堂已经熄灯,在夜幕之中威严耸立。
六道骸环顾四周,明明只是一间用来睡午觉的内室,装璜却奢华到几乎糜费。
拱形鎏金天花板绘制出马其顿亚历山大三世东征的油画,由一盏气势磅礴的枝形水晶吊灯照亮。骸心里暗自欣慰,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他的纲吉可比白兰淳简太多了。
他安顿凪睡下,给她留了一盏夜灯。床头放着一本『伊利亚特』,也是亚历山大三世东征时带着的书。
白兰杰索,真是傲慢的人呢。
六道骸翻开扉页,是一句钢笔手书:
『 The heart of humanity is effusive, the heart of science is arrogance 』
人文滥情,科学傲慢。
纸张泛黄,看起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知道是谁的字迹。夜灯昏暗,看书也费眼睛。六道骸放下书,打算去病房陪纲吉。
他关上内室的门,转过身,眼尖地瞧见白兰办公桌上的文件袋。
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串编号。
心脏猛地抽痛,惊惧顺着胸腔直冲向上,既成冷汗自额角沁出。
那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数字,他在贝尔格莱德地下实验室的编号。
事到如今,仍旧时不时出现在最恐怖一隅的噩梦里。
六道骸打开那份文件,手指颤抖,差点解不开封口的绕线。
里面的文件厚重一沓。
与此同时,隔壁楼住院部,山本武所在的陪护式病房。
心电监测数值趋于稳定,让人稍稍放心。
泽田纲吉熄了灯,准备在厅房的沙发将就一夜,以免山本半夜醒来没人照顾。
晚风拂动纱帘,深夜静谧,鸟声蝉鸣。
昏暗中,高大的暗影背对窗户,罩住薄毯下纤细的身型。
小动物天性敏感,总是能从风声中察觉捕猎者无声无息的靠近。纲吉枕在抱枕上,眼睛睁开一道缝。
他并没有睡着。
子弹磨过金属壁,上膛声音清脆。如果是Reborn在大概会考他这是什么枪,而他多半会给出错误回答。
保持着卧躺的姿势,纲吉飞身一脚,踢在那人拿枪的手上。
手腕好硬,和停车场那伙人不是同一个量级的。也没有蒙脸,看来是压根没打算留活口。
手枪没有像纲吉料想那般飞出窗外,恰好被窗台下沿挡住,落在地上。纲吉跃起想去拾枪,对方没打算与他拼敏捷,直接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死死扣在地上,后脑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力量相差太悬殊了。脖子几乎被掐断,手心的伤在挣扎中裂开,纱布被鲜血浸透。
「唔……」
胸腔氧气殆尽,眼前的一切模糊不见。
意识抽离身体之前,脸部溅上一列温热血红的液体。
钳制咽喉的力量消失,空气重新流入肺部。
泽田纲吉大口喘着粗气,眼前的人脖子正被划开一道整齐的裂口,向外迸血。
那人捂着脖子倒下去。表情狰狞恐怖,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这把大马士革钢刀了吗?已经在我的家族流传了上百年,而今丝毫未钝,削铁无声喔 超厉害的。」
月光下,染血的钢刃花纹精致,闪射银晃晃的寒光。
紫瞳幽深凛冽,笑容诡秘难测。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的主人从来不会用它砍骨头,每次只处理最精细的喉管。」
白兰抓起那人的头发,拖向病房门口的位置。
手肘轻松击碎消火栓的玻璃门,拿出里面的消防斧:
「砍骨头要用这个。」
白兰调整角度,用背影遮住纲吉的视线。
他腰上别着枪,但此刻,更想更享受虐杀的快感。
航路 23
『 唱歌吧,女神,歌唱帕琉斯之子阿喀琉斯的愤怒 』
晦暗蒙覆双眼。泽田纲吉神志涣散,躺在地上咳喘不止。
他想说停下来、拜托了,惊悸却让浑身血液如同凝固,动弹不得。
骨斩肉碎的声响不绝于耳。腹腔充斥强烈的恶心感,除了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真伤脑筋,我许诺过不再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的 」
一斧精准当中脖子,斩断颈骨。
「所以说你真的罪无可赦。」
确认已经死透了,白兰拨通内线电话,通知纽扣人处理尸体的地点。
他看向仰面失神的泽田纲吉,暴怒与诊室同归平静。心电监测仪规律地嘀嘀嗒嗒,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梦境。
那个表情,是视力在不恰当的时候恢复了吗?
钢刃连带犀牛角刀柄都被仔细擦拭干净,刀鞘上盘亘一条栩栩如生的白龙,由两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点睛。
这把刀上次出鞘是什么时候来着? 三年前?
—『纲吉君你知道吗 虽然藏的很隐蔽,但是九代目有个私生子喔 和你一样一直养在民间。』
—『是个喜欢乱点火焰的顽皮孩子呢~』
—『如果你拒绝继承彭格列,我会连他也处理掉喔~这样九代目绑着你也会给你套上指环的。』
白兰收起钢刀,心知那个秘密已经暴露了。
暂时还不清楚幕后的人是谁,但此时他更急需一个新的方法掌舵。
染血的衣物和鞋子放进医疗垃圾袋等待燃烧。白兰擦掉脸上飞溅的点状血迹,摘掉手套,换上一袭普通的白褂。
他单膝蹲下,轻拍纲吉脸颊,语调温存明快:
「别睡了小懒虫 我们走。」
……
走廊的路错综复杂,由数不清的门扇联通。
泽田纲吉强压惊惧与茫然,跟着白兰七拐八拐,不知怎么回到了隔壁楼厅。白兰拿出钥匙卡打开房门,想缓和一下气氛:
「迷路了?告诉你个秘密,这栋建筑是我设计的,厉害吧 」
他开了灯,内室的门关着,故意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袋也已消失不见。
骸君很上道嘛 白兰拉开抽屉,拿出一把银色的小手枪放在桌子上。
改装过的M1911,记录干净,弹道无法溯源。
泽田纲吉撇过头。
— 我从来不用枪。
— Reborn君让我交给你的,以备不时之需
说谎。纲吉没有揭穿白兰,也没有动那东西。
— 你不解释一下吗?
— 嗯~我也只是猜测,那个秘密,九代目的儿子发现了吧
或者说,有人『让』他发现了。
纲吉想起Reborn说的,山本沾血写下的线索。
『 ヴァリア 』Viria.
不会是白兰。秘密见光,就失去要挟他的筹码了。
「我知道不是你,但我需要听你亲口说。」
「不是我做的。你还不如怀疑Reborn君,他早想让你摆脱我,借机干掉那孩子也是名正言顺。」
又在胡乱播弄是非。知道白兰被他惹恼了,纲吉叹气,收起桌面上的银色手枪。
「这才乖 」
纲吉站在窗台前,一直目送到银色跑车驶入夜色,才去盥洗室洗脸冷静。
水阀开到最大,上腹剧烈不适,胆汁逆流,他撑着水池呕吐。斧子…砍肉的声音让大脑自动补足了杀戮场景,横飞的血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务之急是先送走骸。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但既然他们能伤害山本,自然也会对骸下手。
纲吉回到内室,里面空无一人。
床空着,整齐的被单只在侧边敞开一个小口,凪最爱的猫咪抱枕也不翼而飞。
手机在刚刚的车祸中摔坏了,这会儿已经彻底阵亡。纲吉心慌更甚,打开白兰的电脑,输入开机密码。
他登陆自己的LINE,果然看到了骸的留言。
『 Cathedral Basilica。等你到两点。』
接下来无论发什么都已读不回了。
怎么偏在这种时候闹脾气啊。Cathedral Basilica…是指旁边的教堂吗?
纲吉看向窗外,圆顶教堂在月色下化作阴森惨白的庞然巨物,原本庄严清馨的绿顶也愈发漆黑可骇。
……
1:56 am
木质嵌铜花的门扇被推启,一道月光落在耶稣受难像上,清冷孤寂。
六道骸坐在第一排,圣经在排桌摊开。
马太福音,章六。
『那假冒伪善的人在会堂里和街道所行的,故意要得人的荣耀。』
听到动静,六道骸没有回头。他合上书,低声说了句「Hypocrite」。
伪君子。
泽田纲吉穿过前廊和中殿,驻足在骸面前。他单手扶上排桌,因为赶时间跑得急而轻喘,纤细的身型恰好遮住十字架上的耶稣难像。
「ナギ呢?」
他的面色苍白,急切却依旧温柔。
白T恤牛仔裤简单干净,月光穿过琉璃窗映衬柔和的脸部线条,很难把这样的人与黑手党联系在一起。异色眼睛闪烁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淆厌恶和愤怒。
— 你总是让人感到意外。
— 嗳?
— Vongola Decimo。
脑中炸开惊雷,纲吉如坠深海,周围一片混沌漆黑。
他知道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
空气滞碍,沉默令人窒息。连否认都不屑吗?六道骸眼看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连带心也彻骨地冷却。
不是Simon那种做做走私生意的小家族,是Vongola。
我所见过最澄澈脆弱的眼睛,继承着延续三百年的深重罪孽。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泽田纲吉回过神,把他家的备用门禁钥匙放在排桌上,刚好在圣经的旁边。
— 我遇到一点事情,这段时间挺危险的,你可以去日本躲一阵吗?
— 哦?
— 你上三楼,书架有本希罗多德的『the Histories』,爱奥尼亚方言的版本。
那是骸最喜欢的书,他一直都记得。
— 是挖空的,放了信、你的假护照、现金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是钻石。
— 你按信的指示去日本,卖掉钻石,足够安心生活一阵子了。
— 事情解决我就去接你。
六道骸看着钥匙,轻笑出声。
『你要怎么赔我。』
『嗯…这个家里你随便选吧,除了ナギ,你想要什么都行。』
那把钥匙,一度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太吊诡了,竟然在黑手党身上产生这种心情。
他站起身,穹顶之下的十字形烛台,烛火昏黄晦暗,映得他瓷釉般光润的肌理明暗交杂。
「骸……」
「我想不通。既然彭格列暗杀Demon,直接连我和库洛姆一起处理掉不好吗?留下来是想满足你自以为是的救世主心理吗?」
泽田纲吉诧异收声,全无辩白,低垂眼眸不再说话。
为什么又是这样无辜失落的表情?
他沉默的对峙让骸无法再抑制愤怒,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点燃焚烧。
明明知道我难堪的过去,是你在肆无忌惮玩弄我不是吗?
卑鄙、造作、伪善的人,从来都是你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活呢?」
拾起钥匙狠狠丢开,『啪』一声摔出老远。
「还有ナギ,被你抚养,不也是为了救一只猫就情愿去死吗?」
心里最痛的地方被猛戳,纲吉后退了两步,向后跌倒在冰冷的地上。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唯独凪的伤是他的心病,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六道骸靠着排桌,面露讥讽:「难道我说错了?但凡你让她过得开心,她又怎么会想去死呢?」
未来的彭格列首领太过简单脆弱,轻易就陷入崩溃,反而削弱了他报复的快感。
「我出生起就在跟黑手党打交道,而你是最恶心的那个。」
他正想转身离开,没料到纲吉开始自顾自揭开手上的纱布。
上层还是雪白的,到下面已经完全被鲜血和脓水洇透。他伤得这么重吗?
「停下。」
伤口触目惊心,贯穿手掌,完全超出他能控制的范畴。
「我让你停下。」
骸钳住纲吉的手腕,话音夹杂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慌乱。
他腾出手去捡纱布,被纲吉反手拽住袖子:
「我们『 Veto 』。」
怔愣几秒,骸应下。
— 可以,但是我先来。
— 好。
耶稣受难十字架悬于神龛之上,正面看去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
Round One
— 你真的是黑手党吗?
— 我希望我不是。ナギ在哪里?
六道骸指向那个小小的亭子,忏悔用的告解室。
绸缎挡帘后面,右眼戴眼罩的女孩只探出上半张脸,在安静观察他们。
纲吉视觉恢复速度缓慢,才没注意到女孩一直都在。
见到她,纲吉总算放心,随即有些动气:
「所以你当库洛姆的面发脾气?」
「嘘。」六道骸目光冰冷,「现在轮到我提问。」
Round Two
— 暗杀Demon的『血洪水』事件,你参与了多少?
— 并不是暗杀事件称为『血洪水』,是Demon制造了『血洪水』事件,导致被彭格列暗杀。
—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依旧拙劣。
分明是你在旁敲侧击套话,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如此。
没有戳破,纲吉把白兰给的银色小枪放在地上。
— 回答你的问题,善后是我安排的。
— 是我欠你。这把枪没有登记,无法追踪。如果能让你释怀一点,打伤我,就算两清。
— 我放弃提问权,你继续吧。
Last Round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在塞尔维亚的事情?」
在塞尔维亚的事情…是在指孤儿院长大的事吗?
纲吉颦眉,骸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指的是什么?」
「你已经放弃提问了。」
寒意砭骨的声音,令纲吉不自觉地战栗。
「……骸?」
不知是不是那声音触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他的视力竟在此刻完全归复。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骸眼里阴暗无底的深渊。
「回答我。现在。」
他步步紧逼,泽田纲吉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哪怕一字。
骸不是个温柔的人,却也不曾用那种眼神看过他。阴鸷,凄怆,凉薄。
不要那样看我。求你了。
我无法承受那样的怨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的不知道。」
到现在还在玩文字游戏吗?
六道骸站起身,银灿灿的枪口横指泽田纲吉的胸口。
不过又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烛火忽明忽暗。
澄澈易碎的棕色眼眸,大得过分,盛满折射彩绘琉璃窗的潋滟水光。那眼睛蒙着悲悯,像受伤鹿的眼睛,映出他的影子。
同样是黑手党,这次却和以往都不同。
这次逃不掉了。
这才是真正是令人绝望的窒息。
六道骸微笑着看着他,枪口调转,贴紧自己的太阳穴。
「Arrivederci。」
「骸!!」
一声枪响。
24
黑外套,黑领带,黑色小腿袜和黑色牛津鞋。
上衣口袋露出一角亚麻白方巾。
泽田纲吉这段日子暴瘦到有点脱相,致使从前的套装不再合身。Bespoke连夜赶制出成品,一早就送过来,刚好赶上出席葬礼。
粉底遮住浓重的黑眼圈,隐形眼镜遮住充血的眼球。
双排扣西装熨烫服帖,仍然觉得别扭,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染发喷剂把头发喷成深棕,看起来稍微成熟一点。
按礼节,除戒指外不应带其他首饰。但手指已经削瘦到连彭格列指环都戴不严实,只能穿成项链挂在胸前,昭示他家族首领的身份。
在他身边,是继任吉留罗涅首领的尤尼,今年刚满十二岁。
她的母亲艾莉亚在此处长眠。
女孩丧服的袖子残存泪渍,仍能保持笑容来感谢吊唁的宾客。纲吉接过女孩分发的致谢卡,上面是手写的谢词,字迹隽秀。可能比起废柴的自己,她更有首领的气度吧。
纲吉看见她就想到凪,恍惚回到Cathedral Basilica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Arrivederci。』
骸没有一丝犹豫,微笑讥诮,尽是绝望。
『骸!』
一句『不要』没来得及喊出口,他眼睁睁看着骸扣下扳机,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两支枪响精准重叠合一,银色手枪被击飞,在月光下划过银色弧线。CZ75枪口扬起硝烟。Reborn枪法精准,没有让骸伤到分毫。
预期的黑暗没有到来,眼前重新聚焦,映出泽田纲吉惶急的面孔,然后是温暖到烫人的拥抱。
『别靠近我。』
被那句话冻得僵硬,泽田纲吉露出不可置信神情。
事到如今还能有这样的表情吗?
该说天真还是虚伪?
『你毁了我。』
我本来过的不好不坏,是你的出现毁了我。
骸伏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凪撩开缎帘,紧追出去。
Reborn站在铜花木门前,没有错过那声枪响的怪异之处,也没有阻止他们离开,兀自去观察地上的痕迹。地面没有弹孔,只留下浅白的印子;他看的很清楚,六道骸的确开了枪。
假死弹。
『白兰给你的?』
没有回答,他的学生抱着头发,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无声掩面哭泣。
纲吉从来不用枪。棋手的博弈中,固定行为模式被看穿,是最致命的危险。
Reborn找到弹壳收好,大致猜得到白狐狸在想什么,子弹是为蠢纲准备的。假死躲开瓦利亚追杀同时,正中胸膛的子弹足以让蠢纲对骸彻底失望,彭格列亦不可能放过凶手。
一石三鸟。但凡再多了解六道骸一点,白兰恐怕也不会在那支枪里装假死弹了。
输了,但还不算最糟。
Reborn帮他系好伤口绷带,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拍后背安抚。
— 『如果他伤害你,我会杀了他。』
— 『骸吗?』
— 『任何人。』
泽田纲吉松开手,两捧洁白的花束献给橡木棺材。那晚之后Reborn南下处理瓦利亚的叛乱,其中一捧花束是代替老师献给故友的。
名字已经暗含秘密,那孩子不是九代目亲生。按照白兰的说法,在其他继承人死于非命之后,九代目选择『安排』这样一个孩子给仅存的十代目候选挡刀,他不认可白兰的说法,却也不得不承认九代目并非他以为的那么慈祥。
九代目安排的保镖全被他打发去保护那两个人。
—『我也不信白兰,但现在瓦利亚想让你死,白兰需要你活。』
希望我死的又何止瓦利亚。
我最想保护的人试图杀死我。
然后用最极端的方式离开我。
他举起枪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死掉了。
目送棺椁下葬,纲吉不想继续应酬,把彭格列戒指掖藏到衬衫下面,果然驱散了那些谄媚的面孔。
他穿过墓园和举办弥撒的圣堂,看到斯帕纳坐在花圃边沿,头发被阳光晃得灿金。
吉留罗涅重工集团的首席工程师,其实和他一样有点社恐,奇妙的共鸣让他安心,笼罩心头多日的阴翳第一次稍有舒散。
他走到斯帕纳身边坐下:「你怎么样?」
斯帕纳展开尤尼手写的致谢卡,上面写着:
『希望之芽发于坟冢,繁荣之花诞自髑髅。』
算是回答。「你呢?」
「艾莉亚是彭格列的盟友,但我并不熟悉她。」
「我不是说这个,」他掏出一只扳手形状的棒棒糖 ,咬开覆膜撕掉收好,糖果戳进纲吉嘴里,「你不能继续瘦了。」
纲吉垂着眼睛。
我当然知道。
他们的离开剥离了我身心的一部分,连同感受快乐的能力一并夺走。
我本就没有远大志向,每天起床的理由不过是那些温馨细小的欢愉,如今也不复存在。
最糟糕的是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是曾经的记忆,无处可躲,无处可去。
离行尸走肉的区别大抵只有还能感受得到太阳,还想靠近有温度的地方。
蔓越莓酸甜交织,自舌朝体内尖蔓延,帮助重新活跃起胃蛋白酶。
胃口被激起的同时,肚子实诚地咕咕叫了。
「我在缅怀Boss,不要吵。」
泽田纲吉基因里刻着脸皮薄。
— 抱歉……可我有什么办法,肚子它自己就叫了。
— 有东西消化它就不叫了,你知道的吧。
斯帕纳叫了的士,把纲吉塞进车里,目的地是一家有名的法式小酒馆。
餐桌都已订满,好在晚市时间尚早,吧台基本是空的。
「这家Bistrot都是法国人,没人听懂日语,你可以尽管抱怨。」
斯帕纳熟练地点餐酒,然后趁人不备,往纲吉嘴里塞了一口腌菜。
味道好冲。
「咽下去,」斯帕纳知道他吃不惯,「你断食太久,调节体内菌群。」
纲吉囫囵吞掉那又酸又咸的东西,感叹原来味觉还在啊。
—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库洛姆第一颗乳牙是怎么掉的?
— 没有。
— 我喂她吃饭,没经验,抽筷子太快了,不小心拽下来的。
纲吉抽抽鼻子,眼圈发红。
— 你说,她选择跟骸走,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酒馆生意很好,吧台陆陆续续坐满了。
驻唱歌手怀抱吉他,弹唱一首法国民谣。曲风悠扬,似有暗流暗涌在平静的海面之下。
『 听那雾角,看那怒涛 』
『 你会远航归来,或是永远离开。』
纲吉推开剩下大半的餐盘,脸朝下趴在桌子上。
如果有的选,想永远离开。
「音乐品味相当好吧,跟你说这是只有老司机才知道的酒馆。」
威士忌溢出麦芽香,红头发小美女摇晃酒杯里刻成M形状的冰块,这是她作为熟客的特权。
「唱的是向往自由的水手葬身大海、爱人不复再见的故事。」
M.M这次带来的人实在太抢眼,侍应生端着簿册,忍不住端量起他来。
尤其那双异色的眼睛,简直摄人心魄。
很轻松就看出那暧昧的表情。从少年时代开始,骸见过太多那样的表情了。
「你会做酒咖吗?」他放下酒单,「比如Espresso Negroni?」
「不够法式,但我可以给你例外。」
M.M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小骸的烦人之处,太过光鲜体面,哪怕身边有伴了也常能收到各种暗示,就像刻意无视她的存在一样。
到底做不到势均力敌,所以还是算了。
「你不也做过类似的事?」骸冷嘲,「Hint, 伊斯坦布尔。」
「Hint,我也说过,他早晚会离开你。」
「我不想谈泽田纲吉。」
想到那个人就烦躁。看在帮忙照看库洛姆的份上,M.M勉强能归为朋友,却远远达不到说这些的地步。
「我都没有说『他』是谁。」
金巴利的苦烈已经呛人,配上espresso和橙子皮更是看着就难以入口,从前根本接受不了,如今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Tastes like hell。
地狱的味道。
这就是保持清醒的代价。只要松懈下来,就会被黑匣子涌出的浓稠废水淹没。
「是谁都无所谓。」
是谁都无所谓,为什么偏偏是泽田纲吉?
事情过去那么久,久到能够淡然提起那段非人的经历,但唯独不想让他知道。
为什么那时他没有否认?如果否认,又会怎么样呢?
会相信吗?
感受到身后射来视线,六道骸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吧台。
熙来攘往的客人当中,闪过一个穿纯黑西装的身影。
心下一颤。
如果不是瘦削得过分,还真有点像他。
但是纲吉不穿西装,也没有那么虚弱。
六道转回身呷酒。
最近脑子坏掉了,看谁都像他。
25
太突然了,怎么会巧到这个地步。
只记得歌手在唱一首民谣,让他想起许多过去的事。随后,颅腔内某处神经被倏然偷袭,条件反射地回头看。
再然后是借由人群掩护逃出酒馆,躲去一处无人的暗巷平复心神。
连躲都不会躲,影子在巷口的路灯下拖得老长。
「你没必要躲他的。」
我也知道不需要,但就是忍不住想逃。
斯帕纳担心他的状态,一路把人送到公寓楼下,抬头看了眼上面。
窗帘半遮。
「你的棒球朋友, 没住在你家吗?」
「山本。正一说可以了,但白兰不许他出院。」
猜到斯帕纳是不放心自己独住,纲吉提起打包盒:
「多亏有你,明天不用上山打猎了。」
有心说笑是在好转的表现吧?瞄到窗前迷你莫斯卡圆滚滚的脑袋,斯帕纳用口型对它说『交给你了』。
小莫竖起拇指回应他。
回到家,fukurou一反常态,没有出现迎门。
纲吉清清嗓子,冲房间内喊一声:
「嗷呜?」
一团雪白的影子冲出凪的卧室:
「嗷嗷嗷呜嗷呜嗷呜!」
白枭振颤雪白的翅膀,绕着他一连飞了好多圈。
纲吉挠挠白枭的下巴。
「你也想她了吗? 对不起。」是我没能留住她。
尽力了,还是做得不够好,也是没有办法。
浴缸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出水。
纲吉凑近镜子,用力眨眼,其中一只遮血丝的隐形眼镜怎么都摘不掉。
啊…糟糕。
他的眼睛敏感,滴眼药水都苦手,更甭论这种事了。薄薄的一张膜,胳膊举酸了也弄不掉。
为什么没人发明那种每天自动融化成眼药水的隐形眼镜,肯定会大卖吧。
打开浏览器搜索『隐形眼镜摘不掉怎么办』,全是糟糕的报道,越看越觉得离失明只有一步之遥。
思来想去,还是眼睛重要,找帮手吧。
Reborn在南部,山本住院,正一加班,一平备考,斯帕纳刚走实在不好意思再叫他。
白兰……唉。
只剩一个选项了。
救星赶到的速度快得惊人,纲吉趿踏拖鞋下楼接他。
年轻人红发凌乱,仿如被夕阳揉搓过一番。
「你好及时,」泽田纲吉充满感激,「我快疯了。」
这段时间时常在线上聊天,古里炎真早就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虽然声音还是小小的。
「没关系,我碰巧在附近喂猫。」
浴缸的热气氤氲出水雾,凝在镜子上模糊不清。
古里炎真拿着小手电,检查纲吉的眼睛。
瞳孔遇光缩窄,虹膜呈温柔的琥珀色,让他想起皎月初升在海面投映的倒影。
—『你能不能先不要动车子?』
—『肯定啊。不然猫妈妈就找不到小孩了啊。』
对万物温柔的能力,大约源自恒久宽恕的慈悲心吧。
可惜是我做不到的事。
「纲吉君。」炎真关掉手电筒,「我基本上确定,你眼睛里没东西。」
「啊? 可我只卸掉一片啊。」
难道是哭掉了没注意到?
「不放心我可以陪你去医院。」炎真看表,「只是太晚会被民宿的房东念。」
纲吉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住在民宿。
「嗯。租房保证金很高,没那么容易凑齐。」
纲吉低头沉思。他的资金来源是家族信托派发利息,自己物欲不强,卡里数字增加的速度远快于消耗速度,早就对金钱没概念了。
不过现在想想,凪眼疾的治疗费不低,不知道骸还愿不愿意用二分院的账户。
怎么可能……骸那种性格,完全想象得出他说『不要用你黑手党的脏钱收买我』的样子。
「你都没有自己租过房子吗?」看明白了,他是真·地主家的傻少爷。
「…好像没有。」
在日本打过暑假工,可吃住都在家里,无非是赚点零用钱。到意大利之后,不时会被一平抓壮丁去拉面店打杂,也算不上工作。
在其他继承人全部横死之前,九代目对他唯一期望是当个快乐的蓝精灵,彭格列吉祥物,有点爱好、别创业就万岁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骸可能没说错。
—『你不过是个天真到不可救药的少爷,不理解别人经历过什么不要妄作定论。』
沉默的空气有些尴尬。
不行。
不能让小孩在一个六道骸是正确的世界长大,他连迪士尼都不喜欢。
泽田纲吉咬着下嘴唇,然后展颜一笑:
「你不要回去了。」
炎真:「?」
他从书架后面扯出折叠梯,取下束之高阁已久的吉他盒。
「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你成年了对吧?」
奇怪的对话。「二十二。」炎真答。
和骸一样呢。「嗯,那就不担心构成诱拐了。」
炎真:「……」
纲吉让炎真先去停车场等他,自己换上牛仔裤、去Reborn家拿车钥匙,顺便薅气泡水。
自从山本受伤,他再没开过车,现在是时候走出阴影。
前灯亮起,纲吉没有下意识躲闪,也不再有心头一颤的感觉。看来今天遇见骸还是有好处的,心理素质得到充分锻炼。
「这也是你的车?」炎真好奇。沉稳的商务车,与纲吉的气场不搭调。
「我老师的。」
「他知道不会生气吗。」
「 Reborn 生气?好耶。」谁叫他在这种时候抛下我,哼。
炎真:「……」
黑色沃尔沃沿着台伯河畔,一路驶向圣天使城堡。
纲吉降下车窗,晚风微拂,是自由的气息。
炎真下巴抵着凪的小猫抱枕。
他的手指紧攥,尽显局促,脑内充满纷乱的想法。
「纲吉君,」炎真忧心忡忡,「我开始担心你的精神了。」
泽田纲吉用一个灿烂到不行的笑容回应他。
石桥笔直,通向被夜灯晃得橙黄的城堡,庄严神秘。
天使长米迦勒铜像立于城堡顶端,舒展羽翼俯视众生。
圣天使桥的夜色下,纲吉抱着吉他,眼睛微闭,指法熟练。
他声音真的好干净,配上铜弦温暖的音色,周遭一切仿佛都安静了。
『 那是灯塔电弧一闪 或是星辰灼灼耀眼 』
『 那是遍体鳞伤的驳船 或旅者来世的摇篮 』
炎真第一次听这首歌,旋律简单纯粹,与夏夜合拍到令人称绝。
像情歌,又像唱给婴儿的助眠曲,没有复杂的技巧和转音,也能格外动人。
不可以。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信念动摇是舵手万劫不复的伊始。
思绪被柔和的音色抚平。直到歌声为热情的掌声取代,炎真才发现身边不知不觉聚满了人,还有听众在用手机录影。
「好听吗?」纲吉目光柔柔的,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
好久没唱,其实有几次弹错,都被他假装无事发生给糊弄过去了。
「嗯。」
人群散去,炎真帮他整理琴盒里的赏金。「你写的歌?」
「是啊,」纲吉感慨,「有好几年了吧。」
四年前高中毕业,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之后再没写过歌。
「写给谁的?」炎真问,被打赏的金额惊到。
纲吉君唱歌好听没错,但这根本不是卖艺能赚到的数字。
只有少量是硬币零钱,大多是百元面值的钞票,花花绿绿散落在盒子底几乎铺满。
纲吉不想回答,盘腿坐在地上,把话题岔开。
「这算是丰收吗?」
「怎么说呢……如果是捕鱼船,可以说大满舱。」
满舱到可疑的地步。
不管怎么说,凪大学基金有了第一笔。
路灯下,气泡水玻璃瓶磕了一下,桥下是波光粼粼的台伯河。
炎真背对桥栏坐着,身边是手持面纱的维罗妮卡雕像。
「我想过,如果是纲吉君,可能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纲吉侧目,为他生疏的话略感惊讶。
「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不然怎么会大半夜拉你出来唱歌。」
他自知普通,偏朋友们都是正一君、斯帕纳那样的天才,或是山本这种再低调也无法不引人瞩目的类型。
白兰…唉。
炎真是唯一让他觉得轻松的人。在他面前,弹错音出糗也没关系。
「不瞒你说,我最近很伤心。」纲吉摇晃玻璃瓶,气泡升腾,沙沙作响,「但今天真的好多了。」
「为什么?」
「因为和朋友在一起很开心啊。」
也为证明骸是错的。
我不要让凪在一个愤世嫉俗的环境长大,就必须证明他说错了。
「炎真,以后要不要一起『抱头卖艺』?」
那个眼神,他认真的?
炎真诧异怔住,眼里光芒渐暗。
「你和其他恐怖的黑手党不一样,但我们到底不能相提并论。」
这次轮到纲吉惊呆,我是把『Mafia』写脸上了吗?!
都是怎么发现的啊?!
炎真指指他的胸口。
刚才紧张害体热,他解了衬衫两颗纽扣。
锁骨下方,彭格列指环穿成项链,散射月亮般清冷的光。
葬礼结束忘记摘了。
骸也是这样发现的吗?
纲吉脸上兴奋褪尽,怅然若失。
「拜托了,不要害怕我。」
「不是的…我的家族与彭格列不一样,虽然百年前辉煌过,但现在很弱小。」
原来炎真君也是,纲吉松了口气。
「我们的相似点又增加了,」哎我为什么要说『又』,「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除了初代是单纯的自卫团,彭格列的前两百年都在进行血腥的资本积累,从八代目继承之后开始漫长的洗白之路,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非法的产业了,从幕后发展到台前。
过程中不乏Demon这种急于操控政局的激进派,和骸那样的受害者。
啊…所以我才讨厌这个戒指嘛。纲吉深深叹气:
「我也很弱,原本是家族小透明,从来没想过继承彭格列,到现在都很想逃避。」
「那就逃吧。」
「哎?!」
炎真没有看他。
—『他擅长辨识谎言,只会被真话骗到。』
气泡水玻璃瓶放在地上,双手手指交叉搅在一起,使力按压到发痛的地步。
「想逃的话,就逃吧。」
「我家在地中海一座小岛,非常隐蔽,从 Civitavecchia 港出发只需一晚航程。」
「是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逃,我可以把你藏起来。」
26
被床头柜上的手机振醒,夜光猫头鹰闹钟显示凌晨三点。
屏幕亮度和名字都很扎眼。他这么晚还不睡吗?
纲吉睡得头昏,够到手机接起来,又把脸埋回枕头。若不是几小时前的街头表演帮助他建立起一点自信,可能还没勇气接骸的电话。
「骸?」沉闷的声音钻出枕头,「早上好。」
与他相反,六道骸在咖啡因作用下精神抖擞。
「早, hypocrite。」
纲吉唉了一声,知道今晚没那么容易熬。
「两个不坦荡的家伙盯梢我几天了,你搞的鬼吧?」
「他们是负责保护你和ナギ的,不会吵你。」
「哦呀。 这么说还是为了救我?」
再迟钝也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纲吉保持趴倒的姿势,抬手按亮一盏床头灯。
「如果你愿意避去日本,先前的 offer 仍然有效。」
「是我的特权吗?Demon被彭格列暗杀之前,你也让他去避难吗?」
他非要在这个时间吵架嘛。纲吉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坐起来。
「如果你知道Demon做过什么,你也不会觉得他冤枉,只能说覆水难收。谢谢你没有报警。」
「开玩笑了。彭格列会害怕报警?」
「不怕,但是谢谢你没有。」
等下。
不对劲。
这个时间,这个对话,都不对劲。
纲吉的困意瞬间散尽,身子僵直。
「骸,你在录音?!」
「クフフ,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
六道骸抬头看了眼柿本千种,示意他把设备关掉。
绿灯熄灭,红灯闪烁。
「我说过,我出生起就跟黑手党打交道,所以很清楚你在这个世界生存不下去。」
彭格列擅长粉饰太平,基本洗掉了作为黑帮的发家史,但有千种帮忙,还是搜到一些把柄。
彭格列不会允许一个背景不干净的首领继任。为了把纲吉从泥潭里拖出来,这些都是可以用来与上谈判桌的筹码。
电话对面安静到瘆人,柿本千种下意识去检查通讯,忽然听到耳机里泽田纲吉压抑的声音。
「是谁雇佣了你? 彭格列的仇家吗?」
第一步就完全误会了,千种扶住额角,在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推给骸看。
『 冷静点 』
毫无意外被团成一坨丢开。
「泽田纲吉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你觉得我会效力任何一个黑手党?」硬盘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发动你那缺乏使用的废物大脑,想想我究竟为什么。」
「你让我很失望。」
靛蓝的发梢抖了一下,嘴上依旧不饶人:「同样的话还给你, Vongola Decimo。」
千种在他眼前举起便签。
『 别说了 』
被骸挡开。
「要我提醒你吗?无论有没有作过恶,你既然身为彭格列,就是原罪。」
「是国际刑警组织?还是 Europol?透明国际?」
骸语塞,有好几秒晃神。
拜托了,告诉他实话吧。柿本千种有股以头撞地的冲动。
「你胡说什么啊?」
「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可当初救ナギ也算拼了命、好几次差点死掉,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十恶不赦吧,你怎么能没良心到这个地步?!」
「我不敢相信你会这样想,在你眼里我会当 Rat 告密吗?那你痛快杀掉我算了。」
「好歹我们在一起开心过,我跟你不一样,做不出那种事。」
听筒彼端,从压抑到狂怒,简直不再像纲吉的声音。
「不要靠近我的家族。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你也毁了我。」
纲吉挂掉通话,手机掉在膝盖间的被单上,像个烫手山芋。
Reborn说的对,这个人惹不起。
头埋在腿间,身子禁不住颤抖,强迫自己回想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如果拖延到明天早晨,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Reborn做事干净不会留下证据,白兰也是。如有疏漏,一定是他的责任。
— 『如果你知道Demon做过什么,你也不会觉得他冤枉。』
— 『谢谢你没有报警。』
— 『不怕,但谢谢你没有。』
啊…要死。
睡昏头给Reborn闯祸了,不能靠撒娇解决的那种。
想到这里他反倒镇定,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慢慢捋顺思路。
不知道骸掌握了多少信息,轻举妄动和自爆没区别,又不可能问得出什么。
如果通知彭格列或白兰,骸被灭口是肯定的,库洛姆也会被牵扯。
翻来覆去思索整晚,只有一个办法了。
Whatsup 聊天气泡。
『 正一君 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 Tsuna 07:03
『 可以见个面吗? 』~Tsuna 07:06
……
病房电视机在播放棒球联赛的回播。
「看,他就是水野熏。」
山本武站在病房中央,攥紧握力球做复健训练:
「我现在的室友。别被他外表骗啦,阿熏是挺害羞的人。」
纲吉坐在床沿削苹果,停下刀看屏幕。
好壮,肌肉发达到夸张,击球的表情也很……凶悍。
不能这样想,好不礼貌哦。纲吉低头,继续削水果:
「好相处吗?」
「相处很愉快啊。阿薰话少,特别喜欢听你的事,讲多少都不嫌我啰嗦。」他讲起和阿纲小时候的事情,就像在夸耀自己家最宠爱的小孩,如数家珍。
山本武随手一丢,椭圆的小球准确地飞进房间角落的收纳盒。
「比如,阿纲最厉害了,小小一只也能打败抢劫犯。」
纲吉决定放过『抢劫犯』这个槽点。白兰怎么跟他解释停车场事故的,信口胡诹了啥,至今都不是很理解。
「我哪里小只! 是你长得太高了。」
「哈哈,我的角度看过去,」山本比划视野,「你、白兰、入江他们都差不多高。」
「……你别说漏嘴了。求生手册第一页,不能轻易得罪队伍里的医疗干员,」苹果削好放在床头的餐盘,「上战场没人奶就完蛋了。」
山本卡住纲吉腋下,轻松把人托架起来,证明自己已经痊愈。这是他国中常干的事情,长大后就没怎么做了,操作依旧熟练。
「对了。」纲吉像以前一样扶住他肩膀,「有件事想跟你说。」
很习惯山本突然的亲昵,他没发觉这种玩闹长大再做好像过于暧昧。
— 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探望你了。
— 碰到麻烦了吗?
— 是的。
— 要离开罗马吗?
— 是的。
— 什么时候返程?
— 很难说。
双脚落回地面。
山本武看出他的欲说还休,不再多问,只看着他认真道:
「让我陪你一起吧。」
「嗳?」
运动员的世界观总是非常简单直白,没什么复杂的念头。
一度以为公式是阿纲 = 棒球 > 其余所有事物相加的总和。但在濒死之时,心里惦念的只有他。
没有棒球,没有比赛,甚至没有自己。
他漫不经心的开朗笑容与以往别无二致,语气却无比郑重其事。
「阿纲,无论你在做什么,让我也加入吧。」
— 『我有点生气了,他们总在嘁嘁喳喳讲你坏话。阿纲完全不在意吗?』
— 『可能一起八卦是友谊的投名状?没什么好在意的。』
— 『哈哈。投名状我知道,友谊是什么。』
— 『被你问住了,友谊就是……你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但并不想亲吻她吧。』
「我……」
不能那么做。
不能让你也卷进我乱七八糟的人生。
但是面对那样直率无拘泥的眼睛,拒绝的话噎在喉间说不出口,只能换做承诺代替。
「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蓝牙耳机里传出入江正一的催促。
纲吉脱掉彭格列戒指,连项链一同交给山本。
「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拿着这个东西,见到Reborn替我交给他。」
……
『他刚离开住院部,你大概有十分钟。』
想起那些连通两栋建筑的复杂走廊,纲吉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疾步快跑。
遇袭当晚为了骸和库洛姆借住,他问白兰拿了钥匙,后面没找到机会归还,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特殊定制的保险柜恒温恒湿,需要两组密码,每组四位数字,同时正确才能开启。
『有一亿种排列组合,我想了几种概率高的……』
3567,3236。
咔吧。
「没关系,已经开了。」
入江正一:「 ???」
除了笔记、几个封好的文件袋,几乎都是多年前从艾斯托拉涅欧家族查获的特殊弹。
「子弹好多,你知道长什么样吗?」
「11.43毫米口径,银底色,上面绘制红色火焰。」
「找到了。」
奇怪的是并不完整,有个位置明显是空的。白兰之前用过吗?
盖子有点难打开,手伤没好,使不上力。纲吉取出盒子,打眼瞄到后面被遮挡的物钩。
铂金质地,嵌在柜壁中间的位置,小巧精致。再移开下面一盒,露出被物钩提着的贝壳手链。
丑兮兮,没什么审美可言,中间混着歪七扭八的珊瑚颗粒,全是海滩上随便捡的那种。
纲吉看着眼熟,越看越像他高一家政课的作业。打小就课业苦手,但也算尽力去做了,印象很深。
白兰竟然还留着这个丑东西吗?
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上牙齿把盒子啃开,拿走一颗子弹收好。
钥匙刚刚插进锁眼,即时发现不寻常。白兰没有贸然动作,敲了一下门扇。
「白兰?」
纲吉只推开一道缝,防止外框撞人:
「我先进来了,你不介意吧?隔墙蹭网好慢。」
他神色泰然,手机上播放着不知名的网络视频,两只袋鼠打得热火朝天、有来有回。
「倒是不介意啦 」
白兰一面微笑,一面用余光在房间内梭巡。
「不过希望你下次来提前告诉我,这样从你出发开始我就在开心了~。」
「我慌了嘛。」纲吉双手合十,「救命,隐形眼镜拿不下来。」
注意力跳转到他身上。
……
白龙形态的帘钩精巧绝伦,勾住嵌银珠的流苏,对称地收拢起窗帘纱幔。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转椅固定在背对阳光的角度。
白兰拿着笔式手电,LED的白光直射纲吉右眼。他单手扶住椅背,靠的很近。纲吉坐在椅子上,有种被他困住的感觉。
虹膜颜色很漂亮,脂色素含量高才会有这种颜色,让他想起莱顿所绘的『燃烧的六月』。
「没有异物喔。」白兰熄掉手电,「可能是它自己跑掉了吧 」
「自己跑掉了是什么鬼……」纲吉脑补出镜片蹦蹦跳跳的样子,「这算不算恶趣味?」
「当然不算,」白兰单手撑着桌子,按开电脑屏幕,「这才是我的恶趣味。」
早上玩的游戏还没退,熟悉的界面,三维弹球『太空军校生』。
「那天我在你家看到就想玩了 」
他说的是库洛姆拿到身份那天,在纲吉家的聚会。
「斯帕纳君一直霸占机器,不肯让别人玩,他第二讨厌了 」
那天之后就好像中了什么诅咒,一切都在改变。纲吉惘然若失。
『 进入发射坡道 』
银色的小球在弹力柱之间冲撞,抓紧人的神经。
没有复杂的操作,莫名让人上瘾。
「我以为你不玩电脑游戏。」
「我以前不玩的,」白兰聚精会神,「但我喜欢这个图的设计,桌面好像一只生气的小熊崽崽 ~ 」
余光捕捉到纲吉惊讶的眼神,他以为小笨蛋没有看懂。
手放在键盘上没停,盯紧屏幕,他继续解释道:
「左上的缓冲器是耳朵~中间两个眼睛一张嘴,下面的斜线是……」下巴。
话音未落,他被一双柔软的唇吻住,剩下的话全部湮没在纠缠的呼吸之间。
太突然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久违的心脏搏动和甘美滋味,驯服最高傲倨慢鹰隼的快感都不可与之比拟分毫。
银色小球从挡板之间溜走。
白兰隔着衣料感受手心下温热的气息。只要不被拒绝,就想得寸进尺地争取更多。
他扼住纲吉枕骨,额头相贴。嘴唇分离,换做鼻尖亲昵地相碰:「做吗?」
睫毛眨颤。
褐色的眼睛半睁,盈着几分犹疑,举棋不定。
— 限这一次。
— 好。
— 不可以让Reborn知道。
— 好。
— 我上你?
「适可而止,纲吉,适可而止。」他拍拍纲吉的屁股,把人从椅子上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