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病了。
在突然的某个瞬间，他突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寂静。人们对他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一个字。傍晚下雨，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窗棂，却没有撞击声。电视屏幕里上演的枪战，枪口闪烁浓烟四起，却没有开火的声音。
奇怪的是，尽管听不见那些人声、雨声、枪声，他却能无障碍地接收到说话人传达的信息、夜雨敲窗的节奏和枪林弹雨的激烈。
他去耳鼻喉科做检查，医生诊断他耳蜗和听神经没有问题，听觉系统完全正常。
他很困惑。
他眼里的世界图画依然会不断变化，但不论这些景象如何发展运动，世界依然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他很快学会了运用想象力来补足他所期待的声音。开车的时候他想象两车相撞的场景，那个时候一定会有大的响动。乌云开始聚拢的时候，他开始期待雷声穿透云层抓紧时间在闪电到来之前发出巨响。走在沿海公路之前他甚至能看到飓风来临，席卷一切，纠缠出巨大的声音。他做梦，梦到冰川融化，大地裂开，海水倒灌，火山喷发，整个世界被撕裂得破碎，他的身体被动地和天崩地裂一同共振，耳朵里却依然寂静无声。
他很难过。

他在艺术高中教钢琴。
他的钢琴老师喜欢贝多芬，告诉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弹《热情》第三章。这首曲子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练习，弹奏过很多次，有了良好的肌肉记忆。他记得每一个音符的对应的琴键，休止符的位置，踩踏板的时机，标了小圆点的跳音，他在心中唱名，旋律的激流在想象之中流淌，耳朵里依然是空白一片。
他给校园音乐会的压轴，弹巴赫的降E小调前奏曲。他的手在琴键上穿梭，精细地表达曲谱的结构。巴赫所谱写的音乐的对称与嵌套他都能够感知到。演出结束，台下的观众奋力地拍手。他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他演奏的成功，可他依然无法听见他亲手弹出的巴赫平均律，就像他也听不见台下热烈的掌声。
他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
甚至乐观地用欣赏默片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
他在脑海中给银行24小时自助机室中避雨的母女配上背景音乐，给便利店的里分食关东煮的年轻男女续上对白，为学生弹奏的练习曲填充正确的旋律。
可是，总有他无法依靠想象来补足的情况。
学生来家里给他送谱，临走的时候郑重地建议他，周老师，你的琴需要调了。
和他熟悉的调律师方明华没空，向他推荐了同学黄少天。
黄少天很快就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他简短地说明了来意，很快敲定了来调琴的时间。

周泽楷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对于有新的人物加入自己的地图这件事也没有太多期待。但事情确实是从黄少天来调律这天开始变化的。他在这毫无期待的一天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大概就是一公里之外的硬币掉落这样细微的响动。他仔细找了一下，发现发声源就是黄少天拉动的琴凳。
察觉到他的目光，黄少天半开玩笑地跟他说，你的凳子唱了个E。
周泽楷非常惊讶，并非是惊讶黄少天可能拥有的绝对音准，而是他居然有模糊地听到黄少天的音色，是清亮的。
周泽楷明确感受到自己发问时声带的颤抖。你说什么？
黄少天看着他笑了笑，说，你的琴凳和地面摩擦出的声音是个E，不过不是太准，稍微低了一点点。
黄少天说话的语速比常人要快，但是吐字清楚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像是一个技术强悍的钢琴演奏家，在快速地跑动中依然能保持饱满的颗粒感。
此时此刻，周泽楷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眼前上演的不再是带字幕的默片，他的耳朵确实听到了声音。但他随手在钢琴上按下几个键，却发现他还是听不见钢琴发出的声音。
C、升F、G。黄少天说完又很快补充，我听音很准的，我再给你展示一下，你再随便按几个键试试。
周泽楷摇头。他的测试到此结束，他已经得到了结论。他知道了黄少天有绝对音准以及自己只能听到一切黄少天所制造出来的声音。

黄少天在工作的时候很专注，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熟练地打开琴盖，拆下上板，取下琴键盖。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黄少天都是沉默的。只有试音的时候，才会响起单调的音符。他用扳手调整拉弦的动作虽然谨慎，但却透着一股自信，他显然很清楚为了让每一个琴键要回复到它正确的音准，需要用到怎样恰到好处的力度。
他重新组装好周泽楷的钢琴，然后在钢琴上随意地弹起来。周泽楷知道这是通常调律最后的试音过程，为了确定钢琴的音准，调律师还会弹一些跨度较大的旋律出来。
周泽楷仔细听来，黄少天弹奏的旋律又不像他的坐姿那么随意，他明显有着很强的即兴能力，尽管听上去旋律并不连贯，节奏也是支离破碎，但有着很明显的爵士韵味。
他对于黄少天这个人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又或者是他对于自己为什么只能听到这个人制造的声音产生了好奇。

与周泽楷的惜字如金相反，黄少天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发过来的微信总是很长，仿佛是发过了某种类似于“如果每次不发满一百字就要单身一辈子”的毒誓。即便是周泽楷每次的回复都十分短小，也依然打击不了他制造16:9的文本框的热情。
黄少天这样套瓷：我听方明华说你是荣耀艺术高中的钢琴老师，那可不是巧了吗？我就是荣耀艺高毕业的，我小时候我妈觉得我话多太吵，就把我送去学乐器了，我就开始学吉他，可是她没想到我学了乐器也还是那样，结果我也没想到我还坚持学了十四年古典吉他。
周泽楷回他两个汉字一个句号：厉害。
黄少天再接再厉：一件事做久了就很烦，学吉他学了十四年我妈不烦我都烦了。你知道吗？西班牙马德里皇家音乐学院的吉他专业本科也才八年。所以我到考大学的时候我就想，坚决不能再继续学吉他了。我钢琴弹得一般，考不上钢琴或者作曲专业，别无选择就报了钢琴调律与修复。
周泽楷回他两个汉字一个叹号：厉害！
黄少天永不言弃：结果上大学我还是弹起了吉他，不过是换成了电吉他。对了，你有喜欢的乐队吗？我喜欢The Verve神韵，虽然他们已经解散了。受他们影响，我和朋友们也组了一个乐队。我们乐队有时候会在蓝溪阁酒吧表演，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具体演出时间我都会发在朋友圈，可以关注一下。
周泽楷总算明白了黄少天想要推广乐队的用意，他想了想，回复了五个字：有机会一定。

和周泽楷极少更新的朋友圈比，黄少天更新朋友圈的频率要高得多。他的朋友圈里除了吃饭睡觉的日常，就是他自己组的“蓝雨”乐队的排练小视频。
在黄少天的额外介绍之下，周泽楷很快就认清了蓝雨乐队的所有人。主唱喻文州，键盘郑轩，贝斯徐景熙，而黄少天自己则负责作曲和吉他。原来的鼓手因为个人原因回了老家，现在顶上的是一个叫卢瀚文的初中生，据黄少天说是借场地给他们的小老板的外甥，刚加入不到一个月。

对周泽楷来说，蓝雨乐队五个人表演基本等同于黄少天一个人的吉他solo，但他也还是希望这样的声音能够更多一些。他没有跟黄少天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地去了演出现场。
名字叫蓝溪阁的酒吧并不大，当然也提供不了很宽敞的舞台。蓝雨乐队的五个人不管怎么站都显得很紧凑，只能勉强隔出一个各自施展的空间。也许是因为乐队名字，他们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张学友的《蓝雨》。因为只能听到些微黄少天的伴奏声，所以周泽楷无法确定喻文州唱的到底是“灰灰的天空空的街”还是“黯淡的星微亮的天”。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在脑海中轮流播放着张学友的国粤双语来配合黄少天的吉他声。
《蓝雨》过后就是蓝雨乐队的原创曲目，这就大大超出了周泽楷的想象范围了，他对于作词一窍不通，完全无法根据旋律增补合适的歌词。
也许是周泽楷目光深情、表情认真、长相扎眼，台上的黄少天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黄少天一开始看到周泽楷的时候是惊讶的，但很快这种惊讶就转换成了欣喜，最后他自以为超酷地对着周泽楷的方向勾了勾嘴角。事实证明，再优秀的吉他手也不能一心二用，更何况还要兼顾这样复杂的目光追踪和表情管理，学习了十四年古典吉他加四年电吉他的黄少天也果不其然地弹错了音。
本就是认真专注的周泽楷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失误，看向了黄少天的目光里都多了点笑意。
惯常是没脸没皮的黄少天也难得地移开了视线，集中注意在自己的演奏上。在后来的表演中，他没有再出现弹错音的情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下的电吉他越弹越快，使得蓝雨的各位也不得不随之加快了节奏。原本是英伦摇滚的歌曲最后竟被喻文州唱得像是旋律说唱。观看过多次表演的老观众都在交头接耳地询问乐队的歌是不是重新进行了编曲。
第二天还有课，周泽楷给黄少天去了条微信，在演出结束前就离开了蓝溪阁酒吧。
过了零点，黄少天突然在朋友圈发了一则视频。在视频的简介里，他难得只写了一句话：这是一次心动的产物，灵感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周泽楷点开那则心动的产物，第一次听到黄少天的吉他声和着他自己歌声。他的歌声和他说话时候的声音完全不同，在唱歌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在咬字上多费心，他轻松地用哼唱带过那些歌词，像大雾天气里难以看清的前车车牌，但却被周泽楷清楚地听见。
“你像寂静空谷的一声巨响，震碎了这世界所有的情歌，在每个你没有关注我的时刻，我都是孤独的……”
黄少天给这首歌取名字叫《间歇性孤独》。
周泽楷与他的共同好友方明华语带嫌弃地在视频下面留言：黄少你这写的是什么破烂歌词，要我说写词还得是文州来。
黄少天显然没睡，他很快回复了方明华：文州啊，等他写完词，我都出下一张专辑喽。没关系，慢慢来，这首歌我自己来。
方明华也很快回复了一个笑哭的emoji。
周泽楷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排山倒海一般的失落感瞬间席卷了他。他冲动地点开微信对话框，迫切地想问问黄少天这个令他感到孤独的人是谁。但他很快关掉了屏幕，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下班之后的时间周泽楷没有再去蓝溪阁，他宁愿回家练习巴赫。
黄少天间或发过来的邀请他去看新歌演出的消息也被他刻意忽略。艺术永无止境，钢琴需要日日练习。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强迫自己回到那种莫明的寂静中去。
黄少天出现在琴房的时候，周泽楷正在给学生做示范演奏。黄少天耐心很好地等他上完了课，才跳出来吓他。
黄少天不由分说地在钢琴前坐下，随手弹起周泽楷之前给学生示范的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第一首。黄少天弹奏的速度比琴谱要求的慢许多，刚好有余裕分出精神跟周泽楷讲话，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我只能直接过来找你，还好学校所有人都认识你，只要一听说我是来找你的，每个人都能告诉我正确的地方，这就是长得好看的好处吗，万众瞩目啊周泽楷。
周泽楷听着黄少天弹出来的旋律，像缓慢拂过岩石的溪流，也轻轻抚平了他心中那点难言的情绪。和着还在下行的旋律，他问黄少天来找他有什么事。
黄少天不慌不忙地弹完最后一个音，才慢吞吞地回答周泽楷的问题，郑轩家里有急事来不了，今天的演出希望你能过去帮个忙。
周泽楷想了想，说，我没练过呀！
黄少天骨子里也许是个霸道又固执的人，他不管不顾地迭声催促，大有周泽楷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架势，说，别墨迹了，现在离开演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你早点同意，我们就可以早点赶过去，还能抓紧时间合一下。
周泽楷还想推辞，想说自己只会弹钢琴没有用过工作站或者midi键盘之类的东西。
黄少天却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说，没事设备我们直接调，今天也就别管那些效果了，你就只管弹琴键就行。
黄少天坐在琴凳上，仰着头看周泽楷。他的瞳孔颜色很淡，也许是被阳光染过色，让周泽楷的心一瞬间被蛊惑。
周泽楷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说，好。

黄少天骑着摩托车载着周泽楷一路风驰电掣地穿过车流和人流，引擎带动的风声也呼啸着穿进了周泽楷的耳朵里。这风声不再像周泽楷以前听见的那样微弱，它清晰到令他无法忽略，令他无法不抓紧这个正载着他的人。
临上台前周泽楷心里还是有些发憷，虽然他学习钢琴多年，乐理和技术都很扎实，但是却从来没有和乐队配合过。更何况，蓝雨这几个人里面，他也只能听见黄少天的吉他声。
黄少天不知他心中所想，却还是安慰他，你不要管其他人，跟好我的吉他就行。
演出比想象中要顺利，周泽楷的键盘弹得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因为有亮眼的外貌加持，居然也赢得了一众好评。
黄少天开玩笑说，干脆你来我们蓝雨吧，我们把立刻把郑轩开除不要了，你琴弹得比他好太多了，长得还好看，说不定一起再演个几场我们就能被邀请去上那个最近很火的《摇滚的夏天》了。
周泽楷摆手说，不好。
未成年的爆裂鼓手卢瀚文替郑轩报不平，义愤填膺地说，黄少你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样郑轩哥压力山大的好不好，就算你喜欢周老师你也不能这样重色——
喻文州的制止到底来得太晚。
周泽楷已经理解了卢瀚文说的一切，他不解地向黄少天看过去。
黄少天没有回避周泽楷的目光，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说，小卢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但他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你。
这句话黄少天说得十分肯定，也十分坦然，他没有扭捏也不觉得羞愧。他只是有些抱歉地补充道，希望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没有。
什么？
不是困扰。周泽楷说。
也许从他能听到黄少天的声音开始，恋爱就是必然事件。是造物主创造的吸引。是他巨大失落感的注解。是这条故事线的最终结局。他没想拒绝。

周泽楷白天在学校上课，黄少天去做钢琴调律的工作。下班之后，黄少天接他来看蓝雨的排练。虽然周泽楷依然听不到喻文州唱的都是怎样的歌词，但是他依然愿意来参观蓝雨的排练。蓝雨众人有时候会让他点歌，他总是乐此不疲地点张学友的《蓝雨》。蓝雨众人笑他把大家伙当成是复读机，郑轩更是抱怨，我怀疑小周在内涵我琴弹得一般，我压力山大啊。黄少天笑着反驳他，内不内涵你都弹得一般，你那破烂技术和周泽楷能比吗，要不是他不愿意来蓝雨，我早把你换了。郑轩想怒摔键盘，却因为肉痛而作罢。
排练结束之后他们就去吃宵夜，周泽楷安静地坐在黄少天身旁当一个专心吃烤串的美男子。然后在黄少天舌战群儒，大家叫嚷着要他来作仲裁评理的时候，毫无原则地站队黄少天。
两个人都没有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弹弹琴。周泽楷坐在他的钢琴前，黄少天很自然地就坐在了空出来的另一半琴凳上。他弹他学了多年的古典吉他，也不拘弹什么曲子，往往会随着周泽楷弹的曲子即兴演奏。他说虽然学了很多年的古典吉他确实很枯燥，但是能够支持他一直学习的还是因为他喜欢尼龙弦发出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回溯时间的感觉。不像民谣吉他只弹过去，电吉他里听得到的永远是当下，只有古典吉他的尼龙弦里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琴弦就像是具现化的时间轴，每弹奏一下都是时间的画面。
他问周泽楷，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周泽楷手下的旋律不停，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黄少天也许能感知到周泽楷的答案，也许并没有期望周泽楷能回答。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荣耀艺高的新生音乐会，你作为教师代表表演节目，你弹得是巴赫十二平均律的第八首降E小调前奏曲，我以前从来不喜欢巴赫，但是那一天我听了你的演奏，我突然觉得我可能也喜欢巴赫了。
听到黄少天喜欢巴赫的作品，周泽楷的琴声似乎也变得轻快了。
黄少天的话还在继续，方明华跟我说你要找我调琴的时候，我很开心的，当时也并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你和他说的一样，话少，但无法让人忽视，你的琴凳划过地面的是声音是偏低一点点的E，你弹了几个单音是C、升F、G。说罢，他顺手用吉他也弹出来那几个单音。
周泽楷还是很认真地投入到演奏里，好像没有太过关注黄少天说的话。
于是黄少天的吉他也不停，和着随便弹出来的和弦，他接着往下说，那天你第一次来看我们演出，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我看了你很多次，但是你听得很认真，偏偏等到我弹错了，你才看我，灵感来得太快了，我迫不及待地想把它记下来，所以我想飞快地结束掉一切，把突如其来的一段旋律记下来。
周泽楷轻轻笑了一声，想起当初自己吃自己的醋的乌龙。
黄少天却没有如周泽楷料想那样弹起那首《间歇性孤独》，他弹起的是陈奕迅的《七百年后》。他说，如果说未来的话，我想未来一定是这样，文明能压碎，情怀不衰，无论枯干山水，七百年，随年岁，记忆老去，仍然有你的忠心爱侣。
周泽楷的琴声到此为止。黄少天说得没错，古典吉他的尼龙弦真的就是时间轴的具象。因为他真的在黄少天的琴声里看到了那条时间轴以及每个坐标上的画面，通通都是相爱的证据。
他决定对他的爱人坦诚，尽管这一切他从未要刻意要隐瞒。
他说，我有一个秘密，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黄少天的琴声停了。短短的九个字里似乎有着无法估算的信息量，他问，什么意思？
周泽楷说，大概几个月之前，我无法听见任何声音了，直到遇到你，我才发现我只能听到你的制造出的声音。
是吗？黄少天不敢相信般反问，你真的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
是的。
黄少天转过身子，看向周泽楷的目光里有着不符合场景的哀伤，他语气郑重提地问周泽楷，那你怎么还不快点回到我身边？
周泽楷似乎没有听懂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想反问，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黄少天自顾自地接下去：“你不在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安静，和拥有之后又落空的极致孤独。”
他应该是叹了口气，然后说：“周泽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难道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周泽楷的寂静世界在这一刻被推翻。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冲击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难道我是一直不在这里吗？
周泽楷从黄少天的眼睛里看到了山的裂开，海的浸没，星的坠落。地面上满是从天空世界快速坠落的火焰。世界塌陷，从立体变成了平面，一寸寸破碎，然后湮灭。他看到自己走在傍晚的回家路上，紧接着是刺眼的车灯，然后被高高地抛起。
如果有可能，这一定是宇宙起源时爆炸所产生的声响。
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铺满了方形墙格的天花板和嵌在里面的U型输液架。他努力试了一试，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趴在床边的黄少天突然惊醒，刚刚好能看他睁开的眼睛。
在黄少天看过来的眼神里，恍然一瞬间被喜悦所替代，他激动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几乎要撞到挂起来的输液管。他抹抹眼睛，飞快地截断那串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终是咧出了笑容：
“等你很久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