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良在下雨。
弗朗西斯撑着伞走在街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想着今天要同哪个姑娘一起共度这美好的雨天时，一只站在街中心的小兔子很恰到好处的闯进了他的视野。
“小兔子”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有因为从天而降的水珠而变得湿漉漉的，反而还让人隐隐闻到点被吹风机吹干的暖暖的味道。她独自静默站着，浅白色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眼睛，身上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仿佛学生似的黑色衬衫与短裙。弗朗西斯有些欣喜地吹了吹口哨，似乎是自顾自地敲定了搭讪的人选。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她没有被雨淋湿这一点，完全没有。
“没带伞的小兔子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避雨呢？”男人慢慢地走了过去，并且颇具绅士风度地将他的伞举在对方的头顶上，遮住了天上的水滴。
只可惜这绅士无比的让一众少女倾倒的动作换来的是“小兔子”刘海底下饱含着仇恨的一记眼刀与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把直指他咽喉的黑色长剑。
她她她她，她怎么会有剑？？？！！！我的白色小兔子呢？？？？哥哥我的英雄救美人片段呢？？？！！！难道被那个阿尔肥吃了吗？？？！！！
“哈？兔子？”她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屑、鄙夷甚至恨意，淡金色眸子冷冷地瞪着弗朗西斯的紫瞳，“肮脏的男人，别靠近我。”
“你这么说哥哥我，哥哥我超——伤心的——”
“烦人的东西。”女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应该是不想与面前的男人继续纠缠下去了吧，她收起了黑色的长剑，“你既然看得到我，那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吧，是喔是喔，我就是那种污秽的东西创造出来的alter，就是那种只活在别人的幻想之中的faker。”女孩的语气很不屑，就像是在对一只路边的流浪狗说着话一样，殊不知与她面对面的男人真的只是想普通地搭讪她而已。
“那请问小姐你是什么东西……不对什么人呢？”弗朗西斯露出一个自认为百分百击杀各种年龄段少女的笑容，“其实哥哥我啊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呢，但是又不了解你这种……呃生物？只能让你给哥哥我解释一下了呢哈哈哈。”
“只是说着胡话路人吗……嘁。”浅色的女孩迈开步子想向前走去，突然像是从零散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什么似的顿下脚步，有些愉悦地侧着脸看着弗朗西斯，露出了一个仿佛电影里的女反派一样的笑容，“是吗，弗朗西斯先生说居然不了解我？天底下保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那么小姐，请问您……”
“贞德，Alter。”

贞德，或者说让娜·达尔克，那是现在的她所舍弃的东西。
天真、纯洁、对上帝的毫不犹豫的信赖，这些也好那些也好，全部都是法兰西的圣女拥有的，全部都是现在的她背弃的、厌恶的。那位高洁的圣女大人甚至死到临头了都没有对她的人民们产生什么异端之心，贞德·Alter只想一把火烧死那群人和这个国家。
她是Avenger，她不是Ruler。
她是龙之魔女、法芙娜的主人、虚幻的泡影，她不是某个人记忆里的高尚无比的圣女。
她驱使火焰，她将焚烧一切她所憎恶的，她所背弃的。
她不会葬死于火焰，她终究埋葬于火焰。
她是贞德·Alter，她是堕入了魔道的吉尔·德·雷一昧的幻想的产物，她是他梦想中的贞德，用自己的愤怒与仇恨焚烧大地的贞德，有实力主宰自己的贞德，不乞求于上帝的贞德。
她是贞德·Alter。
多么讽刺，圣女贞德并不应该拥有所谓相反面，所以她是虚幻的泡泡编织的产物，她是faker，是圣女贞德的赝作，是残次品。
她，不是，圣女，贞德。

弗朗西斯把她带到了他的小酒吧里，考虑到对方的酒量从他们刚认识起就不太好，就算是Alter估计也与原先没什么差别，自封为暖男哥哥的大叔型店长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橘色的液体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晃晃荡荡落到了透明的杯盏中。
“Alter小姐，请用吧，这可是哥哥我费尽心思调出来的果汁哦。”
“……”有点好喝，只有那么一点。女孩不得不承认男人的料理技术高明，但是也近局限于心里的承认罢了。她的性格与某位眉毛有些相似，别扭的可以，难得的说些心里话也要弯弯绕绕的，叫人心累。
“那么既然Alter小姐都向哥哥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与名字，哥哥我也这么回敬你好了，虽然这在你我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弗朗西斯，你应该知道的，幻影永远不可能一比一复刻出真实。”
“也就是说你的记忆与曾经的她比起来有缺失？这听起来有点糟糕。”
“……哼。”女孩闷哼了一声。
“但是不管怎样哥哥我还是要亲口对你说出我的身份，哥哥我啊，可是这片土地呢——”
“‘天佑法/兰/ 西’，哈哈。”Alter毫无感情地念出了当年的金发女孩饱含着虔诚所祷告的咒语，就像在讲一个廉价的笑话一样。
“哦，看起来你还是记得些什么的，Alter小姐。那来尝尝吧，这可是哥哥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无聊，弗朗西斯原来是这种人……”浅色女孩不在意地拿起一块不论怎么看都十分普通的饼干咬了一口，“唔……”
金发男人的笑容愈发猖狂了。
“看起来它很符合Alter小姐的胃口。”弗朗西斯故作纯良地说着，完全忘了数分钟前面前的女孩用剑指着自己的咽喉这件事。贞德的反面吗，还真是有趣呢，让哥哥我久违地燃起斗志了呢。胡子大哥哥倚着柜台，手中拿着一杯红酒，颇有几分得意地想着。“Alter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有嚓嚓嚓的嚼着饼干的声音。
“我失败了。”女孩嚼完一块饼干，语气显而易见地阴沉下来，Avenger应有的姿态与她开始重叠，一阵一阵，“特异点……你这家伙知道特异点是什么吗？嘛大概就是那种选择了错误的选项导致与你们知道的正史产生分歧的世界吧。我的特异点里，你与那个什么什么国的战争变成了我的邪龙百年战争，我也是在那里被创造出来的，被入了魔的吉尔·德·雷那家伙创造出来的错误的只满足于他的幻想的贞德。结果就是我没能赢过你记忆里的她，失败咯。本来以为自己会消失不见，没想到还能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那就留在这里吧，可爱的女孩服务生可是很受哥哥我的喜欢哦？”
“你果然是个纨绔子弟。”Alter手上重新出现了长剑，还有一杆黑色与银灰色交织的旗帜。
“那是她的……不，你的旗帜？”
“啊啊，差不多吧，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好像就是拿着纯净的它大喊着什么‘天佑法/兰/西’吧。”
“它居然变成了这样。”
“和我一起被幻想的黑泥浸泡了呢。”

弗朗西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梦里到底出现过多少次她。
还是少女的她，对他说她要上战场的她，祷告着的她，战斗时的她，休憩时的她，笑着叫他的名字的她，知道了他是法/国后大吃一惊的她。
还有火里的、神圣的、满足的、闭着双眼的，她。
他将永远存在，她无法永驻人间。
她为他征战沙场，她为他扔下过往。
她为了他而亡，她不曾悔过。
弗朗西斯倒是记得女孩挥舞着旗帜的模样，她是上帝的使者，她是未来的圣天使，她鼓舞着士气，她陪着人们一起战斗。她不会是魔女。
联合国那些人都说他花心，撩完这个泡那个，他也总是笑着承认“哥哥我就是需要多多的女孩子来陪伴呢”，但是一切尘埃都要落到地板上，年月又过去几轮，他还是没能找到她。
现在，一个自称为贞德·Alter的女孩出现在他的身前，她与过去的那个圣洁的少女既相似又不同，她不悲天悯人，她的眉眼间是狂妄，是目空一切、仇恨一切的狂妄。
曾经的圣女贞德是拯救他的白月光，亦是在他心头刺下的难以愈合的伤疤。
现在的龙之魔女是迟来的膏药，虽然可能会有点让他发疼。
男人发现有些时候，这位龙之魔女貌似比那位圣女还要不谙世事、天真纯洁，像一张正面乌黑，反面透白的纸，女孩自以为完美的用黑色盖住了白，却不知还是败下阵来，将自己的不通人性暴露在入世的国家意识体面前。
这让弗朗西斯忍不住发笑。

Alter对于干清扫的活很不拿手，曾经在特异点的她是魔女，是乘着龙高傲地看着地上渺小的圣女的魔女，所过之处是血与火的交织，而不是什么清洁如新的咒语。
女孩穿着男人指定的工作服，在了这家小酒吧里被男人安了个接待生的工作，也没要求多少报酬，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阖上双眼结果再也张不开。
——她的工资不是钱财，是酒吧老板做的点心与饮料，还有每晚固定的两个小时的各种课程——她过去从没有学习过，甚至连书上的字都读的不大通顺。弗朗西斯在得知此事后笑了很久，虽然这件事他早在几百年前就知道了。
她说他虚伪，明明是陈年旧事还要再特地笑她一巡。
他说她笨，因为笨蛋不会理解聪明的哥哥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别扭了一个晚上，结果主动劝和的是酒吧的客人，路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弗朗西斯要重视好不容易尘埃落定的女朋友一边说小姐不要生气，她男朋友平时就是没个正行儿。
“谁是他女朋友！”
“谁是她男朋友！”
路人反而莫名其妙地被两个人否定了一次以后又塞了一把狗粮，看着柜台上调酒的说说笑笑的男人和走来走去穿着与男人差不多的侍者服的短发姑娘，饮了一口酒，笑了笑。弗朗西斯也是个别扭鬼，他想。
深夜的酒吧里往往什么人都有，虽然男人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女孩不要轻易拿出甲胄与长剑对付那些想要吃你豆腐的人，但是愤怒的火焰总是会烧到那些仗着酒醉什么都敢干的人身上。魔女浅金色的眼睛会直直的瞪着那些人，她会款款地以接待的微笑送走他们，看着他们在火里挣扎，看着他们受到天罚。
“嘿，你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Alter，这好歹也是哥哥我的子民，看在哥哥我和神明的份上，停止你的行为。”
“嘿弗朗西斯，你的忘性貌似比我想象的大，我可是魔女喔？复仇的魔女喔？杀死了‘我’的魔女喔？纵使这样你也要反抗我吗？”
“虽然我不像那个眉毛一样有魔法能够反抗你，但是这可不代表哥哥我不会生气。”
“是吗，想和我这个用愤怒作火焰的泡影比拼怒火？弗朗西斯先生真不愧是她看中的人呢，这么勇敢无畏。”
——就像故事里一昧要打倒邪龙的勇士一样，虽然这位勇士的最终目标可能不是打倒邪龙而是娶走控制邪龙的魔女。
“好吧Alter，你说的有道理，哥哥我比不过你，但是请你收敛你的火焰——嘿，有人想要吃你豆腐就把他们的衣服烧光让他们*奔如何？”
“那不是你经常干的事吗？不过听起来很有趣，那我就大发慈悲的答应你这么做吧，弗朗。”
他面前的魔女相当愉悦并且坏笑着地回应了他的邪恶面。
“哦我的Alter，请无需客气，让他们的身体裸露在外，让他们也感受感受一丝不挂吧！”
“看起来你也不是纯粹的白色嘛，弗朗。”
“毕竟哥哥我可是——”
“是是是，法/兰/西，法/兰/西。”

Alter好像已经否认了自己会走这个可能性。
弗朗西斯也否认了，还声称着不罢工免薪水的员工要走他必须拦着，费劲一切办法都要拦着。当然了，放下面子找某个眉毛帮忙这一项在办法之外。
所以当女孩儿身边亮起金色的光的时候，他们都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这是国家意识体第二次次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光芒覆盖、席卷、消失，而他依旧无能为力。弗朗西斯第一次这么憎恶魔法，憎恶得像她一样要喷出火来。
“还会见面的，大概吧。”曾经的他们提到离别这个话题时，女孩对他说，“既然已经结下了因果，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把我从哪里叫出来继续在这个破屋子里帮忙哦？”
——是吗。
那就相信着吧，相信着她的话，继续等待着吧。法/国端起一杯葡萄酒晃啊晃，窗外是小小的雨，像他们刚刚见面时的那样。

弗朗西斯的伤口被贴上了膏药，可惜膏药最后失去了粘性，并且扯出了另一道伤口。
但是就如同某位作家在文章的末尾说的那样——等待，并心怀期望吧。
一定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