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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眼睛
少年 结局已然明了。不,还没有……
她躺在那块牛皮沙发上,静静地熟睡着。她雪白的脸上那天使般甜蜜的笑容使我坚信,她定是睡着了。瞧瞧吧!在塔尔塔罗斯的份上,她小扇子似的睫毛下一秒就会扑棱扑棱地动起来,露出那一双世界上最澄澈的绿眼睛,她的嘴唇还如樱桃般水润鲜活,还能说出似乎尚未经历无常世事的纯真话语……
“塔吉莉娜!”
我最亲爱的读者,如果你像我那般年纪时就领略了哈瑞肯斯的风光,我敢向您赌咒,您的一生都会大不相同的。哈瑞肯斯庄园——这个在上流社会里被频频提及的“无上天堂”——的主人弗丝拜戈先生,国王的好秘书(那时候还是埃蒙森二世当权呢),在乍暖还寒,即将迈入春天的时候害了痨病去了。这正是最近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那位先生真是可怜,倘若他活过了这个春天,或许能够碰上涅克司来的剧团,还有机会再在哈瑞肯斯开一次百花节……”
“弗兰克·欧文斯!不要在背后这么无礼地讨论别人。”
“噢,是啊,母亲,尊敬的欧文斯夫人。我当然没有不敬重他的意思。只是百花节这么有意思的节日,我甚至还没有真正领略一回,就出了这种事……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并不能如此绝对,我们仍未知道哈瑞肯斯将由谁继承呢。”
我本无心参与母亲与弟弟的谈话。马车正经过一段不甚平坦的小路——绕过了这段崎岖小路,过了这个山丘,就能看见哈瑞肯斯的大门了。哈瑞肯斯,哈瑞肯斯……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心驰神往的地方。你能够在哈瑞肯斯看到世界上最辉煌的日出,“亲爱的,当日光穿透清晨的迷雾,迸发而出地五彩光芒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各种娇艳的花上——圆叶片的玫瑰、粉蓝的绣球、还有馥郁的郁金香。”我的老侍女哈温,比我幸运地已经去过一次哈瑞肯斯,参加了那个颇负盛名的百花节。
我的心里暗暗向往着那个地方,期待着会见到那世界上最辉煌的日出,想象着后花园的湿地或许能有一条爬满苔藓地衣的石子路,当月亮升起时,洁白的月辉能够铺就一条梦里的光路,空气里清新潮湿夹杂着几丝花香,或许围栏旁的藤蔓会茂密得像故事书中魔女为了隐藏财宝施了魔咒,拨开来就能看见里面的牵牛花……这样美的地方,究竟会归谁所有呢?
“弗丝拜戈先生好像并没有子嗣?”我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摆弄起丧服黑色的蕾丝边。
“这可说不准,没准他谁也没告诉呢……如果没有,那就是那个管家了吧……”母亲说完这句话,剧烈地咳嗽起来。“别弄坏你的裙子。”
“管家——那个叫里克的家伙!姐姐,你记得吗?他来过我们这里呢!”
我没有搭理弟弟。是的,那个叫里克的先生,在还没有成为哈瑞肯斯庄园的管家时曾来过科尔尼亚(我的家)。他是一个粗犷的农夫,说话带着粗俗的口头禅和浓重的口音——彼时七岁的我只觉得他是个魔鬼——请读者想象这样的一位莽夫在告辞科尔尼亚几个月后竟然成为了哈瑞肯斯的管家,且一当就是十年——我真不知道弗丝拜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请允许我再向读者们介绍弗丝拜戈家族——这是世世代代都有人为皇室效忠的显赫家族。除了各位已经了解的弗丝拜戈先生,弗丝拜戈先生的祖父——埃德蒙·弗丝拜戈,是埃蒙森一世时候那支开拓疆土的皇家军队的骑士长。他的儿子——厄尔文森·弗丝拜戈,是陛下的忠臣。而弗丝拜戈先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这正是家族将要兴旺起来的兆头。可是弗丝拜戈先生的举动让所有人不解——他拒绝了所有提亲,到死都没有结婚。这不禁让人为这个家族的乐土担忧。
哈瑞肯斯的大门并不全如我想象:它的围墙的的确确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但看起来是黑压压的一片,且布满了棘刺。马车没有在大门停留,径直闯进一条紫藤花隧道——只不过没有开花。庄园里弥漫着一股凋敝的气息。虽然没有看到任何一种花开放,但我已从这精美绝伦的花架设计中想象到了百花齐放的样子。
诸位读者可能了解过园艺,并知道一些能工巧匠为了让植物的生长顺从他们眼中美的形状,会用竹条铁丝扎一些框架让藤蔓向上爬。我并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在科尔尼亚也有一面紫藤墙(一度使我引以为傲)。而哈瑞肯斯的花架,扎出了隧道,盖出了穹顶。这位巧手园丁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穹顶最上方留下了一个规整的圆洞。请读者透过我笨拙的笔墨想象这样一幅图景:春暖花开,紫藤花开放的时候,你从哈瑞肯斯乘马车去郊外漫游。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眼前却忽然被一片浓厚的墨绿占据——你已然进入了这条足足半英里的花道。紫藤花一串一串开得正旺,一只只讨喜的精灵!忽然路过一个教堂似的穹顶,阳光被墨绿的藤蔓柔和,自穹顶最高处缓缓流淌而下,仿佛下一秒将会降临一位女神。
我完全沉浸于在脑海中描绘这图景,以至于母亲已经被搀扶着下了车,我却还呆坐着。
“达芙妮!”
慌乱地下了车,我已然站在哈瑞肯斯之主的宅邸前——欧文斯夫人和弗兰克已向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糙汉子问过了好。
里克——他当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不过多少带点影子。他一头红发被梳理得很平整,脸上显现出岁月雕琢的痕迹,粗黑的眉毛下是一双蒙上了雾的绿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整个人都很阴沉。他身材高大,像个巨人,粗糙发红的双手抵着一根纤细的拐杖,不免让人对它的用途生疑。
意识到已经呆呆盯着他看了许久,我连忙胡乱行了个礼。帽子上插着的一片黑羽毛掉了下来,我伸长了手臂要抓住,却差点摔了一跤。
我感觉到里克的目光,比刚才有生气了些,可简直让我无地自容——他在嘲笑我没教养!我居然被一个农夫嘲笑了,还是在我最熟悉不过的场合上。
或许我——我如今为自己开脱,被哈瑞肯斯这个地方给下了咒。优雅自持的达芙妮·欧文斯——到了这个地方就是一头野兽。
哈瑞肯斯——所有人的天堂,我的地狱。